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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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口气,跟木香真是叔侄秉性。”

“说到木香,和离书的事暂且不要提,你们对彼此并无恶感,就为着些琐碎小事,就和离,这说出去也不能叫人信服不是?”

“那小九叔帮我把和离书要回来吧。”

小九叔一下子卡了壳,“你们夫妻的事,我怎好插好。”

“您是长辈,最好插手。”

小九叔倒是想从白木香那里要回来,可白木香那性子……

唇角勾着一抹清浅笑意,裴如玉依旧那样善解人意,他说,“白木香的性子,怕小九叔也无法。这样吧。若是她愿意,不妨就给她收着。和离书没有经衙门,我们尚且是夫妻。但这和离书我既是写了,就是放她自由。若她愿意,随时可以去衙门。如果她不愿意,依旧是我的妻子。我想,她也是这样的想的。”

喜欢他,倾心他,这不是白木香。

握着和离书,进可攻,退可守。

这才是白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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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的道理

古人为何重联姻,从小九叔这里便能看出来。裴如玉被家族除名,仕途晦暗,白家人便能挺身而出。哪怕白家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在此时,能给予你帮助的,往往是亲人。

妻族,就是这样没有血缘关系,却非常重要的存在。

白家只寻常之人犹是如此,可想而知一个显赫妻族能带给人多少帮助。

小九叔与裴如玉本就年纪相仿,即便小九叔辈份高些,他又不是拿捏着长辈架子的迂腐人,反有些兄长的意思。裴如玉为人并不难相处,两人早便能说到一处,故,这顿酒吃下来,白家人随裴如玉到北疆的事也就定了。酒食之后,小九叔单纯找白木香念叨了几句,主要是劝白木香温柔些,尤其勒裴如玉脖子的事,小九叔说了,再有这事定叫白木香好看!

简直不像话,还敢动手了!

白木香翻着白眼听完小九叔的唠叨,最后才听到一句有用的,“去北疆的事,我同如玉说好了,我回去就打点路上车马,你们这里把行礼备好就成,别的无需担心。”

要说没松口气是假的,白木香也是决定要与裴如玉一起去北疆的,不然留在帝都就是任蓝家鱼肉。可她前天刚把裴如玉勒个半死,俩人还拌了嘴,白木香不想先提此事,以免跌面子。如今小九叔谈妥,那再好不过。白木香把碗醒酒汤递给小九叔,“没白吃酒,还是说了些有用的。”

小九叔接过醒酒汤,一边说,“如玉也吃了酒,给他送一碗去。”

“这不用我操心,他身边丫环周全的不得了。”

“要是什么都靠丫环,娶媳妇做什么?”

“我们这不都那啥了?”

“没去衙门,就是夫妻。既是夫妻,该你担的责任你就要担。你别成天挑剔如玉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他哪回见了我都彬彬有礼,你呢?你待他的态度,对得起人家对我的这份客气么?”

白木香给小九叔念叨的头疼,说他,“你比我娘还唠叨。”吩咐小财,“给裴如玉送碗醒酒汤去,多放些老陈醋,好好酸一下他。”

“你这也是为人妻该说的话!”

小九叔瞪白木香,小财已是腿脚俐落的去送醒酒汤了。待小九叔一口将醒酒汤喝完,天色也不早了,遂走身告辞。裴如玉还过来送了送,他一向有礼,以前都是送到二门口,此次依旧如此。

小九叔在二门外请小夫妻止步,自行离去。

夜幕四合。

一弯白色的月牙挂在幽蓝夜幕,风有些凉,不知哪里吹来的淡淡的草木香,伴着傍晚的湿润凉意袭来,白木香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裴如玉看她连带披风都没穿,无奈解下披风递给白木香,白木香眼珠子瞪老大,瞪着裴如玉,“干嘛让我帮你拿衣裳!”

这不识好人心的婆娘!

