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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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仲竹先介绍情况道:“本想着今日圣人定要与我详谈,哪只觐见过程十分简单,圣人问我有多大把握,要多少时间,要多少人,要多少金银,这些我哪里能算得出来,只大概说了个数字,圣人也不计较,只说信任我,也信任史家,吩咐我这件事由太子接手,就让我退下了。”

“觐见过程十分短暂,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我心里还在纳闷呢,是不是哪里得罪圣人了。结果出宫路上碰到了陈云,就是那个到贵州宣旨的陈云啊,我们关系还不错,以前有过交往,他偷偷摸摸的给我说了一句圣人龙体欠安。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圣人不过不惑之年,身体哪儿有这么差?”

“唉,竹哥儿,你不在京城不知道,圣人的身子,的确是不太好。”史鼎道:“这个消息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朝中高官多是知晓的,去年圣人四十大寿过了,身体就渐渐不好,上朝时间渐渐缩短,脸色也比较难看。可是宫里查的严,也不知具体情形。”

“那太子呢?”史仲竹问到,圣人身边管得严,可以从太子下手啊。

“太子殿下从年起就常住宫中了,宫外的庄子、院子,是一次都没出来游玩过。”史鼐补充到。

“这么说来,圣人的身体是真不好了?那可怎么办!?”史仲竹惊叹到。圣人身体不好,那他改土归流的措施怎么办,他写的所有折子都是根据圣人的风格来的,要是他没有精力主持这件事,他前面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这件事要是交给太子,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办事风格,圣人身体要是真不好,他忙着侍疾,哪儿有闲工夫管这个;如果再惨一点,这事儿交给哪个阁老牵头,那史仲竹的功劳肯定会被分走一大部分,同为臣子,他们之间可是有竞争关系的,史仲竹给愁死了!

“这事儿隐隐约约传出点风声,说是后宫事宜。”史伯松压低声音,做隐秘状道:“也不知真假,但看张嫔暴病而亡,她所出的二子也被赶出宫外自立门户,连个郡王都没封,要知道,皇长子也只得了个国公爵位,我看多半是真的。”

史仲竹环看四周,见几人都是默认状,就知道这条消息不假。晕,真是后宫争宠啊!史仲竹惊道:“后宫事宜,怎么就伤了圣人的身子?”这可不是yy小说啊,圣人进口的东西,程序复杂的要命,只要出了丁点儿差错,一组人全部没命,就是听到没说的人也是一个不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作死。

“张家已被连根拔起,多项罪名,杀了嫡支,流放了九族,但族中人流放路途中,全被山匪恶盗要了性命。”史鼐到,他这些年掌着京城防务,这方面的消息还是要多一些。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之后,圣人身子才不好的。”

“为家族复仇?”史仲竹不确定的问到。

“不敢确定,也许是自觉无望罢了。”母家连根拔起,朝中太子已定,张嫔又不是什么温良谦恭的好人,当年在王府就能害死圣人真正的嫡长子,如今她又哪里还有活路。

“罢了,这些原因前事,说多了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圣人的身体情况,好跟进我改土归流的计划。”史仲竹烦躁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也不能说没用,圣人登基,三年,除了甄家为首,四王八公为代表的腐朽勋贵,态度可见从容;而今,向世家下手,手段却粗暴了很多,咱们这位圣人想来克己谨慎,戒急用忍,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除非…”

“除非,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的。”史仲竹接着史伯松的话头到,这样才能解释圣人为什么最近动作频频。

“可我看圣人给我批复的折子上,笔迹还是正常的啊?”史仲竹又找到了一个漏洞,他们现在的分析,关系到之后的决策,万一圣人只是假装生病迷惑众人,史家的行为,就是背叛了。

“笔迹可以模仿,竹哥儿你不是就能双手齐书,仿多种字体吗?”史鼐到,一个武将家里,出了个铭传天下的文人,史鼐一向为自己的侄儿骄傲。

“可那气度,不可能是下臣仿的。”史仲竹道。

“太子!”史鼎吐出了两个字,是啊,只有太子最熟悉圣人,身份气度也够,模仿得最像。

“所以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史忠柏问到,自从进了书房,他就一句话没说过,如今听了这一大堆,头都晕了,讨论这么半天,有什么用,还没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我去试探一下太子殿下的态度吧。”史仲竹提议,圣人不是说改土归流的事情交给太子来办吗?他这个主要负责人总要去渐渐牵头领导。

