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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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万无一失,严立德不敢借钱则羽的手行事,更多时候,严立德倾向于借力使力,比如,借;礼部尚书口,请他奏请再广选淑女充实后宫;比如借刘瑾的手,让他安排一些符合皇帝审美倾向的女人。当然这个时代,女子十五成婚,符合皇帝审美的要么是寡妇,要么是道姑、女尼,甚至青楼,总之都不再大众接受范围之类。

严立德最庆幸的是皇帝有底线,没把手伸到有夫之妇身上。

“那就好,我自然是信你的。”钱则羽伸懒腰道:“忙完了家中的事情,我明日回一趟娘家啊。”

“出什么事儿了?”严立德关心问道。

“没事儿我就不能回去吗?”钱则羽扯着他的耳垂问道。

“自然能,随时可以,可你平常回去不会特意和我说的。”严立德拉下她作怪的手。

钱则羽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终归是家丑,“三嫂难产而亡,留下个小姑娘,她临终的时候我答应她照看女儿,总要时不时去看一看。”

“你三哥还在借酒浇愁啊?”萧氏的葬礼严立德也参加了,对他们夫妻间的事大概了解。

“是啊,也不是三哥是怎么想的。三嫂活着的时候,和她天天吵,三嫂怀孕他还往青楼跑,惹得三嫂追过去,闹得沸沸扬扬,让京城人多看一次笑话。现在三嫂走了,他又受不住,天天借酒浇愁,怀念亡妻。娘想着他丧妻无人照顾,膝下又没有子嗣,想让他续娶,人选都挑好了,三哥却不愿意,只说与妻子情深意切,不想别人占据他的位置,愁的爹娘直掉头发。早干嘛去了,人都没了才说这些软乎话!”

严立德冷哼一声,怎么想的啊,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人就是这样的贱皮子!打一顿就好!

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初豁达开朗的钱则达成了如今拎不清的酒鬼,严立德感叹不已,道:“去吧,劝劝二老,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宽心。”

钱则羽温声应下。

第二天,钱则羽兴致勃勃收拾了一大车东西回娘家,不到午时又怒气冲冲的回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怎么回事儿?”严立德指着她怀中的襁褓道。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钱则羽气得直叫,道:“我过去探望爹娘,中午的时候去看小丫头,没想到她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小丫头在床上直哭。我走进一看,裹着的尿片上全是屎尿,屁股都是红的,奶娘肯定不尽力,一天只换一两回,才把皮肤都闷坏了。不仅如此,小丫头还饿得连喝两大碗人乳。这可是钱家的嫡亲孙小姐,衣食无着,比贫苦人家的儿女还不如。贫苦人家至少有个轻声安慰的娘呢,她连娘都没有。”

钱则羽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骂道:“三哥是吃素的吗?下人这么虐待他的女儿,他却只顾灌黄汤!还有大嫂,母亲精力不济,她管家难道就不能多关心关心侄女儿吗?她倒是连孙子孙女儿都抱上了,哪儿还关心隔房小叔子的女儿!我看不下去,直接说了,三嫂临终时候托付我扶照小丫头,当初是精力有限,现在抽出身来,就把小丫头抱到我们家来养。”

说完佯做横眉竖眼的凶狠模样道:“你答不答应!”

“应,应,不过一个小孩儿,能吃多少饭,供得起你和儿子,也供得起她!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既然抱过来了,就当女儿养吧。”严立德伸手逗弄那孩子,睡着的模样十分可爱。“只是岳父岳母和三哥那边同意吗?”

“他们敢不同意!”钱则羽拍桌子道。钱家人无所谓,养在哪儿这孩子也姓钱,只有钱家的柳大奶奶怄气不自在,妯娌临终点名让小姑子教养女儿,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她这个管家的长嫂吗?不过柳大奶奶的意见不重要,她甚至都没机会说出口,钱则羽就把孩子抱走了。

“这孩子叫什么,总不能小丫头小丫头的叫吧?”严立德问道。小姑娘被钱则羽拍桌子的声音震醒,却不哭不闹,黑珍珠似的眼睛直愣愣盯着钱则羽看。严立德抱她也不哭,要知道严立德终究是上过战场的人,一声煞气,即便刻意收敛,幼年的孩子总是最敏感,总吓哭同僚家的孩子。严立德看着乖巧的孩子也忍不住心酸,没有人天生乖巧懂事,都是后天的刺激。钱家究竟是多么忽视这个孩子,才让还在襁褓中的她都学会了看人脸色。

