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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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张府的奴才几乎要通宵忙碌,才能支应起明天的出殡大礼。张老爷为表对儿子的哀思,葬礼办得尤其大,一府的奴才都忙得脚不沾地。

华嬷嬷服侍柳娘歇息之后,又去了张老爷的院子,向老爷禀告太太的情况。这满府的人都是知道的,老爷一直关心的着太太,别以为太太独子去了,就能轻贱,老爷还看着呢!

华嬷嬷福身道:“太太如今能略止悲痛,只今晚太太抚摸着衣裳不语,看上神态有些癫狂,好似要做什么似的。”

张老爷闭眼,叹道:“太太伤心过渡,明日卧床休息,不能去送和哥儿最后一程了。”他仿佛不忍心说这话,说完赶紧把头偏过去,眼中有泪意。

“是。”华嬷嬷恭敬应声。

第二天一早,柳娘被喊了好几声才叫醒,迷糊道:“扶我起来,我要去送和儿。”

“太太,时辰还早呢,你先歇一会儿可好。”

“不必,先摆膳,别耽搁时间了。”柳娘有气无力的挥手,让丫鬟们传膳。

华嬷嬷看了看天色,道:“那太太先用药可好?估摸着时间,等太太用了早膳,就该去灵堂了。”

“嗯,把药给我。”柳娘接过药碗,不用人喂,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这些日子她喝药都是这个风格,华嬷嬷曾问,她便说:“比药更苦的都咽下了。”

柳娘喝了药,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早膳放着不要动,我眯一眯,一刻钟后叫我。”

丫鬟们恭敬福身表示听令,把早膳放在桌子上。华嬷嬷一挥手,丫鬟们就鱼贯而出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华嬷嬷出来道:“太太歇着,你们不许去打搅她,留两个三等丫鬟听令,其他人都跟嬷嬷我去灵堂。嬷嬷可告诉你们,别看二少爷去了,可太太依旧是太太,把你们的小心思收起来,若让嬷嬷瞧出一丝半点儿端倪来,定不轻饶!”

“奴婢不敢。”丫鬟们战战兢兢排成几行,躬身听华嬷嬷教训。华嬷嬷是太太的心腹嬷嬷,更是内院总管事,是张府内所有女性仆役的大总管,向来威名远播。

华嬷嬷敲打过后,领着丫鬟们浩浩荡荡去了灵堂,用她的话来说,伺候过的丫鬟也要来磕头,最后尽一份心意。

留在主院的两个三等小丫头,是刚刚提拔上来的,见华嬷嬷领着姐姐们去见识外面的大场面,自己在院子里枯等,十分不耐。开始还顾忌着府里规矩,后来见卧房里没有声音,整个院子都寂静无声,又听见外面乐声阵阵。两个小丫鬟耐不住,商量了几句,蹑手蹑脚的跑到内院和外院的隔墙那里看热闹去了。

两个小丫头刚走,柳娘就搭这一个小包袱出来了。包袱里装着柳娘的户籍,她趁抄经时候写好的状纸和当初出嫁的嫁妆单子。

柳娘往后罩房小厨房而去,这里人都走光了,早上她喝过的药还在炉自旁边的灶台上。柳娘闻了闻药材,把剩余的水倒了,包了药渣塞进包袱里,往后门而去。

今日府中大丧出殡,哪里都忙的一塌糊涂。柳娘穿着素服,搭着一个小包袱过来,取下腰牌给看门的小厮看过,道:“大奶奶派我出去办事。”

小厮验顾过腰牌的确是内院的管事腰牌,立刻放行了,言语之间十分殷勤,若不是顾忌着今日出殡,不知陪多少笑脸奉承内院管事嬷嬷呢!

张家正厅,四十九位僧道同念经文符咒,水陆道场排场十分盛大,就是老人家去世也只有这样的规模了。张家唯一的孙子跪在孝子位上,答谢各位来致礼的宾客。

今日乃是正日子,来的人也是张老爷的同僚,前几日都是家中子侄或张老爷部中下属,如此更显葬礼盛大。

“张兄,节哀。”张老爷同僚见他拄着拐杖,头发也花白得更厉害了,心有不忍,劝了又劝。同时也忍不住感慨,张老爷慈父心肠,这种悲剧,谁忍心见呢?

