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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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王便一声长叹,“贤伉俪所言不错,且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既然如此,宁州等地之事我们也不必伸手,无过即有功,只近日令各部加强防卫,管好闽地便可。今日良辰,我们将那些事情放在一旁,好好吃酒就是。”

得到消息立即招他们过来的是靖海王,现在他放下了,可是谁能有心情吃酒?

铁石就起身拱手相求道:“不管怎么样,倭人祸害江南,就是危害我朝百姓,还请靖海王借兵五千,我前往宁州将迎战倭人,所得财物、俘虏、兵器、战船皆如数奉上,想来倭人不防,所得必然甚众。”

靖海王便做出为难的模样,“我自然相信卢兄弟,否则也不会一得知消息便请卢兄弟过来商量。只是我一向当卢兄弟为手足一般,可卢兄弟却待我有如外人,便我在海上的那些老兄弟们问起以什么理由借兵又要我如何回答?恐怕师出无名啊!”

宁婉知他先前被拒了亲,心里还是气的,现在便逼着自家人主动提出联姻,将两家绑在一处。事到如今,铁石倒更难了,正要开言,却听下面靖海王世子上前说:“父王,还是让我带船出兵宁州吧!卢叔父与我同行,掌管兵事,若是有叔伯们问起,只道我要为闽地扬名。”

靖海王看着儿子,无奈地笑了,“既然我儿情愿如此,那为父立即点兵,大家饮了送行酒便出兵宁州,正能截住倭人!”

宁婉心里也领靖海王世子之情,便也笑道:“我一向喜鹿岛风景如画,此番铁石随着世子出征,我便带着孩子们在岛上多住些时日,还请王爷不要嫌弃。”靖海王需要给兄弟们交待,那么自己就以身为质。

靖海王便点头道:“卢夫人既然喜欢岛上风光,就让白氏带着到处转转,也看看我们家比起京城的皇宫差上些什么,我也好重新修缮修缮。”

不提铁石与靖海王世子出兵,宁婉留在岛上果然被白氏引着将岛内各处都看遍了:能停泊海船的深水港口、岛上成片的田地菜园,种着许多高产的海外粮食青菜、耸立在岛上最高处的花岗岩城堡、巨大装满奇珍异宝的仓库…

白姨娘一路看一路惊叹,“其实库房我还是托卢夫人之福才能进去的呢,竟不知我们王爷有这么多的宝物!还有王妃的正殿,还是好些年前在大厅行过礼,如今还是第一次进到里间一观!”

宁婉也是第一次走上鹿岛城堡的楼上,这个城堡据说是仿着西洋的房子建的,与本朝的房舍极为不同,一楼是高大宽敞的厅堂,二楼是靖海王府的私宅。如今她站在二楼最西边的屋子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正对着门的半圆形墙壁上镶满了一块块几尺高的玻璃,有如无物,外面的阳光便全部泻了进来,晃得她不禁眯了眯眼睛。这种玻璃如今卢家也有了,可都要小上很多,装在镂花的窗槅子里,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再三赞叹。可是在这好多年前就建的城堡,便已经用上了更大的玻璃,要比库房里的珍宝还令她诧异。

玻璃是自西洋的运来的,本就是极贵重的物件儿,又极容易碎掉,这样大的玻璃还不知是自多少只货船中挑出来的呢,也只有靖海王有这个本事!

晶莹透明的玻璃使得宁婉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屋内种种珍稀的摆设和窗外那片鲜艳的玫瑰花,她突然明白靖海王的骄傲,他的这座城堡果然不逊于皇宫,甚至从宁婉的喜好上看,这里要比坤宁宫要美得多。

耳边听着白氏用低低的声音说:“王妃的祖父是王爷祖父最忠贞的臣子,带着一家人跟着王爷的祖父蹈海而死,王妃是遗腹之女,故而我们王爷对她再爱惜尊重不过,这间屋子多少年没有人住进来了。将来,也唯有世子的正妃有资格在此处起居。”宁婉真诚地点头赞赏,“这里的确美极了,未来的世子妃真有福气!”

