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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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算无遗策。”皇帝放弃的闭眼。

皇帝为什么单独留柳娘在室内,不是为了叙兄妹之情,而是在为他的后手铺垫。屏风后,周太后、孙皇后、小太子,祖孙三代安静的坐在密室中,听这对帝国最尊贵的姐弟说话。

可是皇帝,接连两手都没得逞。开始指责她擅权,反被她说不诚,把后手托付给孙皇后。甚至侧面警告孙皇后,宫中没有逃过她眼睛的事情。第二招用崇祯当年的死来诈她,这么多年崇祯突然病倒,演绎出种种谣言,皇帝本想借此打击她。没想到她却暗示皇帝连当年气倒父皇的人都不记得了,反将他一军。

皇帝突然之间萎靡下来,真的放弃了。“一辈子和大姐姐相争,临死也没赢上一回。”

这话只有柳娘知道含义,柳娘微微一笑,道:“若无我这个姐姐激励,皇帝不会这么多年勤于政事,从不敢轻慢朝政。”

“大姐姐说的对。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坚定呢,当年你也那么小。”皇帝气喘吁吁的问道,柳娘只比皇帝大两岁,算虚岁也只是四岁,怎么就能辅佐他,代替他与朝臣、宗室抗争,扶正了倾颓的大明江山。

柳娘半抱起皇帝,喂他喝下一些吊命的参汤,这已经是皇帝的最后时光,不怕参汤大补,坏了根基。

“大约是勇气吧。”柳娘不甚肯定,“当年那样的局势,我不站出来,谁能顶起这天。世人只看到我悍勇,殊不知我夜夜设想后路。我做过十多份迁都计划,把都城迁到南京,送你和母后过去,把北方这片疆土留给满人、农民军和武将世家,三方牵制,不会对南方的你造成威胁。吴三桂是我曾经挑中的武将世家代表,你却把他驯做孤狼。孙承宗是我准备的定鼎之臣,他的孙女终究入了你的后院。而定光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刀,定光为人忠义,知恩图报。到了江南,你用他扫清一毛不拔的士绅,抄家所得军费足以抗击南下军队。不论是谁站在你的对面,都不如你拥有大义,你比任何人都名正言顺。等到事情办完,再杀了定光平民愤官怨,江南尽掌手中。南宋不就是靠宗室南迁,靠着长江天险再续百年王朝气运?”

“姐姐呢?”

“我是不能受委屈的人,过不了划江而治的憋屈日子。城破之日侥幸不死,定化做散兵,战至最后一滴血。”柳娘平铺直述,话却铿锵有力。

“我不如大姐姐…”皇帝叹道。

“不用着急,小六很好。继承了你和弟妹性子里好的那部分,天生的杀伐果断,正该为人主。”柳娘不甚有诚意的安慰道。

皇帝看了看门外窗户上的影子,笑问:“大姐姐就不怕定光听到?”定光已经接替高启潜、杜勋等人做了司礼监太监,他年轻受封,一做就是多年。且他习武出身,耳聪目明,站在门口足以听到皇帝和柳娘的谈话。

“你以为我为什么赐他郑姓?”定光一直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只是苍天有眼,没让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皇帝长叹,任何手段,晓之以理也好,动之以情也罢,都如泥牛入海,没有效果。他多年不与大姐姐正面交锋,如今一试,终究一败涂地。努力了一辈子,依旧没有超越她。

皇帝现在真的放弃了,轻拍床板,这是约定好密室中人退出的暗号。皇帝叹道:“朕无憾矣。只是不知后世如何评定朕的功过。”

“陛下一生诛权臣、平党争、改宗室、宽流民,赈济百姓,振兴百业,抵御满人南侵,功绩赫赫,今人不敢忘记,后人亦会铭记。”

“朕无憾矣。”皇帝枯瘦的手握在柳娘手中,慢慢变得冰冷。

柳娘又一次见证皇帝的死亡,人间至尊死亡的时候,烦恼不比常人少,忧虑更比凡人多。

定安帝三岁立为太子,八岁参与朝政,十五岁登基称帝,御极十三年,享年二十八岁。英明之主壮年而崩,天地缟素,山河同悲。

太子朱和坻灵前继位,次年改元大盛,由镇国大长公主辅政。

柳娘以为自己一辈子能历经三朝帝王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从小由她精心教养、完全继承她政治思想的朱和坻依然没逃过大明皇帝寿命不长的惯例,在位四十五年就去了。

