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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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可是为了前朝那请封皇子生母的奏折?”柳娘淡雅从容放下手中紫毫,道:“也是我疏忽了,皇子业已成年, 也该请封他们生母, 以示尊贵,好在现在补上不迟。”

“母后您别不开心,父皇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您。”

“噗嗤——”柳娘笑了, “这傻孩子,你娘是皇后,管理妃妾本就是应当的, 你父皇当然看重于我,后宫之事,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掺和了。今日来得正好,秋高气爽、天朗气清,菊花也开得好,我正想画一副秋菊图为你父皇祝寿,你来打下手。”

“菊乃长寿之花,正合父皇心意,母后巧思。”朱载壡嘴甜道。

“就你会说话,跟母后来。”柳娘招呼內侍把桌案摆在廊下阴凉处,九月的北京秋意渐浓,草木开始泛黄,秋菊傲霜。“都退下,不要打搅本宫作画的雅兴。”內侍们摆好东西之后,柳娘把伺候的宫女也挥退了,一心让儿子伺候。

廊下视野开阔,前方是一片菊花,两边是长长的回廊,后面隔着小花园才是房屋,不怕有人偷听,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柳娘含笑指点磨墨的儿子道:“怎么这般沉不住气,火急火燎的像什么样子?”

站在这里,柳娘才敢直抒胸臆,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不用像以前一样避讳不严,怕影响他的心境。

“严嵩狼子野心,今日谋划妃嫔升位,明日就该谋划东宫易主了,必须杀一杀他的威风。”朱载壡板着脸道,他小时候一直以为皇宫只有他们一家五口,一家人如同民间家庭一般和乐。当时是多么快活,怎么就到了今日相互防备的地步,他们父子之间,反倒要夹杂着朝臣。

“后宫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坐稳皇后都位置,你就是嫡长子,天然的皇位继承人,别说陛下现在对你很满意,就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也轻易费不掉你的太子位。想想仁宗陛下,他当年做了三十年的太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回去再把《仁宗实录》翻一遍,前人的智慧无穷。”

“是,儿听娘的。”朱载壡被提醒之后,只能挂着敷衍的笑容继续磨墨,心中还是担心。

柳娘长叹一声,放下狼毫,指着廊下的菊花道:“你看那花儿,黄石公、玉壶春、十丈垂怜、凤凰震羽,还有墨菊、绿菊,都是万人追捧的名品,你瞧着稀罕吗?会和外面人一样痴迷吗?”

“当然不会。”朱载壡身为太子从小就生活在这样金贵稀缺事物包围的生活中,怎么会痴迷某一样东西。

“这就是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见多了就不稀罕,不曾拥有就珍惜万分。你父皇的子嗣正经算起来该是八子六女,嗯,也能算九子。当年废后张氏和方德妃合谋,为抢在我之前诞下皇长子,德妃服了催产药,皇子生而夭折。为此张氏被废,方氏到底曾诞育子嗣,你父皇捏着鼻子让她葬入皇陵,入土为安。当初我怀的是你姐姐,若是她们能沉住气,好好生下孩子,就是皇长子,若真是这样你的太子位还有的磨。哪像如今连齿序都没排,百年后史书都不见得有此一笔。不管后宫前朝,沉得住气很重要。你已经是太子,不需要和皇子争宠,只要把握住你父皇的心思就好,什么严嵩不严嵩,朝臣从来都不是重点。若真有那么一天,母后在宫中也不是摆设。废后张氏就是前车之鉴,皇后不需要与妃嫔争宠,太子也不需要与皇子较劲,拿出你的气度来。”

“你父皇子嗣虽多,可夭折的也多,没序齿的方德妃之子不算。你是皇长子,康妃所出的二子,你弟弟是三子,还有靖妃所出的四子,满打满算而今活着的就你们四个皇子,小五、小六、小七、小八,皆夭折,儿子少了,你父皇就稀罕。若是你对他们出手,你父皇如何看你,那也是他的儿子。”

