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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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碧留着我问问少爷的情况,其他人继续去偷师吧,替我给林大夫问好,多谢林家婶子照顾我儿。”

“是,属下告退。”其他几人麻溜退下,卷碧把薛蟠的生活起居娓娓道来,一天吃几次奶,撒几次尿,睡多少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般忙乱,少爷依旧安稳,没有被惊吓着,忠叔来看过,说和主子小时候一模一样,有大将之风呢。”卷碧笑道。

“小孩子家家看得出啦什么,都是你们照料的好。”

“太太亲力亲为,一片慈心;主子日夜挂心,时时垂问,属下们照章办事,不敢居功。”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总说这些客气话,我都替你累得慌。你在薛家多年,名义上是下属,实际上和我妹妹又有什么分别呢,你出门子的时候我还要给你陪一份嫁妆呢。”

“主子!”卷碧跺脚,怎么说道她身上来了。

“难道是在害羞?多少人赞你巾帼不让须眉,有大将之风,我家的姑娘可不学那扭捏小家子气。姑娘家嫁人等于二次投胎,你可心里有个数儿,如今求到我面前的不是一个两个,等你想好了就和我说,或者和太太说。护卫们都是良民,就是金兽银霜他们我日后也是要脱籍放出去了的,这出了金陵就是天高任鸟飞,他们前程大着呢。我身边的姑娘家也是要正经嫁出去做正头娘子的,可没有为妾为奴的。”薛逊说道最后有些严厉,卷碧模样姣好,就怕她心气儿高。

卷碧扑通一声跪下来,发誓道:“属下绝没有攀附之心,请主子明鉴。属下跟着主子六年了,真有坏心瞒不过主子法眼…”难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说自己想要爬床?

“又想到哪里去了,你长得这么漂亮,现在外面,不比当初深宅大院的安全,若是有什么人瞧上你了,你自己把持得住,主子我也不是送美人吹枕头风的主儿。真真是,我是什么人,你也说跟了六年了,还不清楚。”

卷碧松了口气,抹了把眼泪道:“都是属下不经事儿,听两句闲话就慌脚鸡似的。”

“你行的正坐的端,就没什么好怕的,凡事有我和太太呢。”薛逊鼓励他两句,叮嘱道:“太太身子不适,你是大丫鬟,就要挑起大梁来,等到了地方,且有论功行赏的时候呢。”

都说时势造英雄,卷碧和竹青这样的大丫鬟还称不上英雄,但从薛逊过来之后,经历了这些日子的艰难,也锻炼出来了,隐有璞玉的风采。

虽然才一天一夜,世界就像颠倒了一样,人心也开始浮躁,往日安抚内宅大丫鬟的事情自然由薛王氏负责,再不济还有年老的嬷嬷,可如今薛王氏卧病在床,又没有积年的老人在旁边压阵,安抚人心这样的活计只有薛逊亲自出马了。

祁红的判断没有错,一路上的确顺风顺水,从南京一路快船,沿路不停靠补给,很快就到了扬州的瓜州镇,这是长江和京杭大运河交汇的北岸口,从这里入了运河,便可直通杭州。

在船上修整过后,所有轻伤护卫都得到有效救治,林兴不愧圣手之名,不仅在妇科上精通,给薛王氏开的药见效很快,就连护卫的伤都治得利落。有这种能手,薛逊也是庆幸。

“主子,渡口被封锁了,来往船只均不能通过,还有巡航的快船在江面上来回巡视,打的是黑底白虎纹旗帜,是扬州漕帮冯瘦虎的标志。”在快到入口的地方,薛家的船队放缓速度,老远看见渡口被封锁,银霜赶紧来报。