“去吧,小心点儿。”史伯松叮嘱道。

史鼎作为族长,也是这几个人中核心,考虑良久道:“先静观其变吧,无论圣人在位,还是太子登基,史家总不会垮的。”

第79章 圣人的身体

一家子在书房里商量了半天,结果只得出个“静观其变”的结论,简直和没商量一样!这也没办法,先出来吃饭。

史仲竹一行出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全部来齐了。保龄候府这边史叔梅已经从族学回来,史季兰也早早在郑氏身边站着,史伯松的妻子徐氏管家,在一旁总理调度,史伯松的儿子史思贤、史思齐是早就见过了,如今还有一个小团子,名叫史思德,是史仲竹外任时就在大嫂徐氏肚子里的,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史伯松的庶女,也在徐氏身边规矩站着。

忠靖候府这边,史忠柏跟着听了一肚子的弯弯绕绕靠在椅子上发晕,史孝楠和史叔梅一起从族学回来,倒是不认生,一来就在史仲竹身边小声嘀咕,史湘雪、史湘霞都定了人家,如今少出门走动,要不是史仲竹这个堂哥几年没回来,也不会劳动这两位待嫁的娇女。

郑氏和李氏这两府的女主人正聊得高兴,看见自家丈夫、儿子终于商量完事儿了,很是高兴,郑氏站起来招呼到:“可算完了,咱们娘几个等的肚子咕咕叫,好了,快移步饭厅,该用饭了。”

“可不是,我饿的手软脚软的,二伯娘,还是您心疼侄儿,来侄儿扶您。”史孝楠上前说到,自从史仲竹外任了,搞笑的重任就由史孝楠接受了。

“唉,可怜见的,走吧。”郑氏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一马当先领着史孝楠先走了,李氏这个亲娘在后面哭笑不得的跟上。都是一家子,也不讲究什么先后顺序,就这么拉拉杂杂的往外走,除了史湘雪、史湘霞两个待嫁姑娘矜持些,人人都放松到了极点。

大圆桌,不分男女,只按排行,两府人一家子,好不容易才团员了,饭桌上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李氏因为就要嫁女儿了,话题多在婚嫁上打转,史仲竹突然听到他说起史湘云来,“也是个好命的,早就儿女双全,如今陈家小子已是官身,借着圣人圣寿的好日子,礼部把所有该有的诰命、敕命都颁了下来,湘云也凤冠霞帔加身了。”复又感叹:“雪儿父母双全的,倒不如她有福气,女婿如今还是白身呢。”

郑氏劝道:“什么白身,女婿是嫡长子,只等着继承家里的爵位,雪儿出门子的时候,一品诰命的礼服少不了,就你瞎操心。”

“娘说的是,咱们勋贵人家,少有二弟、三弟这般科举晋身的,多是走武官武举的路子,咱们大爷不也如此。”徐氏也在一旁帮腔。

按照史家现在的风头,一门三侯爵,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烂了,史季兰年纪还小,最为这一辈四个姑娘中身份最尊贵的,即使年纪小,郑氏也受了颇多骚扰。史湘雪、史湘霞这种正当年的更是不厌其烦,史湘雪是嫡女,来求娶的好歹看看自己是底子,身份不够的都不好意思开口,史湘霞就不一样了。总有些自作聪明的主母,总觉得嫡母待庶女总是面子情,一些只有个名头的没落勋贵、规矩混乱的暴发户,自觉有脸来提亲。那段日子史湘霞和她姨娘过得战战兢兢,就怕李氏给选了个面上光鲜的,其实,李氏又何必为难一个庶女,如今史家过得蒸蒸日上,自然要把女儿嫁给好人家,才能发挥出作用。史湘霞的婚事一定,史鼐对她也更尊重了几分。

几个未嫁的小女儿不好插嘴,就看着三个已婚妇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个大男人面露不屑,好似不愿参与这种低级趣味的讨论,可看他们一听到什么精彩关键地方,嚼菜的速度都慢下来了,果然是真不屑啊~~~