“最近是不是感觉你父皇召见你的次数越来越少,心里就慌张了?”柳娘含笑问道。

“父皇修仙问道,近日见我也要垂帘了。”朱载壡苦笑。

“都是那些方士作怪,我也劝你父皇,说什么‘二龙不能相见’,你从小是你父皇看着长大的,也没见出什么事儿。你不必怕,好歹你还能见你父皇,见面就是情,裕王、景王每年只能在大宴上见你父皇一面,老三都比他们见的多,又有何惧?”柳娘劝道。

“在这上头,你不如你姐姐。别看你父皇序齿的公主有六人之多,而今存世的又有几人?”柳娘冷声问道。

“只有宁安和嘉善两位妹妹。”朱载壡回答道。

“是啊,只剩两人,其他公主夭折的时候,你姐姐在做什么?”

“姐姐承欢父皇膝下,以解父皇丧女之苦。”朱载壡想了想,轻声答道。

“她可有和你一般畏畏缩缩、战战兢兢?”柳娘讽刺道:“天家是个怪圈,既羡慕平常人家的温情,又标榜皇室威严。在外维护陛下的权威,对内把他当成父亲,这是为娘总结三十年的经验,今日说与你。你姐姐不用说就领悟了,这些年才能独占鳌头,成为诸公主中第一人。”

“反面教材也有,还记得常安公主吗?”

“记得,废端妃曹氏所出。”曹端妃是开了历史先河的妃子,嘉靖一朝谁能忘了她。

“是啊,曹端妃被废,可常安还是板上钉钉的公主。你父皇对她多有怜惜,为娘也多加照顾,为她安排养母,让她同胞妹妹宁安陪着她,可她依旧把自己作死了。不去争取父皇的怜爱,只知道顾影自怜、迎风流泪。最后死了,你父皇心疼的缀朝一日,以表哀思,这又有什么用?再看一母同胞的宁安,好好活着,宫里谁会为难她一个公主,反而因为她不着调的生母对她多有怜惜。就凭着这份怜惜,如今嫁人生子,儿女双全,夫家尊重,内宫也能说两句话。”

“看看张废后,再瞧瞧如今,想想你姐姐的尊荣,再瞧瞧祭日只有礼部记得的常安。是学常安还是学宁安,你自己看着办。”可作为前车之鉴的例子太多,柳娘长居宫中,教育儿子也只能举公主、皇子的例子,从后宫出发。

“儿愿学大姐姐,学宁安妹妹。”朱载壡抱拳道。

“这就是了。”柳娘颔首微笑。

柳娘把朱载壡拉到桌案正面,指着半成品菊花图问道:“你想怎么学?”

“克尽为臣之道,牢记为子之道,在外维护父皇威严,在对父慈子孝,学民间父子相处。”朱载壡拱手答道。

“孺子可教也。而今还担心内宫晋封吗?”

“不担心了。”朱载壡笑着拉住柳娘的袖摆,道:“早知道母后胸有成竹,儿就不这么心急火燎的了,反让母后看了笑话。”

“你倒活学活用。”柳娘笑点他的额头,这不就是刚刚说的学民间父子母子相处吗?“在为娘身上练好,再去讨好你父皇?”

“儿对娘一片真心。”朱载壡把头靠在柳娘肩上撒娇,对谁不是真心不言而喻。

“行了,起来吧,胡子一大把了还撒娇,你儿子来做让人怜惜,你做可就是一身鸡皮疙瘩了。”

朱载壡囧脸,他才二十四岁好不好,虽然已经有儿子了,但在母后面前他也是儿子啊。朱载壡摸着自己的短须,没底气的想道。

母子两个逗趣几句,朱载壡有忍不住叹气道:“以前没注意,今日听母后细细一算,才发现弟弟妹妹们夭折不少,母后养大我们兄妹三人不容易。”