“马先生,劳烦您瞧瞧,可有办法?”马先生在黑道上出了名的,也许可以借一借威势。

“老夫先瞧瞧。”马先生快步走出,拿了千里眼瞧远处的封锁线,他心里实在没底。瓜州千年古渡,来往船只何等频繁,光凭一个漕帮的冯瘦虎哪里守得住。

马先生在甲板上观察的半天,道:“瞧那布局颇有军中的格调,恐不是冯瘦虎一介江湖草莽能做主的,属下只能勉力一试。”

“若是强行冲击呢?”薛逊不动声色的问道。

马先生苦笑道:“主子,我们没有冲击用的铁皮船头,再说速度都慢下来了,再启动可来不及了。”用船只冲阵是愚蠢的做法,江面开阔无法遮挡视线,对面的人不是傻子,见己方看着渡口不减速,肯定早有防备,他们人手和船只都少,实在冒不起险。

“总要试一试的。”薛逊叹息,若是强闯闯不过,只能来文的了。

还在说话间,外面又有人来报:“主子,对面来人要我方通报姓名,打的是冯瘦虎冯帮主的旗号。”

“马先生且去吧。”薛逊挥手道。

薛逊一行焦急得等着,船只已经渐渐停了,水手开始下锚,稳稳停在江上。马先生乘快船过去,身边不能带人,单骑闯关,也是冯瘦虎给人的下马威。

薛逊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等到船上火盆高悬,月上中天,马先生才带着一身水汽的回来。

“属下有辱使命,并为说服冯瘦虎放我们过去,他已经知道主子的身份了。”马先生叹息,他在江湖上也是熟面孔,他在薛家谋生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事实上他和冯瘦虎之交谈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剩下都在和冯瘦虎的幕僚套交情,大家都是干出谋划策主意的,谁不知道谁,这么半天套出来的消息估计也就是人家想让己方知道的。

“辛亏主子机敏,没有强行冲阵,到了近处才知,冯瘦虎在码头上竖了高杆,上面高悬着几波想强闯船队老大的人头,码头上还有被掀翻的废船,漕帮早有准备。”悬挂人头之类的虽然残忍,但威慑效果不错,马先生怕的不是那几个人头,而是对方早有防备,他们没有偷袭的可能。

“冯瘦虎态度强硬,已经说了不管谁都不放,被拦在下游的运河的还有南方大员给京中皇子送礼的船队,甚至有打着内务府旗帜的船只,都等在那里呢。”马先生叹息道。

“瓜州不是一个漕帮分支能做主的地方,这小镇超配设置了同知署,还有工部分司署、管河通判署,难道他们能达成一致?能联系到在瓜州的暗线吗?”薛逊问道,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没有银子砸不开的路,而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第32章 薛逊列传

“属下已着人去找,想必今夜能来拜见主子。”银霜低声回禀道。

“那就好,诸位也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今瓜州一方占尽天时地利,自然要摆摆架子,可没有捧臭脚,他那架子也摆不想下去,实在不行,我们再走其他航道就是。”薛逊笑道:“还有五日便是新年了,太太预备了上好的年夜饭,今年诸位弟兄好不容易聚聚,好酒好肉管够,可得想个新花样儿才行啊。”

若有其他航道,何必在这儿和瓜州死磕,诸人心中明白,但新年将近,气氛不必太过肃穆,也配合的转移话题道:“这是自然,新年新气象,可得好好准备。”

“属下请命前去采买,肥鸡大鸭子不能少了,主子慷慨,咱们可不必省着,必定过一个肥年。”金兽凑趣道。

“我可不像金兽尽捡好的挑,水里就有鱼,咱们兄弟都是好手,一网下去省了多少银钱。”银霜也笑了,道:“就请经手帮采买些鲍参翅肚好配菜,就是没有小青菜也得要点儿。”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冬天小青菜可比肉贵多了。