等到走过了诸多礼节,司仪唱喏道:“时辰到,起灵!”

张家大孙儿正待起身摔盆,一堆衙役气势汹汹得带着公文闯进了灵堂,喝到:“且慢!”

张老爷十分不悦的被长子扶过来,喝道:“此乃官宦之家,本官工部主事,尔等何人,胆敢擅闯!”

“在下帝都府尹大人麾下捕头,见过张大人。”

“尔等说来,所为何事?”张老爷斥问道,然后又不听他们解释,摆手道:“不论何事,等过了今日再说。今日乃是我儿出殡,不谈公事。”

“张老爷见谅,今日出殡恐怕是不成了。”那捕头十分不给面子。

张老爷长子张伯海怒斥道:“你什么意思,小小差役…”

张伯海还没训斥完,那捕头就面北而立,从怀中取出公文道:“府尹大人有令:今工部主事张辽之妻孟氏,状告其子死于谋杀,状告自身被投毒,已立案。着张仲和不得下葬,待仵作验看。”

读完公文上的文字,捕头道:“请张大人见谅,今日这殡出不成了。”

张辽一张脸涨的通红,指着捕头说不出话来。

整个灵堂也突然沸腾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都说家丑不外扬,这要闹到怎样不可开交的地步,才会对簿公堂。来的都是官场中人,也明白帝都府尹不会无缘无故立案,没有初步证据,怎么可能来官宦之家放肆。

众人的眼光突然微妙起来,刚刚还以为是父子情深,看来这其中还有诸多不可告人之处啊!

第215章 老太太

张家的混乱柳娘是不知道的, 递上状纸之后, 帝都府尹刘大人就请了大夫来给柳娘诊脉。

这些大夫都是与衙门有长期合作关系的, 说话并不委婉, 道:“这位太太体内确实有毒。”

“药渣检验过了, 只能检出迷药来, 其他的还不能断定。”检查药渣的人也回来禀告道。

“张安人请了,这案子本府接了,张安人回去等消息吧。”刘大人颔首道, 作为六品官眷, 柳娘身上还有安人的敕命。

“多谢大人为老妇做主, 老妇感激不尽。”柳娘恭敬行礼, 退了出去。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 张大人的师爷不解问道:“大人, 怎么就接了,这可是官眷啊,还是杀人大案!”

“不接能怎么办,这么多年刑名经验, 你看那妇人可是善罢甘休的主儿?若是肯息事宁人, 都是一家子,一床大被掩了真相,又能如何?等着吧, 若是本府不接,那妇人就有胆子往更高了里递,谁能拦得住。到时候翻出来, 本府都有了罪过。”

“那是不是先和张主事同个气儿?衙役就这么上门,会不会伤了和气。当时官场中人,大人还是要小心官声啊。”师爷十分为自家东翁着想。

“放心。等张主事想清楚了,定会谢我的。”刘大人今日围了张家,若是能查出什么来,张家跑不掉,也不必担心日后。若是没查出来,反治张太太一个诬告,张家反而会感谢他这个明察秋毫的青天。现在的些许得罪,又算的了什么。

师爷脑子一转,就想清楚了刘大人的用意。

刘大人继续吩咐道:“找两个衙役,盯紧了张安人。”

“东翁是怕她被人害了吗?”师爷鬼鬼祟祟道。

刘大人摇头失笑,“你呀,莫小瞧妇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她既然能走出深宅大院,状告子媳,就知是个狠绝之人。这案子肯定轰动一时,本府要圈起来慢慢审,若是她没点儿本事,连自己都保不住,那案子可就小了。”

柳娘也不管帝都府尹是如何评价她的,有句话说的好,只要你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情,全世界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不是你客观上得到了什么帮助,而是你坚定信念,世上就没什么能够阻止你。

