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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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冲翟媪笑笑,不缓不急道:“娘娘,有件趣事,我说给娘娘听听。”

翟媪愣了下。

“今日三皇子领我进宫,他看了我的手书后,惊异的问我‘怎么和子晟字迹一般无二’。我这才发觉,这一年来我原来临摹的都是霍大人的字。呵呵,这人就是这样狡猾。”

宣太后微微动了一下。

“小的时候,总有人骂我是爹娘丢弃不要的孩儿,我那时就想,等我长大了,就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少商眼中慢慢浮起水气。

“我若要什么,我自己会想办法——老天生人,给予了智谋和气力,只不过有些蠢货偷懒不肯用罢了。然后,我遇到了霍不疑,我的智谋与力气也渐渐束之高阁,变成了一个寻常的蠢货。再然后,在我最无防备之时,他弃我而去了。”

宣太后微微侧过面庞。

“我决意要忘记霍不疑,可是早晨睁眼时,我会想起他叮嘱我不能空腹,出门时,我会想起他驾车来接我的样子,衣食住行,嬉笑怒骂,无论何时我都能想起他来。于是我打算丢了他赠与的所有东西,谁知一抬笔就又是他的痕迹——这种情形,我恐怕也嫁不了人的。”

“我不愿待在家中,承受着父母手足那些怜悯忧虑的目光!娘娘,您帮帮我吧!”少商泪水落下,淌湿衣襟,翟媪也在旁垂泪。

女孩膝行到榻边,一双小手抓着被褥,哀声恳求着:“娘娘,我无处可去了,您救救我,请救救我吧!给我一个栖身之地,帮我过了这道坎,帮我忘记他!我不能每日睁眼是他闭眼还是他,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娘娘,救救我……不然我如何活下去……”

翟媪也哭道:“娘娘!”

宣太后终于缓缓坐起身体,露出满是泪水的苍白面孔。

……

听到永安宫传唤侍医与饮食的消息,皇帝一下站了起来,喜出望外,越皇后也长长松了口气,帝后同时有种被赦免般的轻快,两人总算能坐到一处吃顿饭了。

得知三皇子撞破宫门时,皇帝本想揍儿子一顿,后来知道是他把少商送进永安宫后,长叹一声,改为赏赐一斛明珠了。吃饱喝足后,皇帝立刻吩咐岑安知去传话:“跟少商说,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把淮安王太后服侍好了,朕记得她的功劳!”

皇帝心情好了,尚书台的诸位大人也都抹了把汗。

大越侯和虞侯一道出宫,两人边走边说。大越侯道:“谢天谢地,这几日我总是提心吊胆,唯恐淮安王太后有个万一,陛下和妹妹再不能好好一处了。”

虞侯道:“没到那个份上,妇人嘛,被废了正妻之位,总要闹一闹的,只是我没想到破这个局的会是那个程氏小女娘。唉,宣家也真是没什么大才了,也不知是使气,还是真没想到,这等关口居然眼睁睁看着陛下和越娘娘为难。宣太后说不许他们进宫,他们就真的一人都不进宫了!”

大越侯沉默片刻,道:“回头我去谢谢程校尉,谢他养出个好女儿。”

“是个好女儿,聪慧睿智,遇事果敢,所以我打算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就去向程校尉提亲,我那十二子与程氏恰好年貌相当。”虞侯道。

大越侯猛的停住脚步:“你你,你当初还想把女儿嫁给子晟呢!”

“那又如何。”虞侯闲闲的笑了笑,“婚姻乃人之大伦,总不能耽误了,这里不成就试试那里,就算说不成程氏也无妨嘛。这话姑母没教过你么?”

大越侯甩了一下袖子:“阿母可不像你这样!唉,也不知子晟如今走到哪里了。”

虞侯抚须笑道:“子晟也还罢了,他那样貌走去哪里都少不了女子爱慕,倒是崔祐……霍夫人已经过时了,他总不能下半辈子无人照料吧。我有个守寡两年的从没,年齿不足三十,想说给他,你以为如何?”