裴如玉只好将搭在手里的披风展开,亲自为白木香披上,白木香吓一跳,低头瞥见裴如玉白皙的手笔在她颈前灵巧的将披风带子打了个蝴蝶结,眼珠子险没掉下来。

裴如玉把披风给了白木香,自己信步往回走。自嫁给裴如玉,白木香都没发现裴如玉竟还是这样的体贴人。她提着披风追上裴如玉,披风有些长,下摆垂地,这是上等的江南丝绸,白木香舍不得拖地走。她小声问裴如玉,“你今天有些不对头啊。”

“你也不对头。”裴如玉淡淡的说。

“我哪里有不对头?”

“平时那样千伶百俐的,我给你披风的意思竟没明白。”裴如玉扬起一边眉毛,做思考状,忽然一本正经的说,“白木香,你是不是特意让我帮你系披风的?”

“胡说八道!”白木香急急反驳,她才不是那样的矫情女!

“真说不定,小九叔说了,你可喜欢我了,经常在心里偷偷爱慕我。”

自认脸皮比脚后跟还要厚三分的白木香,竟被裴如玉这句打趣闹了个大红脸,她大吼一声,“才没有!”然后,自己大步流星,昂步向前,刷刷刷走掉了。

裴如玉忍俊不禁,摇头浅笑。白木香竟然也会脸红啊,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因为种种白木香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反正,当天她没再理裴如玉,而是读了会儿书就歇下了,心里也顺道责怪了小九叔一回,真是的,总是胡说八道,她哪里有喜欢裴如玉,就裴如玉那瞧不起人的模样,她才不会喜欢他!

翻来覆去的翻了几个身,白木香浮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既是决定要与裴如玉去北疆,那就得有所准备了。首先与裴如玉的关系,既是写了和离书,那便不再是夫妻,当然她还没去衙门办手续,这事估计短时间内办不好。但也得同裴如玉说好,他们现在是假夫妻,让裴如玉把她当合作者一样尊敬。再有就是出门的行礼,这事简单,可也不能不做些别的准备,纵裴老爷子把裴如玉出族,可裴如玉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心腹近人。

这些事,明天还是得与裴如玉商量。

白木香也不知自己寻思多久,反正后来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早上起床后先打一趟刚学的拳法,厨下送来早饭,白木香让把裴如玉的一起摆到她屋里去,裴如玉也没意见,知道白木香这是有话要说。

话说,整个裴家,夫妻用饭要单独送的也就是裴如玉白木香这对夫妻了。

果然,丫环摆好饭菜,白木香就令她们退下了。白木香先提出以后的相处方式,对外是夫妻,对内是合作关系,怕裴如玉不明白,白木香说,“就像做生意一样,彼此合作,得尊重对方,不能瞧不起人,知道不?”

裴如玉捏着筷子刚夹了两块青笋,白木香不满的视线横过来,板着脸道,“别人说正经事,你这么大吃大喝就是不尊重人。”

结果,两块青笋在空中一顿,裴如玉手腕一转,放到她面前的白瓷小碗里面,白木香当即被噎个半死。裴如玉很正经的点头,“明白了,继续说。”

“裴如玉,你这种把戏没用,别想堵我的嘴。”

“青笋有些淡,青酱肉你不尝尝?”两片柔曼殷红,晶莹凝玉的青酱肉放到白木香面前,白木香的眼神儿就落在这两片可爱的小肉片身上,唉哟,这肉可得来不易,听店家说,这青酱肉得一年半才能腌好,中间几十道的程序,才有这种入口酥松,清香鲜美的美味的。这青酱肉,配馒头配粥配烧饼都好吃。简直是白木香的最爱!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咱们一边吃一边说,不影响。不然粥饭都要冷了。”

“这也是哦。”白木香就这样叫裴如玉带跑了话题,提筷吃起饭来。裴如玉给她布两次菜,她也给裴如玉布三次菜,绝不占裴如玉的便宜。裴如玉心下觉有趣,并不点破,只是食不言的吃着饭。白木香受不了食不言的规矩,她一向饭桌上话多,吃两片青酱肉,喝两口粥,又夹了个小笼包咬一口,白木香道,“咱俩的事,你记着就行。还有出门的事,你真就一个身边人都不带?”

