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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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
“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就算是送给我的大礼了。
到时候再告诉你。你要记得你是答应我的。
我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异常固执而清醒的要说这么几句话。
我盯着帐顶眼前一片氤氲,想说的话都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咱们最后就是这么个结局?”
“毓敏,人这一辈子会有几个二十六年?”他镇定的看着我,却并不等我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总不过一两个。别人都说白头偕老,说天长地久,那是因为他们需要时间来寄托相濡以沫,需要时间来弥补心不在焉,需要时间来掩盖寡淡无味。可是我们呢?二十六年啊,我想我这一辈子很难再有一个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的点点滴滴都装在这儿,”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难道还需要距离和形式来证明么?现在,我只想你能安稳,让我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心脏瞬间没了跳动,像是被狠狠的揉搓着,疼痛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忽然很想再任性一次,很想轻松的吐出一个不字,然而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能。
“好。”
他如释重负的笑的连皱纹都显现了出来,我闭着眼睛被他揽进怀里,“如果你不是爱心觉罗家的儿子该多好。”
“如果我不是,怎么能娶到你呢?”
“我不是…”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不是安亲王的那个外孙女,但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我把没有说完的半句完全吞了下去,摸着他的手,“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你还要去争么?”
“生在这个家里,天生的人人一般的心性,就算是输,也得明白的看见。要不然谁死的了心呢?这点,开头的时候就是人人都想清楚了的。到头来还是委屈了你,这么些年平白的为我担惊受怕。”
“只要你不后悔,我也就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人活这一辈子,怎么着不是活呢?你喜欢,我就喜欢了。”我笑的几乎要有眼泪溢出来,侧过脸用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他拍了拍我的背,“有什么要收拾的,让白哥给你收拾,你把她也带走吧。这么些年总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带你去江南,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你自个儿去了。早知道那一年就该把你拽着跟着去南巡。”
“胤禩,”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别忘了你说下辈子要来找我的话。”
“好。”
重阳
雍正四年的除夕安安静静的到来。北京城里热热闹闹的每天缭绕着蒸饽饽的热气,祭祖的牺牲横行街市,挤挤嚷嚷的人群里面却没有不耐烦,到处可闻“吉祥”的声音。皇帝准了我在除夕过后搬走。我们牵着手并肩行走在匆忙的人流中,慢慢踱着步。
“好久没有这么份闲心逛大街了。”我倚着他笑道。
他摸着我的头,抬眼看着前面,没有说话。
我也抬起头,看见不远的地方正在揭瓦换房顶,深红色的灯笼被随意的扔在地上,门外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木材,还有一架勉强能看的出形状的秋千。不知不觉,我们居然又逛回了家。 “月圆寂寞 ,旧地重游。”
正喃喃着,肩膀却被硬生生的转了回去,”到别处逛逛吧,这条路,走不通。”
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黄昏下拆的所剩无几的大门,阳光落在门口的两只狮子上,染上了一道有点惨淡的红色。
砰的一声,不知道什么地方升起了焰火,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正要去堵耳朵,却有冰凉的扳指贴在耳朵上,我靠在他的身上,抬头去看空中绽放的菊花,几十年都没有变的绚烂。
呆呆的看着无声绽放的焰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有了喝彩叫好的声音,空气里有了浓重的硫磺味道。
我拉过他的手,“走吧,该回去了。”抬眼却看见面前带着悲悯微笑的面容微微亥首,“施主。”
我回头看了看胤禩,又看了看她,“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尼姑总是神秘的来去莫测,自从她告诉我荷包上绣的字之后我去岫云寺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主持说她去游历五台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看了看我,对着胤禩点了点头,“施主恐怕有些疑问要问,贫尼特地回来解惑。”
我的心里又是一惊,她怎么会知道我有问题要问?“那些问题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我笑道。
她微微笑道,“不妨说来。”
我看了看胤禩,低头想了想,“我生了孩子那些日子,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常常只有两个人,季隗和晋文公,陈皇后和汉武帝,穆桂英和杨宗保什么的,总是不停的重复,而且,”我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胤禩,笑笑,”不管装束和身份如何变化,总是我和他。”
她闻言并没有惊讶,反倒是笑着点了点头。
“师傅知道是怎么回事?”
“施主可听说过前世今生,生死轮回的说法?”
