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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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安原本还注意维持形象,可见大家都在跑,生怕自己落到后面去了,也赶紧跑了起来。一不小心没刹住车,撞上了前面的小姐姐。小姐姐高鼻梁、白皮肤,身材高挑,顺手拉住她,笑道:“小心~”

“对不住,对不住!”阿安连连道歉,小姐姐却道:“快走,不然占不到好位置了。”

两人一边快走,一边沟通,“你好,我叫阿安,你是留学生吗?也对女皇大大感兴趣?”

“嗯,炎国来的,娘可以叫我阿碧,来看看女皇大人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小姐姐玩笑道。

“我觉得她还是喜欢女人的。毕竟炎国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同性婚姻法,当年首相林峰的人就是男同性恋者。女皇干嘛千方百计的推出这样的法令,肯定因为自己也是啊。还有戚皇后,女皇登基之后,可没有再娶,肯定是因为怀念戚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女皇大大是真做到了的!真不愧是女皇!”阿安毫不见外的分享自己的见解。

“戚皇后是民间称呼,当时女皇可没有正式追封她为皇后。我觉得女皇大大在性取向上还是偏向异性恋的。若要说她怎么一生不婚,肯定是女皇大大嫁给了国家,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分享她的荣光、增添她的威仪。《平海注》上写了,女皇当时推行发令,鼓励生育,兴办孤儿院。她亲口说了,同意同性婚姻是给少数人的平等,是马路上的盲道。大马路上,盲道又占多大的比例呢?可见女皇大大的心意。”这位外国小姐姐可不赞同她的说法。

阿安情绪有些低落,好不容易碰见个同龄人的同好者,结果不是统一战线的。阿安简直要伸着脖子喊,“不许拆我官配”!

不过看小姐姐随口就能引用女皇的原话,肯定也是为“女皇粉”,依旧高兴道:“宣传上不是说了吗?有神秘大礼震撼面世,说不定能有答案呢?”

外国小姐姐也赞同,笑道:“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并肩快走,等到了展厅入口,正面墙上挂着的就是久闻大名的《海上旭日升图》。阿安颇有兴趣的左右看了看,腹诽道:“博物馆真奸诈!”

这幅图挂在这里,吸引了很大一部分人/流,左右两侧的通道突然之间就轻松起来,许多人都选择先去看其他的了。

“三百多年过去了,画上的颜色还是这么鲜艳。据说当时画画的时候,颜料是用宝石磨成的,在西式颜料之外,还有中式颜料画龙点睛,怪不得说它是国宝呢!”阿安轻声感叹道。

“是啊,据说这幅画是国博从意大利国家博物馆借来的,为了借这个,我们以前从不外界的国宝的借出去展览了。”外国小姐姐阿碧叹道:“你看,旁边还有收藏谱系。”

阿安走近细看,因为时间只过了三百多年,很多信息保存得十分完整。炎国开/国女帝画这幅画的时候,还只是大明的一个小官,与当时来大明传教的天主教传教士约瑟夫神父交好。这幅画是给约瑟夫神父的临别礼物。随画展出的还有约瑟夫神父与还是官员的女皇大大的通信,足以证明它的身世。尔后是继任收藏着的签名,等到第三人收藏者的时候,上面就写满了感叹,因为那时候女皇大大已经称帝建国了,连带画也身价倍增。从这个时候开始,这幅画的地位不断提高,后来才成了国宝。

阿安不是专修美术的,但身为帝都人民,看多了艺术展,对油画也有一定的欣赏水平。别看专业鉴赏师说得头头是道、专有名词一大堆,好像油画成了一门专业又艰深的艺术。在一定创作上可能是这样,可艺术是相通的、是感染人的,只有让人发展美、感受美,感同身受才是好是艺术。鉴赏油画不需要说出专业的名词,只要能感受到《海上旭日升图》那喷薄欲出的蓬勃生命力,就是感受到了精髓。

阿安回头刚好听见一位讲解员在小声的和旁边的参观者讲解道:“这幅画手法精妙、光影协调、用色大胆又层次分明,表现力十分强劲,是一幅难得的艺术佳作。更重要的是它运用手法的东西方交汇,象征着东西方的交流和世界文明的碰撞。把这样弘大深远的意义囊括在一副小小的画里,需要多美精湛的技艺和非凡的创造力。您刚刚问《海上旭日升图》几乎成了女帝陛下的代名词,甚至还有了第一的美誉,到底是这幅画成就了女帝陛下还是女皇陛下成就了这幅画。就我个人见解而言,绝对是女帝陛下成就了这幅画!”

