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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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睨了眼,笑道,“让你想礼物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这几年皇阿玛去塞外都只带着我们几个阿哥,说是围猎,实际上也就是把我们都拴在裤腰上,防着京城里出事。老爷子,也不容易啊。这么大的年纪了。。。想当初我小时候跟着他去塞外,那真的是像草原上的苍鹰一样。看的我们几个兄弟又是羡慕又是崇拜。”

“那就送苍鹰!”我眼睛一亮喊道。

“苍鹰?”

“对啊,苍鹰雄健威武不正好代表了皇阿玛么?肯定没有人会想到这一招。你快点去让人找两只最好的来,到时候送到畅春园,皇阿玛肯定喜欢。老是那么些文文弱弱的礼物多没意思,将来皇阿玛打猎说不定还就用的着呢。”

“好。十四刚巧回来,我让他帮着送到那儿最是保险不过。”他也笑道。

正说的兴奋,白哥进来对着我耳语了几句,看了看我们退了下去。

“你这屋里的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进来连安都不请,光跟着主子耳语。”胤禩笑道。

我没接他的茬,坐下来叹道,“明秀又没吃东西。”

他皱了眉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一直神思恍惚的,连宫里也不太进去。你去把她叫来,我要问问她。”

“这话说来就长了。我去看看她吧,也是我的错。”

我有点害怕去看明秀,不想劝她。在这个家庭里面,语言永远都是苍白的滑过现实山崖的一粒尘埃,身不由己到最后每个人都在一次次的伤害中学会了把自己保护起来趋利避害,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从来不教我的女儿,我以为有我保护她就够了。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

“明秀啊,想哭就哭吧,别老看着这些东西。”我揽过她,不让她再去注视那些摊开在桌上的宣纸,那些全都是弘时的字迹。

“你不吃东西怎么行?自己跟自己较什么劲呢?”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劝道。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很有些年代的纸条。我忽然记起来她小时候常给我看的弘时的字,“蒹葭苍苍”“青青子矜”“有枤之杜”我忽然明白了她心里的思念原来已经成为了习惯,就像和骨肉长在一起的毒疮,碰一下就是疼的连心。

“睡一会儿吧,乖。”我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遍一遍的讲大兔子和小兔子的故事,唱小时候常给她唱的儿歌,一直坐到月满中天,她终于安静的睡过去,我的前襟湿了一片。我不敢放下她,一直抱着她,倚着床头打盹,直到她再次醒过来。

“明秀,额娘想教你做道菜。”我清了清嗓子,赶走困倦,“额娘也不会做菜,不过咱们可以一起学么,到时候让你阿玛来评价。”

我想给她做些事情转移下注意力,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做菜稳妥些。却又不能太繁太难,要不然不说她学不会,我自己也没有这个耐心。

我和明秀在厨房对着一大块加了杏仁浆的琼脂浸在桂花糖水里,过了半个时辰再捞出来切成小块,撒上樱桃,我在一边指挥着她做这个做那个总是不自觉的想微笑,她好奇的问原因我只是笑而不答。

她有些紧张的端着这道新菜推门进入书房的时候胤禩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给康熙准备的苍鹰昨儿已经给十四带走了,他刚从青海回来,赶着时间去畅春园连留下来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带着明秀走到书房门口却听见里面胤禩和弘旺你一句我一句都带了脾气的声音。我推开门,胤禩抬头见是我,坐回靠背椅里,抬手用扳指蹭着额头,不说话。

弘旺跪在地下却是一副桀骜不服的表情。

好一会儿,胤禩放下手,敲了敲桌子,“你额娘进来不知道请安么?”