大越侯翻白眼:“如何什么如何,我看你别在朝为官了,赶紧去做冰人罢!”

“做冰人有什么不好,前几年我将二驸马的妹妹说给了韩将军的小儿子,如今小夫妇俩和睦恩爱,逢年过节都要来拜见我,可比在朝为官尽落人埋怨好多啦!”

大越侯慢慢踱步,犹豫道:“诶,我听到一个消息,陛下身边的那个袁慎,袁善见,一天到晚往程家跑。你听说了么?”

“听说了啊。”虞侯道。

“你这人!”大越侯顿足,“别说袁慎是去找程家父子谈论经文的,我可不信!”

“当然不是找程家父子的。这有什么,一家女百家求嘛。”

“可那袁慎不是同蔡允老儿的侄女定亲了吗?”

“外兄啊,从程氏小女娘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煮熟的鸭子是会飞的,定下的亲事是能退的。”

……

萧夫人躺在榻上翘首期盼了整整一日,没等来女儿,只等来冷冰冰的一道诏书——召程氏女为永安宫宫令,享六百石官秩;外加一道加封丈夫与长子的恩旨,另许多金钱财帛。

上门贺喜的宾客们很快发现程氏夫妇异常沉默,被问到时只推说是春乏。

这一日,程姎料理完家务,屏退一众婢女,独自走到书庐;寻过几间屋子后,在后厢的一间书库中看见程承正在书架上寻书。

程承笑道:“姎姎怎么来了,你下个月就要嫁人了,还不待在屋里歇息。”

程姎没有答话,坐到程承的案几对面:“父亲,您上回跟我说想将母亲接回来?”

程承一愣:“是呀。”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白鹿山读书时,你外大父一直让人送东西过来,你舅父还来拜访过几回。他们说,你母亲已经都改了。”

程姎道:“父亲忘了母亲对您的羞辱谩骂吗?”

程承叹气,低头道:“唉,我不如你伯父叔父,白身一个,又年迈跛足,能续弦到什么好女子。你大伯父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你大伯父又看不上。不然,就是贪慕程家权势,另有所图,还不如将你母亲接回来……”

“我不同意。”程姎道,“我不同意将母亲接回来。父亲若是续弦不顺,不若先寻一位温顺敦厚的姬妾来服侍您。”

程承张大了嘴:“你,你……”

“父亲知道大伯母病了吧。”

“自然知道!可是——”

程姎含泪道:“大伯父对外面说伯母是旧疾发作,可我知道伯母是为了嫋嫋,伤心病倒的——她后悔了。后悔十年前丢下嫋嫋,后悔十年后苛责嫋嫋,后悔母女间不曾有过一日和睦欢乐就被宫门阻断了。”

程承难堪道:“都是我无能,当年没有制住你母亲。”

“阿父的秉性如此,别说母亲动不动搬出大母来,就是母亲一人父亲也是说不过的。”程姎侧脸拭泪。

“可是阿父,这公平吗?我舅父舅母怀中娇养,十几年来被疼若珍宝,而嫋嫋在阿母手中备受冷眼薄待,养的粗鄙无文。刚来都城时我还未有察觉,如今我才知道阿母的行径是多么的可恶!”程姎捏紧拳头。

“十年中大伯母数次派人回来接嫋嫋,都被阿母使计挡了回去。我听少宫说,在外镇守的将领多是互相结亲的,若伯母能将嫋嫋带了去,她也能像万家的萋萋阿姊一样找到合心满意的郎婿,那就没姓楼的姓霍的什么事了!”素来端厚温顺的女孩一脸愤慨。

程承痛苦的抚上额头:“我明白你的意思。阿母虽有心为难姒妇,可阿母粗枝大叶,若无葛氏一直在旁出主意使坏,后来也不至如此。”

“我会向舅母写信说明原委的,无论阿母改了还是没改,都不能回程家来!”程姎坐的笔直,身上微微颤抖,“凭什么作恶的人老了能善终,那十年间阿母何曾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心软过!只要我在程家一日,她就别想回来!”