“若是没有女帝陛下,或者我们假设这幅画的作者只是大明的官员黄柳。多年以后,我们会惊叹这幅画的技艺是多么的纯熟,感染力是多么震撼,但绝对不会赋予它如此深刻的意义。它而今成为东西方文明碰撞、交汇的见证,是女帝陛下赋予它的。文物、艺术品之所以如此珍贵,并不仅仅在于年限和本身,更重要的是它承载的历史、肩负的寓意。”

阿安听了不住点头,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这样的大型展览,并没有安排统一讲解员。说实话,能第一时间抢到门票的,谁不是女皇铁杆粉,说不定讲解员所的那些,自己都门儿清。可阿安还是赞叹国博的讲解员,讲解深入浅出,说得清专业,也能引申出小故事,还能升华主题,不愧是我国博的讲解员呢!阿安情不自禁挺了挺胸脯,也不知在自豪什么。

等看完了这幅画儿,阿安和阿碧小姐姐就分开了。

“我想先去看国书,你呢?”阿碧问道。

“我已经在网上看过影印版本了,现在心里猫抓似的就像去看神秘大礼。”阿安轻声道,对炎国的阿碧小姐姐来说,国书自然有不一样的意义,可阿安已经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了啊!

“那好吧,我们在这里分手,等会见~”阿碧小姐姐挥手作别,当然这话也是客气话,这么大的展厅,谁知道还能不能碰上。

阿安从左侧通道走,顺着人/流往里面走,虽然阿安很想快些到最里面去看神秘展品,可两旁的小妖精们总是吸引他的实现。当年的海图、当年的战船图纸、当年精美的衣饰品…天啊,还有当年炎国的《群臣图》。油画!写实的!阿安在网上多次看到过影印版本,这可是头一回见真迹。

女皇大大威仪无比,年轻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都不是重点,她站在这幅画里,就没人能忽视她。事实上女皇大大并没有站在画的正中心或者黄金分割点上,这幅画原名叫《佳儿佳妇图》,是炎国首相林峰和海军司令亚历山大的儿子的婚礼留念。画的主角是两位新婚人,可是女皇站在那里,自然而言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绘画者还记得主题,没把女皇往最佳位置画,可依旧情不自禁在她身上着墨太多。

因为这幅画几乎汇集了当时的名人名臣,多大家就把它叫成了《群臣图》。

“女皇大大果然胸不大,怪不得能女扮男装呢!”阿安听到旁边一个男人轻叹,嘴角又抽搐起来,心说,仁兄你抓重点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阿安还待细细观赏,可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短促的笑声和惊叹生。阿安的好奇心又被挑起来了,参观时候轻手轻脚,不大声喧哗,这样的基本素质帝都人民还是有的。是什么惊喜让人们忍不住发声,一听声音传来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份神秘展品了吧?

阿安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最后一个展厅,这里就是所谓的神秘展品所在。

一进来,阿安就明白大家在笑什么了。原来最后一个展厅展出的居然是女皇大大的《告后人书》。原件是小小的一页纸,被投影放大在墙面上。

女皇大大说她有一次微服私访,在剧院里看到了以自己为蓝本的戏剧,她一会儿是男人、一会儿是女人,一会儿能降妖除魔,令九天神龙以龙吸水相庆;一会儿又温柔如水,俘获了诸多美人的芳心。妖魔和神仙集于一身,还有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好像因为沾了女皇二字,就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女皇大大赞叹大陆唯一女皇帝武则天的气魄,说自己实在害怕受人的想象力,不敢立无字碑,所以一定要说明一下。

阿安读到这里,以为女皇陛下是不放心史书对她的评价,要先自我评价一番呢!没想到转到另一个投影上,第一句话就笑喷了。“我是女人!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我身边的人好像有些歧视我这个没有伴侣的人!”