“你取吧,我来的时候问过了,我三哥全权把这孩子托付给我了。”钱则羽一脸讽刺,自己的女儿不自己教养,还有全权托付给出嫁姑姑一说。

“你来吧,若不是你及时发现了她处境堪忧,她很可能…婴儿是很容易夭折的。你是他的新生,她的名字就从你开始吧。”

“那就先取个小名儿叫新,小新,盼她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开始。”钱则羽温柔道。

“嗯,抱小新下去吧,看样子像是饿了,再找个奶娘来。”严立德的儿子都两三岁了,他也没有给孩子吃奶到三岁的习惯,早就把奶娘打发走了,现用还要现找。

“嗯,交给我吧。”钱则羽接过孩子,刚才是一股胸中怒火主宰着她,才冲动行事,现在理智回来了,钱则羽却更舍不得这个乖巧孩子了。钱则羽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道:“就当是养女儿了。”

………………

严立德的手段收效很快,宫中很快传来刘美人怀孕的消息,刘美人就是上次进宫的秀女,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为祖父母、父母收效耽误花期,广有贤名,为人活泼热情,没有半点儿苦恼自误的阴沉之感,恰巧是皇帝喜欢的类型。

钱则羽掐着严立德的手臂问道:“你送进去的虚月当真没问题?娘娘改变还在之前,又是中宫,怎么在刘美人之后怀孕?不是你日子算错了吧?”

钱则羽说的日子是严立德推算出来的危险日,从上辈子开始,推算女性经期就是个为难活计,身体、环境、心情,甚至天气都要影响月经期,更何况这个更不准的相对行危险期、安全期。

可严立德能有什么办法,他这个伪科学,好歹比那些丁点儿科学都不讲的好吧?

“放心,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吗?让皇后耐心等等就是,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严立德佯装淡定。

翻年到了正德十一年,皇后才如愿以偿怀上,这时候刘美人的孩子已经瓜熟蒂落,作为皇帝三十年来的第一个儿子,受到的重视与瞩目不计其数。皇后别说暗中使坏,就是小心照顾还担心有什么不周全,让皇帝和朝臣们误会。

有了庶长子,但皇帝和满朝文武期待的还是皇后的肚皮,由美人升妃的刘妃坐不住了,开始接触朝臣,想让大臣在皇帝面前说好话,确立皇长子的位置,比如立太子。

严立德也见了刘妃宫中派出来的小太监,感慨有人就有江湖的同时,严立德收拾好证据,秘密报给皇帝。太监归刘瑾管,以他对东厂的掌控,不至于连刘妃的小动作都没发现,他知道和皇帝知道有什么两样,当初刘瑾能为皇帝去死的忠心。

严立德生怕这是皇帝的又一次试探,连钱则羽都拘在家中,不让她给皇后报信。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严立德要把自己包装成遗世独立的白莲,他唯皇帝之命是从,绝不战队,尤其是皇子们都还是无“齿”婴儿的时候。

同时,严立德也发现自己冷酷了许多。他素来推崇嫡子嫡妻,对妾室庶子无好感,按照以往的做法,他肯定要保证皇后首先生下儿子,他现在却怂恿更多美人入宫,他要的是皇子,不论是哪个皇子都行。

自从皇长子出世之后,皇帝仿佛找到了生孩子的乐趣,继皇后被查出两月身孕,接着贤妃、德妃、王美人也查出有孕,可以预见正德十一年是生育的高峰期。

被皇家的好风水影响,钱则羽也有了身孕。严立德比钱则羽大了将近十岁,钱则羽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除了生下严暄之后他们刻意避孕,剩下的时间只要在一起,孩子总会来的。

现在严府有四个孩子,严暄、双胞胎严晴严曙和钱晶晶,钱晶晶小名新,学名却跟着严家的排行走,严立德夫妻这姑父姑母算是养父母。

钱晶晶也注定的不到生父钱则达更多的关心,萧氏刚死的时候,钱则达还日日买醉,痛苦异常。等到一年妻孝过后,钱则达在老母亲恳求下很快娶了继室。娶妻的时候千不甘万不愿,却也在今年赶上了皇家生孕潮的福气,钱则达继室也有孕了。这可能是钱家三房的嫡长子,钱则达对此也十分重视,往常钱则羽带着钱晶晶过去的时候,他还要抽空陪伴,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钱晶晶早熟、早慧,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日后钱则羽再说要回安昌伯府她就哭,小孩子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达含义,但哭总是会的。钱则羽也感叹,钱则达这是伤了女儿的心了。