柳娘出了帝都府衙门,先往当铺而去。她包着小包袱出张家的时候,带走了自己所有值钱的首饰。

柳娘入了当铺,把所有首饰死当,换了银票在身上。

柳娘一身素服,七拐八拐的在街上走动,最后进了成衣店,一两个时辰没出来,后面跟着的衙役觉得不对,进去找的时候,听店家说那就是个来借地更衣的妇人,早就走了。

摆脱了盯梢之后,柳娘来到镖局一条街,冲着门脸最气派的那家走了进去。

“兀那妇人,这看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去了,大爷不与你计较。”门口看门的看柳娘一身素服过来,心里忌讳。仔细打量她不是周遭居民,看样子也不像是大家奴仆,毫不客气驱赶道。

“长盛镖局便是这般做生意的?”柳娘反问。

“你这妇人,难不成是来做生意的?且去,且去,…”

“我是来托镖的。”柳娘不愿和他掰扯,直接了当说了来意。

那大汉能做守门人,也不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看自己怎么粗俗这妇人也不在意,十分认真的模样,难不成真是来托镖?大汉挠了挠后脑勺,不是他见识短浅,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你若做不得主,不如请能做主的出来。”柳娘补充道。

“娘子进来说话。”看门大汉请柳娘进门到偏厅奉茶,把她当普通来托镖的人一般对待。安置好之后,走出她的实现,撒丫子就往内堂跑。

“大当家的,今儿出奇闻啦!您快去瞧瞧?”

“又来什么了?这回是托了猫狗还是豹子?别大惊小怪的,托什么我们长盛镖局都接的下!”大当家的四平八稳坐在官帽椅上。

“嗨,来托镖的人太奇怪了,孩儿都忘了问。”大汉憨笑道:“你不知道,来了个俏寡妇,一身素服,也没说来托什么镖。那妇人衣着精良,可也不像是大家仆妇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威严。孩儿在镖局里长大,还没见过这般威严的女人,惊得都忘了问。”

大当家的闻言来兴趣的,他们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有眼力劲儿,能放在门口做脸面的,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儿可不粗。既然他这么说,难不成还真来了问有来历的?大当家的在心里过了个圈儿,心想威严的妇人,难不成和官府有关系?他们打点好了的啊?

大当家的决定亲自去看看,等到了偏厅,才发现手下孩儿说的“威严”是什么意思。只见偏厅那位素服妇人坐在椅子上,也不见她摆什么姿势、做什么情态,只随意坐着,既让人觉得高山仰止,不敢放肆。

“长盛镖局镖头王大年给这位夫人见礼了。”

柳娘起身,微微颔首,道:“夫家姓张,王镖头客气了,唤我张太太即可。”

“张太太客气…”王镖头笑道,想他老王也是走江湖小二十年的了,可说话怎么这么别扭。他一大老粗什么时候和大户人家女眷打过交道,能看得上他们镖局的,最多派个管事嬷嬷来,不能更多了。

“今日来,是有一笔百两银子的贵重之物,要托给贵镖局。”

一听百两银子,看门的大汉眼睛都在放光!王镖头却神色严肃的问道:“敢问是何贵重之物?”银子越多,东西越烫手,若是说得不好,王镖头可不敢接啊!

“我!”

“啊?”

“我!”柳娘笑道,“我本人,王镖头可听明白了?”

“我乃工部主事张辽之妻,七日前,我儿掉落池塘,不是意外,是为谋杀,凶手就是他那不同母的兄长。此事我已告到了帝都府,刘大人已立案,此时应当包围了张家。我虽是苦主,可张家俱是男丁,杀人都敢,若是再有鬼祟手段,不可不防。”柳娘微微一笑,“此时整个京城都快沸腾起来了吧?”