旁边有佐证啊,是当年首相林峰写给好友的信。好友问他,他和女皇大大患难与共、生死知交,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呢?林首相回答,性别不对。好友又问,难道多年相依相扶的感情,不足以冲破性别阻碍吗?林首相的回答十分幽默,说,他这个同性恋者曾经被备受大多数异性恋者排挤,所以他决定歧视异性恋者。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林首相不妥协的精神,让他从大明中层官员成为炎国开/国首相,也是历代学着百说不厌的话题。

林首相还说,女皇大大虽然在国事上说一不二,但生活中经常被“嫌弃”。当时有一位从法国来的宫廷主厨酷爱做甜点,每次都做双份,因为他认为甜点必须和爱人分享。据说每次上的时候都没有女皇大大的份儿,如果她不特意说明的话。女皇大大有好几次都说,她再也不想在宫内看到情侣了,总是刺激她的小心脏。

阿安看得会心一笑,原来三百年前,女皇大大也是狗粮受害者啊!

林首相的好友还问他,为什么女皇大大一直没有立皇后或者皇夫,难道和传言一样,真的忘不了原配妻子吗?林首相回答道:“戚姑娘有心疾,恐其身后无尚飨之所,故怜之。”

因为当时的风俗,没有出嫁的女子,是不能葬入祖坟享受香火的。那时特别重视香火祭祀,女皇大大完全是出于同情和怜惜才娶戚姑娘的。阿安心想,估计还有掩盖身份的也是,毕竟当时谁也没想到黄柳会成为女皇大大!

阿安看到林首相和好友通信节选的最后一段十分绝望,因为上面说了,女皇大大一直称呼戚皇后为“戚姑娘”。当年为戚家请封友善伯的爵位,也只是为了补偿他们被自己连累的十年。阿安心里苦,被拆了官配,还是官配自己动手,心痛到无法呼吸。

阿安又看向第二块投影。投影上是女皇《告后人书》的第二段,说自己毕生遗憾便是没有找到可相依相伴的灵魂伴侣,所以后人不要给她搭配任何的恋人。

哈哈,原本正儿八经的申明,怎么加了后面一句就变了滋味儿呢?这次给这句话的注解,是当时最有名的几部戏剧稿本。那些剧情里,女皇的恋人有在海战中为保护她而丧命的将军,有一直隐于幕后为她出谋划策,身份不为人知的谋臣,甚至还有下凡历劫的神仙,或者干脆就是神龙,连地底的魔鬼都没有放过。在众多赞美女皇的剧作中,也有诋毁她的,女皇在位时期,对炎洲土人实行压制,对外战争频繁,甚至有人创作《魔鬼献城》的画作,讽刺她与魔鬼做交易。

当然,我们女皇大大是谁啊!根本不在意这些好不好,最后《魔鬼献城》的画作还收藏在她的私人藏品中。阿安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更加敬佩女皇大大!

扯远了,总之女皇之所以留下这句话,是怕了当时人们的脑洞,什么稀奇古怪沾边不沾边的搭配都能配出来。

阿安心想,今人也不逊色于古人啊,尤其看看近年的改编!

第三块投影上的字更少了“黄宇不是我的儿子!更不是我的恋人!”

噗嗤,阿安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年初播的那部大热剧,就说炎国的第二任皇帝是女皇的儿子!女皇恋人为救她而死,赚足了观众的眼泪,而黄宇掩人耳目,以奴仆的名义养在身边,实际上是她的儿子。电视剧里还举出许多例子,说当时有人就感慨,还只是秀才的黄柳对奴仆太好,不仅教授各种本领,还教他读书认字,要知道读书是当时士人阶层的特权。

当时电视剧宣传就是用这些“证据”,说明黄宇身份不一般的。女皇大大也亲自书说过,她的本事学得最多、最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就是黄宇!