正德十一年年末,皇后诞下二皇子,贤妃诞下三皇子,正德十二年年初,德妃诞下龙凤胎,排行皇长女和四皇子,王美人诞下五皇子,晋封妃位。

、第105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得封爵位之后被任命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朝职。五军都督府是“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可惜大明武官地位随着建国时间日久而越发衰微,几乎失去了参政﹑议政权,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机构。也就是说,一个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府做左都督,在实权上可能比不上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夏皇后的父亲,身兼五军之一中军都督和庆阳伯,却要重礼相求严立德的原因之一。

但是有句话你也要承认,人和人不一样,也许别的武官出任五军都督,可能就这样任由内阁和兵部辖制了,可严立德是谁?他做了十年的阁老,他的老师韩文也在内阁之中,李东阳多次上书致使,首辅极有可能落在韩文身上。还有严立德深得皇帝宠信,当年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曾与他兄弟相称,这些流言又重新有了市场。再想想严立德的从政经历,多想想他和刘瑾交好,再一看他与庆阳伯夏家投契,皇后可是诞育了嫡子。能在京城混的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全都想清楚了,严立德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其实,现在五军都督府的权利还没有削弱到这个地步,大家还只是“看人下菜碟儿”,若是没有门路的懦弱武将大家就糊弄着过,五军分裂,各找出路,若是有像严立德这样的“高人”,五军中众人求之不得,谁不想昂着头走路。

严立德去五军都督府衙门就职当天,五军都督府人人都喜笑颜开,仿佛预见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就是门房养的两条狗都都欢喜得冲严立德汪汪汪了三声,整个五军都督府的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洋溢着欢喜气息。

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严立德上任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若说改革也说不上,只是按照文书规范,把原本属于五军都督府的职能从兵部抢回来了。严立德错了吗?当然没有,这些职能都是太祖建国时候规定好的,历代君王并没有改制。那为何能称之为改革?因为这些职权归属兵部都是约定俗成的,不是五军都督府人手少或者无能,而是刑部作为六部衙门之一,与其他职能部门沆瀣一气,硬生生把权利从五军都督府抢走了。

譬如,皇帝让提供某地详细地图,绘制地图是五军都督府的职能,可保管在兵部。你五军都督府的人想去拿,兵部的人要么卡着程序故意不给,事后若去皇帝面前告状,他们也有话说,作为机密文件,地图可不能随便给,更何况大多数人不敢在和皇帝大小声。要么直接截胡抬到皇帝面前去,皇帝的吩咐内阁阁老最清楚,而这些人都兼任着六部尚书。就算有个豁出去的都督在皇帝面前谏言,还有无数个拉偏架的阁老呢。皇帝也是人,是信任朝夕相处的阁老重臣,还是信任你一个地方转任的武军都督?这不一目了然吗?

武军都督的职位就慢慢沦落成封赏皇亲国戚的虚职,谁让他品级高呢!

刑部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蚕食了五军都督府的职能,或者说行政部门一步步蚕食了军事部门。当初太祖建国的时候对国家部门规划十分严谨:行政部门分工细致,裁撤丞相,置六部,这是其一;司法监督部门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相对独立这是其二;五军都督府和卫所制度作为军事机构一直是单列出来的,直接对皇帝负责,不接受任何部门调派,这是其三;锦衣卫和后来的东厂成为特务机构这是大明独有的,最后再加上皇宫辅臣、地方官制度、羁縻州制度,这五大部份共同构成了大明的国家体系。

严立德出任,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在六部中三个部门任职过,熟悉流程;同僚也是大把大把的,让人行个方便,谁会故意与他为难;再有就是皇帝支持。严立德刚刚把五军都督府的职权拿回来的时候,兵部尚书也在皇帝面前抨击他这种虎口夺食的行为。皇帝和严立德一唱一和,拿文书条文说事儿,皇帝表明了站在五军都督府一边,刑部自然败退。