“儿子给额娘请安。”弘旺不服的动了动身子嚅嚅着。

我笑着点了点头,“刚巧你姐姐做了点心,一起用些吧。”

他只是依然跪在地上,请示的看着胤禩,胤禩却一脸冷清,像是没看见似的。我心里一咯噔,不知道这父子两个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冰倩去世的早,胤禩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对弘旺总抱着一份愧疚,又因为他是这家唯一的男丁,对他的督导也就格外耐心。

我想了想,对着弘旺笑道,“旺儿啊,刚从上书房回来也累了吧?先去歇歇,一会儿用饭额娘拆人去喊你。”

弘旺又去看胤禩,他也没态度,只是冷哼一声,我头痛的看了看胤禩,“怎么我这个额娘让儿子回去歇歇都要经过你的批准了?”

他叹了口气,硬梆梆的甩出一句,“只怕是歇的太多了!”说着不再去管弘旺,“你们又捣鼓了什么?”他头也不抬问道。

明秀连忙捧着托盘走过去,把碗搁在胤禩手边,“阿玛,我第一次做菜,不好您也要多说点好的。”

胤禩闻言笑了起来,端过碗。我忙向弘旺递了个眼色,他红着脸退出了书房。

再回头看胤禩,他也正看着弘旺离去的方向,两人眼神一碰,他摇头叹了口气。

胤禩用小调羹切了一块,看着白如脂玉的豆腐笑了笑,“杏仁豆腐。”我会意笑了笑。明秀好奇道,“阿玛,额娘教我做这个杏仁豆腐的时候一直在笑,这会儿你也笑。难道有什么地方出丑了?”

然后便不再说话,眼底有久远的光芒变幻。“毓敏啊,多久了?”

“我哪里记得,总有十几年了吧。”我笑道。

明秀不明就里的看了看我们,“阿玛,你和额娘打什么哑谜呢?”

胤禩笑道,“你额娘没跟你说?”看着那碗杏仁豆腐想了想道,“你额娘用一碗杏仁豆腐俘虏了个专门看帐簿的小工。”

明秀奇道,“看帐簿?额娘不是一直自己看的么?是谁啊?”

胤禩勾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明秀愣了一愣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你额娘从前可笨的紧,连一笔帐哪儿开始哪儿结束都不知道。”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好了你,快吃吧。明秀还等着你评价呢。”我脸红笑道。

看着他低头要偿,我拉了明秀低声道,“你去看看弘旺去。”她点了点头,向胤禩福了一福,推了出去。

“弘旺这个孩子,诶。”他手里捏着调羹,叹道。

“他又怎么的惹恼了贝勒爷了?说来听听。”我拉了张凳子坐在他边上,笑道。

他又轻叹一声,索性丢了调羹,揉了揉眉心,“我得让他出去历练历练。这孩子,天天在上书房不学无术,昨儿师傅考校他们这些个阿哥他居然托病去陶然亭喝了一天的酒,若不是今儿刚巧碰上法海,还不知道他的这么一套呢!”

我不禁有点欣赏弘旺这狂生的秉性,却不能在他面前说什么,只能附和道,“也好。让他到直隶做个小吏,历练历练,将来也能体察得疾苦,珍惜得幸福。”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呵呵笑道,“福晋所言倒是在理,我正想法儿整治这孩子,这一招好,既整治了又历练了。书是读不完的,先得教他做人!”

正说着,外面忽然来了人看上去是说公事的,我看了看他退出去找明秀。刚带上门就见她等在门口,“弘旺那儿是怎么个说法?”

她撇了撇嘴,“他啊,门也不开,问话也不应,真是一副死硬脾气。”我思忖了一会儿,拉了她的手,“也好。让他自个儿想想。咱们娘儿俩外头转转。”

在府里走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阿玛怎么会因为一碗杏仁豆腐帮你看帐簿?额娘要告诉我。”她拉着我的手撒娇笑着。

“也没什么,那么久了哪里还记得。”我想到当初傻乎乎的缠着他说了一套歪理邪说连哄带骗的把他硬生生拽到书房就忍俊不禁,“也就是他自己嘴馋,吃了人家的嘴软呗,帮我看两本帐簿算什么。”

她笑了笑挽着我的膀子,轻声道,“真好。”