不过她从来都认为,有福气住如此华美的屋子,拥有无数珍宝的人未必就真能快活,她是不会为了华屋珍宝将槐花嫁了。于是宁婉就在白姨娘面前给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平宁侯夫人写了信,请平宁侯夫人为靖海王世子相看亲事,也算表明了她的态度。

第354章 北上

铁石与靖海王世子夺下宁州城,在大江入海口将入侵倭冠围住全歼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但人还是又等了一个多月才返航到鹿岛。

这一次大捷靖海王得了倭人的三艘大海船,各种中小船只、财物无数,极为满意,不过他倒是为铁石报不平,“卢兄弟,你这般为朝廷着想,拿下宁州之后保境安民,又将城池原封不动地移交给朝廷命官,又得了什么好处?非但没有任何嘉奖,反而被言官参了无数本。”

铁石却笑道:“我原本亦觉得憋闷,但是出城时看到宁州百姓箪食壶浆相送至海边的情形,心中的不平也就没了。”

靖海王便叹道:“当日我家虽有忠诚之臣,却缺少卢兄弟这样的猛将,否则也不至于被夷人灭国。”如今他在铁石面前不再隐瞒,直接明言为前朝皇室之后。

“朝代更替,原也是气数。如今王爷在海上建起霸业,亦无愧于先祖了。”

靖海王便再叹道:“大家都道靖海王府盛极一时,其实我的难处更多。”

就是寻常小门小户过日子也有许多难处,而成大业者自然尤甚。靖海王又与旁人不同,他的手下皆是海盗,这些人从小就长在不懂教化之地,心中没有仁义道德,行事张狂肆意,海上情形又不似陆地,变化莫测,是以靖海王国根基并不稳定,管起来十分不易。

就比如最初与卢家打交道的船老大白将军,在宁婉看来他更似海盗而不是将军,但在靖海王手下却已经是好的了,毕竟是靖海王府的嫡系,真正肯听靖海王命令的,又在铁石手下过了几年,将许多匪气都收敛了,而其他的人,据铁石说,竟根本无从号令。

尤其是靖海王的私生子回来认祖归宗后,因他的母系在南洋中颇有些权势,更是将王府的一摊混水搅成泥浆。

但铁石的身份,说起来也就是客卿,虽然为靖海王效力,但他从来都表明自己是朝廷的臣子,只稳稳地守在苍州,并不参与鹿岛上的乱事。便是宁婉在鹿岛住了一个月,也只似什么也看不到一般,观观风景,与白姨娘说说闲话而已。

此时铁石就劝道:“王爷英明,纵有许多难处却也不算什么,只要拿定了主意,又有闽地和鹿岛做为根基,不论谁也动摇了不的!”

靖海王亦知卢铁石的立场决不会变,也只笑笑就罢了,拿出一纸诏令来,“卢兄弟所言不错,我还真离不开闽地,如今还要请你带兵前去宁州、青州,接手海防。”

铁石接过来一看,神色都有些变了,宁婉便借着他的手瞄了一眼,心里也是一叹。原来铁石自到了闽地见到倭人之祸,便先后给朝廷上书数封,请在宁州、青州一带建水军卫所,防御倭冠。两年过去了,从没有一点回音,但如今朝中却发下了特许靖海王派海船出闽打击倭冠,在宁州、青州建港口的文书。

朝廷宁可不用自己的臣子,却要借助于靖海王,这让铁石情何以堪!

靖海王坐在上面,哈哈一笑道:“卢兄弟也不要在意,为兄能得了这纸诏令也是用了些心思的。”

“上一次倭人进犯内地,江南的杨家损失不小,我便派人在杨家的族长面前游说,答应只要让我在宁州和青州建了港口,非但保住杨家一切人口、财物,还能让他们参到海上贸易中,于是他们家在京城的官员为我们王府颇出了不少的力气,又拿了你先前的上书以及洛侍郎等人建议在宁州青州建港练水军的主意说动了皇上。”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卢兄弟略做整休,便带着家人兵士自苍州北上宁州、青州,我自然会拨海船、粮草协助。”

卢铁石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王爷就不怕我带了家眷就此离开闽地再不回来了!”宁州距闽地倒还不甚远,而青州已经属于北地了,反离辽东更近一些,若是乘船北上,可以在距北宁府百里之地上岸。

“就算卢兄弟再不回闽地,难不成还能对我不利?”靖海王大笑道:“先前卢夫人要留在岛上,卢兄弟以为我果真要留她为质?本王不过想请卢夫人在我们鹿岛作客而已。”

“我之所以能在海盗中出人头地,并非才能出众,而是因为有识人之明,容人之量,才有了众多兄弟的拥护。而卢兄弟又与他们不同,我知道你是忠义之人,便全心全意地相信,固然你不会背叛朝廷,但也绝不会对我无情无义!”