现在被当事人打脸的感觉怎么样?阿安简直迫不及待想出去刷一刷网页了。现在电视剧“改编”力度越来越大,真以为人家死了就拿你没办法吗?这回可好,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

博物馆为这句话配合展出的是当时史官的记载。史官记载,在女帝陛下晚年,发生过皇位之争。有两位继承人脱颖而出,但谁也不服谁。一位当然是最后的胜利者,炎国第二任皇帝黄宇。另一位是女皇大大的外甥,曹国长公主的儿子,威海公江星移的外孙,江洋。

江洋在当时是更被看好的人物,他自身血缘就是最强大的武器。加上他还有母亲、外公等强有力的臂助。据说当年太后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也是他。众所周知,女帝是个十分重情的人物,若非机缘巧合、形势所迫走上了帝王路,应该是一位多情才子才女才对。女帝对母亲和妹妹感情十分深厚,与危威海公江星移也是君臣相得,正史上多次有女帝解衣推食的记载。据说女皇陛下得到大明使团进贡的精美丝绸之后,都是先封赏大臣家眷,才用在自己身上。

“女皇有皇帝光芒做衣裳,不必任何精美织物为她增添光彩。”这是当时炎国宫廷尚服局一任官员的原话。

江洋是女帝陛下唯一的外孙,从小长在宫廷,也深的女帝陛下喜爱。按理说,他怎么都会是最好的继承人人选。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江洋三十多岁,黄宇四十多岁,女皇陛下又一样喜爱任用年轻人,很多人都认为江洋是必胜的。

何曾想是黄宇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拔得头筹!

由结果倒推原因,也不是没有道理。后人也有很多分析,为什么黄宇能打扮江洋成为继承人。大约还是在感情和本事上吧。

若论感情,黄宇不必江洋差。江洋是女帝陛下一手教养长大的,这句话有水分。当时女帝陛下已经登基,每日朝政繁忙,教导的师父是女皇专门安排的,女皇只是检查监督而已。而黄宇不一样,黄宇是真由女帝陛下亲自教导长大的。当时女帝陛下还只是一个士绅,就把自己所有的知识毫无保留的教给黄宇。

言传身教最重要,黄宇一直跟在女帝陛下身边,陪着她经历过太多事情。女帝陛下一路走来,等能看到黄宇的身影。这样资历老、战功多的黄宇,如何能不脱颖而出。

黄宇值得人诟病的地方,也只有出身了,他曾经是女帝陛下的奴仆,不是谦称,而是真正签下卖身契的奴仆。现在人人平等没有这些讲究,当时却是他最大的污点。可黄宇的户籍是女帝陛下亲自安排的,连姓氏都跟着女皇陛下,这个污点相当于被女帝陛下亲自抹平了。

黄宇在炎国开国之前就立下无数战功,后来为保卫疆土、抵御入侵也立下无数赫赫战功,堪称炎国的战神。

反观江洋,他最大的助力和最大的缺点都是出身吧。因为出身和女帝陛下有天然的亲密,也因为出身只能在都城从事文职,曹国长公主不允许他以身范险,他的父亲就是在战争中牺牲的。

女帝陛下挑选继承人,看的是能力和心性,怎么可能因为宠爱而置国家于不顾。看完了史官的记载,阿安对女皇大大更是敬佩,铁杆儿程度更深,虽然她亲手拆了她的官配。

本以为严肃的《告后人书》要为自己的功绩做说明呢,没想到女皇大大这么调皮,说的全是八卦。阿安心想,这和则天陛下相比也是毫不逊色呢!女皇大大这样,又何尝不是立了一个无字碑,我的功过任你评说,我在《告后人书》里只说这些小事,因为我知道历史会对我的功绩有公正的评价。

阿安对这次展览十分满意,相对于女皇大大取得怎样的成就,普通人更关心的还是名人八卦。这次女皇大大的《告后人书》现世,拍死了影视书画作品。想想那些人生无可恋的脸,自己被拆官配的郁闷都减少了呢!哈哈!