“这…张太太啊…”王镖头一听有官员介入头都大了,根本不想再听下去。

“刘大人派了两位衙役保护我的安全,可衙役能防皮面上的,私底下还要劳烦王镖头多费心。”

“张太太…”

“有多大风险,得多大回报。母告子,还是官员内帷,京城的说书人,不缺段子了。”若是长盛镖局能踏进来,完全就是免费的广告。

王表头苦笑问道:“张太太稍后,粗人且和弟兄们商量商量。”

王大年退到内堂,马上让人去打听消息。长盛镖局的人都被这西洋景儿吸引来了,从没听说过有女人上门托镖,镖还是自己的。镖局里的人有被一百两银子晃花眼睛的,也有怕沾惹官府的,更多的是来凑热闹的。

张家今日出殡,却让官府衙役挡了。失足落水变成了故意杀人,慈父之心也成了别有用心,事涉官员,可以预见,这是本月京都最火爆的话题。市面上已经有流言出来了,长盛镖局想打听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王大年听着各方消息,思量许久,一咬牙一跺脚道:“接了!”

“大当家的,这可是和官府打交道啊!一个妇人,岂斗得过当官的?”

“那可不是普通妇人。市面上的流言都说是官老爷怕继妻给儿子伸冤要毒死她,可她告到府衙的却是继子继媳要杀她。甭看只是告的人变了,可官府只要接了状纸,就非得把这个人查出来不可,告谁不重要。妻告夫加刑,母告子就没这说法了,轻轻一避,端得巧妙。再想想,一个深宅妇人,娘家又不在身边,从儿子死了到现在也才七天,这就下定决心了?往日可没听说张家老爷内宅不睦,这般有决断的人,跑江湖都是一号人物!心里有决断,手上有本事,这种人,可不是普通妇人!”王大年对围在厅堂里的人解释道。

“听大当家的。”镖头抱拳道。王大年是他们中心思最缜密、本事最好的,听他的准没错。

“孩儿们也听大当家的。”底下的小镖师们也摩拳擦掌的主动请缨,以往他们镖局能押运护送就是些货物,稀奇点儿的能有活物。真正的大户人家有自己的护卫队用不着他们,镖局能打交道的就是中层百姓。如今能参与进这样的大事里,说不定接下来几个月里,京城人嘴上说的、口里谈的就该是他们长盛镖局扶危济困的大仁大义了!

搞定了安全事宜,柳娘又到牙行买了一所小小巧巧的院子,就在衙门旁边,买断,花了当铺带出来银子的一半。那房子在衙门旁边,做生意之类的都没人敢来买,房子又小,普通一家五口都住不下,可地段实在好,这么不上不下的一直空置在那里。

赶巧柳娘赶上了牙行处置“不良资产”,干脆买断了。不是柳娘非要逞强,实在是她必须有个落脚的地方。柳娘在京里还有一处院子,郊外也有零散两个庄子,可她是张家太太。当初为了融入张家,她的陪嫁大多和张家奴仆成婚,已经张家连在一起了。现在去嫁妆产业居住,完全就是送羊入虎口。

柳娘在府衙旁边买房子的消息,也瞒不过帝都府尹。

第216章 老太太

柳娘接下来的行为, 也证实了王镖头的猜测, 这的确不是一个普通妇人。

在镖局的保护下, 柳娘散了几份的东西给各大茶楼、酒楼的说书人, 张家大案还未开审, 京城就已经沸沸扬扬传出许多消息。帝都府迫于舆论, 也加快了勘察步骤,加班加点围着这个案子转。

舆论是把双刃剑,柳娘能用, 张家也能用。张家老爷到底是官员, 同年、同乡、同僚颇多, 看在他的面子上, 怎么也要留几分香火情, 更何况张老爷亲自联络说情。现在官场上, 倒是普遍同情张老爷。这个世界真正掌权的是男人,而男人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张太太这种类型的。一言不合,玉石俱焚,太烈了!

张老爷博得了官场上的同情, 柳娘有了普通百姓的关注度, 看上去旗鼓相当。可话语权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柳娘该做的,是把关注转化为支持力量。

双方各显神通, 等到开审的时候,帝都衙门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无数人。还有会做生意的商家,派来好几个人轮流听着, 第一个人回去报信,第二个接着听,保证不漏听一个字。而在茶楼已经开了专门的说书会,众位感兴趣的看官,稳稳当当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等着前方传来的第一手消息。酒楼、茶楼倒是趁机赚了一笔!