“而且,我也有私心的,宁州有前番之事,加之江南杨家会全力支持,我们建港尚且不难,但是青州那边唯有卢兄弟前去方能成功!”靖海王对于北地十分陌生,他手下的人也皆为南人,唯有铁石为北人,且在青州一带极有声望,派他前去自然事半而功倍。只有先建立海港,才能再图将来。

铁石起身谢了靖海王的知遇之恩,便带了妻子儿女们离了鹿岛,他在靖海王面前并没有许下什么诺言,但宁婉知道他的确会一辈子领靖海王的人情,这正是靖海王的设计,他们虽然看破了,但也只能落在其中,算起来朝廷倒是靖海王的帮凶。

看来靖海王对于宁州和青州果真寄予了厚望,这一次共拨大海船二十艘,其余船只无数,军需军粮自不待言,只船丁便是上万,铁石也尽起苍州之军,一路沿海岸线北上。

宁婉闲来便与铁石说:“朝廷真是没有眼光,如此便放弃了海上的势力还真是很可惜呀!”

“他们只知道陆上的疆土是根本,”铁石就说:“其实我们先前在辽东时,也对于虎踞山东边那些属国不大用心,他们便是有自海上而来的。还是到了闽地之后才知道茫茫大海之外还有那么多的物产、土地。”

“将来朝廷必然会明白的。”宁婉便又笑道:“先前每想到槐花的亲事,要回辽东觉得十分艰难,如今倒省了事,从青州回辽东要省一多半的路呢。”

铁石知道媳妇的思乡之心,他其实也是一样的,就笑道:“青州到辽东有一条海线十分便捷,比走陆地还要短,到时候你们坐船回去好了。”

虽然大家连宁州都没有到呢,说起辽东还不是没影的事?但宁婉心里却很是开心,且论起靖海王府的城堡不管有多奢华,但如今只在十分简陋的船上却觉得更加舒服自在。她便叫了槐花儿,“我们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大家吃着也香甜。”

娘俩儿下了厨,大海船与旁的船不同,是能在海上航行一年两年的,因此便能贮存许许多多的东西,各样食材都还全,见有许多新鲜菜蔬,宁婉就笑道:“恐怕是世子那边船上送来的。”一问果然不错。靖海王世子这一次依旧跟着铁石出来,他虽身份高贵,但与卢家人相处已久,情份早非寻常,每有了什么好东西定然是要派人分来一半。

当然了,宁婉不论是什么也不会忘记世子,毕竟是小辈,人也不错,她只是不愿意让女儿联姻,倒不是不喜欢这孩子。因此手里备的食材便是一式两份,待做好了令人划了小船送到世子的船上。

小厨房里没有别人,槐花儿便悄声道:“娘,其实我早不讨厌靖海王世子了,不如我们两家就联姻吧。我听说城堡里有一间玻璃房子,在那里住着一定很开心的!”

宁婉便沉下脸问:“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的?”明明靖海王府提亲的事自己和铁石没在孩子面前说过。

“我就是无意间听到的,”槐花儿才不肯说,只笑道:“而且他也不敢欺负我,毕竟是我的手下败将嘛!”

“槐花儿,爹娘不需要你这样懂事!”宁婉思忖着恐怕是姓白的露了口风,却也不揭出来,只一口回绝,“所谓的联姻,其实有什么用?你只看汉唐之时的和亲可牵制住了夷狄?那些公主郡主们带着成千上万的工匠、书籍、财宝出塞,最后又怎么样了呢?靖海王府可能因为你嫁过去就改换门庭?你父亲可能因为你嫁到靖海王府就背叛朝廷?靖海王虽然有此意,但也并不勉强,甚至这一次他都没有留娘和你们在鹿岛。因为他明白只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没有用。”

“就比如靖海王自己,他在鹿岛虽然只有一个正室,但在海外还曾娶过几次亲,这次回来的孩子便是这样的,我们以为他是私生子,其实在那边也是明媒正娶,母家也有不小的势力,还曾助过靖海王,因此才回来抢家业的。”

“我亦不是说靖海王不好,海上与陆上不同,形势更为艰难,他白手起家,自然会有许多无奈。便是靖海王世子,如今愿意娶你也他的有缘故。只是我们好端端的女儿家,还是不要搅进去。爹娘会在辽东给你相看一门亲事,知根知底的,像爹娘这样相守一生岂不更好?”