他长久的当政让大明经济平稳快速发展、文化交流频繁、百姓安居乐业,大明从他开始进入了盛世。他的祖父十分倒霉,接到一个烂摊子,气得病倒在床。他发父亲是开拓之君,可就当时那个破破烂烂的底子,光补漏洞就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只有朱和坻运气够好,他的祖父、父亲为他打好基础,他看似轻轻松松就把国家领上了高速发展的强盛之路。

朱和坻去世的时候,柳娘已经七十五岁了,满头银丝、满脸皱纹,可她的脊背依然挺直,眼不花、耳不聋,手中的沉香木凤首拐杖,与其说是用来帮助走路的,不如说是增添她的威仪,衬托她的气度。

柳娘又握着朱和坻的手送走了他,他比他的父皇洒脱,临终时没有那么多问题。只是依旧有些话不能对妻儿臣下说,只能说给这位姑姑听。

新继位的皇帝已经三十多岁了,并不需要柳娘辅政。可新帝依旧恭敬的扶着柳娘,微微低着头,听从她的教诲。

柳娘站在乾清宫门口,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心想,希望我不要再见到下一个皇帝驾崩。

第131章 番外1择亲记

定安三年, 皇帝招镇国公主入宫, 商议其婚事。

“不是说好了我不成亲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 再说一遍, 我不成亲, 你就别忙活了。”柳娘见皇帝一本正经的拿出大明适龄单身男青年名单, 有一瞬间的反应不过来。

“大姐姐!你那么喜欢孩子,皇儿们也喜欢你,可见你有孩子缘。与其羡慕我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 不若你成亲生子, 拥有自己的血脉。”皇帝真诚的眨眼, 刚巧这段时间后妃总把孩子往柳娘身边送, 美其名曰尽孝, 实际是想要博柳娘好感, 提前见习政事。

“成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先前说过,我若成亲,影响朝政, 驸马与子女也不好归置, 况且我并无瞧上的人,还是算了吧。”以前说的时候,皇帝已经默许为了江山社稷牺牲她的婚姻,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变卦了。

“大姐姐不必担心,朝政有我,大姐姐偷懒一点不成问题。你出嫁后比照亲王, 驸马得一品衔,长子袭亲王爵,余子封郡王,女儿封郡主,后代子嗣若有功勋,我加倍封赏。若非宗室授爵已经改制,授大姐姐世袭罔替之爵又有何难?”

非常甜蜜的诱惑,若是按照皇帝给出的美好前景,至少是五代子孙富贵。崇祯年间,大明有三十四位亲王,六百二十二位郡王,镇国将军到奉国中尉不计其数,宗室人口近百万。在定安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们再次统计过,经过战火、流民和饥荒,现有的亲王只剩十六位,郡王直接削减过半只剩三百零一位,可见当时大乱乱成什么样子。

宗室改革之后,只有亲王和郡王称宗室,其余镇国将军到奉国中尉都单列户籍,出籍为民,一次性发给一定产业,日后除了姓氏,与平常百姓无异。亲王系和郡王系也只有嫡子能继承爵位,亲王系单传亲王爵,其余子嗣不再封郡王;郡王系单独承袭郡王爵,其余子嗣也不再加封。女子也在改革之列,只余郡主、县主、郡君三者,其他皆称宗室女。有爵位的女子出嫁礼部给嫁妆、朝廷给封赏,其他宗室女由父母自行聘嫁,上报宗人府备案即可。

这样大规模的改革居然没有引来宗室的叛乱,不可思议。或许是曾经他们已经叛过了,以蜀王系为首的蜀中藩王,几乎消失殆尽,被打怕了的藩王愉快接受了改制的事实。更因为柳娘和皇帝对宗室的分而治之,能承袭亲王、郡王爵位的的人恨不得爵位永在,可底层宗室艰难的时候已经只能学太/祖上街乞讨了,大战之中被饿死的不计其数。被养废的宗室眼见大明乱局,终于切身体会到大明完了他们也讨不到好的简单道理。

宗室出籍为民,实际上还是有优待,一次性发给产业不说,只要有点儿本事,没人可以抹掉你的功勋,这在官场上已经是难得的好处。有一分能耐就当三分用,皇室也乐见宗室进入官僚体系。