程承听出了异样:“什么叫你在程家一日?”

程姎道:“我跟大伯父说,我不喜欢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嫁过去。大伯父已经答应帮我退婚了。”

“你怎能这样!”程承一下站了起来,气的满脸通红,“你大伯母为了这门婚事费了多少心血你难道不知?!那家门风淳厚,家世也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你你……”

“因为我不能走。”程姎颤抖着哭了出来:“大伯母病的那么厉害,好像身上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青姨母要照看她,谁来管家——这时候我不能走!”

程承整日沉浸书中,全不明所以。

“大从兄已经授了官,成婚后就要到青州赴任,新婚燕尔,难道让姁娥阿姊留下来伺候大伯母?!”程姎拼命用袖子擦泪,脸上糊的乱七八糟,“二从兄过继去了万家,等与萋萋的婚事之后,就要跟着万伯父去任上了——家里还能剩下谁?!”

程承愕然呆立。

程姎长长吸气,平复呼吸:“不但阿母不配回程家来,我也不配好好嫁人过日子!只要嫋嫋一日没有安定下来,我就留在程家。阿父什么也别说,您尽管回白鹿山继续读书,有我在家里呢,我会好好看家的!”

程承木木的坐了回去,看着女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既心酸又骄傲,同时自卑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唯有深深叹息。

待父女俩走后,最后一排书架哗啦一声,从后面钻出两名少年,正是程少宫与班嘉。

片刻之前,程少宫偷着领班嘉进来找书,听见程承进来连忙躲到后面,免得被爱书如命的二叔父啰嗦,直到此时才能爬出来。

程少宫一面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一面喃喃道:“瞧瞧我这命格,总能听到不该听的,这下可好了,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阿父阿母呢……诶,阿嘉,阿嘉你怎么了……”

班嘉呆在原地,两眼愣愣的看向门口。

“怎么啦?你发什么呆啊,那是我二叔父和堂姊,你不是都见过吗?”程少宫在他眼前来回挥手。

班嘉直挺挺的站着,秀气的脸上浮现梦呓般的神情:“少宫,你有没有听见外面电闪雷鸣?”

啥?!——程少宫看看窗外,晴空万里。

……

外面的确晴空万里,而且一连数日俱是好天气,少商赶紧干活——将手上的人马兵分两路,一路人数多的收拾长秋宫,一路人数少的收拾永安宫。

尤其是长秋宫,虽说要把宣太后用惯之物带走,但绝不能剩一片狼藉给越皇后,除非以后不想混了。于是少商要求宫婢和宦官们发扬‘不留下一点垃圾’的精神,在带走器物家私的同时,将长秋宫打扫整理的窗明几净,整齐而不呆板,简洁而不空旷,方便越皇后将自己的物件一一搬入。

少商深谙废话一万不如铜钱一贯的道理,直接拿了皇后的私房钱悬赏,于是因为废后而颓废不振的宫婢宦官们再度振作起精神来,短短六七日就将两座宫殿收拾妥当。

皇帝很是赞赏,于是让岑安知抬了一箱子钱赏给少商。

越皇后交着手臂在长秋宫巡了一圈,难得的表示满意:“以前只觉得她爱吃爱玩,口齿伶俐,倒没看出来办事这么利落。”于是也让人抬了一箱子钱过去。

翟媪还在嘟囔‘显摆她越家有钱是怎么的’,少商已经毫无负担的收下钱箱。

永安宫只有主殿和内殿收拾妥当了,少商让宣太后先行安顿养病,同时向皇老伯要求在偏殿旁另设庖厨,独立采买,并拥有部分进出宫闱的权限。

少商环视四周,在未来的几年中,她要在这座宫中布置出图画室,手工室,纺织室,读书室……殿后开辟出一片植被来,春夏要有繁茂的花叶,月下饮茶,品评蔬果,秋冬要有丰厚的收获,熬汤炙肉,围炉夜话。