柳娘见儿子一副“母后忍辱负重、手段高明”的表情,笑道:“这你还真猜错了,你母后难道是夜叉啊?还会控制你父皇的子嗣,在我的治理下若是后宫如此混乱,戕害帝王血脉,我又怎么堪配‘贤后’二字。你那些弟弟妹妹都是因病夭折,像常安马上就要成人了,却因病去了,惹得你父皇伤心不已。其他孩子,诸如小五、小六他们,本宫倒觉得是先天体弱,后天弥补不了,这才去了。”

“所以啊,别学你父皇修道炼丹,炼丹的原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一日两日有短暂效用,长期以往,身子病弱。你父皇有太医院国手撑着,一棵大树根深蒂固就算有枯枝败叶也暂时倒不了,可你弟弟妹妹婴儿赤诚,可不就遭了丹药的遗祸。”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服丹的。您强调过多少次了,儿子记得清清楚楚。”朱载壡再次保证,笑道:“小时候您还教我要相信父皇,多多请教父皇,现在想来小时候真单纯。”

“为娘是怕你小时候控制不住心思,嘴上没个把门。但说得也是事实,你父皇不上朝不代表不理政,朝政依旧在你父皇控制重。不信你瞧一瞧,哪一天严嵩这个权倾天下的阁老失了你父皇的信任,依旧是死路一条。你父皇深不可测的同时,又可以琢磨,咱们不正走在这条路上吗?”

“听娘的,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柳娘又笑了,这句话在穿着大明衣冠,话音古腔古调的朱载壡说来,“笑果”明显。

柳娘画好秋菊图,朱载壡题了一首自己的诗在空白处,母子两人合力完成了这幅祝寿图。远处伺候的奴婢们听不到主子们的谈笑风生,但见他们一会儿远眺观菊,一会儿俯首弄墨,皇后轻敲太子的额头,太子拉着皇后的袖子撒娇,好一幅母子和乐图,好一派皇家气象!

第101章 生孩子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风雪大作, 乾清宫灯火通明。

帝国的统治者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刚刚黄锦已经取出圣旨, 颁布皇帝的遗命, 令太子继承皇位, 命徐阶为首辅,辅佐太子治理天下。后宫、子女、宠臣都得了皇帝临终慰问,早已去世的严嵩都在遗命中占了一句。

乾清宫中一片哭声, 人人都为这位帝国的统治者悲鸣。

柳娘却是例外, 她没有和众人一起跪在大殿上哭泣, 她坐在皇帝床榻边上, 看着他发布最后的命令。

“都去吧, 皇后陪朕说说话。”皇帝有气无力的摆手, 柳娘握住他下落的手,看了朱载壡一眼,朱载壡会意带领众人退下。

“陛下想说什么?”柳娘轻声问道。

皇帝费劲的偏过头看柳娘,他的身子已经不听脑袋使唤了。可是当他看到柳娘, 浑浊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 :“你还是这么年轻,朕却老了。”

“妾小陛下十岁,比陛下年轻些不也正常。”柳娘笑道。

皇帝扯了扯嘴角, 没有说话。不是年轻一些,而是年轻很多。依稀记得在去年的大宴上,柳娘似乎两鬓微霜, 远望已是灰色,而今想来,是动了手脚瞒过了他。柳娘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很多女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做曾祖母了。事实上太子的长子已经指婚,就等明年成亲,不过而今恐怕要再等三年了。孙子都要娶亲的人了,她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头发乌黑,脸庞光洁,只有笑的时候眼角会有皱纹。皇帝苦笑,自己避居西苑,苦修苦练求之不得,他的皇后似乎早就找到了长生不老之路。

柳娘与皇帝相处三十年,一生的工作就是研究他、揣测他,看着他的眼神,柳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愿和朕说说实话?”皇帝问道。

“妾与陛下这几年也只在大宴之时见面,还以为您厌了妾,不愿听妾说话了。”柳娘抚了抚鬓角,笑道:“不敢说实话,怕气着您。”

“六十耳顺,人之将死。”皇帝的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他尽量简短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是啊,人生六十耳顺,到了这个年纪,什么实话都不会生气了。柳娘看了看窗外,从皇帝枕头下取出一块令牌,出门交给黄锦,才施施然返回。