家里氛围好,史仲竹身心愉悦,休息得也好,第二天一早,就递了牌子,准备求见太子殿下。

“史侍讲来了。”行过礼,太子殿下,招呼史仲竹到。史仲竹的官位,还挂着原来圣人给安的侍读,当然,在圣人面前是侍读,在太子跟前就是侍讲了,都差不多。如今史仲竹年纪轻轻,可称封疆大吏,太子殿下这一声“侍讲”不过是拉进关系罢了。

“太子殿下风采依旧,臣在外地也多有想念,从贵州带了些山野夷民的特产,献给殿下,图个野趣。”史仲竹见面先送礼。

“耀昀客气了。”看史仲竹这么识时务,太子殿下的称呼也跟着亲近起来,马上变成叫字了。

史仲竹态度亲近的客套了几句,很快就转向正题:“殿下,奉圣人之命,这改土归流的治夷之策,还得要请教您,不知您是如何打算的?”

“该向耀昀请教才是,孤对夷民一事也不精通,不过父皇既然信任孤,孤就一定把事情办好,还请耀昀襄助。”

史仲竹自然口称不敢,只向太子殿下要干货——只说吧,你想怎么做。

太子绕了几圈,绕不过去了,直接道:“在孤看来,此策堪称国策,已然完美,如今不过是要人、要钱、要时间罢了,这人好办,每年在吏部等着授官的举人进士一大堆,各家也有准备出仕的子弟;这钱,耀昀必须给孤一个大致数据,国库紧张,孤也没办法;最重要的是这时间,耀昀,你看此策多久能见效用,十年和五十年的打算可不一样。”

“殿下说的是,这银钱方面,如今贵州发现了金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知臣可否从金矿中取百分之一,用于贵州民生?”史仲竹提议。

“这…”太子殿下迟疑,金矿这种大杀器,就是现在层层把守,圣人和太子都不放心,总觉得有人会贪污,现在史仲竹光明正大的要分一杯羹,太子也做不了主啊!“金矿事宜牵扯深远,复杂多变,孤要思虑清楚。”

史仲竹明白这是要和圣人报告了才能决定,也不纠结于此,再说:“至于效用,只要无掣肘,推行过程顺利,十年能初见效果,五十年可成。”

太子殿下微微皱眉,知道这个时间已经够短了,不再多说什么,又拿起史仲竹原先呈上来的折子,说些细节问题。这零零碎碎的最是磨时间,史仲竹一天都耗在里面了,等到宫门要下锁了,太子殿下才放他回府。

史仲竹回进城来了,自己按品级重新修缮过的忠嘉侯府是门都没进,一直住在保龄候府,如今回也是回保龄候府。回家胡乱往嘴里塞了些东西,就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史鼎、史伯松、史叔梅已经落座,就等他了,史仲竹进门,开口便是:“圣人果然圣体违和。”

“你怎么确定的?”史叔梅马上问。

“不是身体不好,怎会把改土归流这种开疆拓土的大事交给太子殿下来办。”

“臣子做的事情,也是君王用人有方,太子殿下也是儿臣。”史叔梅说的是,最为最高领袖,任何事情他都是领到有功的。

“不是,我今天去东宫觐见太子殿下,殿下脸上是傅了粉的。”

“如今京中以白为美,殿下傅粉也算正常。”史叔梅道。

“圣人身体有恙,太子这时候怎会有心情追求什么美不美的,若不是为了赶新潮,太子又为什么傅粉,只能是因为心中焦虑、日夜侍疾,面色不好,这才遮掩。”

“哥,你确定?”史叔梅不敢确信。

史仲竹拽过史叔梅,使劲儿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怎么,信不过你哥,我可是当过大夫的人啊,望闻问切,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史叔梅揉着发红的脸颊,不服气道:“那你能确定圣人还有多少寿命不?”