所以,有这样的大背景在,皇帝给柳娘子女的待遇堪称优厚。要知道现在皇帝的儿子都不会直接封亲王,都是郡王。若无功勋,一辈子郡王不说,还只能恩荫自己的嫡长子,其余子嗣在他活着的时候可自称某某郡王府,等他死了,依旧是普通人。

柳娘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发善心,但不妨碍她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不了,并没有瞧得上的人。”

“大姐姐,后顾之忧我都帮您解决了,您就看一看吧。”皇帝把他整理好的名单塞到柳娘手里,“总说没瞧得上的,好歹也要瞧过再说。”

柳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天下最好的人才都在官场,学而优则仕不是一句空话。而柳娘接触的层次都是老狐狸政治家,那些适婚的男子都是刚入官场的新丁,柳娘如何瞧得上。或者是不图做官的单纯才子,这类人的思维和柳娘背道而驰。武将镇守边关,锦衣卫多娶武官世职之女。数来数去,哪里有合适的人。

柳娘翻开折子,打头第一位就是金科状元王霜桑,其次是榜眼张英,再次是探花李怀,再往下看,柳娘居然看到了吴三桂。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柳娘气不打一处来的指着吴三桂的名字道:“他怎么在这上面,我记得他三十多了吧,有妻有子的!”

皇帝眼睛似乎亮了那么一下,“大姐姐放心,吴三桂妻儿俱亡,攻打盛京的时候,被满人大将多铎帅兵报复,杀了妻妾子女。”

柳娘一个白眼翻死他!“我放什么心,我是不明白他何德何能在这张折子上!”

“大姐姐别生气,不在就不在,我马上把他划掉。”皇帝十分好说话的马上蘸墨把吴三桂的名字土成黑斑。同时在心里骂给他出主意的人,就说了吴三桂不行,已有原配的人,难道让长公主做继室吗?那简直是把皇家的颜面放在地上踩。可那人非说只要长公主愿意成亲就行,松了成亲这个口,没了吴三桂,还可以有周三桂、王三桂!

柳娘怀疑的看着热情到谄媚的皇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行了,我先把折子拿回去,放心,我会看的。”柳娘准备先撤退,查一查这上面的人。

看样子是有人给皇帝出主意了,有人投效不奇怪,到底是正统之主。柳娘好奇的是哪个人才,居然想从婚事上突破她。

皇帝也知道柳娘对内宫外廷的掌控,这次居然没在任何人面前漏出口风,高启潜和定光联手都没查到实证。只有王霜桑每次递过密折之后,皇帝都会要火盆。皇帝谨慎的烧东西,且烧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可十次里面有九次他都在,剩下的柳娘就当是障眼法了。

王霜桑,柳娘发现在她的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个名字。

皇帝倒是和这一科的新进士们较上劲儿了,榜眼张英就是那个张英,安徽桐城人,若是他没这么倒霉做了驸马,那他将有一个更出名的儿子——张廷玉。

柳娘看了看,这张英少年得中,年纪比柳娘好还小,是怎么混进名单的,皇帝是逼婚逼疯了,只要是个人都想把柳娘塞出去吗?

探花李怀是前首辅李标的幼孙,长得十分出众,文章也好。柳娘见他风采天成,执意点他做了探花。难道就是这样,让皇帝误会了不成?

柳娘拿着这份名单摆手,让锦衣卫和东厂重点查状元王霜桑。科举也要五人结保,查清三代,可科举实行这么多年,套路早被人摸清,蒙混过关也有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锦衣卫和东厂联手都查不出来的,皇帝那般小心翼翼,剩余的线索也足够推断出背后使劲的是谁。

高启潜禀告道:“王霜桑,上虞人,其父乃是沈文奎。沈文奎因幼年寄养外家,冒姓王。沈文奎曾在辽东一代游学,崇祯二年,建奴破破遵化,被八旗挟俘,翌年携还沈阳,命值文馆,为建奴出谋划策,因受皇太极器重,召见询问国政,授宏文院学士。天津卫登陆战中,沈文奎战死,其子沈霜桑借朝廷召回流民之便,回归故里,该姓王,遂入科举。”

所以这个王霜桑其实是汉奸的后代,也不知他对如今朝廷是怎样的态度。不用细纠,只看他出馊主意就知道被满人影响颇深,居然混到了读书人中的金字塔顶端,还想着破坏朝廷稳定呢。