槐花儿听娘将道理讲明了,也就懂了,“原是我想岔了。”

“也怪娘当你是孩子,有些话没讲清楚。”宁婉就道:“实话告诉你,先前我们出京前,还有人出主意送你到东宫当良娣讨好皇上,亏得我和你爹都没答应,如今听说太子薨了,我和你爹都庆幸,若是真送你过去,恐怕就要进尼庵住一辈子了。”

槐花儿听了也后怕,“我最讨厌到尼庵里听经,若是让我一辈子住在那样的地方,我就是没病也憋出病来。”

“成亲是女孩家最重要的事,可要擦亮眼睛挑个自己喜欢的,”宁婉就说:“你没事也该好好想想了。”

船在海上航行,空闲时间便多,宁婉又挑了个空儿向弟弟说:“你到闽地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不必说苍州、惠州转得遍了,就是鹿岛也住了许久。这一次跟着我们的船到宁州后,就上岸起程回辽东吧,别等到天凉下来路上便不好走了呢。”

石头这次到闽地果然长了许多见识,但更是明白姐姐和姐夫的诸多不易,便道:“如今姐夫人夹在朝廷和靖海王之间,怎么都是为难,不如找个机会辞了靖海王回辽东,家里的生意不错,日子也差不了!”

铁石是被皇上贬到闽地的,如今奉靖海王之命到宁州青州尚可,若是私自回了辽东,恐怕会给家里招来祸事,因此她只笑道:“你姐夫正当壮年,哪里就能回家闲居了呢。他虽然在闽地有许多难处,但靖海王对我们也的确不薄,且倭人之患的确要有人守卫,倒不能就走了。”又叮嘱弟弟,“槐花儿不小了,我们倒是想将她嫁回辽东,你家去后让你媳妇留意看看安平、虎台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一定要人品好人才好的,写了信告诉我们。”

石头就说:“其实靖海王世子就不错的,对我很殷勤,虽说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子上,但大家在一处玩时,我瞧着他对槐花儿十分用心。”

铁石便道:“你不知道靖海王府的乱事儿,前些日子靖海王有个私生子回来相认,如今世子的地位都有些动摇了。”

石头便吐舌道:“我也在鹿岛住了些日子,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宁婉就说:“这些事岂能拿出来议论?你毕竟是外面的人,与他们无干,因此我也不告诉你,你反而自在。”

“无怪爹娘总说我考上秀才有个身份就好了,不必考举人进士当官的,原来他们知道我没这个头脑呀!”石头就自嘲地一笑,“看来我还是在家里打点生意就好了。”

宁婉就笑着拍了拍弟弟,“谁说你没有头脑的!只是你初到闽地当然不清楚。不过爹娘的话倒也不错,考举人考进士的哪里容易?便是考上了仕途也是艰难。现在爹娘年纪大了,你正该把家里的事情都担起来,能继续进学自然是好,不能亦不要紧,好好养着儿女,几代后宁家也未必不能改换门庭。再有这一次我给你带的海外良种,你回家后一定用心试种,我瞧着这些东西的产量着实高得很,若是成了,不只我们家受益,便是辽东人都能跟着借光呢。”

分别在即,姐弟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宁婉又给辽东的亲朋好友都打点了礼物,特别是父母的那一份格外的丰厚,海外各色珍稀宝物包了两大包,让老人家看着开心。再加上靖海王府又派人送了程仪,见弟弟行李颇多,便又自家里派了几个兵士同行。