——这里绝不会成为一座凄怆的冷宫,她要这里散发着安静而愉悦的气息。

“将来我会立下规矩,有功当赏,有过则罚,若是另有高就之处,自可离去……现在,将正大门关上,以后出入必要有我同意。”

环佩叮咚的宫装少女笔挺的立在正殿当中,目色沉静,声调缓淡,随着她一一发下旨令,周围宫婢宦官无不遵从。

看着眼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阖上,少商忽觉心口一阵剧痛,痛的她几乎站不住。

——那也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初春日子,高高的苍穹犹如一泓碧玉般美丽开阔,母亲板着脸在马车中絮叨,将将十四岁的女孩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城门又关上了呀’。

其实女孩没说实话,在朱红色大门合拢前,在金灿灿的黄铜门钉之间,她看见那位俊美颀长的青年又策马奔回,远远的驻马在山坡上看向门内。

那样远的距离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可她知道他必是在对自己微笑,他的笑容就像春天流淌的溪水那样温柔清隽,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当时女孩已经定亲了,可在她心底最深的隐秘处,依旧莫名的欢喜。

往事这样猝不及防的袭来,杀的少商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时,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记得他。

他的睫毛很长,下颌弧度俊秀优美,笑起来嘴角微微翘起,左边唇畔会旋起一个极小的涡;他的眸子深沉又明澈,看你时又无比真诚坚定;他的胸膛火热,臂膀安稳有力——然而,她要把他彻底忘记。

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她要把他忘的干干净净,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冒这样的险了,再不让自己的心那样疼痛了。

【本卷终】

第五卷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第143章

少商也没想到,五年光阴这么快就过去了。

窗外的花树绽了花苞,盛放后又凋谢,周而复始;湖面上的冰结了又化,鱼儿越来越呆肥;不过有时看看菱花铜镜中自己依旧萌答答的模样,少商又觉得好像没过那么久。

她从小就是个不肯含糊的人,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总要全力以赴。

自接掌永安宫后,少商感觉自己像空降大企业的关系户,如何管理这百十来号人以及排布娴静有趣的宫廷生活,难度着实不小,一个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少商不敢再我行我素,每个举措之前必询问岑安知——有否触犯宫规,有否涉及忌讳,询问后还要预置试行点。

如此谨慎小心,这些年来她倒博了一个练达宽厚的贤名——这回不是皇老伯抬轿子是真的好名声,许多起初听起来异想天开的规令收效居然也不错。

少商以往并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但她没吃过猪肉却看过猪跑——在一个偌大的封闭环境中,如果没有规律秩序的生活节奏,很容易产生懈怠厌倦等等怨恨情绪。于是她在落实责任安排工种之外,发布了两个新命令,一是但凡有妥善去处的宫婢,在年满二十二岁之后可酌情放出宫去,二是每年除了三祭五节,少商还会举办各色赛事,举凡女红,烹饪,园艺,甚至栽培暖房植被……中有出色者,都可获得重赏。

而皇后就是现成的各项举措的评委裁判,她的各种修养内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哪个菜色更色香味俱全,她是一流的美食家;哪盆插花哪片园艺更有意境,她有最高级的审美情趣;哪幅绣样更精致出尘高雅大气,她是顶尖的鉴赏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年两年下来,永安宫众人似乎也都习惯了这种劳作与休闲间隔有序的生活。

“少商君,少商君。”一个小宫婢含笑进门而来,“袁公子来了,正在灵露门外等您。”