柳娘一向知晓的都是汉族文化强大的同化功能,没想到今日到见了一个反例。

柳娘直接把王霜桑的真实身份捅给了皇帝,皇帝一见,勃然大怒,暴跳如雷。

“好个王霜桑,亏得朕对他如此信任!还想着让大姐姐嫁给他,果然狼子野心,狼子野心!”皇帝气得眼睛都红了,还以为好不容易“有识之士”倒向他这个皇帝,没想到是别有用心之徒。

“我倒好奇这个王霜桑和陛下说什么,引得陛下如此信任,还起了给我做媒的心?”柳娘是真好奇,现在的人都对皇帝尊崇不已,说“圣心难测”,他能把皇帝心思揣摩得这么准确,当真了得。

说什么?皇帝心想,当然是为他谏言收回朝政大权的方法。

“坤仪公主殿下精力充沛,一心一意,比之陛下更甚。天下没有比专心更强大的,坤仪公主没有家事拖累,不用操心丈夫、儿女,不用担忧孕育子嗣,一心扑在朝政上。古往今来,又有哪位帝王能办到?这才是陛下不得志的原因,若要请公主退出朝堂,当有他事分公主的心——婚嫁!”

“吴三桂虽是一介莽夫,但听闻公主对其另眼相待,不管什么人只要能让公主有凡心就是好人。至于年纪什么的不再话下,老夫少妻才疼人。只要吴三桂尚主,调入京中荣养即可解除兵权,理由都是现成的,为公主计。吴三桂此人野心勃勃,说不得以为入京能掌更大的权柄,放弃兵权也要来。臣知陛下一心为公主好,可如今是为收回政权,况且吴三桂也不一定不是个好丈夫。”

“探花李怀出身名门,李元辅刚退不久,与公主也是多年交情。李怀相貌清隽,有玉人之称,更难得腹有诗书气自华,公主执意点其为探花就是明证。有这一桩渊源,若是婚事能成,则为佳话。”

“榜眼张英书香门第,虽年纪稍小,但为人谨慎,老成持重。公主在崇祯十五年赏花宴上曾笑谈,‘男子稳重者上佳,低调谦逊、如松如竹,文士典范’。虽是笑谈,但平常处见真心,公主欣赏这类人,榜眼张英正是文士典范。”

皇帝越想越来气,怪不得他对镇国公主无意间说过的话都记得清楚,皇帝还以为他过目不忘、博闻强识,没想到是别有用心。亏他听到“坤仪公主”四字就觉得此人能辨识真伪,亏他还想想着今科三甲有两人入了名单,不如把他也加进去,亏他…

皇帝一想到自己办过的蠢事儿就气得七窍生烟,吃亏的只有他自己!

皇帝当即下旨,令刑部彻查王霜桑,日后再也不提为镇国公主选夫之事,心中那点儿小心思再不敢动。

消息灵通的上层主流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中下层官员连知道这场选夫闹剧的机会都没有,一切消弭于无形中。

好好一场选夫会,变成了清查朝廷奸细。柳娘愉快的想道,这样应该没人再催她成亲了吧!

第132章 番外2

康和三十五年, 李伸高中探花, 他是李家八房这一代的长孙。虽不是肩负宗族的长房长孙, 但李伸李八郎在李家一向受人追捧。不仅以为他会读书, 长得漂亮,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入阁的爷爷。

说起高邑李家, 那是响当当的望族,虽李家已经迁居京城,但高邑依旧留有李家的传说。“六代五举四进士, 一门十世百秀才”, 说的就是他们家。从四世祖李举任礼部尚书开始, 李家的书香门第又朝着世宦世禄的方向发展。李氏家族在朝为官者甚多, 清廉、正直, 有政绩, 官声非常好。

拿李伸来说,他的爷爷李怀也曾高中探花,如今身居内阁,行宰辅之权。他爷爷的爷爷李标也是内阁辅臣, 在崇祯年间那个风雨飘摇匡扶社稷, 青史留名。

所以当李伸考中探花的时候,他并未骄傲,只是觉得完成了一向李家人都应该完成的任务。他现在喜欢缠着爷爷, 问他当官的诀窍,他也想向父兄先祖一样,做六部尚书, 入内阁辅政。

当年玉树临风的探花郎李怀,如今已是发须花白的老头儿,可若要说起这入官场,他总能想起当初科举时候,见他貌美,执意点他为探花的镇国公主。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风华绝代的公主已经是一名老妪,而他也成了干瘪的老头子。

“官场啊,太复杂,人人答案都不一样,只有你自己去听、去看、去干,得出的结论才是自己的。”李怀得意的捋着胡子,道:“今日休沐,刚巧老夫的十八学士开的好,带你去见见世面吧。”

李伸在一旁伺候着,他不明白这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刚刚不是在说官场吗?怎么又要去看花儿啦,难道种花和官场还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妙不成?