皇帝为什么让严立德担任武军都督左都督一职?是因为他想恢复军事机构相对独立的地位和权利,皇帝爱好武事,不是一句空话。

可惜,严立德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那一天皇帝错失了解释的机会。或许严立德知道一些,但他已经受够了被动等待,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日子,严立德早已出击。

宫中妃嫔生育潮一下子过去之后,宫中再没动静,皇帝仿佛对生孩子失去了兴趣,生了几个孩子,证明自己身体没问题,给国家传承也有交待之后,又沉迷国政和游乐,对后宫回到之前的放任状态。

皇帝是这么和严立德说的:“走到哪儿都是活泼美艳的女人,腻味了。朕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都装出两幅面孔骗朕玩儿呢,还不如朕的黑豹忠心坦诚。”黑豹是皇帝养的大狼狗,狗比人忠诚,皇帝得出这样可悲可叹的结论。

严立德感同身受,微笑道:“陛下不缺子嗣,自然逍遥。”孝宗只有皇帝一个儿子不也过下来了,现在皇帝都有五个皇子了,勉强他做什么。

皇帝灿烂一笑,他就知道自己吐槽对象找合适了,别的大臣听说还不“忠言逆耳”劝他皇嗣多多益善,就严立德,不会只把他当泥塑木胎的皇帝。心中这样舒服,嘴上却不饶人,道:“你若羡慕,朕赐你几个美妾,让你也想齐人之福,子嗣自然就多了。”

严立德拱手作揖的推辞,笑道:“陛下可别害臣,臣家教严着呢,回头一瘸一拐的来上朝,定是家里葡萄架子倒了。”

严立德和皇帝做足了君臣相得之态,时间就这么缓慢的过着,很快就到了正德十五年,十月是圣上万寿,可临近万寿,皇帝却大病一场,缺了好几会,前朝后宫议论纷纷。

今年是皇帝三十万寿,都说三十而立,皇帝登基十五年,似乎也能为自己的统治生涯做初步总结。众人都兴致勃勃的时候,皇帝的身体突然拖后腿。

严立德在宣纸上写下“正德十六年四月”,怔怔看了半响,历史有他的顽固性,正德皇帝已经勤政爱民了,他的死亡还是依旧会到来,这场大病仿佛就是预兆。

皇帝就算生病,生活习惯依然没改,该熬夜批奏折的接着熬夜,该去兽苑玩乐的接着去玩儿,仿佛日渐苍白的脸色并不影响他什么。可太医已经多次冒死谏言,请皇帝保重身体。

正德十五年的新年因为皇帝的身体缘故,众人都没过好。年宴皇帝也只待了一刻钟就撤了,只留皇后带着妃嫔、皇子、公主展示皇家富贵和睦。

正德十六年一开年,皇帝就同意了李东阳致仕的请求。

太突然了!不是李东阳致仕突然,事实上从刘健退居二线之后,李东阳每年都要上折子请求致仕,这已经成了“惯例”。突然的是皇帝突然批了,这没头没尾的,怎么说呢。

李东阳是先帝在位期间就担任阁老的老臣,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得偿所愿”辞职之后,皇帝依照当年刘健致仕的标准,厚赐、厚赠,依旧派锦衣卫护送,衣锦还乡。

李东阳之后,就该是韩文做首辅了。轮资历、轮能力、轮人品,不论什么,都该韩文上位,可皇帝却没有了动静,提都不提增补辅政大臣的事情。

韩文自己又不能问,显得自己觊觎高位似的。

大朝会时候左都御史刘宇提出了这个问题:“陛下,内阁首辅之位出缺已然一月,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增补?内阁事务繁忙,职位不可空缺啊。”

“内阁大学士不过五品之职,有什么不能空缺的,朕心里有数,此事容后再议。”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宇能有什么办法。刘宇当初受到谢迁的连累,因黑虎堂飞天玉虎在江湖杀人敛财一事罢官,后来皇帝看重他,又重新提拔,担任了左都御史,虽说还没入阁,按照这趋势,早晚再次入阁。

有这一出,韩文就琢磨开了,皇帝不会不想让他担任首辅吧?

这话可说得过去,按照惯例秩序把他提起来就是,首辅只是名誉,难道现在韩文在内阁不相当于首辅吗?韩文心想皇帝到底属意谁担任首辅呢?自己要不要上书致仕?