裴如玉睫毛一眨,“我身边的人也都是家里的,祖父一向言出必行。”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想,还能没办法?”

见裴如玉垂眸不说话,白木香吃完小笼包后夹个豆沙包,轻声说,“裴如玉,我有句话要劝你。如今家下人连你都势利了,我知你在外头必然更是举步维艰。做官的事我不懂,得罪皇帝老爷也罢,家里的事我要说一说。老爷子的确是生你气了,可我想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如今远谪北疆,被革出族,你后不后悔?”

“我是凭良心上表,并不悔。”裴如玉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是看向白木香的,里面有一种白木香不能明白的沉重与坚定,让白木香第一次对裴如玉产生了一丝敬意,她点头,“你能说这话,就说明,你是个男人。”

“我读的书少,有一点自己的小见识。父子祖孙,都讲究个孝字,你被出族,以后少不得会被人拿这个字说闲话。可什么是孝,有人说,孝顺孝顺,顺则为孝。我不能说这句话不对,可是,如果我们事事顺着长辈的心思吩咐做事,那么,我们就不是我们,而是长辈精神意志的延续。可说句老实话,我是我,你是你,祖父是祖父,咱们三个都只是自己而已。我们既为人,就必然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做人的原则。那些事事顺着长辈的人很好,但我打心底认为,你能做出一件付出前程离开家族都不后悔的事,也很了不起。”

“你大概听说过我家的事,我爹一辈子都是靠典当祖业为生,我要是凡事跟我爹学,早就饿死了。祖父是个有本领的人,你跟着他学,由他来塑造指引你,这是一条路。你自己有主张,你要去走自己的路,这也是一条路。两条路,都是对的。所以,我不希望你心里背负着什么‘大不孝’那些没用的想法。你要真有本事,就当以后有所作为,今天祖父怎么逐你出族的,明天他不得怎么把你再找回来。”

裴如玉都无奈笑了,白木香正色道,“你笑什么,觉着我说的不对?”她眉毛一挑,“别以为只有你读书有见识,我也读过很多书。裴如玉,对于长辈,最大的不孝,不是你不听他的,而是你不能超越他。这种超越,并不是指你在官位上青出于蓝,还在于,你的品性,你的德行,你这一生要走的路,是不是一条值得人敬佩的路,你这一生要做的事,是不是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家风门楣?只要是,这辈子就没白过。”

真正要讲一些自己的想法时,白木香并不是以往的泼妇模样,她认真笃定,与她画图纸改进织机的时候一模一样,裴如玉脸上笑意渐消,望向白木香,白木香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别成天介没精神。事情做了便不必后悔,更不要摆出一幅忏悔没精神的模样。既是认定了要这么做,就打起精神来,把自己的路走好。”

☆、不识好歹的驴

永远不要小瞧市井中人,尤其是那些能在市井中出头的人。

裴如玉自认没小看过白木香,但是,白木香今天带给他的震憾仍是难以想像的。白木香的眼睛清透毒辣,这个女人看得出来,真正打击到他的并不是皇帝的廷杖与前途的茫然,真正令他倍受煎熬与伤痛的是家族的遗弃。这甚至让裴如玉对自身产生巨大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没有人说他对。