我不自觉的皱眉,”你说…”
她鼓励的点点头,”几千年的缘分,一道道的生死轮回,总是相遇相知而不能相守,你们本该早被点化,可却执迷不悟。罪过,贫尼的罪过啊。”
我的手有点颤抖,”这实在…太,荒谬了?”我抬头像胤禩寻求支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待我们回过神来,只见一个淡褐色的身影隐没在人潮中,倏忽间消失无踪。
他却一下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你这个女人还真麻烦,粘着我几千年了。原来我还怕下辈子找不着你,这会儿放心了,放心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却愣在那儿,这一辈子的我本来不该存在,是她用一个荷包把我从下一个轮回带了回来,那下一个轮回呢?来不及细想,人已经被他拉着走远了。
该来的总会来。这一夜,大概是白天走了太多的路,勾着头钻在他的怀里,疲倦的睡去,可没多久又惊醒,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睡,每一次醒来都看见他睁着眼睛,低着头看着我。
“睡吧。”
我却再也不敢闭上眼睛,翻身瞪着帐顶,好半天,” 岁月流离 ,不解时候, 仍记总角幼 。”
“琵琶一曲东风破 , 枫染红尘谁看透, 篱笆古道曾走 , 荒烟漫草年头 , 分飞后 。”他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想说话,喉咙里却被堵的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更紧的抱紧他,摸索着吻上他的嘴唇,扯开他的衣带。试图用炽热的呼吸和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动作来逃避将要到来的离别…。
一滴冰凉的眼泪落在我的颈窝里,洇开所有的迷乱,拨开了黑沉的天幕。黎明,终于还是到来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街上比平时冷清很多,所有的家庭都关了门,围着温暖的炕桌闲话一年的过往,或者沉浸在甜蜜的梦乡里幻想着来年的幸福。
“走吧。”
我站在台阶下面贪婪的看着清晨淡雾中有些朦胧的身影,喉咙里面咕哝了一声,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身缘。
尾声
雍正四年的秋天,天晚的渐早。
不久,胤禩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改弘旺名为菩萨保。这又是他保弘旺的法子,他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开脱,自己抱的恐怕就是粉身碎骨的打算。
可是他大概没有想到,追着休妻圣旨而来的,是一道软禁我的命令。我和白哥只能在京郊的三间房屋里寸步不离。
我坐在房间里面看那一年他在江南写给我的信。
深青的薛涛笺已经有些贩黄变脆,这些年我一直忘记了要去看。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却已经几近分别,他笑着说将来再看吧。这个将来漫长的看不到结局,我从未来回到现在,什么也没能改变,只是为了将一段往事刻在心里,用血肉包裹着逃过人世的变迁和时光的冷暖。
“胭脂井中似乎并无胭脂香味…。道听途说果真不可信…”
“淮河泛滥,饿的都是我大清的子民,夜不能寐…于瓜州古渡边觅得一对泥人,可爱的紧,让他们带回来给你…
“今日重阳,登览钟山,可惜遍插茱萸少一人…”
纸叶在手上沙沙的脆响,我抬起头,雨后斜阳,想来是我们共同看见的。
郊外的村庄只有越见稀疏的蝉虫鸣叫。
“奴婢听说,前些天,皇上圈禁了八爷。”
漫天繁星,隐隐照亮田埂上一堆一堆还冒着青烟的秸秆。鸡鸣狗吠,唤儿归家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反而让这夜晚显得越加静谧。我坐在门槛上,盯着黑暗里伏在地上的萤火虫,火光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九月初五日,听说他患了呕病,病甚重。
九月初九日,村子里的年轻人结伴登上了村旁一座不算高的土山,到处是黄灿灿的菊花,清甜的味道弥漫着竹枝小道。我坐在院子里,捏着一枝开的正艳的菊花,忽然想到紫藤花下的那架秋千,秋天的阳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疏朗的阴影。
“阿其那卒啦…”不知道什么方向传来的声音。
手上饱满的菊花落在地上,跌碎一地残破的花瓣。
又是一年的秋天,依然繁星满天,院子里有淡淡的菊花味道,小径,柴扉。
十年,又是一个十年。我守在京郊的这间屋子里看着花开雪落,看着鸟归叶残。
他用一道圣旨换回我的生命,我能做的只有好好的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支撑我所有生命的回忆渐渐模糊,一个一个的梦像午夜的海浪,在轻微的朦胧里缓缓的翻滚,手上的荷包没有预兆的跌落在地上,伴着叮的一声,那些破碎的声音退潮一般,远远的离去。我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遥远但是清晰。
“下辈子我就做个浪子,浪迹天涯,说不定又碰到你了。”
“那我肯定等着你,在哪里呢?就在这府上好不好?”
“好。我来找你。你可要记着,别乱跑,听见没有?”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梦里有他明亮的微笑,他牵住我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揆叙翻外
(一)
“我没有家,也找不到地方避雨.”她抱着膝盖抬起头来,雨滴顺着额角滑到下巴,眼睛里却全没有丝毫的哀怜,似乎只是陈述一桩别人的事实.
我本没有心绪停留太久,短松岗上亡妻墓前的柏枝松叶依然在目,可是眼前的女子却那么的像她,让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但是她眼睛里明白的戒备却随即昭示了她不可能是她,然而冥冥中这样奇妙的相遇实在难以让人撇头像路人般走过.
她在书房里信步闲逛,停步容若的诗集.容若名贯朝野,几乎成了一个妇孺皆知的神话,我在给她解释的时候心里有点隐隐的失落---从来,我都是生活在容若的阴影之下.
没想到---
“先生的词有感人的真性情.”
我微微一愣,本能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把惊喜埋藏在谦恭里面,可是却隐隐的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觉.
我弹奏高山流水,她安静的听的出神,单纯的沉浸在揆叙的音乐中而不是纳兰大人的技艺,我好奇她是哪家的小姐.却没想到她居然是八阿哥的福晋,我失礼的凝视着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她会是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
(二)
我和八阿哥私交不错,大婚时候的惊鸿一瞥却没想到就是她,更没有想到八阿哥居然请我做她的老师,我本想拒绝,可看着她真诚的几乎带了愧疚的目光,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之后我们再见,彼此心照不宣,毕竟在皇家,一个阿哥福晋独身浪迹街市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进宫的时候多了,明显的就能感到她和八阿哥之间并不如新婚的夫妇一般琴瑟相随,反而似乎常常在斗气,两个人像个孩子似的谁也不愿意让步。我了解的他是个理智而有分寸的人,总能给人以恰到好处的关怀,可是对于她,他似乎在任由她的任性的同时放纵着自己藏匿的近乎完美的棱角。直到我看到那块“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