刘大人一拍惊堂木,周遭围观人员立刻安静下来。衙役们杵着杀威棒,嘴里高呼“威武”。这样的仪式过后,大堂仿佛就有了威严公正的色彩。

刘大人再拍惊堂木:“带原告!”

柳娘还是那一身素服,看上去柔弱弱弱,因她有敕命在身,不必下跪,只福礼。

“下站者何人?所告何事?”

“启禀大人,民妇乃是工部主事张辽之继妻,状告继子谋杀我儿张仲和,状告继媳毒杀婆婆。”虽然早就听说过案情,可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周遭还是忍不住一阵议论。

“肃静!”刘大人一拍惊堂木,喝止住众人议论,威严道:“详细说来。”

“冬月初三,我儿掉落家中池塘淹死。据说我儿张仲和调皮爬上假山,失足掉落淹水而亡。可据民妇所查,当时我儿与长孙在一起,我儿乃是被长孙推入池塘而亡。长孙犯事后不加悔改,阻拦仆妇救人,错上加错,这才导致我儿淹死。长孙今年九岁,乃是幼儿,幼子何辜。能做出此等伤心病狂之事,乃是其父养而不教,在其面前诋毁弟弟,才让幼儿生出恶心。因此,民妇状告继子杀了我儿。”

“肃静!肃静!”这个情况倒是头一回听说,周围又响起了嗡嗡声。

“你可有证据?”

“回大人,证据有三。一是地形,张府池塘在后院,四面都是房屋,冬月初三,府中并无热闹喜事,并无喧哗之声。若是我儿落水,必然呼救,若无人阻拦,何以奴仆救治不及?此乃张府后花园地形图,这样短的距离,必定有奴仆听见呼救声。请大人明鉴!二是个性,我儿乃是进学的童生,今年正预备院试,若过了,就是秀才公。我儿平日里为人稳重,怎会如三岁小儿一般攀爬假山。他的个性,诸多同学同窗皆可做见证。三是尸身。这世上,人会说谎,尸身不会。我儿夭亡,尸身还未经过检验,他若是被人谋害,身上必有痕迹!”

“你这恶毒妇人,和儿已经夭亡,你还有侮辱他的尸身,令他死后都不得安宁吗?”站在衙门围观人群最里面的张老爷忍不住怒斥。他不是被告、原告,可又关系亲密,忍不住过来听审。此时有验尸为侮辱的说法,若是表面查验还好,若是要开膛破肚,那就是尸身不全。当年有一孝子,宁愿背负毒杀老父的冤屈,也不愿老父尸身受损,这样的情节,别编为“孝子传”,广泛流传,可见一斑。

柳娘沉默不答。

刘大人问道:“怎么不答话。”

“回大人,公堂之上,只认主审官员,旁人胡言乱语,何必应答。”中式审案就是这点不好,人情味儿太重,张主事身为局中人,哪儿有资格插话?“幼子含冤而死不为其讨回公道,老妻被毒杀不见关切,此等人,又有何可答?”

“岂有此理,老夫…”

张主事还想说什么,刘大人已经又拍惊堂木了。

“你说毒杀,又有何证据?”

“回大人,民妇的身子就是证据。民妇自独子夭亡之后,就觉身心俱疲,常常神情恍惚,开始还以为是伤心过度,后来却发现每每喝了所谓定惊安神的汤药之后,精神头更不好。民妇留了个心眼儿,药汤都是当面喝,背后吐。等到我儿出殡那日,民妇更是被灌了迷药。民妇催吐之后,在小厨房找到药渣,已作为证据呈给大人。大夫也为民妇诊脉,却是被人下毒。”

“确实如此,脉案、药渣都已被作为证据收纳,那你怎么知道是你儿媳毒杀你?”