到了宁州,送石头转乘官府的江船不提,铁石这边与宁州守将商量港口之事,因既有诏令又有先前的交情,事情办起来倒还顺利。

石头回了辽东,果然为槐花儿打听了几家的小伙子,有北宁府路家的小少爷、指挥使须家的孙子、多伦陈千户家的儿子、还有瑞泓丰王掌柜的小子,年纪都比槐花儿相差不多,家世也都不错。

宁婉一个个想着,觉得都还好,但又下了不决心,见铁石也拿不定主意,终还是道:“这般肓婚哑嫁还是不成,我想带槐花儿回辽东,将她的亲事定下来!”槐花儿如今十五,再不赶着订亲恐怕就要耽误了。

如今铁石正忙着港口,是不可能离开的,因此也只能点头,却又感慨,“若是相看成了,恐怕也就要办了亲事,我岂不是看不到女儿出嫁了!”

若是让男家自辽东千里迢迢地来宁州迎亲着实不可能,以宁婉之意也是要在辽东家里嫁了女儿。此时就笑道:“不管我们谁给女儿送亲,她嫁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相看亲事订亲没有那样容易,但只要想到这些,卢家人都觉得心里沉重起来,一家人就要分开了,而且槐花儿还是要嫁出去,再见面都不容易。唯有近来因靖海王船只出闽,控制了沿海一带,数次大败倭人还能为大家带来些许欣慰。

也是因此,原本宁婉准备带槐花儿自陆路回辽东一事,也暂时停住了。既然宁州建港之事极顺,铁石便有心将此地交给手下,自己带人北上预备在青州建起新港,如此这般,没多久一家人便一起乘船北上了。

第355章 归属

青州本是一处半岛,仿佛一只巨角自陆地伸入大海之中,如果能在最东的尖角上建起港口,与闽地遥相呼应,中间又有苍州、宁州等港口配合,对整个沿海形成合围之势,倭人之患基本可以杜绝。

当初铁石就已经看出此地之重要,而靖海王更是在向朝廷讨要诏令时特别挑了这里做为建港之地。这一次铁石着争北上青州,除了青州的位置着实重要之外,也因倭人入侵近来一直有向北的趋势。

不过宁州出发北上,难处却不少。闽地的兵丁船丁平时都只一身短衣,冬日里也也不穿棉的。他们到了宁州尚且觉得冷,若是再到青州,恐怕很难适应,需要补充许多厚衣物。而且亦有许多人担心,青州那边冬天滴水成冰,海岸恐怕也会被冻上,到时候这些海船可怎么办?

不过铁石却心有成竹,他告诉媳妇,“不要听外面的传言,靖海王年青时曾经于冬季在青州登陆过,如今我也带着几个向导,都是曾在这条艘线上走过许多次的,知道哪里有能停大海船的深水港。而且我还在虎踞山的时候,就听来往客商说过就是我们辽东也有海港冬天也不封冻的港口呢。”

为将者,不只要长于打仗,对于天文地理都要精通,宁婉知道铁石一向十分关注这些,因此就笑,“我哪里担心过?只给大家提前做好冬衣就是了。”一家人到了闽地之后,如今也同当地人一样只有单衣,不必说棉衣,便是夹衣也没有一件,如今正要做起来。特别是铁石和松儿的,宁婉还算着能不能在上面加一层油布防水。

做了夹的又做棉的,宁婉便顺手给靖海王世子也做了两套,他怎么也不肯留在宁州,一定要跟到青州,白将军又不在,铁石亦怕他一个人有什么不周全的,因此便将他带到卢家的这艘船上,如今与家里的几个孩子们重新混到一处,倒是什么都一样了。

海上的秋风又与别处十分不同,呼啸怒号,船队一路北上,更觉得彻骨寒冷,遭遇了数拨倭冠后,大家终于在冬日之前赶到了青州,也找到了停靠的不冻港,在岸上建起了临时的军营,对倭冠的防御合围已经形成。

开春后,铁石便着手与驻军一起建墩台,练水军等等事务。宁婉带着槐花儿和几个小的回辽东,只把松儿留在父亲身边。

靖海王世子便要跟着船同行。宁婉这时又给他做了新春装,让他试了衣裳就笑着劝道:“世子已经看过青州的情形了,如今正有回南的船,不如回去守在王爷身边尽孝才是。”原来靖海王新认回来的私生子年纪比世子还要大,一直有谋夺世子之位的意图,如果世子久不在鹿岛,靖海王万一被说动了可怎么好?