李伸扶着爷爷李怀往外走,去的却不是花园。家仆早已备好了马车,老爷子心心念念的十八学士绝品山茶花也早已端端正正摆在了马车里。

“爷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李伸问道,他从小在李怀身边长大,对爷爷不像家中弟弟妹妹那般敬畏,很能说得上话。

“你不是问我官场什么样儿吗?现在带你去见识见识。”李怀捋着胡子道。

李伸还想问什么,李怀却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摆明了不想说话。

李伸在心里腹诽,明明就有出行的计划,却把自己拉上车,肯定是临时找他当苦力,伺候爷爷、叔爷爷他们下棋赏花呢。谁让我是当人家孙子的呢,李伸无奈想到。

马车哒哒往前走,走过了内城,又走过了外城,一直往郊外而去。

“爷爷,咱家在北郊有庄园吗?您和谁约了,是张爷爷,还是郑爷爷?”李伸掀帘一看,马车已经到了北郊。这里大部分地区都被划作皇家园林,少部分则是各大家族、各位高官的别院。

“比你张爷爷、郑爷爷更能教你什么是官场的人。”李怀笑答。

马车接着走,走到一处庄园门外,李怀下车,亲自向门房递上拜贴。李伸以为这是哪位致仕老大人的府邸,正想打听却见正门出挂着空白的牌匾。空白的牌匾!北郊!庄园!再看看门口的石狮子,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怪不得他爷爷这般恭敬呢!李伸赶紧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嗔怪道:“爷爷,您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是来见镇国大长公主殿下,他就该提前三天焚香近身的!天啦,他昨天还和同年出去喝庆功酒了,现在会不会还有什么味道,脸色会不会太难看,若是给大长公主殿下留下个坏印象可怎么好。

“早说怕你吓得不敢来。”李怀瞥了一眼自己激动得手足无措的孙子,嫌弃得很。

不一会儿就有长史出来迎接,进了内门,有衣帽周全的小厮抬着轿子在哪儿等着,请李怀上轿。李怀却不敢领受,道:“臣腿脚还利索,不敢当,不敢当。”坚持自己走进去。

李伸只能跟在爷爷身边,等到他累的时候扶着他,祖孙两个走了一刻多钟才走进主院花园。

“叫你坐轿你不坐,真是个倔骨头!”李伸一进花园就闻此声,人未至声先至,片刻之后,花木之间分花拂柳走出一位雍容贵妇。只见她衣着精致,步履昂扬,脊背挺拔,头上却已全是白发,发间只有几只血玉制成的凤首簪,腰间也是一块血色红翡。寥寥几件饰品,却衬得她高贵无比、端庄无比,威严无比。即便她已年老,却有着年轻女孩儿不能及的风华。

“臣李怀/李伸拜见大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怀领着孙儿拜见,还没拜下去,李怀就被扶起来了。

“在宫里还没跪够不成,私下说话,你还闹这些虚文。”柳娘笑骂,命他:“坐边儿上去,再磨蹭不给你茶喝。”

“不给茶是不行的,臣自持身子骨健壮,没想走进来却已气喘吁吁,没这口茶顺气儿可不行。”李怀拱手谢过,等柳娘落座之后,才端坐在椅子上,指着下首跪着的李伸道:“老臣无礼,就让这孽障给殿下多磕几个头吧。”

话音刚落,李伸就砰砰磕头行礼。

“赶紧拦着,好好的郎君别磕头损了颜面。”柳娘对身边女官道:“取我那套三宝砚来,赠给李家郎君。”

李伸头一次如此紧张,殿试的时候都只手心粘腻,现在他感觉自己后背都紧张得汗湿了,不知该不该接这见面礼。

李怀却一点儿不知道孙子的煎熬,笑道:“殿下好生偏心,那三宝砚是端砚、歙砚、洮河砚各一,如此名贵,能有一件已是密密藏着的好宝贝,居然一气儿给了这孽障。”