“缘分总是不期而遇的。强求不来。当初我和你阿玛照样天天吵架,现在还不是几十年都过来了?有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得失的,所以别太伤心。”我小心翼翼道。

她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我们两个就这样在后院里绕着圈子,很快就到了午饭的时间,我让她去叫人把饭摆在抱厦下面,自己进去叫胤禩。

“怎么这会儿还坐着。。。”我笑着推开门立刻就被不同寻常的气氛提醒着住了嘴。他盯着桌上的一张纸,铁青着脸坐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来,只一眼心就凉了半截,“死。。。鹰。。。?怎么会。。。”

我看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住了嘴,十四做事情一向稳妥,所以我们才会让他帮忙送贺礼,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阴险的换掉礼物?难道。。。我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冷气,“不会是他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

他不说话,只是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坐着,沉默的书房好像空旷的墓穴,沙土一点点的落下来,埋住呼吸。

他忽然往前倾着身子,紧紧的攥着那张纸,皱着眉头脸色也变的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来。我正要问问他是不是胃病又犯了,他却猛的站起来拎过手边一个粉彩荷花细颈瓶就狠狠的往地上砸,当啷一响,我下意识的闭着眼睛缩了缩脖子,再睁开眼睛,一个好好的瓷瓶已经碎成了好几片,他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脸色已经有些发灰,我忙上去扶着他坐下来,招呼下人把太医留下来的药丸拿来给他吃了。

白哥进来看见撒了一地的碎磁片抬眼看了看我,又忙蹲下去收拾,我对着她道,“这些事情你让下面的人来做。你去和明秀格格说我和贝勒爷有些话要说,让她和弘旺自己吃了各自做事情去。”看着她领了命令退出去,我倒了杯茶连着药丸一起递给他,他接过来却不吃,放在桌上。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茶碗都跳了起来,撒了一桌的水。我站起来,收拾起桌上的书,“皇阿玛也还没说什么,这样笨的法子他定然能发现其中的蹊跷的。”

他躺在椅子上用拇指揉着额头,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迟缓,“十四啊,十四,居然是他!”说着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过一本书,看也不看,一页一页的撕成了碎片,攥在手里,走了出去。

康熙被死鹰的事情气的不清,当夜就把太医院几个留守的医正也秘密的调进了畅春园。但是却并没有惩罚他也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这样一来,他的名誉是扫地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康熙在畅春园发出一道斥责良妃的谕旨,说她本是辛者库贱人,却心比天高。这样毫无感情可言的斥责不仅让良妃的病情雪上加霜,更加带给了胤禩责骂他自己更多的痛苦。他一直竭力维护他额娘,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但这次却是他最崇拜的父亲。

他只是平静的收好圣旨,依旧早上去部里转转,下午回来念书下棋,好像比平时更加安稳,却让我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被竭力的压制住,只有在睡梦中才有些许的释放。

“皇阿玛。。。阿玛!”他猛的叫喊起来,惊醒了我,声音绝望悲愤。

“做噩梦了?”我低声问道。

可是却没有得到回答,他只是睁着眼睛盯着帐顶。

“睡吧,一个梦而已。”我抱紧他柔声道。

过了很久才有了轻缓的呼吸声音。我也放下心来,脸贴着他的胸膛,渐渐有了困意。“阿玛!”心头又是一紧,却一下子被甩开,脑袋撞在了床沿上,睁开眼只见他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又做梦了?”我擦去他脸上的汗珠,抱着他,一遍一遍的轻抚着他的后背,他忽然紧紧的抱住我,勒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梦见他把你们全杀了。额娘,你,明秀,还有弘旺,他让我看着。。。一个一个的看着。。。”一股凉意从头顶上灌下来,让我握着拳头打了个冷颤。

“没事。梦是反的,是反的。”我拍着他的后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压抑着不知道从哪里升起的不适。直到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颈脖里面的汗水和泪水都变的冰凉。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往床下面栽过去。

“福晋这胎自来就不足,又因为生明秀格格的时候没有养好。硬保对大人的折伤恐怕不小。”