靖海王世子就笑着摇头道:“我来时答应父王一事,定要办成了才回鹿岛呢!”

宁婉倒不是何事,亦不好去问,便笑道:“既然世子有主意了就是最好的。”也就由着他送大家到辽东,然后各自分手。

虽然身为辽东人,但是宁婉亦是第一次自海上回辽东,绕过青州半岛,进入一个风浪平缓的大海湾,又航行了几十日登陆,上岸后离北宁府只有不到一百里。自北宁再向北,也算得上熟门熟路,宁婉带着孩子们在年前回到了虎台县城外的家中。

当年槐花儿六岁时,宁婉自辽东将她和松儿接到京城,一晃十年光阴过去了,她才带着女儿和两个小儿子重回了故乡。卢家新宅青砖墙颜色已经成了深青,公婆坟前当年植下的小树长到碗口粗了,爹娘已经满头华发,故友们也都变了许多…

通往三家村的小路重新修了,到了此处不必再换成驴子,大家坐着马车一直到了三家村里,路口的石碑上刻着爹娘的名字,他们平日里从来舍不得大手大脚地花钱,可却用来做好事却大方得很,宁婉抱着爹娘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倒惹得他们说:“你做了官太太,怎么还像个孩子?”

宁婉带了儿女们在三家村住了许多日子,正赶上过冬,索性哪里也不去只家里陪着爹娘说话做家务,办年货的时候她还将村里的女人孩子们都请到了虎台县望远楼里吃了一顿饭,实现了好多年前向罗双儿她们许的诺言…

初回辽东时,宁婉便遣人四处送了帖子,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因此过了年她从三家村回到卢家与虎台、安平的故交们应酬时,心里想着一定会有许多人来给槐花儿提亲的,心里也盘算好了如何相看。

不论是谁想要来拜访自己,肯定要先打听一下自家的情形,得知槐花儿还没定亲,自然就明白自己回来的目的,有意者当然就会找媒人说合了。

可是,宁婉回到卢家一连见了好几天的客,感觉这些故交们对铁石和自己依旧十分友善,可就是没有一个上门提亲的,让她不禁疑惑起来。

不可能呀!槐花儿这么好的孩子,先前相隔数千里不知她品行如何,如今自己带在身边大家亲眼所见——宁婉还真不是自家的孩子就是宝的娘亲,但是她可以肯定槐花儿不论相貌才干绝对都是上上等的!正是许多人家想求娶的好姑娘。

又过了几天,宁婉实在忍不住了,只做无意之间问羊夫人,“你家的大儿子可定了亲了?”

羊夫人就说:“还没呢,今年十五了,我正急着给他相看呢。”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当年就是你帮我们说的亲,我们俩才能遇到,日子过得也顺遂,不如你再帮我大儿子说门好亲吧!”

宁婉知道羊夫人性子直,因此就有意套她的话,顺着她的语气问:“你想找什么样的儿媳妇呀?还有你大儿子喜欢什么样的?”

羊夫人想了想说:“我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要好人家的好孩子,会过日子能管家的最好,我最不耐烦管这些事,正好娶了儿媳妇就可以交给她了。”

宁婉就说:“我过了十年才回辽东,除了自家的女儿,哪里还认得年青的女孩子家?

羊夫人果然就拍着腿叹道:“要是能给我家大儿子娶了槐花儿,我们一家人作梦都得笑醒!只可惜呀,槐花儿就要嫁靖海王世子了。”

“什么!”宁婉大吃一惊,“你听谁说的?”

“这样的好事儿你就别瞒着我了,”羊夫人笑哈哈地说:“这一次你带槐花儿回辽东,靖海王世子也跟着来了,还不是为了体体面面地在辽东下聘!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都知道了!可是我还不知道!