第213章 老太太

“太太, 您要撑住, 少爷还没入土为安呢, 您要撑住啊!”嬷嬷悲戚不已。

柳娘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作为开/国女帝寿终正寝, 在万人仰望中走完一生, 现在去投身到一位中年丧子的老太太身上,这位老太太闺名亦有一个柳字。

事情很简单,老太太为人继室, 膝下只有一个亲子, 亲子今年刚刚成亲, 还未育有子嗣就去了。他是为什么丧命呢?为了侄儿。

张家老爷只有两个儿子, 原配嫡出、继室嫡出, 两个儿子相处的还好, 虽说不亲密,但也未反目成仇。张家大少爷成婚十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据说大少爷身子骨不好,这些年也纳了好几个丫头, 可惜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于子嗣单薄的家庭而言, 没有比孩子更加弥足珍贵的了。

柳娘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床帐,眼泪情不自禁留下来, 这是原身留给她的最后感情。

“太太,您哭出声儿来吧,您哭一哭, 别憋着啊!”嬷嬷哭着劝慰,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悲伤是哭不出来的。

“哭什么?”柳娘拿袖子胡乱抹干眼泪,坐了起来。

“老爷~”门外丫鬟福身见礼,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大人走了进来。

嬷嬷背过身擦干眼泪,低头福礼,唤了一声老爷。

柳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她如今是个可怜的失子妇人,就算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想必也无人怪罪。

张大人看着妻子麻木悲戚的脸,往日他进来,妻子就算再怎么不舒服,还是要起身见礼的。就算身子不适,嘴上问一句也是能的,可如今…唉,张大人叹气,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都下去吧。”张大人挥手,丫鬟仆妇鱼贯而出。

张大人坐在床边,重重叹息,“和哥儿去了,我心亦是伤悲,我都五十的人了,黄土埋半截,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伤心?你瞧,就这几日功夫,头发又白了一大半。”

柳娘不说话,当然是伤心的,毕竟是儿子,可他不止这一个儿子啊!

张大人看她没反应,心里也明白丧子之痛,不是三两句话能平复的。张大人严肃着一张脸,讲事实摆道理道:“和哥儿此去,大孙儿有责。可大孙儿才八九岁的年纪,毕竟还是幼童,又懂什么呢?海哥儿快三十的人了,膝下只有这一子,说不得这辈子也就这一子。我有心让他赔罪,等送走了和哥儿,就让他去跪祠堂。你要体谅我,大孙儿是我张家唯一的后嗣,子孙香火系于一身…”

“和哥儿到底是怎么去的?与我说实话!”柳娘沙哑着声音开口。

“和哥儿与大孙儿在池塘玩乐,一时踩空掉了下去。大孙儿当时是吓住了,这才跑去躲着,等下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事儿大孙儿有错,可并非全都是他的过错…”

“池塘四面有围栏,要怎样不小心才能踩空?郑氏把儿子当眼珠子,怎么会让他去池塘玩耍?和儿身边的奴才呢?我安排两个人贴身跟着他,现在人呢?池塘就在后院正中,前后左右都是仆人,怎么呼救都无人去救?”柳娘连连发问,见张老爷不答,拍着床板道:“你说话啊!”

“和哥儿在假山上玩耍,一时不慎才掉进去的。假山上哪儿有围栏?这是和哥儿的家,你疑神疑鬼的做什么,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为何不问?头七没过,和儿的神魂还没走,我叫他亲耳听一听,他的亲爹是怎么待他的!虎毒不食子啊!他是你的亲儿子,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喊冤蒙屈,短折而亡?杀人凶手还在逍遥快活,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柳娘痛苦流涕,哭喊不停。

“阿柳,阿柳,当真是你想岔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这是生生挖我的心肝啊!若说这件事有错,最大的错在我。若非我德行不修,老天怎会如此惩罚我。你怪我,我受着,可大孙儿受不住啊!”张老爷眼泪也下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让大孙儿给和哥儿偿命吗?此时并不是大孙儿一个人的错!若是一条命能换他回来,拿我的去!拿我的去!阿柳,自你嫁入张家,我何曾薄待过你,都没红过脸,本是一辈子相依相扶之人,我又何尝料到有今天?”

“相依相扶,别恶心我了?枉我日日精心照料,生怕不周,唯恐继室受人诟病,你们张家就是这么待我的?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是谁教他的?若不是有大人言传身教,他怎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呜呜…我和儿去了也好,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别再遇上这种衣冠禽兽做父兄!”柳娘涕泪横流,哭得不能自已。

“来人!来人!”柳娘大喊,原本等在门外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华嬷嬷,去出月庵定一所院子,拿我的嫁妆银子。我要去为我儿祈福祝祷,盼他来生睁大眼睛,投一个好胎!”柳娘拉着华嬷嬷的手骂道。

“太太…”华嬷嬷看着一旁脸色铁青的老爷,一时不敢动作。

“怎么,你现在连我的吩咐都不听了?”