“我就不爱听你这老古董说话,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分什么贵贱,砚台给美人用,亦添光彩。你孙儿写得一笔好字,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王右军一类的人物,正该用这样的好东西。见不得你们一口一个孽障、犬子,真那么瞧不上,嘴角就放下来些啊,假正经!”柳娘和李伸也是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人了,说起话来十分随意。

“还不快谢过大长公主,日后勤加练习,不可辜负殿下心意。”李怀又厉声呵斥。

李伸再次磕头行礼,起身站在祖父身后,因他站着,这才看清了大长公主的相貌,即便发丝雪白,可大长公主皮肤光滑、白里透红,气色十分出众,很有鹤发童颜的味道。这可是在朝几十年的大长公主啊,辅佐三代帝王,亲手推行无数国政。等到六十岁之后才退出朝堂,闲居山水之间,即便如此,当今陛下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国政,依旧要请叫她老人家。

柳娘坐着品茶,突然发现一道视线,抬头对李伸眨眨眼。

李伸唰得一下脸就红了,自己居然如此失礼,直视贵人不说,还被逮个正着!

“殿下就别逗这个蠢小子啦,年轻人脸皮薄,待会儿脸该烫得能煮茶啦。”李怀也不是个会给孙儿解围的好祖父。

“论脸皮谁也比不上你啊。定安三年,你金殿答题,我见你答得不错,脸也长得好看,点你做了探花。谁知你到处宣扬,惹得李汝里(李标)老大人致仕了都来求见,说不能让你背个幸进的名声。你可倒好,不依不饶的非要做探花,还放言说是状元之才,只因长得太好,才屈居探花之位。”柳娘想起往事一阵好笑,“你孙儿如今也做了探花,文章比你好,长得也比你好,看你还怎么得意。”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比臣强,哪配做臣的孙儿呢!”李怀还是找到只得得意的地方。复又一叹,“也怪臣当初鲁莽,年少轻狂,惹得当时王状元不快,才有日后大祸。”

柳娘搁下茶盏,冷声道:“王霜桑满人奸细,忘恩负义,奴颜婢膝惯了。愿意做满人的奴才,却不愿做大明的朝臣,本宫成全他。此等乱人,何必再提!”

站在一旁的李伸忍不住后退一步,大长公主不是对他的,可那周身气势实在强悍。明明刚刚还是温言细语的谈笑,转眼间就晴转暴雨,李伸看了看端坐的爷爷,直观感受到他和爷爷的差距,不愧是阁老啊!

“殿下还是这般嫉恶如仇,且别生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李怀给柳娘斟茶劝慰道。

“不生气!个个都生气,早让你们气死了!”柳娘一口干了茶水。

两人略过这不愉快的话题,终于想起了今天的正题,那盆绝品茶花十八学士。

李怀让人奉上,言语夸张的讲述培育它的艰辛和不易,“亲手照料了五年,日后再有更好的十八学士,也不是它了,付出的时间精力不可挽回,再不一样啦!”

李伸知道这花,他爷爷的宝贝,最小的弟弟经常和它吃醋,每每怒称“爷爷让花儿做孙子吧”,此花在李怀心中地位可见一斑。李伸没想到自己爷爷连这么珍贵的花儿都舍得送给大长公主殿下,几十年的君臣之谊,当真深厚。

柳娘专心致志的赏花,说着养花技巧也是一套一套的。她曾经以花为生,退出朝堂之后也爱养些小东西打发时间。到了她这个地位,送到跟前的都是千挑万选、绝世珍品。

李怀也不着急,十分愉快的与她交流养花心得,两个头发都白了的人说起养花来兴致勃勃,苦了不通此道的李伸,脚都站麻了。

柳娘看李伸悄悄左脚换右脚,嗔怪看了李怀一眼,道:“再不说正事,你孙儿就要站晕过去了。”

“所以才把这小子带来啊,就是知道殿下怜香惜玉,肯定不忍心的。”李怀笑得灿烂,把虚推桌上茶花道:“老臣孝敬殿下的。”

“得了吧,你的东西可不好拿,有事儿说事儿,还等着请你吃饭呢!”柳娘笑骂。

李怀这才严肃神色,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递给柳娘。柳娘年老,有些老花眼,伸直胳膊才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宗室又开始侵占民田了?”柳娘问道,奏折上写了浙江宗室利用朝廷赐给宗室永业田的机会,侵占民田,通通变成永业田,然后售卖,取得巨额土地钱。把土地卖出去之后,只留规定限额做永业田,不违反朝廷对宗室的政策。

“才过了多久,不到一百年,他们就忘了当年天下田亩半数入藩王府的境况了,拖垮了大明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上回闯王之乱,杀了半数宗室,再来一回闯王,他们还保得住性命吗?”