“放肆,祸从口出的规矩懂不懂!”不等史仲竹说话,史鼎把茶盏往重重一放,厉声喝到:“都让你娘给惯坏了,这是你能随便说的。”

不要命了!你张口闭口就是圣人的性命,你的性命就能这样丢了。

“爹,您别生气,都是我话敢话才到这里的,老五不是不懂事儿的人,就是在自家人面前才放松了些,在外面肯定不会,是吧,叔梅。”史仲竹一边求情,一边示意史叔梅认错。

“爹,都怪儿子口风不紧,您别生气。”史叔梅惭愧到。

“就是在家里也不可大意,现在书房是安全的,不代表整个府邸都没有探子,你这话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随时谨言慎行才是!”

“谨遵爹爹教诲。”史家三兄弟,都站起来行礼应诺。

史鼎摆摆手,道:“好了,都坐下吧,老五的话头不对,意思倒是我也想问的,若是圣人就这几年,咱们后续也该动起来了。”

“爹,圣人的具体寿命我不敢保证,毕竟连面圣的时候,我也没能靠得太近,宫中御医太医都是能人,十年是跑不了的,这次改土归流,我已经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咱们家已经是两代君王恩宠在身,还能有什么后续?”史仲竹不解。

“太子殿下还没有娶妻。”史伯松闲闲道。

“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史仲竹惊叫,若是圣人身体真不好,选几个势力大的重臣之女来平衡后宫是非常有必要的,史家肯定在这个重臣的榜单上。

“就是娶了正妻,还有侧妃呢。”史鼎补充到。

“那妹妹怎们办,咱们快把他嫁出去吧。”史仲竹着急到。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你娘早就相看好人选了,只等这科春闱一过,就能对外放消息了,你以为我们两府适龄的姑娘都这么快出嫁是为了什么?”史鼎到。

史仲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说他对姐妹们关心吧,对这种婚嫁大事却总是等到事情都完了,才反应过来;说他漠不关心吧,在贵州那么远的地方都记着要给家里的姐妹带特产,就是对史湘云,心里有点儿疙瘩,送的礼却一点儿没少。史仲竹把这归结于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在嫁人的年纪里。

“还有大姐儿,今年也十二了,该是时候相看人家了,可以先不出嫁,这人选却必须先定下来。”史伯松补充到,这个大姐儿说的是他的庶长女。

史仲竹不得不承认,他果然老了,连下一辈都要考虑婚事了。

第80章 恩遇甚隆事

史仲竹回京的第三天,终于找到机会,回自己的忠嘉侯府看看,当初走的时候留了几家仆人看屋子,大事托付给郑氏管理,不知现在如何了。

史仲竹被迎进来,四处看了看,房屋干净整洁,维护得很好,郑氏也给他说过,管得很严,绝对没有奴仆占用主家房屋的情况。听了留守仆人的汇报,包括魏贞娘嫁妆的经营情况,史仲竹很满意,给所有留守的人都发了三月月钱的红包,留守的仆人自然欢喜谢过。

史仲竹来自家宅子的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检视房屋,还要从他们中挑选几个能干机灵的小子,延年、去病、药师、南山几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日渐丰富,能力越来越强,再呆在自己身边就是浪费了,史仲竹打算从京城宅子的家生子里选五个左右后备人选,再从贵州那边带在身边的奴仆里选几个人培养,到时候好接先前四人的班。

到了要用人的时候,才知道大家族的好处,人多啊!把花名册拿出来一看,上溯几代都查得清清楚楚,要是新发家的那种,只能去人市上买,那样买来的,身世不明不说,心也浮躁,对主家没有归属感。唉,此生二十几年,思维越来越本土化了。

被挑中的几个小子,在家人的欢欣鼓舞下,跟着史仲竹回了保龄候府,他们要从现在开始适应跟在主子身边了。

史仲竹接下来的几天,多到东宫去和太子商议推行细节,好在琐碎之事,太子的属臣,史仲竹有幕僚,在商议定了之后,史仲竹终于等来了圣人召见。

“耀昀来了,坐吧。”待史仲竹行过礼后,圣人指着戴权搬来的绣墩道。史仲竹谢过了圣人,又小声谢过了大太监戴权,才落座。

“改土归流一事,朕已交太子全权处理,耀昀,你是个能干的,朕也放心,如今只有一事,要叮嘱你。”