“是,是,老奴这就去,老奴这就去!”华嬷嬷福身,马上退下。

张老爷站起,身子都晃了晃,叹道:“你在病中,出言无状,我不与你计较。和哥儿停灵七日,就要葬了,你…唉!”

张老爷被下人扶出院子,刚出了院门就听见呜咽声。张老爷一而看着天上这一轮烈日,痛苦闭眼,心中苦笑,老天不知人心,这般悲苦之时,也不知落几滴泪来。

柳娘痛快发泄过一回,安静躺回床上。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及时”接手别人的人生,以往最差也是从幼年开始谋划,这次来的如此突然,非比寻常啊!

柳娘隐约有预感,这次与其他都不同。也许终点,或者新的转机,就该在这一世出现了。

老太太因独子夭亡悲伤过度,又因夫君不肯未自己做主,万念俱灰之下,神魂俱灭,只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柳娘。既然接手了,柳娘只会按着自己的心意走。

柳娘睡到傍晚,华嬷嬷轻声叫醒她:“太太,睡了一整天了,先喝点粥吧?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

柳娘轻哼一声,被扶了起来。

华嬷嬷拿了一碗白粥仔细喂她,柳娘也感到腹中饥饿,很快一碗白粥就见底了。

“好,好,太太终于有胃口了,二少爷见了,不知多高兴。”华嬷嬷喜极而泣,刚说完又打嘴道:“瞧老奴,嘴笨,不会说话,又惹太太伤心了。”

“我自然要好好的,我儿走得冤屈,我且要活着,看着一干恶人的下场呢!”柳娘恶狠狠道。

“太太,这话不能说。”华嬷嬷看了看周围,放下粥碗,又端了一碗漆黑的药过来,道:“太太,喝药吧。”

柳娘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剧烈得咳了起来,药汁吐得满床都是。

华嬷嬷一惊,赶紧让人来收拾,慌忙中又打翻的药碗,泼洒得更厉害了。一晚上,主院的人就为了收拾床铺忙碌。

柳娘有病在身,经不得吵闹,寻了一间屋子,随意歇下。刚好,她选的屋子,就是刚刚去了的和哥儿幼时卧房,后来长大了,就改做书房和衣帽间,一直给他留着。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都忌讳这新丧之人,见太太住进去,不敢去服侍,也不敢不去,战战兢兢请示了华嬷嬷之后,留在房外伺候。

和哥儿乃是晚辈,又是短折而终,停灵七天,都是张老爷为了安抚柳娘。外界如今对张老爷慈父之心多有赞叹,肉眼可见,张老爷头发花白了一大半。这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事,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惜和哥儿老母、娇妻都病倒在床,不能前来致礼,又没留下个子嗣血脉,一辈子算是到此为止了。幸亏有侄儿充作孝子,摔瓦捧幡。

今天是停灵的第三天,第一天老太太是晕过去的,第二天柳娘初来乍到,第三天柳娘已经可以起身,慢慢在屋子里转着了。

“太太,大夫说了,你这病要静养,可不能吹风,快回屋歇着吧。”华嬷嬷刚忙完回来,见柳娘在廊下吹风,关切极了,赶紧让她回屋。

“无碍,吹吹冷风,心里清明。灵堂上怎么样了?”柳娘轻声问道。

“太太放心,一切顺利,都好着呢。孙少爷做了摔盆的孝子,老爷已经宣布,日后孙少爷兼祧两房,日后给二少爷过继一子已承香火。”

“呸!”柳娘险恶的呸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院去,刚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扶着回廊柱子急喘气。

“太太,太太,您做什么?”

“我去告诉那老不死的,他怎么有脸,怎么有脸,也不怕阴私报应…报应…咳咳!”柳娘抚着胸口直咳嗽,话都说不完整。

“太太,太太,你怎么样,可别吓老奴啊!”华嬷嬷十分着急,回头对那些留在远处的丫鬟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扶着太太啊!快去禀告老爷,就说太太旧疾又犯了,快请大夫!”