“那可好,往年在老宅还有烟花会呢,今年也多买些,让那些小子见识一下。”祁红笑了,往年能入老宅汇报工作的都是各方头领,手下人可没福气见这样的场景。

烟花?薛逊心中一跳,险些忘了这个利器呢。

看众人的情绪多被调动起来,薛逊微微放心,他的计划里还是要在过年前度过瓜州渡口的,可这话不能说,以免万一不成,影响士气。

“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再等等潜伏瓜州的弟兄,银霜也去歇着,一路走来你收集各方消息更是劳累,留个接头人给我就是。”薛逊吩咐道。

银霜迟疑了一下,沉声应:“是。”他有些担心潜伏之人桀骜,惹薛逊不快,可又担心薛逊此举另有深意,不敢逗留。

等到子时,一身鱼皮水靠紧身衣的线人终于来了,薛逊一看他的打扮就知他是从水里游过来了,心中感叹瓜州一方防守之严密,更叹来人之忠勇能干。

“属下斐与见过主子。”不等斐与拜下去,薛逊赶紧上前紧紧扶住他,道:“辛苦了,拿毛巾来,先去泡个热水洗澡咱们再说话。”

斐与从水底游过了封锁线,才上岸狂奔而来,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青紫,当下也不废话,赶紧去休整。

多亏船上人多,后勤准备充足,薛逊一声令下,等斐与走到舱房的时候,浴桶已经准备好了。大冬天一个热水澡,没有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了。时间紧急,再安逸斐与也不敢耽搁,让身体回暖过来,赶紧叫人。

斐与指这面前的保暖衣衫道:“我的鱼皮水靠呢?”

“斐先生,在这儿呢。”一个俏丽丫鬟拿了洗净烘干的衣裳过来,道:“您看可否贴身穿鱼皮水靠,外面穿保暖衣裳,等您要过河的时候再脱掉就是。您放心,衣裳都是普通棉布所制,针脚普通,任谁也看不出出处的。”

斐与点头,只觉主家底蕴深厚,一个丫鬟考虑事情都如此周全,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人。

竹青说完就把衣服放下,让他自行穿戴,斐与不知这是自己的同事呢。

斐与穿上了蓝黑色外袍前来拜见,时间紧迫,两人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斐与干脆的把瓜州近况介绍了一遍。

“而今城中慌乱,自从金陵城破之后,各地均有流民冲城的消息传来,加之南方还在打仗,北方听说也已陈兵边境,谁也不知乱世是否就要来了。瓜州原本地少人薄,留在城中的都是消息灵通的商人,这些事情再瞒不住的。如今瓜州面上势力可分五份,一是同知府,王蕴大人手下有数百差役听用,又是瓜州父母官,名正言顺。二是工部分司署,而今分司署做主的乃是主事向鼎,分司署原本是造船而设的,可兵器、守城器械也是造得的,分司署亦有护卫把守,守着这些兵器,稳坐钓鱼台。三是管河通判司,通判司也是有船有人的,只是底层人手多是招募而来,这些人多是单打独斗的光棍儿,年轻气盛,从外乡到瓜州讨生活,很多都加入了漕帮,由冯瘦虎所辖。这就是第四了,漕帮人员复杂,穿了官皮的管河通判司名下所属有后路,自然傲慢些,剩下的都是船上水手,码头苦力,博一个人多势众。最后就是留在城中的商人了,他们如今虎落平阳,有些甚至身边只有三五随从,可名下产业颇多,能量巨大,一旦出了瓜州就是天高任鸟飞,就是同知王蕴也不敢过分为难。”

势力由强到若一一排序,商人是被排在最末尾,薛逊听明白了。

“听你说来,形势还在控制之中,城中还算安稳,那挂在码头上的人头是怎么回事儿?”薛逊最担心的就是对方态度强硬,且铁板一块。

“那是扬州小盐商的船,原本与茜香国勾结贩卖私盐,现在一开战,顺藤摸瓜就查到他家了,狗急跳墙连夜乘船逃走,到了瓜州同知府和通判司奉命拿人,最后孤注一掷去撞封锁线才是现在的模样。从那时起,瓜州的封锁线才拉起来,几位大人想必也是尝了甜头,以“岁末年终易生乱,交战之事多细作”为名,继续拦着商人不让动作。”