宁婉不是爱动怒的人,如今也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情知此时不是分辨的机会,便将话岔了过去,几句话将羊夫人送走,派了家里人去打听靖海王世子如今在哪里,如果见了便请他过来。

没一会儿靖海王世子就到了卢家,原来他果然来了辽东,如今不知在哪里弄了一身光板的羊皮袄,羊皮帽,乍一看竟似常年在外面奔波的辽东人,一进门见卢夫人面沉如水便赶紧上前躬身行礼解释道:“送了夫人上岸后,我们便乘船向北,竟发现如此寒冷之地竟有一处极好的港口,最大的海船也能停泊,而且终年不冻。恰好又遇到倭人亦来探查水路,我们仗着船大将他们的船撞沉了,先将港口占了下来,上岸后才知道原来是虎踞山前的那条大路。然后我就到了辽东四处转转,正到了虎台县要上门拜访呢,不想夫人遣人来叫我,不知有什么吩咐?”

“我能有什么吩咐!”宁婉便一拍桌子,“听说你在外面坏我家女儿的名声,我少不得要向世子讨个公平!”

“我没有!”靖海王世子急忙道:“在北宁府时,我听有人说起卢将军的女儿回辽东了,要来提亲,一时着急就说了我就是来娶槐花的,好让他们死了心。”

“我们家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宁婉一向待靖海王世子十分客气,此时事关女儿,怒气上来也顾不上,拿起杯子便向他扔去。

靖海王世子也不避让,额头立即就红了一块,茶叶挂在鬃边,又淋了一头一身的水,却将杯子接住送回桌边,“还请夫人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我既然说了要娶槐花儿,自有我的缘故,还请夫人听我一言!”

“我们家早回绝了你父王,”宁婉就冷笑道:“你这是要仗势逼人了!”

“其实夫人回绝父王的理由都是借口,”靖海王世子将身子站直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卢将军身边,夫人应该知道我的品行,更清楚我身边一向并没有女子近身服侍。夫人真正不情愿的不过是担心我们父子会背离朝廷,将来与卢家为敌罢了。”

靖海王一代枭雄,他虽自朝廷得封异姓王,但从来没有朝见过天子,也没有向朝廷进贡上表。铁石与宁婉到了闽地后,更是早觉出了他的不臣之心,因此他们夫妻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靖海王成为姻亲的。现在靖海王世子直接点了出来,宁婉也不再否认,就道:“我们家固然不会背叛朝廷,但靖海王府待我们家不薄,铁石和我亦不会与王爷和世子为敌。只是靖海王府形势实在复杂,我不愿意槐花儿陷在其中!”

“我之所以今日能出现在夫人面前,就是我们父子已经拿定了主意,从此诚心当朝廷的靖海王!”

靖海王手下的海盗原本并不都是中原人氏,且他们心中并没有多少家国的信念,因此整个靖海王府一直就在朝廷与海外之间摇摆,靖海王新认回的儿子因打小就长在海外,又仗着在海上亦有一定的势力,更是极力劝说靖海王与朝廷断绝联系,建立闽国登基为帝。

是以,先前铁石不顾会受到流言蜚语也要坚持出兵宁州,其实也有心将靖海王与朝廷更进一步捆绑在一起。靖海王固然桀骜不驯,对万里江山有窥伺之心,但他总归认可华夏一体的。后来的在宁州和青州建港口,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希望靖海王能够多与中原往来,不只偏安于一隅之地。

至于靖海王占据了沿海一带后会不会再出兵内陆图谋天下,纵是他有此心,但是亦不可能成功。本朝立国已经百年,纵今上不是英明的君主,但社稷根基早已经稳如磐石,民心亦思安定,气数正旺,便是前朝皇族亦不能撼动,就是靖海王心里也未必不懂。

因此靖海王世子之言,正是宁婉和铁石心心相盼的,一时听了竟有些不敢相信,“你生长于闽地,又跟了铁石几年对中原有归属感不假,可是你父王哪里能这样轻易转过弯来?何况还有你那个异母哥哥和许多人一直在他身旁鼓动。”

“若父王没有下了决心,我哪里有脸面到夫人跟前提亲?”靖海王世子就道:“这一次我随卢将军北上,便也是替父王重新到我们祖先曾经失去的土地上看一看。我走了一路,感慨了一路,用飞鸽传了一路的书信,父王看了我的信终于放下了过去的心结,他回信说不会再仇视朝廷了。”