“张府内宅已交给长媳照管,有机会行此后宅手段的,只有长媳。且这些药汁都是民妇奶嬷嬷亲手端来,良言劝慰喝下的。民妇奶嬷嬷的孙子,娶了长媳陪嫁的女儿。长媳也知我儿死得冤枉,为防民妇为子伸冤,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我们母子地下团圆。长媳有动机、有能力毒杀于我。”

刘大人颔首,再拍惊堂木,道:“带被告。”

被告张家长子长媳相携而出,张伯海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见官不跪,只有长媳一人跪下磕头。

“张伯海夫妻,对张孟氏的指控,你二人可认罪?”刘大人问道。

“大人,学生冤枉!二弟确实是失足落水而死,母亲伤心过度犯了癔症。”

“那张孟氏所说的那些证据,你作何解释?”

“二弟性情的确稳重,可稳重之人也有跳脱之时,二弟年轻,在假山上登高望远也在情理之中,性情一说不足为证。再说呼救,溺水之人,常有呼喊不出的时候,花园地形宽阔,又有花木遮挡,仆人听不见也有可能。学生幼子当日并未与二弟玩耍,这都是母亲病重呓语,当不得真。”张伯海作揖道:“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学生清白。”

“自然要明察。传仵作!”

衙门仵作被带上堂,还没问话,柳娘就阻止道:“大人且慢!民妇敢问,这位仵作可是先前核查死因的那位。”意外死亡之人,都需要禀告官府,由官府确定是意外死亡,才能办葬礼,入土为安。

“是,则如何?”

“大人,若是,仵作当回避。既然有疑,则不能由原仵作验看。民妇私下查问过奴仆,为我儿核定死因的仵作,乃是张伯海旧识。”

“可有此事?”刘大人威严问道。

“回大人,小人兄弟和张秀才乃是同窗。若说认识,都是多年街坊邻居,可小人敢担保,眼看尸身之时,绝无偏袒。”仵作躬身道。

“《大明刑律》释疑有言,凡三代血亲、姻亲、同僚、邻里百丈内当避嫌。民妇再请,仵作已断错过一次,此次当避嫌。”柳娘寸步不让。

刘大人斜眼看了看师爷,师爷微微点头,表示释疑里的确有这么一句。刘大人更明白柳娘是有备而来了,就是他这个做主官的,都不会这么熟悉《大明刑律》,自来《刑律》宽泛,无律按例。官府把各可堪参考的例子汇集成《释疑》指导官员断案。若是生疏些的刑名师爷,连《释疑》都没读完。

京城不缺“能人异士”,能来凑这个热闹的都是见多识广、好奇心中的人,还真有熟悉《刑律》《释疑》的,当即高喊。刘大人再拍惊堂木稳住场面,换了个仵作来。

等新仵作检验尸体的空挡,审讯暂停。刘大人带和师爷回去商议对策,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刘大人没料到柳娘知道的这么多,也没料到张家这般能言善辩。

等仵作验看完毕,重新开审。

新仵作回禀道:“回大人,死者张忠和口鼻中全是泥沙,尸体肿大,确是淹死的症状。其指甲中,有细小碎石泥土未清理干净,经比对,乃是张府假山碎屑。死者肩部、颈部有圆形淤痕,为身前被钝器所伤,后脑有撞击伤痕。”

“这还有什么说的,肯定是被打伤了脑袋推到池塘里的啊。”

“就是,张忠和身前曾攀住假山求救,被竹竿、木棍一类推入水中,不然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怪不得张娘子要来告呢,这种杀人犯就住在自己家里,谁放得下心?”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大人明鉴,我儿才八岁,哪里能重伤一个成年男子。二弟本就是从假山上掉落,指甲中有基三碎石泥沙太正常了。至于身上淤痕,怎么能肯定是当时就受伤的。也许是走路撞在门上也不一定…”张伯海辩解道。

仵作看了一眼张伯海,心说,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尸体早没送来检验,现在都过了最佳时间,的确检验不出具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肃静!肃静!”刘大人喉咙都有些沙哑了,审这种关注度高的案子就是麻烦,不仅承受巨大心理压力,就是审案过程也跟卖唱的似的,声音都吼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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