“请圣人吩咐。”史仲竹立马站起来,躬身待命。

“此策需耗时多少年,才能完成?”圣人语速缓慢的问到。

这个问题史家人问过,太子也问过,现在听圣人发问,史仲竹明显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势向自己扑来,史仲竹瞬间额头就汗湿了。史仲竹顶住压力,沉声道:“若无掣肘,推行过程顺利,十年可初见成效,五十年可大成。”

和回禀太子的话没有什么分别,一项政策最重要的是深入人心,小孩子只要从小教育,灌输观念,他们就会认为他做接受的才是正确的。而今,时人成亲年纪小,十八年左右就是一代,收复夷民,总会发生冲突,抑或战争,年长的人会死去一部分,活下来的人都是接受朝廷领导,或者认命了的人,加上新生的孩子,史仲竹和家里人说的是实话,三十年就能办成了。

可对领导说的和对家人说的,怎么能一样呢?圣人会放心史家一家独大吗?自己不会有政敌来拖后腿吗?推行过程中不会有突发情况吗?这些都难以预测,史仲竹必须给这些不可预测留下时间,五十年是最恰当的。

“五十年?”圣人自言自语道。

史仲竹突然放松下来,是圣人收回了威势,史仲竹突然顿悟,自己再怎么怀念先帝,再怎么看不上今上,都是没有意义的,圣人已经是圣人了,没点真本事,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这种明明自己就不如别人,偏偏子啊心里瞧不上强者的行为,真是傻透了,你一个弱者,有什么资格鄙视强者。史仲竹现在庆幸自己情绪并不外露,圣人多半没有发现,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圣人要是知道这样一个下马威就能让史仲竹反应过来,不知是喜是怒。

“是,五十年,已经是最理想的效果了。”史仲竹道。

圣人沉吟良久,才说:“望见竹篱心独喜,翩然飞上翠琼簪。史仲竹,还记得自己写过的诗吗?”

“史仲竹”这三个字一出,连先帝起的字都不叫了,史仲竹就知道圣人是来真的了,立马起身,跪在堂前,拜服应诺,“记得。”

“先帝待你如子侄,朕对你委以重任,及至太子,对你也恩宠有加,你可心独喜,可想上琼簪?”

“回圣人,臣是圣人之臣,是大越之臣,此生依附大越而活,一生野望,不过飞上琼簪罢了。”

“记得你今日所说!”圣人厉声道,缓了缓,挥手叫他退下。

史仲竹紧绷着身子,维持着仪态从养心殿退了出去,到了殿外腿软得差点踏空台阶。

三天后,史仲竹接到了圣旨,赐尚方宝剑、密折专奏之权,贵州一省的政务军务均兼一身,可以从黎平的金矿中截取百分之五用于贵州民生,日后若由史仲竹勘探到新的金银矿照此办理,嫡长女得封县君,嫡长子得封忠嘉侯世子,魏贞娘得了宫中御赐诰命服饰、赏赐众多,连史鼎郑氏、史伯松李氏、史叔梅史季兰几个都有赏赐,史称“恩遇甚隆”。

在这样隆重的恩宠面前,圣人和太子还是有所考虑的。

时间倒回三天前,史仲竹软着腿退出养心殿,一个小内侍在史仲竹走后跑上前和戴权耳语几句,戴权和圣人低声回禀,圣人笑出声来:“这时候,才发觉他还是个年轻人,到底不稳重。”圣人非常得意自己吓住了他,问刚刚从小门里走出来的太子:“如何?此事交给史耀昀办吗?”

“儿臣总想这史耀昀该是风光霁月的人物才是,怎么官场上打了两个滚儿,就口口声声说什么:若无掣肘,这是向父皇要权呢!”太子愤愤不平到,就像你喜欢了很久的白玉,抚摸一下都小心翼翼,就怕弄脏了,结果仔细一看,玉上有斑点,极其失望啊!