“你的意思是封锁江面的人,为的是银子?”薛逊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少有不爱财之人,瓜州虽是重镇,每年来往的银子,上交的赋税成千上万,可守着银子的人都是大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又有三方衙门相互监督平衡,谁都不敢伸手。往日还有通政司暗中查验,享受到的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可不会放过。”斐与笑了,薛家百年积累,本就是赫赫有名的皇商,家资富饶,主子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比一般官宦人家更金贵,自然不会懂这些红眼病人的嫉妒。

“他们可就一心一意想捞钱,往日摩擦都化解了?”

“主子目光如炬,自然不是。同知王蕴大人颇为仁善爱民,对瓜州事务十分上心,人人都说是个难得的好官,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对搂钱倒不热衷。”也就是说王蕴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根本瞧不上这些小钱,若有比钱更动他的,比如说仕途升迁,那就能谈判了。

“工部分司署的向鼎主事和管河通判司的肖欢大人志趣相投,此次封锁江面的主意就是他们二人牵头的。”言下之意这两人十分在意钱财,千里当官就是来搂银子的,这倒方便,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冯瘦虎颇有江湖意气,主子身边有马大家相比清楚,江湖人豪爽粗狂,自有特征。被截留在城中的商人都是一般豪商,家资富饶,后台不硬,而今消息滞后,若有贵人书信,大人们应该会放人的。”斐与阴阳怪气得重读“大人们”三字,相比往日没少受这些官僚剥削,十分瞧不惯他们。

“还有…”斐与刚想说什么,外面便响起的清脆的梆子声,船上也安排了人巡逻打更,远远传来报时声,寅时已到。

“主子,时辰不早了,属下要赶在辰时之前回瓜州城,此时该出发了。”斐与听到时辰吓得跳起来,他都没听到刚刚报丑时的声音,想必是说的太入迷了。

“你还能耽搁多久?若是时间便宜,把城中商人的名号写给我,还有三方衙门主事人的姓名也给我一份才好。”薛逊问道。

“最多还能停四分之一个时辰,属下不善书写…”他要走水路,就没在身上待纸张一类的东西,容易泡水。

“无妨,你口述,我叫人来写。”薛逊扬声叫了一直等着的大丫头蔚蓝进来,蔚蓝和他两个人听薛逊说,一人记一条,分工合作,运笔如飞,很快就把薛逊想要的信息记录下来了。

“情势紧急,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来日必补上庆功宴。”薛逊麻溜写完,顾不得手腕酸痛,赶紧和斐与告别。

斐与也着急,他潜伏于瓜州城废了很多心血,若是等天亮回去很容易被抓住的,一听薛逊有让他走的一声,麻溜到:“属下告退!”

斐与急冲冲往外走,船上防守严密,即便他是自己人也得经过几道手续查验,薛逊站在甲板上看着他远走,对着船舱阴影处点头,卷碧缓缓而出,微微福身大:“主子,竹青已经先出发了,必定能跟上斐与,不会被他发现。”

斐与十分着急,又是在薛家的船上,十分安全,心理上就很放松,加之夜色掩映,根本没有发现竹青缀在他身后,一路跟着他奔行、入水、上岸、进城。

薛逊望着深沉的夜色点头道:“嗯,辛苦了,现在真可以歇下了。”

、第33章 薛逊列传

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不,而今天色大亮,不算今天的话,只有四天了。新年新气象,薛逊一直没有放弃在即将过去这一年结束某些事情的意图。

太阳初升,江水闪着粼粼波光,反射得整个舱房亮堂堂一片,只睡了一个时辰的薛逊麻溜翻身起来,先去探望薛王氏。

薛王氏半躺在床上刚用了早饭,她穿着吉祥的正红色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因不出门,只用几根簪子固定住,与以往满头珠翠不同,反倒显出清丽姿容,别有一番风景。

“浩哥起了,怎么不多睡儿一会儿,听说你昨晚卯时三刻才睡下。”薛王氏心疼的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薛逊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疲惫,连声叫人去煮鸡蛋来去黑眼圈,又吩咐上早饭。

“无妨,熬过了这寸劲儿就是,日夜颠倒今晚反而要失眠。”薛逊笑问:“今日可好些了,蟠儿可好?”