还没等韩文琢磨明白,皇帝病重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人生在世,谁能一辈子不生病,可皇帝这种重要人物病了,且病到了把消息传出宫外的地步,就证明皇帝的身体真的是垮了。

传出消息的那天,刚好是韩文和刘宇内阁当值,严立德也在场,他退出内阁担任左都督之后,名义上是升官了,皇帝又加赐了“随时出入宫禁”的权利,整个京城的治安都在他手上。

刘瑾面色难看的出来告诉等着的诸位大臣,“陛下龙体微恙,宣韩文、严立德、刘宇觐见。”

三人进了寝宫,才知道皇帝为什么不避讳自己的病,这明显是瞒不住了啊。严立德也精通医术,看着皇帝隐隐发青的脸色,还有指尖淡淡的紫色,整个人透着灰败的气息,这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太医跪在龙榻面前,微微颤抖的身体更加验证了严立德的猜测。

“陛下~”三人含泪唤道。

“请陛下保重龙体啊。”韩文叹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皇帝的身体已经衰败成这样了吗?

严立德更是不顾礼仪上前一步拉起地上的太医,问道:“陛下身体如何?”

太医呐呐不能答话,严立德直接上前自己诊脉。惊!严立德这般涵养都惊出一身冷汗,直接握住皇帝的手掌,为他输送内力,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韩文知晓严立德会武功,他不能理解武功,但不妨碍他认为武功是个好东西。“内力对陛下的身体有益?”韩文兴奋问道。若是有益,让江湖人为皇帝续命有什么大不了的,牺牲再多人也值得。

皇帝苦笑摇头,“韩师傅想岔了…咳咳…”皇帝一句话都说不全,挥手示意严立德解释。

“内力也不是万能的,武人练武内力至关重要,能练出内力的在江湖上可入二流之境,人数并不多。且内力驳杂,各有运行法门,输送途中也不能打搅,若为陛下疗伤治病必须是可信之人。”也就是说想强迫武人是不可能的,够资格的都是一方势力,但信任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万一他孤注一掷就什么都完了。“再者,陛下身体犹如容器,如今破了个洞,装再多东西也是要漏出来的。”

严立德神色黯淡的说完,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继续给皇帝输送内力。

皇帝感觉自己兄胸中松了口气,能自如说话了,对严立德摆手示意他放开,道:“严师傅歇歇吧。”内力不是大路货色,以严立德如今的武功也无法支持长时间输送。

“臣失礼,请陛下恕罪。”严立德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着急,未经皇帝同意直接动手了。

这才是情之所至呢,皇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皇帝摆手,示意他起身。

“朕病了,朝中诸事就托付给诸位卿家了,朕还召了内阁诸臣,正在路上,到时一并说吧。”

“陛下,臣有本启奏。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请陛下早立太子,巩固社稷。”刘宇出列跪禀。

严立德心中咯噔一声,病人还躺在床上,说着立太子等于诅咒他早死,刘宇是怎么回事儿?刘宇素以敢言直谏闻名,在正德十年之前,他还上书请藩王诸子来京城觐见过,言下之意是请皇帝过继继承人。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他是忘了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吧。

素来独断朝纲的皇帝却没说什么,只问道:“那刘卿说立谁好呢?”

刘宇呐呐不能言,请立太子是应有之义,可说人选就有结党之嫌了。“此乃陛下家事,臣只管请立太子,安定人心。”

皇帝嗤笑,未曾说话。门外响起太监的通禀声,“皇后娘娘携诸妃、诸皇子请见陛下。”

“传~”

皇后带着后宫妃子过来拜见,皇帝后宫人少,可一路走来看着也浩浩荡荡,同来的还有皇子公主。

“臣妾见过陛下。”一阵香风拂过,莺声燕语。

“儿见过父皇。”这些稚嫩的声音则是诸位皇子公主。

“起吧。”皇帝叫起。

皇后上前一步,眼含清泪道:“请陛下保重龙体,我等妇孺皆指望陛下,日日诵经祈福,只盼陛下早日安康。”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皇后,也未曾叫她近前,只道:“皇后、贤妃、德妃、刘妃、王妃留下,诸位皇子留下,其他人退下吧。好好伺候公主歇息,这个时辰她该午睡了。”