“殿下当年为宗室置永业田,一是仁心,照顾太/祖子孙;二是盼着宗室上进,免其后顾之忧。而今时移事易,当初的仁政都让不体会殿下苦心的人变成了苛政。”

“苛政啊…”柳娘感叹。

李怀起身跪在地上请罪:“臣失仪,臣有罪。”当年宗室改革就是柳娘牵头实施的,指责她的政策是苛政,只是骂她是暴君吗?

“当年改革宗室之时,本宫以王介甫三不足告诫朝堂百官,事无成法,移风易俗,循序渐进。若真遵循旧日法度,我等还在茹毛饮血,刀耕火种。人言不足恤,当年本宫解释它为君者当一往无前,坚定不移。世上不学无术之人何其多,人人都有立场,都只从自己的立场出发,难以统观全局。若是君主人人的话都听,摇摆不定,事情用无成功的一天。”

李伸陪祖父跪在地上,听大长公主话音,好像不赞成再次改革宗室,心中难过。他也听说了宗室不法之事,为祸民间。难道大名鼎鼎的镇国公主,也爱惜羽毛,不允许别人改动自己曾定下的规矩吗?

“臣受教。”李怀跪在地上叩首。

“可你们忘了前两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天道缥缈莫测,不该以他对应帝王德行,牵强附会,扰乱朝纲。前人制定的法则不合今日之用,亦不必效仿。这些话本宫当年也说过,皇帝让你来做说客,难道不是自己先打了退堂鼓,让你来试探本宫。他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来本宫这里找答案。他是皇帝?本宫是皇帝?一把年纪的人了,非让本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臣有罪,臣有罪!”李怀能说皇帝不是吗?自然只能叩首不止。

“别听风就是雨,也别墨守成规,皇帝把事情交给你办,你就好好调查一番,确定了情况,该改规矩就改规矩,该罚宗室就罚宗室。本宫何曾阻拦过皇帝执行朝政,用得着他小人之心,特意来试探。”柳娘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误会了。陛下对您一片尊崇之心,只怕朝中小人不明事理,污了殿下清名。”李怀忍不住解释道,他也倒霉,做了皇帝和大长公主争锋的旗杆,夹在中间受气。

“你若真当本宫有清名,就不会只拿出这一半儿来了。”柳娘嗤笑一声,丢掉折子,“宗室利用永业田牟利,侵占民田之是表因,最关键的是土地改革吧。皇帝想让土地流通起来是不是?当年本宫定下的政策,土地不允许流转,就是仿宋例,遏制土地兼并之风。如今国家藏富于民,百姓富足,商用土地越来越多,可惜土地不允许买卖,租赁风险太大。有人就把脑筋动到了宗室身上,天下唯一能卖的土地就是宗室的永业田。土地改革比宗室改革难多了,你这是试探一下本宫老糊涂没有,若是只看得到表因,剩下一半儿就不屑与本宫说了吧。”

“臣有罪!”李怀又一次感受道了镇国大长公主殿下犀利的眼神,从左手袖子中取出奏折双手奉上,尔后匍匐在地请罪。

果然,另一份折子上写的是李怀对土地改革的设想,柳娘对他也熟悉,一看就是典型书香世家出来的读书人,官场历练这么多年,还是把人往好的方向想,通篇的画大饼。

“这份儿折子给皇帝看,本宫让刑部和锦衣卫再给呈一份儿。只针对你这国策,若想钻空子从哪里钻,找出一条,罚…”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李怀又从右边袖筒子里摸出另一份,他和柳娘君臣合作多年,怎会不知道她做事的习惯,除了花团锦簇的一份折子外,还另备了一份纯干货的。

柳娘这才真怒了,“扣扣索索消遣本宫呢!”

“真没有了,真没有了。”李怀霹雳巴拉拍了身上一遍,示意真的没有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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