“都好,都好,你一日三遍的问,哪里会有不好,我虽躺着,但照看蟠儿还是能的,不能为你分忧我已十分愧疚,怎能让你总为后宅操心。”薛王氏叹息,都怪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

薛逊叹息一声不说话,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对了,我姐姐来信了。”薛王氏突然想起道。

“你姐姐?”佛口蛇心的王夫人?薛逊惊讶道,他们都离开金陵了,这信是怎么送来的。

“是啊,姐姐嫁入荣国公府为次子媳,已育一儿一女,深的荣国公府上下喜爱,信还是卷碧呈上来的,有不妥吗?”薛王氏看薛逊惊讶的脸色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是。”薛逊哑然失笑,不要用固有印象判断别人,自己怎么总是改不了这毛病,笑道:“只是好奇我怎么不知道。”

“内宅女眷的交际,自然是我来,浩哥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薛王氏笑道:“姐姐听说浩哥封侯的事情,特备了厚礼恭贺,大约送礼的时候不知道你会推辞,奴才们在路上又耽搁了,现在才把信送到。由老宅留守的富大有收了,信件却转送了过来,你可要瞧瞧。”

荣国公府的人能在流民冲城的时刻博安全礼物、信件已是不易,看来荣国公府正直春秋鼎盛,一个小细节就能瞧出厉害来。

薛王氏示意卷碧从匣子里取出信件递给薛逊,薛逊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是薛逊对王夫人有偏见,实在是这十句里有九句套话,还有一句是试探,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不知是王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贾代善和王家有意用王夫人当枪杆试探薛家。王夫人在信中恭喜薛王氏超品侯爵诰命加身,又联络莫须有的姐妹感情,话中多次提及她那大年初一生辰和尚言有大造化的女儿,似有结亲之意。薛逊看的好笑,想来赫赫有名的贤德妃也不是一出生就奔着皇宫去的,能嫁与侯爵世子已是高攀,只是这“大造化”三个字可真是万金油,无论何时何地说出来都能增光添彩。

王夫人有心摆弄这些内宅手段,想必京中安稳,至少没有波及高层权贵,就是不知在信送出来的这一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

“你瞧着办吧。”薛逊把信递给薛王氏,她已非吴下阿蒙,自有章程。

薛王氏抿嘴一笑,“姐姐怜惜我这远嫁的妹妹,浩哥推辞册封的消息早就传了回去,姐姐恐怕只后悔浪费笔墨呢。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年节,信件遗失也是有的,就当没收到吧。”

“那咱们还赚了一笔,和富大有说一声,礼他们分了就是,还省的回礼了。”薛逊玩笑道。

薛王氏嗔笑不依,只说没见过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说到王夫人,薛逊突然想起来贾赦,当初他还承诺走投无路的时候去投奔他,能分几个铺子呢,也不知这天真的人现在如何了,若让荣国公知道他暗地里拆台,恐世子之位保不住啊。

两夫妻说话的功夫,下人已经把早饭呈上来了,薛逊偷得浮生半日闲,一直在舱房和薛王氏玩笑。

用过早饭不久,下人就来报竹青回来了。

薛逊对薛王氏歉意一笑,原本想着陪她一上午的。

“浩哥去吧,我正好想午睡了。”薛王氏睁着眼睛说瞎话。

薛逊歉意退出,到了外舱书房时,竹青已经收拾妥当,换回了侍女的衣衫。

“主子,斐与没有说谎,瓜州城局势却如他所言。”竹青低声回禀道:“这次只敢动用一级密探,剩下的二级、三级密探形同虚设,早就不忠于薛家,幸亏层级互相不知,单线联系,斐与这个总管也不知,不然…”

瓜州是薛家的一个重要据点,作为运河枢纽,这里商贾来往频繁,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但听竹青的意思,“你确定斐与不忠吗?”