辽东这一片土地是在前朝时失去的,后来本朝高祖重新自夷人手中夺回,经营百年,如今屯兵百万、城池林立、阡陌纵横、士农工商尽为华夏衣冠。宁婉自小就看得惯了,不想靖海王世子却有无限思绪,因此瞧着穿着一身旧皮袍的他便莫名地心软了,这孩子心地不坏,这几年长大了行事也越发得体,对铁石和自己也十分尊重,再想想他从小就跟着船老大跑船,养得比松儿柏儿几个还要粗,就抽出帕子上前帮他将头上的茶叶擦了去,替他揉了揉了刚被自己打得红肿了的那处,“你坐下说话吧。”

靖海王世子就听话地坐了下来,将最近的经历讲了,见卢夫人只与自己说辽东风物,终是忍不住涨红了脸道:“夫人就答应把槐花儿嫁给我吧,我一定像卢将军一样做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虽说靖海王世子与槐花儿间最大的障碍没有了,但这并不等于宁婉就会同意这门亲事,她便摇头道:“世子,不管怎么样,你在外面说要与槐花成亲的事也是不妥当的,我依旧还是生你的气。至于你们的亲事,我还是先前的意思,女儿的亲事还要以她将来的幸福为上,因此我要与家里人商量商量,先不能答应你。”

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比先前一口回绝要好得多了。靖海王世子便展开一个笑脸,“我就在虎台县里住下了,什么时候夫人答应了,我什么时候就来下聘!”

宁婉便突然想起大家在船上初见时,靖海王世子被抓住了宁可沉船也怕丢脸的傻样子,如今倒学了厚脸皮了,不觉得一笑,“你只管住你的,我答应不答应的与你住多久没关系!”

第356章 新帝

宁婉送走靖海王世子,回头盘问女儿,“靖海王世子到了虎台县,你是不是知道?”

槐花儿就红了脸说:“他是说过,一定不让我嫁到别人家。”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听娘的。”

“傻孩子,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哪里能只听娘的。”

“可是我也不太知道呀。”

宁婉晚上就叫了女儿和与自己睡在一处,说了半夜的话,与自己和铁石从小一直在辽东长大不同,槐花儿其实对辽东很模糊了,毕竟她离开时才六岁。就是对京城,她亦不如对闽地熟悉,虽然卢家在京城的年头还要长一点,但是年少的时光总不如长大后的鲜活。

再说起靖海王世子,他们虽然算不得青梅竹马,可是也在一起好几年,从仇人到朋友,相互间很了解,且槐花对靖海王世子也不是没有好感的。宁婉就笑问:“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娘你觉得他人还不错的?”

“我告诉过娘的。”

当时槐花的确说过宁愿嫁到靖海王府,可是那时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当女儿要为了家里牺牲,宁婉就笑了,“果真是娘糊涂了。”

“不过,娘,我也不是非要嫁他,我还是要听爹和娘的。”

靖海王世子对槐花儿倒是死心塌地,一则是他自己情愿,再则就是靖海王也极力促成这门亲事,而槐花儿呢,却时常听到铁石和自己的反对,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当然不会背着父母答应别人什么。且她毕竟还是小,没有自己因那特别的经历对铁石先有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因此在亲事上没有太多的主张也正常吧。

宁婉左思右想,便觉得这门亲还真不错,要比自己在辽东替槐花儿相看的亲事要好,总不至于槐花儿嫁过去两眼一抹黑。她想通了,就笑道:“也罢了,这也是缘分,只是我再没想到你能嫁到闽地去。”

放下心事,宁婉便给铁石写了一封信,询问他的意思,又将这么多年家里积累下来的事务、生意都打理一番,毕竟她再走了,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铁石与靖海王世子相处的时间比媳妇和孩子们都多,且他在青州亦知道了靖海王的立场,因此倒一口答应了。宁婉索性便按靖海王世子先前传出的话,让他在辽东下了聘,热热闹闹地将亲事定下,也算使这一次辽东之行圆满了。

靖海王府的富贵堪比天家,靖海王世子又是有备而来,槐花儿的聘礼轰动一时,十几年后还有人清清楚楚地记得,还拿出来与她妹妹相比,又争论两姐妹究竟谁嫁得更好,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天气一转暖,宁婉便带着孩子们南下,正巧须指挥使接了军令带兵去北宁府,陈千户等许多将军们都随行,羊夫人也跟着,宁婉得了消息便与他们一道出门,又是热闹彼此又有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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