“是,妾定好好照顾媛儿。”德妃抢先答道,生下龙凤胎让她在宫中一时风头无俩,皇子多了不新鲜,作为皇帝唯一的公主,德妃也跟着受益。现在皇帝病重,正是争夺皇位的关键时期,德妃想着自己的儿子有“上天赐福”的光环,还有唯一的公主为他加分,怎么也有一争之力。那颗火热的心更加滚烫,时时不忘展示自己。

皇帝闭眼,状似累了。德妃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尴尬,轻声嘱咐公主几句,才让奶娘领下去。诸妃退了,皇帝也没睁眼,他在等着其他内阁成员。

等人都到齐了,皇帝才道:“朕身子不好,朝政托付诸卿,可国不可一日无君,适才刘卿请立太子,你们看朕诸子,有谁可当大任。”

韩文现在内阁中排名第一,上前一步道:“诸位皇子皆人中之龙,有幸辅佐其一,不胜荣幸,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

“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内阁诸人躬身抱拳,异口同声道。

站在一旁的后妃都拽进了帕子,皇后更是胸中一股怒气,她的儿子是嫡子,还有什么可议的,自然该是嫡子登基。刘妃可不这么想,自古长子当家的不知多少,国赖长君,她的儿子是皇长子,算上虚岁,比其他皇子年长两三岁,怎么也有一争之力。德妃抱着龙凤呈现的吉兆期待着,贤妃、王妃也盼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帝似笑非笑的环视一周,把众人的表情都收在眼里。皇后的愤懑、诸妃的紧张,众位大臣的欲言又止,还有皇长子,以为自己没看到他刚刚行礼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把其他弟弟挡住吗?皇帝嗤笑一声,只觉得自己当场死了,他们也不过如此了。

“一国储君,不止是朕的家事,更事关社稷,不过立嫡立长立贤,诸卿回去想想吧。”皇帝疲惫挥手,说到立太子,来回拉锯几年也不是不可能,现在他的身体不允许,可还是要给朝臣们思考的时间啊。

看着皇帝疲惫不堪的脸,众人鱼贯而出。严立德找太医要了笔墨,写下自己斟酌过后的方子和内力运行的注意事项交给太医。

众人走后,皇帝结果还带着墨香的纸张,笑道:“严师傅终究是严师傅。按他的方子来吧,把这份交给渔家兄弟。”

皇帝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人走出接过严立德写的内力运行注意事项,那是皇帝的暗卫。生活在武侠世界,皇帝的暗卫怎么会不懂内力呢,他们也值得皇帝信任。渔家兄弟中的老大走出,单膝跪地请求道:“属下为陛下输送内力。”

“不用了,严立德输送的还有一些,朕清楚。”皇帝自己也习武,对内力也十分了解,他现在无法化用严立德输送过来的内力,但润养经脉,提升舒适度还是可以的。

皇帝病重,请立太子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当晚严立德家中就被几位皇子外家、党羽登门,其他阁老重臣、心腹太监府邸想必也是如此。

严立德气得大骂:“一群蠢货,想死别拖累我啊!”

皇帝有话不当场说,一定要挑明了立太子后让大家回家想想,不是摆明了让大家好好串联,有机会使出各种神通手段。锦衣卫和东厂肯定严密监视着,可总有蠢货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自作主张深夜来访。

对于这种人严立德一概不接待,告诉门房一定睡死过去,谁叫都不开门;敢翻墙的就当刺客,格杀勿论,反正严府是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矩的好人家,不速之客一概不见。

严立德而这种府中与武力保证的还好,像刘宇,走清流路线,又是做御史的,清廉养不起人,他府邸最大的攻击性武器就是他那张嘴了。拦不住要见他的人,刘宇干脆在门口大骂:“腌臜小人,休想本官与尔等同流合污!本官请立太子是为了国家社稷,与尔等钻营小人岂能同日而语!”

刘宇在自己门前骂街,把想找他的人都吓跑了,刘宇第一个请立太子,日后不论谁上位都有一丝香火情,现在他自己把香火情断了,很多人都想不明白。

他夫人也这样问,刘宇没好气道:“香火情?现在不撇清关系,香都要折断了!”