圣人没有开解太子的意思,太子没在地方上做过事,不知道在开拓、混乱的时期权利不集中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史仲竹如果现在不把权柄牢牢抓住,日后被人摘了果子是小,被推出去做替罪羊才是大事。这些圣人都不会和太子分析,他一直觉得太子对史仲竹太过欣赏,这样的欣赏作为一国储君已经超出了界限。

“天底下当官的,大同小异,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必动怒。这些都是小节,只要是耀昀能把事情办妥,这点权柄,朕还是舍得的。这件事既然交给你办,你的意见如何?”圣人问。

“史耀昀虽让儿臣失望了,但本事还是有的,儿臣听父皇的。”太子嘴上说这听父皇的,实际还是表达了支持史仲竹的态度。

圣人点头表示知晓,太子又禀报了其他事宜,圣人一一指点。在养心殿忙了一天,留太子用过晚膳,戴权上前来请示:“圣人,今晚幸哪宫?”

“去皇后那里吧。”圣人沉吟了一会儿,发现对后宫佳丽实在没兴趣,只想和皇后好好说说话。

到了皇后的宫殿,皇后已经披散头发准备睡觉了,见圣人来了,也没有重新梳妆打扮的意思,皇后身边的宫女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怕圣人生气,哪知圣人一点儿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很快就挥退了宫人。

“今儿个不是初一十五,圣人怎么来了。”皇后随意拿了根发带,微微收拢头发,随意问道。

“无事,就是过来看看。”

“我有什么好看的,都看了几十年的,圣人无事,就去临幸那些新晋的妃嫔吧。”说着,皇后嘲笑道:“圣人放心,新人胆子都小的很,不会和张嫔一样,做出下毒的事情来。”

圣人面色一黑,又不好意思发火,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当初圣人把张家连根拔起的时候,重来没有把在宫里的张嫔放在眼里,毕竟她还有二儿一女在宫中,哪知张嫔如此大胆,不管儿女,就这么莽撞妄为,临死也要拖了圣人陪葬。多亏皇后及时赶到,带了太医来,不然,圣人现在也可称先帝了。

自己宠一个女人,还曾经伤过皇后的脸面,结果最后还是皇后救了他一名,圣人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好意思发火儿了。

“你呀,当初既然不想朕死,如今又何必处处刺朕,刀子嘴豆腐心,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圣人细声软语道,张嫔一事过后,圣人才明白过来,妻子才是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妃嫔不过玩物罢了。

“我看是圣人误会了,我如今也后悔的不行,要是当初由着张嫔,而今我已是皇太后了,无事一身轻,何必应付你。”皇后毫不在乎的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圣人被她气得脸色发青,一声不吭。

“唉,后来尰儿来劝我,我也想明白了,我到底做不出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事情来,如果我做了,不就成你和你一样的人,阿弥陀佛,我好好的人不做,何必沦为禽兽。”皇后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圣人实在忍不下去了,被自己的皇后指着鼻子骂,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心腹嬷嬷在门外守着,见圣人这个样子,担心的不行,忙跑进殿内,就怕皇后也生气受伤了。见皇后一副慵懒得意模样,知道她没事,又忍不住念叨:“娘娘唉,您这又是何必呢!”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怕什么!”皇后有恃无恐道:“就他那破身子,再也生不出儿女来,我的儿子占着大义,板上钉钉的日后圣人。娘家里也就那样吧,本就没什么能人,我也不要求他们给我挣什么脸面。我是拜了天地祖宗,为先帝守过孝的正妻,就他这么要面子的人,敢废了我?我无欲无求,他奈我何?”

“好娘娘唉,到底是圣人,您别总和圣人对着干。”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到,自从太子得封,张嫔又出了事,自己主子真是越来越放肆,嬷嬷就怕圣人那天忍不下去了,那主子和太子可怎么办?

看嬷嬷一副焦急的样子,皇后也不再逗她,道:“好了,嬷嬷,你就别操心了。你看我这般态度,圣人可有疏远我的意思?”

“这倒是,娘娘这般,圣人倒比以前来的勤了。”嬷嬷诧异道。

“男人啊,都是这般贱骨头,我能在张嫔一事中救他,本就得了他的信任,这时候上赶着献殷勤反倒落了下成,我这般不阴不阳的,他果不然就巴巴的来了。好了,嬷嬷,日后这些你都不要管了,我自有分寸。你好好帮我看着各家适龄女儿,给太子挑几门亲事是正经。”

第81章 初窥门径时

史仲竹在京城不过待了七天,又马不停蹄得赶回了贵州。

在外人看来,史仲竹此次回京,收获丰盛,封妻荫子,端的荣耀;只有史仲竹和他的家人明白,皇家提前预付了报酬,如果交货的时候,拿不出好东西来,秋后算账等着你!