“属下不敢,只瓜州情报网几近瘫痪,斐与有失察渎职之过。”竹青沉声道,她能被派在薛王氏身边,在通政司中职级也不低,敢做敢说。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鼠首两端之人有用处、不忠之人也有用处,而今要紧的是确定他们是否忠心。”薛逊叹息道:“我让你查的其他事情呢?”

“烟花爆竹铺子已查探过了,能运营的铺子都在工部分司署名下,若论军工工艺,他们才是行家,十分谨慎,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囤积黑火药,很难。”

做爆竹的黑火药也可以成为杀人利器,这是薛逊灵光一闪的想法,“难也要做,给斐与传信,让他想办法囤积黑火药,作为后路。”

“可他的忠心还不能确定…”竹青迟疑道。

“那就用这黑火药试一试他的忠心。”

主子这么说,竹青也不再争辩,黑火药已经是退路,把退路交给不确定的人怎么行?竹青在心里打鼓,可转念一想,自己能想到的主子也能行到,也许黑火药只是第一个幌子,真正的后路另在他方呢?

这后路是什么?瓜州城内还有和通政司互不统属的势力?已经找到了封锁线的弱点?还是主子拿到了同知王蕴的把柄,有谈判的余地?竹青一遍胡思乱想,一边退下。

竹青退下,银霜进来,他刚才就在门外听着不必薛逊再复述一遍,薛逊只道:“你才是专业的,再问问她,恐有我遗漏的。”语言是奇妙的艺术,不同的人听同一句话能听出不同的意思来,竹青是通政司系统训练出来的,也许只有他们内部人才能心有灵犀的准确表达意思。

银霜颔首,就是薛逊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主子有意用黑火药炸开封锁线吗?”银霜问道,他和竹青的想法相同,太难了,黑火药十分不稳定,又是在水上,火药遇水便无用,去执行任务的弟兄肯定九死一生。

“一条诡计,能不用则不用。”薛逊不在意这一步闲棋,和王蕴谈判才是他认为的生路。薛逊问道:“同知王蕴据说勤政爱民,一心报效朝廷,他还有商谈的余地,你查到他的生平了吗?”

“王蕴乃是云湖郡主之子、武肃王爷之孙,瓜州这几年政务井井有条,为人能力卓绝,性情嘛,比一般人傲慢一些。”

“正常的,沾了皇家的血,骄矜一些才正常。”

“王蕴为人有君子之风,平素倒不以身份骄人,只是独爱以才华自傲。他自己就是勋贵中少有的进士及第踏入仕途的,才干能力出身都不缺,却仍旧被挤到了瓜州做同知,可见其桀骜孤高。往日陛下可是玩笑说过要他在京城锻炼,日后‘封侯拜相’的,如今也不知学会了圆滑手段没有。”听银霜的口气,对这位出身尊贵的王蕴倒是颇为欣赏。

“那他又是倒了什么霉?”