殿中有两道不明显的气浪声响起,是暗卫追随着那枚令牌而去。

皇帝的目光从震惊到惶恐又到无奈,恍若第一次见面一般看着柳娘。

“如此,我才敢放心和陛下说话。”

“黄锦背叛朕。”怒气让皇帝看起来脸色红润。

“陛下误会了,黄伴伴对您忠心耿耿。今年入秋您病倒之后,黄伴伴也病了,一直拖着病躯只想为您最后尽忠。他是为了您好,您已经交待清楚朝政后宫,如今想与陪伴三十年的妻子说说话,黄伴伴理解,不会打扰的。”自从在端妃一事上,柳娘和黄锦无意识的合作之后,柳娘就发现了黄锦可以“欺之以方”。黄锦不是君子,但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愿意为皇帝牺牲。这些小节平日不显,关键时刻用对了,能扭转乾坤。

皇帝长出一口气,慢慢恢复心绪,道:“无所谓了。”反正他就要死了。

柳娘为皇帝整理好被角,温婉贤惠,“我早年就和陛下说过,修仙不靠谱。人若想长寿,只需衣□□致,心平气和,生病有高明的大夫调理,平日里适当运动。陛下不听,如今看我和陛下的对比,可服气了?”

皇帝不置可否,反问道:“太子是你一手教导的,他不会有你不喜的毛病。”皇帝也知道柳娘厌恶修道求仙,服食丹药。

“是啊,壡儿允文允武,最重要的是谦和仁慈。在您这样威严的父皇面前,不谦和忍让,也做不得这些年的太子。”柳娘轻叹,她能做的是润滑剂,儿子天然向往父亲的关怀。“这些年您沉迷修道,百官迷茫,待壡儿上位,当一扫颓废,再创新篇。”

“朕让人迷惑?”

“是。您是绝顶聪明之人,这些年不上朝依旧牢牢掌控着朝政,海瑞上书的时候妾还感叹,他有一句话说对了。‘视朝臣如奴仆’,您手段高明,玩弄大臣于股掌之间,读书人的风骨都让他们丢了。”

“你也认为不好?”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皇帝突然想和皇后探讨自己的一生,从未有人如此直白的与他说话。临死能有这么一遭,也不算无聊。皇帝心想自己这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接不上来了,临死也该听两句实话。

“皇帝是不能用好或坏来形容的。大明开国两百年,文官专权,奸宦乱政,只在您的治下,宦官回到皇家奴仆的本分上,再无干政之举。您治理奴仆是好手,管理朝臣更是,弃严嵩而就徐阶,您是明白人。”

“他们都盼着严嵩死呢!”皇帝笑道,他刚刚在遗诏中还提及严嵩,让人为他修墓,那些大臣的脸色真是好看啊。即便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想像着也快意万分。众人都盼严嵩死,只要他自己还宠信严嵩一天,那些人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劳无功。他才是这世间的主人,皇帝自豪回想。

“那是不敢盼着陛下死,只能盼严嵩去死了。”柳娘直白得犹如尖刀,不再避讳皇帝的身份,道:“严嵩死时,寄食于墓舍,既无棺木下葬,亦无人吊唁。是壡儿派人为他收敛尸身,入土为安。陛下倒不用担心落得严嵩的下场,你若去了,定有人真心为你一哭。”

“有卿吗?”

“或许有。”

皇帝苦笑,“太子仁慈。”

“是啊,我教出来。壡儿聪慧,却又宽厚仁善,这一生我都为壡儿自豪。严嵩在时,妄图撼动储位,撺掇裕王、景王夺嫡,我都忍无可忍,壡儿却能同情他老无所依。我儿仁慈,有孝宗遗风。”柳娘说起儿子,兴高采烈。

“朕倒成了宪宗。”

“宪宗宠爱万贵妃,陛下迷恋修道,千古皇帝从为有过,你俩开先河之人,都将名流千古。”柳娘笑道:“陛下放宽心,千古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武则天还能立一无字碑呢,您又何惧后人史笔。”