少商正聚精会神的读着一本药膳食谱,小心拟定下个月给宣太后的菜谱,闻言不悦:“不是叫他走偏门嘛,走正门给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那小宫婢捂嘴笑道:“想来袁公子就是想光明正大的叫人看见呢。”

少商啪的将笔拍在案上,对镜拾掇一番仪容后板脸出去。

灵露门外背身站立了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公子,依旧是风度翩翩,长身玉立,对着一众小黄门和宫婢也是笑容可掬。少商跟做贼似的,先是倚在门槛内东张西望一番,看看没有永安宫以外的人后才一脚踏出去。

“袁公子,不知此来何事啊?”少商一脸矜持模样。

袁慎俊秀依旧,不过气质成熟了许多,前两年他原想蓄须,察觉到女孩嫌弃的目光,连夜将唇上的短须剃了个干净。如今的他,再不会因为女孩装模作样就出言讥讽,相反是和和气气的:“陛下召见你,我刚好在旁,特地来跑个腿。”

周围的宫婢和宦官见他们二人要说话,十分识相的退了个干净。

少商皱眉道:“岑安知手下的人都死光了么,传句话的事还要劳烦您袁郎官!肯定又是你在陛下面前有意着相——我不是说了么,你我还是避忌些的好,蔡家……”

“蔡允大人打算收我做个散门弟子,平日有空去听他讲讲经学。”袁慎笑眯眯的。

少商啊了一声,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佩:“虽说我知道你素有能耐,但居然能把蔡氏大族长都说转圜了也是大本事!说说看,你究竟怎么办到的——这几年蔡家人看见你不是喊打就是喊杀,他们怎么肯就这么算了。”

“边走边说吧。”袁慎看看日头,“明日起你不是要在家住几日么,再晚就不好出宫了。”

少商应允。

袁慎走在女孩右侧,替她拂开沿途绵软的柳条:“前阵子有人参蔡司空因与上党太守有陈年旧怨,特意在考核时隐没其功,夸大其过——陛下大怒,立时就将蔡允大人下了大狱。”

“这是真的么?”少商好奇道。

皇老伯用人很有一套,讲究一个内外兼济,亲疏有序。

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从龙股肱之臣,往往官职不显,而是予以滔天富贵;在这其中再挑几个真正的心腹之臣在尚书台决断政事;至于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这样显赫的‘三公’之位,反而任命那些海内著名的经学大儒。

授官时,皇老伯对这些饱学之士自然是十分尊敬,不过一旦发觉其错处,惩治起来也是异常严厉——与对待景阩功臣的心软宽容迥异。

袁慎道:“蔡允大人疯了么,就算要报仇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我替他把事情查清了,并非蓄意报复,只是大意失察,轻信偏听,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发作而已——陛下免了他的大司空,训斥一番也就是了。”

少商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袁慎被这目光看的很舒服,笑道:“你又在肚子里说我坏话。”

“那好吧,我不在肚里说,我在嘴里说。”少商笑道,“你给我老实道来,你等蔡家有难等了多久了?”

袁慎哈哈一笑:“蔡氏约束子弟甚严,几位出仕的蔡家长辈也都小心谨慎——他们要是再不犯错,我都想自己动手了。”

少商忽对他起了歉意,叹道:“你又何必如此。”

袁慎向他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叹道:“小可今年已二十有七,再不成婚生子,怕有无后之忧了!”

少商望天:“其实婚姻真没什么好的,你看看五公主,嫁出去时比前四位公主都风光,称得上十里红妆,华盖满城。可自从完婚后,与小越侯之子三天两头吵闹斗殴,上个月险些将小越侯的府邸给点着了……”

“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袁慎道,“五公主与驸马,一个骄奢淫逸,一个跋扈凶残,我看这俩是天生的一对。你没见自从五公主嫁过去后,连小越侯都没精神挑事了?”