柳娘身子疲软的被丫鬟仆妇们扶回房间躺着,不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重新诊脉开了药方,嘱咐不可令病人动气,一定要好生修养。

第214章 老太太

柳娘轻叹, 这身子骨实在太弱了!

刚刚清醒, 华嬷嬷就端着药过来了, 劝道:“太太, 就算为了让二少爷走到安心, 您也好好好保重自己啊, 来,先喝药吧。”

“我不喝!只要一想到我儿走的不安宁,我就喝不下。”柳娘苦着脸摇头, 道:“嬷嬷, 你去, 你看和儿灵堂看着, 不许让那恶毒之人玷污他的灵堂。”

“太太…”华嬷嬷不赞同的轻声劝道:“您是不是想多了, 老爷都说, 二少爷是失足掉下池塘的。您也知道,假山那么高,难免…”

“难免什么?不可能!和哥儿何等稳重,怎么会爬假山?肯定是有人害他!我现在还没找出证据来, 等我找到了, 张家一个都别想好过!”柳娘哭到:“去告诉那老不死的,别在我儿灵前哭,省得脏了他的轮回路!”

这般严重的话都说出来了, 华嬷嬷惊得碗都拿不住,半响才勉强镇定心神,苦劝道:“太太, 您先喝药,老奴这就去。二少爷泉下有知,也不忍心您如此自苦啊!”

柳娘接过药碗,仰头几大口干了,骂道:“还不快去!”

“是,是,太太,你保重身子,千万好生养着。”华嬷嬷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十分不放心自家主子。

待华嬷嬷一走,柳娘就要下床,旁边的丫鬟连忙拦着,“太太,您要什么,奴婢给你拿。”

“我要我的儿子…”柳娘幽幽一叹,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拦她的丫鬟。

丫鬟被这一双眼睛看得汗毛直立,不敢再拦,猛得退到一边,呐呐不能言。

柳娘起身,又走到了和哥儿曾经的屋子里,吩咐丫鬟们:“我等我儿,你们不许进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跟进去,能做主的华嬷嬷又不在,只能等在外满了。自从二少爷去了之后,太太越发不正常了,丫鬟们也不敢违背太太的命令。

柳娘毫不留情的关上门,转过屏风,找到一个等人高的大花瓶,哇的一声,药汁全部吐在了花瓶里。作为中医大国手,药汁里面的问题,如何瞒得过她。柳娘吐得头昏眼花,坐在地上歇气。这身体实在虚弱,走几步路都成问题。

等歇过了气,柳娘拿帕子把瓶口的秽物擦干净,又把瓶子扳回原位。柳娘在屋子里细细查看,脑海中犹如走马观花一般,闪现过张肿和的一生。毛笔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桌角是他调皮刮坏的,一纸一墨皆是情。丧子的悲痛,柳娘堪堪能体会三分。

等到中午,柳娘出来,让人摆了午饭,自己一个人默默吃了。又叫人备了笔墨纸砚,她要给儿子抄经文。

丫鬟们忙不迭的去准备,只要太太不说一些让她们跪地磕头不止的话,或者总去二少爷的屋子里,她们就阿弥陀佛了。

柳娘默写心经,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平静自己的心绪,也许是太能“感同身受”了,即便自己有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也有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柳娘一日三餐在照常饮食,药汁也照常服用,就是每天三次的到和哥儿房里坐着,喝进口的药汁都在这里被吐了出来。华嬷嬷有时候透过敞开的窗户都能看见,柳娘就这么呆呆愣愣的坐着,抚摸着和哥儿身前用过的东西,一坐就是一个半天。

等到第六天晚上,华嬷嬷服侍柳娘吃饭用药之后,劝道:“太太,今日就不去二少爷房里歇息了吧?明日就要送二少爷入土为安了,您好好歇着,还要送二少爷最后一程呢!”

柳娘沉默半响,幽幽一叹,道:“你说的是,还要送他最后一程呢。你把我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好,先给我看看。”

华嬷嬷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素服,连明日用的银簪都准备好了。

柳娘抚摸着衣裳半响没有言语,心想,这就是她明日的战袍吗?

“太太?您说什么?”

“下去歇着吧,明日要送和儿呢!”柳娘挥退华嬷嬷赶紧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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