“朕不怕,你说。”皇帝当然不怕,他若是怕,就不会和朝臣清流对抗一生,明知道史书都是他们写的,却从不争取他们的好感。皇帝晚年疏远柳娘,未尝不是察觉她的能力超过皇后该有的范围,感到恐惧因此躲避。而今皇帝却想听一听皇后的高论,让自己这可吊着的心,安然放回肚子里。

“陛下一生,由藩王登位,兴灭继绝,诛杀奸佞,严管宦官,任用贤能,征绞倭寇,肃清边患,可称中兴。”柳娘严肃得学着朝中御史惯用的语调念道,“最重要的是您有一个好儿子,他会继承你的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创大明的盛世荣光。”

柳娘双目光彩夺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黄色被面把皇帝的脸色衬得更加黯淡苍白,一正值壮年,一垂垂老矣,一躺一立,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皇帝想动一动,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让手指微微颤动。

“陛下安心。”安心去吧~柳娘再看一眼窗外,黎明的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为什么总有反派死于话多,原来到了生命尽头,总是忍不住倾诉的欲望,柳娘也盼着说真话这一天很久了。

皇帝突然想起柳娘刚刚进宫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问他佩服不佩服她的书法画技,那样向往。

“朕想知道,你的书法是怎么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曾怜爱她,也曾疏远她,人生最后想起来,似乎只有这一个疑问了。

“负重、悬腕。”柳娘微笑,眼中微有泪光,这也是陪伴她三十年的丈夫啊。

柳娘静静握着皇帝动手,慢慢等他咽气,等到人迎脉也把不出动静了,柳娘才放好皇帝的手,为他整理好仪容,缓缓打开了乾清宫寝殿的大门。

等在风雪中的朝臣宗室心有所感,纷纷跪倒。

“陛下驾崩了!”柳娘高声宣布,泪水滚滚而出,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的。

太子朱载壡领着众位弟弟和朝臣嚎啕大哭,奔进内殿,拍打着皇帝的龙床,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教他待人不可全抛一片真心,可他仍旧仁慈而友善。对皇帝真当成父亲般敬重,对朝臣礼遇而宽容。

柳娘看到脸色灰败的裕王和景王,他们过了先帝孝期就要出京镇藩,曾与太子相争,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还有混在人群中不显眼的朱载堃,他也是柳娘所出,却一直裹着隐形人一般的日子。柳娘依旧拿大明藩王典范周王一系的例子教导他,朱载堃性情比他的皇帝哥哥更加温和。

帘内,昭宜公主领着诸位皇室内眷叩首痛哭,神情悲哀。若论谁最像她,自然是这个长女,柳娘在长子朱载壡身上倾注心血最多,长女昭宜却是自学成才。

柳娘任泪水在脸上流淌,缓缓走到太子跟前,长长的裙摆滑过重臣眼前、滑过诸位皇子身前:“太子不可哀毁过甚,你父皇在天之灵只盼你继承大明两百年基业,再创辉煌。”

一直痛哭的首辅徐阶立刻反应过来,带着朝臣跪请太子灵前继位,确定名分。

柳娘最后看了一眼皇帝,扶着上柔的手慢慢走出乾清宫,把哭声扔到脑后。水柔也恭敬的走在身边,她是皇帝的暗线,可一生侍奉柳娘,已经说不清楚心到底忠于哪边。现在好了,她能安心效忠唯一的主子。

柳娘回到长春宫,宫女內侍脸上也还有哀容,但眼睛里已经透着轻松。不再紧绷身子,如临大敌,大明只有废皇后,没有废太后的。宫人都放松下来,柳娘左右环视,太后的日子真是清闲啊。