史仲竹再次见到魏贞娘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别一个多月了,这个年头的交通真是够呛,即使史仲竹在京城只待了七天,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不停赶路,来回却也耗时甚久。

牵着明珠、史安,魏贞娘自己抱着史宁,站在门口,迎接史仲竹的归来。落下的夕阳,给史仲竹披上一层光晕,从西城门进城的史仲竹,在这一片霞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妻儿。

催促马儿快跑两步,史仲竹翻身下马,把两个喊着“爹爹”飞奔而来的小家伙儿抱在怀里,一左一右抱着,往魏贞娘的方向走来。魏贞娘怀抱史宁,笑颜如花,史仲竹定定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魏贞娘把怀里孩子往前一送,道:“看,宁宁又长了不少。”

史仲竹低下头仔细看,果然张开了,更加白嫩。史明珠和史安被史仲竹抱在高处,这个角度看史宁还挺新奇的,两个小家伙儿伸出手去摸小史宁,叽叽喳喳向史仲竹介绍自己有多喜欢小弟弟,当然叽叽喳喳的主要是明珠,史安就在一旁做复读机,间或加上“是啊!”“没错”之类的词语。

娇妻爱儿,在贵州府衙并不华丽的院子里,岁月静好,史仲竹只愿沉浸其中。

两夫妻含笑相对,两个能说会道的小家伙表达够了,魏贞娘引着一家人去用饭。用过晚饭,把三个孩子哄睡了,史仲竹拥这魏贞娘,躺在床上说话。

“贞娘,我回京看过忠嘉侯府了,仆人都还老实,你嫁妆上的帐也查过,没什么纰漏,这次我来,带了几个机灵小子,他们日后是要接替南山四人手中事务的,你安排一下。”

“嗯。”

“宣旨的天使早就来过了吧,全家均沐皇恩,我要加倍干活儿,才能对得起圣人的知遇之恩了。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很忙,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会把护卫营的精英都调过来保护你们,咱家内院也简单,家中事情都由你做主,孩子们身边更要当心,我走之前和你说过的,这次和夷民之间肯定有纷争,世家、勋贵、寒门、清流统统都会搅进来,我怕有人狗急跳墙,伤了你们,你千万要当心,有什么不妥的,第一时间和我说。”

“好。”

“待过我忙过了这一阵,一定带你去红枫湖赏红叶,好不好?”

“好。”

史仲竹絮絮叨叨的说着,意识渐渐模糊。看着累得睡着的丈夫,魏贞娘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像哄小史宁睡觉一样,魏贞娘怔怔得看着史仲竹,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明暗光影——这就是他的丈夫啊!在外给家人撑起一片天,唯恐她和儿女受了委屈,魏贞娘轻轻吻了他的嘴唇,静静躺在他身边,丫鬟进来熄了蜡烛,魏贞娘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只觉平静安稳。

回到贵州,史仲竹就一心扑在了政事上。改土归流大致分为革除土司和善后工作两大块,革除土司操作性强,如今贵州大多数地方实行的还是奴隶制,这明显与中原王朝的制度不相匹配,“不仁”“残暴”这样的罪名是现成了,哪家土司又没点儿黑历史呢?配合大军威慑,内有间谍,问题不大。

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才是重中之重,调整疆界,选拔流官,设置营汛,查田编赋,桩桩件件,麻烦得紧,怪不得说建设比破坏困难百倍。

贵州如今的行政区划,常态州府与军民府共存,分为贵阳府、安顺军民府、思南府、思州府、石阡府、镇远府、铜仁府、都匀府、普安安民府、普定军民府、平越军民府、黎平府,名字里带着“军民府”的绝对是夷民占多数,常态的州府也不一定是汉人占主导,在贵州,总体说来,还是夷民占多数,只是有些夷民汉化了。

史仲竹考察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迈出了第一步,依旧以安顺为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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