“有精神才怪了!”少商压低声音,“半年前有一回,我去长秋宫奏禀一事,正碰上越皇后召了五公主夫妇在训斥呢!你是没看见啊,五驸马脸上好长的三道血口子……”

“那公主呢?”袁慎也是一脸八卦。

“听说头发被薅掉了一大撮,头皮都见血了!”

袁慎啧啧两声,满脸幸灾乐祸,少商知道其中缘故——五公主婚后数月,某日进宫谢恩时撞见了袁慎,居然异想天开的要召他为入幕之宾,当时袁慎脸都绿了。

后来袁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五公主私养面首之事捅了出去,皇帝气的半死,当即将作为嫁妆添加给五公主的食邑又减去了一大半!

——就算要养面首,也不能新婚就开始啊,至少要生下儿女人至中年之后啊!就算不看越皇后的面子,越家也是功勋卓著的外戚之家,这也太不给功臣面子了!

“本朝公主不如前朝的风光喽!”少商摇摇头。

前朝公主不但养面首,还屡屡能在著名的历史关键时刻留下鲜明的印记。而本朝嘛,皇老伯看起来十分厌恶公主干政,所以公主们的轶事也只剩下桃色纠纷了。

“少商。”袁慎停住脚步,看向女孩目光灼灼,“蔡袁两家已和好了,与我定亲的蔡家女公子也早就嫁人生子了。等令尊的寿宴之后,我就请长辈上门提亲吧。”

少商不无烦恼:“你为什么非我娶我呢。”

五年前,她满身伤痕的自闭入永安宫,这不长眼的袁某人就跌跌撞撞一路跟过去。她不开宫门,他就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长立门外,弄到议论纷纷少商不得已放他进去说话。

“我要娶你!你记住了,等我把蔡家的亲事退了就来娶妻你,你这回不要再匆忙答应给别人了!”——袁慎冲她这么喊着,脸上还带着被蔡家打出来的血痕。

“我脾气这么坏,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少商无奈道,“你何必自讨苦吃呢,找个贤惠和善仰你如天的妻子不好么。”茫然中,这句话她似乎对另一个人也说过。

袁慎站到女孩面前,玩笑的看她:“你明明是想嫁人的,莫非只是不想嫁给我?”

少商想起了一件尴尬事:“好好说话,别提有的没的。”

袁慎忍笑,扯了一支湖边的杨柳:“家母在前夫过世后,立定了终身不嫁的念头,什么天皇老子都不嫁。你呢?”他回转目光到女孩身上,“你还是愿意嫁人的吧。”

少商不情愿的点点头:“……嫁还是要嫁一回的。”大不了过不下去绝婚就是,她决不让过去之事影响她未来的人生。

袁慎笑了笑,眼看前方已是长秋宫,他赶紧说道:“其实你仔细想想,我们成婚是最好不过的——你我都清楚彼此性情,谁也不用装模作样,有时吵吵闹闹也不乏趣意。少商,说实在的,我们是同一种人,你见过豹子与麋鹿一道栖息的么。只有同一种人,在一处才过的长久。”

少商有些怔忡。

其实她明白袁慎说的都是实话,她和袁慎做夫妻最合适,甚至可能比嫁给楼垚都合适。他们都狡黠,警惕,防备性强,甚至天生带了三份凉薄;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将生儿育女,利益一致,彼此信任。

——袁慎决不会半夜杀出去报仇,他会隐没在暗处慢慢收拾凌氏兄弟,而作为妻子的自己可能在一旁出馊主意。

“已经五年了,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袁慎没有向长秋宫方向去,而是斜开几步,“过几日又是元宵了,到时我带你去看灯罢。”

他忽然停步,转身过来,笑如春风:“——适才我说的娶你缘由都是废话!我想娶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头一回在元宵灯会上遇见你,我就暗暗心悦于你,但你看来犟头倔脑,实非佳妇人选。后来因为桑夫人之事你我又见了几回,我就想,你年纪还小,慢慢教导总能成为一位妥帖的宗妇——谁知道,这一犹豫,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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