第102章 番外1

“陛下, 《宗藩条例》乃是先帝钦定, 也是您牵头拟定的, 怎么现在又不实施了呢?”高拱怒气冲冲道。

此时, 他们正在乾清宫议事, 乾清宫已经新颜换旧貌, 坐在这里的不是身着道袍的先帝,而是穿着正统龙袍的当今。

“高先生万勿生气,并不是不施行, 只是还要从长计议, 事缓则圆嘛。”新登基的皇帝朱载壡笑道, 并不以高拱的冒犯为意。他自十五岁成年之后就监国, 代父理政, 处理事务经验丰富, 和朝臣们也十分熟悉,并无需要磨合的地方。

“陛下圣明,确实有要再改的地方。先帝宽仁,藩王待遇仍旧奇高, 限妃妾、均人役都是小打小闹, 先前也有施行,效果不嘉。陛下若能大动,臣等冒死相随。”袁炜也是个急脾气, 见皇帝迟疑,赶紧激将。

朱载壡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大臣,突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都怪他爱惜人才,点进内阁的都是脾气火爆之人。

徐阶到底是首辅,做事圆滑周全,和稀泥道:“宗藩之事,千头万绪,繁复多变,并非一日之功,陛下说事缓则圆乃是至理。诸位同僚忧心社稷,还请陛下宽恕其失仪之罪。”边说边跪下了。

“徐先生请起,朕岂会因言怪人。”朱载壡赶紧叫起。

高拱和袁炜却不领情,他们坚持要在此次小朝会上说清楚,中央耽搁一天,地方就能耽搁一年,大明已经经不起繁重的宗室压力了。

两人还想说什么,徐阶却已经跪地高呼“万岁!”

此乃礼节,高呼万岁即告退之意,和端茶送客一个道理。且一人高呼,旁人也要跟着行礼,才算附和礼仪规范。

朱载壡感激的看了一眼给他解围的徐阶,大步疾走,生怕被抓回来。

待皇帝走了,袁炜抱怨道:“子升兄这是做什么,不一鼓作气定下来,反倒学起‘万岁阁老’的做派来了。”万岁阁老说的是成化年间万安,成化年间的内阁可是他们后来人的前车之鉴。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他们这些读书人熟读圣贤经典,一心为民请命,难道是来做招牌的吗?

徐阶不慌不忙道:“懋中贤弟勿急,宗藩牵连甚广,陛下小心谨慎才好呢。”

“先帝已去,今时不同往日。”袁炜着急啊,好不容易出身藩王的先帝走了,他们希望盼来的是一位明君。

徐阶却只捋着胡子不说话,走在一旁的高拱笑道:“懋中兄别被骗了,子升兄胸有成竹呢!陛下虽不同于先帝,可懋中兄忘了,平王殿下亦是藩王,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呢。”

这里的平王说的是先帝三子朱载堃,乃是陛下一母同胞亲弟弟,景王、裕王已经就藩,平王却长居京中。宫中传出的消息是等参加过太子大婚典礼之后再行就藩,谁都知道是太后疼爱幼子的借口。太子殿下乃是承重孙,先帝驾崩,太子要守孝三年。就藩的日子一推三年,日后还不知道就藩不就藩呢。

“是啊,说来容易做来难,若是太后娘娘若是反对,陛下侍母甚孝,恐生波折啊!”高拱叹息。当初先帝在时,起草《宗藩条例》就困难重重,好在有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这个“高个子”顶着天。现在皇帝若是动摇,宗室改革就真的无望了。

徐阶还是神神在在捋他的胡子,“放心吧,太后娘娘非凡俗之人。”

后宫争斗刀光剑影,不比朝堂轻松,太后能从一介妃嫔做道皇后,稳坐后位三十年,尤其是在有这么个神经病皇帝的前提下,这本事可不小。这些年人人只闻贤后之名,徐阶也愿意相信柳娘的眼界能看到小儿子之外的世界。

朱载壡散了小朝会之后直往慈宁宫去,清宁宫也在外东路上,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刚好路过。而今清宁宫给了自己的儿子居住,皇帝顺路去探望儿子,没想到扑了个空,宫人回禀太子殿下已经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慈宁宫东侧殿,柳娘正带着孙儿在书房里分折子。太子如今也十四岁了,等他大婚之后,就要正式入朝参政了。