“太子殿下。”银霜微微一薛逊笑,道:“王蕴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之时,常在御前露脸,时常劝谏太子,多次驳回太子的教令,而且是当着陛下的面。次数多了,太子对陛下哭诉,被扣了个‘以臣议君,行文有反意’的罪名,贬为瓜州同知。”

“那我和他倒是同病相怜了,可他到底出身尊贵,有云湖郡主撑腰,武肃王爷虽战死沙场,可神威尤在,皇帝也不好意思偏帮太过。”薛逊嘲讽道,他不是个例,王蕴的遭遇也不稀奇,有时候薛逊都满怀恶意的想,皇帝一定实在捧杀太子吧,不然怎么教导他什么才是储君的心胸和手段,再然他这么作下去,到时候废太子都不用找理由了。

“帮忙送信给他吧,看能否谈一谈。”薛逊吩咐道。

“主子是要进瓜州城吗?”银霜皱眉道:“那可不行,太危险!”

“你不是说王蕴是君子吗?”

银霜一噎,道:“就算主子信得过王蕴的品行,如今瓜州城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子若身陷囹圄,这船上两千人顷刻性命难保,各地数万兄弟生计难续。”

“那你看他会出城吗?”薛逊问道。

银霜没法儿回答,对薛逊而言瓜州危险,对王蕴而言城外又何尝不是凶地,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怎么敢摆这架子。

“好了,先送信吧,还不知人家见不见呢,你操心得太早啦。”

、第34章 薛逊列传

薛逊仔细研究了王蕴的生平往事,才手书一封,让潜伏在瓜州城中的暗探亲自上门拜访。这暗探一过明路就等于废了,但为表敬意,一个探子的暴露还是值得的,只要王蕴真如资料所显示那般是个君子。

用过晚饭,薛逊换了保暖的衣裳,披了大氅,怀抱手炉,坐上一条小乌篷船往封锁线水域而去。

还有另一条小船从瓜州城出发,仅凭一盏飘忽的渔灯照明,晃悠悠往江心驶过来,飘乎乎两船相遇。

把地点约在这里薛逊也是煞费苦心,他们夜会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可双方都心有顾忌,安全五河保障?想来想去最保险的也就是小船江心相会了,水域开阔,无法埋伏;就算另一方真有诡计,也不能一击便遁走。薛逊身上带了报讯的烟火,只要察觉这是圈套,王蕴这个诱饵也活不了。相比王蕴也是这样的想法,怀中也揣着烟火。

薛逊站在船头作揖,道:“王大人,请。”

王蕴看着小渔船没有透出丝毫灯光,融入一片夜色之中,若无自己船上的这盏小灯,无法看见人影,谨慎至此,果然薛家传承百年,自有其可取之处。

王蕴给随从一个眼色,从善如流登上了薛逊的船,身后他的随从环视四方,又驾着小船绕行一周,才熄灭灯火,两条船如同黑暗中的两条鱼,完全融入这片水域之中。

王蕴钻进乌篷,一片明亮,眨眼适应了光线看去,才知船舱四周都钉了黑布,以往光线外露。

“薛先生巧思。”王蕴指着这黑布道。

船舱狭窄,薛逊和王蕴对坐,相距不过一臂,呼吸都在咫尺之间。薛逊微笑道:“大人谬赞,讨口饭吃。”

“薛家世代经营通政司,攒下这诺达的家业,还怕没有生计吗?”王蕴自持君子之风,对这种暗中喟叹朝臣阴私的通政司十分厌恶,若不是薛逊信中提及他感兴趣的东西,何至于暗夜相会,平白生出诸多阴诡之气。

薛逊苦笑道:“王大人出身尊贵,自然不知升斗小民的活法,若说薛家因为通政司而得了这家业,薛逊是不服的。通政司是太祖设立的,但从设立之后就没有要过朝廷一丝一毫的拨款,连陛下都没从私库里出过一钱银子。与其说薛家通过通政司敛财,不若说是我薛家养活了通政司。退一步讲,就算出银子为国效力是薛家的本分,可也没有河都没过就拆桥的。情报消息之重要,不止是掌控朝臣、探究阴私,还有料敌于先,洞察先机。就拿南方的海战而言,居然让人半夜摸上船了,也不知斥候探子是干什么吃的!”

“薛先生还觉委屈了不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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