“这个孩子不要了。保大人。”

眼睛重的挣不开,房间里有温暖干燥的味道。我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正心里着急脸上有温暖的手抚过。我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手,“保孩子!”终于睁开眼睛,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表情凝重,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完成一个笑的表情,他把我遮住眼睛的发丝一点点的撂到耳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要保孩子,你听见没有?”我拽着他的手急道。

“没有什么孩子了,别胡思乱想。”

“你胡说,我明明听见孩子还在。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掐着他的手,感觉到生死不受自己控制的惶恐。

“我残忍?你们一个个对我又是何其残忍?额娘没了,你现在也要死给我看?谁说梦是反的?是谁说的?”他忽然抓着我的手嚷起来,眼圈红了红。

“额娘,没了?”我看着进来的太医,喃喃问道。

“你要留下来。”他命令道。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却忽然一点都不想留下来,我想就这样没有感觉的死了该多好。我几乎能感觉到下面日子的艰难,我讨厌那样阴天一样压抑的空气,可是,我又怎么能看着他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

躺在床上修养了几天我就又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方砖上,面前是良妃被明灭烛光照亮的牌位。火盆里焚化着良妃所有的珠宝首饰,一阵风来扬起火盆里的青烟,飘不了多久又落在金砖地上。我的头脑此时几乎有点麻木了,死亡一个接一个的到来,我想去避免却怎么也逃不脱。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上面会刻上我的名字。想着想着就天旋地转起来,跪在旁边的明秀忙扶了我一把,“额娘。。。”

我摆摆手,自己扶着垫子站起来,“没事。能有什么事情呢。我出去走走。”

这是一个阴天,天压的很低,素色的影子在延僖宫里四处飘荡,胤禩坐在廊下,盯着天空发呆。

我就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一直愣愣的看着天,没有发现我。直到我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才回过头来,“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看看你。”

“风大,进去吧。”说着拉了我的手往里面走,他的手冰凉。

“别再坐在门外了,天凉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嗯。”

康熙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他像是忘记了她曾经的存在。不久之后,良妃的东西被清空,延僖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疏落。

转折

康熙这一向的身体越发的差了,十四军中的折子却越发勤了起来,明眼人都知道这些折子大半是为了探京中的虚实。京城这沉沉浑水被搅动的越发混浊。奇怪的却是老八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布置,除了例行的请安,做事情之外,更多的时间都在家里打棋谱,他那棋盘上已经有了浅浅的凹痕。

“毓敏,你看这棋怎么样?”他好心情的拉过我,指着棋盘中寥寥的两颗棋子问道。

我瞟了一眼,实话实说,“不怎么样。我虽然不太懂棋道,可是白子老老实实的落子三三黑子却落在中盘,没道理的。摆明了往别人的圈套里钻。”

他居然笑了笑,点头道,“说的好。”手上却没有停,不一会儿黑黑白白的棋子就占领了大半个棋盘,此时黑子似乎尽落白子彀中,白子却不能合围,每一队都被黑子截断了联系,互相无法支援,而那队特立独行的黑子却左突右撞,占了实际上的大便宜。

“你再来说说。”他抬头道。

“黑子明里占尽劣势却靠着落子中盘冲的白子无可奈何!”我惊道。

他再点头,“早知道我该教你下棋。”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的收着棋子,“你看咱们此时是占优还是占劣?”

八王党的势力在四十七年尽数被康熙挖了出来,分头打击,睽叙他们又是走的走,死的死,虽然依然有老九老十的支持,可是前些年的死鹰事件不仅让老八名誉扫地,更是十四的势力一次明目张胆的崛起,老康不说,可是明眼人都看的懂。表面上八王的势力是明显衰弱了。

“当然是劣势。”我早习惯了在他面前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没错。可是,只要咱们把这颗子放对了。优劣就瞬间逆转。”他用两指夹起落在中盘的那颗黑子敲了敲棋盘。

“可是,该放在哪家军中?”我不禁走近了两步凝视着棋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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