“母后。”皇帝拱手为礼,笑问:“这皮小子又来打搅母后了。”太子起身给皇帝老子行礼。

“来的正好,你的儿子正有疑惑,我儿可要好好教导。”

太子捂嘴直笑,你儿子我儿子的,听着让人忍俊不禁。

皇帝含笑坐在桌前,看他们在忙什么。皇帝随手拿起一份,是御史林润的奏折,这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老折子了,难为他们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林润奏折里说的,就是皇帝此时的难题——宗藩。

恩养藩王开支巨大,国家难堪重负,林润在折子里更是指出先前朝廷的各色规矩,都是小打小闹修修补补,。如果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要出台一部根本法令,作为后世遵循的准则,“以垂万世不易之规”。这是先帝时候修订《宗藩条例》的由来,林润的折子是揭开宗藩问题面纱的第一只手。

“若是严管宗藩,弟弟怎么办?他日后也是要做藩王的。”皇帝苦恼。怪不得人家说宗藩改革压力巨大呢,都是亲戚,谁和谁又没有点儿亲密关系。先前皇帝能硬着头皮上,因为他们一家都是从藩王过继来的,和宗室不熟悉。可如今牵扯到自己的亲弟弟,皇帝都有不忍心。

“你弟弟难道还会阻挠国政?那岂是我教导出来的孩子。”柳娘挑眉,对外面的流言十分清楚,对皇帝的小心思也胸中了然。“去做吧,不管你做太子还是做皇帝,在为娘面前都是一样的。”

朱载壡起身行礼,愧疚再拜道:“谢娘亲周全。”

柳娘摆手示意他起身,让太子念了其中一份折子的内容:“嘉靖七年,岁入130万金,岁出241万金。”国家财政入不敷出,这就是先帝放任严嵩等人收刮民脂民膏的原因之一,这些银钱有一部分就了皇帝私库,用私库补充国库,好歹让国家量入为出,勉强运转,皇帝也不容易。

在庞大的国家财政支出之中,占首位的是宗室开支,占第二位的是武职开支,说白了就是供应藩王以下,诸如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流的角色,都是为了养活宗室。宗室糜烂,经常向朝廷讨要赏赐,中央卡的严了,就巧立名目,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讨赏,或者纳妾无数,反正孩子生出来了,只要是皇家血脉,朝廷都要给钱养着。最低也是奉国中尉,总有一笔活命钱。

百姓的税粮有限,藩王的繁衍无穷。柳娘当年教导朱载壡说嘉靖皇帝从数十万宗室中脱颖而出并不是夸大,当时宗室已经有三十万人了。

柳娘还画了直观的示意图,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画作更形象的图形,直愣愣冲击着皇帝的思维。

“不改不行啊!”皇帝叹息。

“不仅要改,还要大改。”柳娘拿起先行定稿的《宗藩条例》,嗤笑道:“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

“请母后教我。”皇帝拱手,他自小就像柳娘请教国政。

“严审议、限妃妾和均人役试验下来都有效果,你父皇也提倡宗学教导藩王勤俭节约,可惜啊,身为皇室贵胄,又哪里知道节约怎么写。”柳娘想起当年自己一件衣服穿第二次就被先帝大肆夸赞,想来都脸红。至于藩王府分摊部分税收,这有效果,但中央对藩王优容,犯错总有改正的机会,也令地方官执行难度大。久之,法令就成了一纸空文。

“皇帝再看看这篇。”柳娘让太子从一堆资料里找出一份来递给皇帝。

那是太师太保霍韬的折子,他当年还是礼部尚书,就曾为宗藩问题提出过根本解决之道。只是霍韬终失先帝宠信,在京抱病去世,文章观点渐不为人所知。

霍韬的观点是“定子女”,即把藩王们的后代们,特别是旁支庶出的后代,尽可能编入民籍,允许他们参与士农工商活动,从此自食其力。如果照此实行,藩王资格门槛提升,增长幅度必然大为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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