聪明的不止一个人,当日在乾清宫的人都紧闭府邸,上衙办公也是闭口不言,仿佛人人同时修了闭口禅。

男人们不能动,女人们早就动了起来,皇后召见的懿旨很快就传到了严立德府上。钱则羽对着前来传召的女官微笑,道:“臣妇荣幸之至,请容臣妇换身衣裳就来。”

严立德不在府中,钱则羽有事只能和儿子商量。严暄早在四年前就中了举人,严立德一直压着他不让考进士。如此,今天严立德不再府中的时候,家里才有男人拿主意。

“娘只管去就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您能应就应,不能应的娘娘强逼您也别犟,办不办还不是爹的事情。爹也说过,现在只管摆高姿态就是,万事有他呢。”严暄从小被严立德寄已厚望,一直带在身边教导,当年为了他还特意避孕,就是不想孩子们年龄太过接近,威胁他这个嫡长子的地位。

“嗯,府里就交给你了,看好你弟弟妹妹们。”钱则羽不放心的嘱咐道,这种多事之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当年先帝只有一个儿子,登基时候也有动荡,更何况现在,钱则羽在心里叹息。

严立德府上现在四子两女,长子严暄,双胞胎次子三子严晴严曙,养女钱晶晶,龙凤胎四子严旭五女严暖。这些孩子严立德都倾力教导,这个时候他们也能给严立德帮忙。

“娘,你放心吧,我们会帮大哥的。”严晴保证道。

“你们俩不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钱则羽摸了摸双胞胎的脑袋,他们两兄弟最顽皮淘气,常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皇后宣召不能耽搁,钱则羽进宫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皇后只叫了她一个人来。

“阿羽,你来了,快坐。皇儿,快给你羽姨行礼。”皇后招呼着二皇子上前拜见。

钱则羽吓一跳,抢先福身道:“娘娘折煞臣妇了,臣妇见过二皇子殿下。”

“阿羽,快起来,你我姐妹相称,你就是他的姨妈,他给你行个见面礼怎么了,安心受着。”

皇后热情招呼,二皇子也打蛇随上棍,当即作揖道:“见过羽姨。”

钱则羽赶紧避开,坚辞不受。

皇后叹息一声,道:“阿羽也与我生分了。”皇后叫二皇子先下去,让宫女太监也退下,门窗大开,与钱则羽密谈。

钱则羽好笑的看着皇后都举动,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交给皇后的,现在被皇后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皇后又有身份优势,这是不变相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娘娘说笑了,臣妇一如既往尊重娘娘。”

“我知道,自从我把虚月放出宫去,你就与我生分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虚月仗着姿色勾引陛下,就在我这坤宁宫内,她可有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借着你我关系亲密,迷惑我,挑拨我们的关系,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此时宫中怕是贵妃皇贵妃都有了。我一直瞒着她的恶行不与你说,就是怕伤了你的心。”眼角泪滴沾湿皇后的帕子,哽咽道:“这几年我的苦楚,我又何尝表白过。你若不信,可问问坤宁宫中宫女太监,他们人人亲眼所见。”

“娘娘快别伤心了,我自然是知道您的。虚月一出宫就被打发了,因为我知道您不会无缘无故贬斥他她出宫,定是她哪里做的不好,今日我才知她胆大包天。”钱则羽温声安慰道,她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坤宁宫都是皇后都奴才,事情都过去三四年了再来演这出戏做什么。事实严立德早就通过宫中暗线查清楚了,不过是皇后自认为学到了虚月所有的本事,又不甘心让一个“身家不清白”的女人指点自己,显得自己还不如一个风尘女子,也降低了皇后在严立德夫妻眼中的地位。

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他们夫妻罢了。钱则羽嗤笑,当初也是皇后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阿羽请她帮忙才有虚月进宫,等皇后生下二皇子,钱则羽又变成了臣妇。现在需要严立德在朝上出力的时候,钱则羽又成了皇后的姐妹,二皇子的“羽姨”。钱则羽在心里感叹,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皇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皇后叹息,语重心长道:“这些日子陛下病重,有意立太子,已经让内阁大臣们讨论去了。嫡子继承皇位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议的,陛下这简直是把我和皇儿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皇儿生为嫡子,若不能登位,就是让他去死啊。如此颠倒嫡庶,于国家天下何益?你我都是做正妻的,皇家又是天下表率,我真不敢想有一天妃妾都跑到正妻头上拉屎屙尿,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你若说皇后聪明,她就干不出半路赶走虚月的事情,虚月是小,但她代表的是严立德夫妻的诚意。若说皇后蠢笨也不尽然,她现在不是抓住了很好的切入点吗?站在正妻的立场,她们天然就是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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