哪怕最疼惜他的母亲与祖母,都是一味劝他向祖父赔罪认错。

可是,这并不是认错能解决的事。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

没想到,第一个向他说,你如果认为自己做的对,如果不后悔,那你就是对的。你要坚持自己的理想与志向,你无愧天地良心,无愧门楣家风,你就是对的。

没想到,第一个向他这样说的人,会是白木香。

是与祖父关系最融洽的白木香。

第一个来支持他。

白木香说,世上不只是顺从这唯一的一种孝。成为自己,也是一种孝。

裴如玉喉间浮动几下,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什么都说不出。好在,白木香不需要他回答应和,白木香继续说,“所以,我有一个要求,以前你早起不上朝的时候都会在院子里练剑,以后要恢复这种习惯。要做事业,身体就得好。北疆路途遥远,以后你做官,更得要一幅好身体,明天就打起精神来晨练,不许再垂头丧气,更不准死气沉沉。不然我要爆发的。听到没?我最讨厌人没精气神,成天跟瘟鸡似的,不像个样子。”

刚有些感动的裴如玉被白木香这话闹的哭笑不得,白木香见裴如玉不回答,不满的重复一遍,“问你听到没?”

“耳朵不聋。”

“那你就不能好端端的说声是。”

“哦。”

白木香拿白眼瞪他,裴如玉笑着给白木香碗里夹块芥末鸭掌,“赶紧吃吧,饭菜该冷了。快到给母亲请安的时辰了,好几天没去,今儿个咱俩一起去。”

原本白木香想着和离书到手,她也不耐烦再理会这些裴家婆娘,结果,还得再继续与裴如玉扮假夫妻。也罢,小九叔的话在理,裴如玉待她娘家人都成,起码礼数上很过得去,礼尚往来,她也不应在裴家失礼。两人吃罢早饭,便一起去了裴太太的院子。

裴太太见到儿子既高兴且伤心,拉裴如玉坐在身边,摸着他的头脸心疼的直说瘦了,又问早上吃的什么。裴如玉道,“早上的青笋不错。”

“别总吃青笋豆筋的,近来瘦的厉害,多吃些肉。”心疼儿子一回,裴太太也没忘了关怀一下即将陪儿子远赴北疆吃沙的白木香,“你早上也多用些,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厨房。”

“谢太太关怀,我什么都好,太太你多说说裴如玉吧,他根本不吃肉,筷子只往青菜萝卜的碟子里去。”其实,白木香也不是不会说话,尤其是她还有些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

果然,裴夫人立刻念叨起裴如玉来,“你这也不知什么毛病,自小就爱吃个清淡。这可不能任性,只有你好了,娘才能放心哪。”说着眼圈儿不禁微红,强忍着才没流下泪来。

裴如玉低声劝母亲,“娘,北疆虽远,我又不是不回来,三年一任,总有回帝都的机会。就是我回不来,将来安顿好了,接娘你过去住些日子也非难事。何况,现在驿站通信便宜,我时时写信回来,就与在娘身边是一样的。”

“就是啊,您就别难受了。裴如玉都多大了,就是不去北疆,也不能一家子都在帝都做官哪。二叔三叔还不是都在外任,您就放宽心吧,北疆那地界儿听着可好了,直通西域,产西瓜产葡萄产蜜瓜,牛马猪羊、鱼虾河味,样样不缺。男子汉大丈夫,总在家里蹲着有什么出息,也就您还当他小孩儿一样,一见面就摸脸摸头的,说出去都不一定有人信。您这可忒溺爱他了。”

“等你有了儿子,你再来说我吧。”裴太太打趣白木香一句,笑着拉过白木香的手,与儿子的手交握在一起,两人都有些僵硬,哎,成亲大半年,都是连小手都没牵过的人。裴太太见两人都流露出不好意思来,反是笑意更深,“这有什么害羞的,都是夫妻了。以后我不在眼前,有什么事,家离得远,想帮也帮不到,就得你们小夫妻齐心协力,有难关,咬着牙过,有难事,一起商量。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没什么叮嘱的,就一句话,孩子的事你们也得上点心了,成亲大半年,我也没听着喜信。要是能从北疆捎来喜信,那就是孝顺我了。”

两人的脸都不觉红了。

白木香的手被裴如玉握着,整个人僵成一根木头,当然说不出话。裴如玉还算自然,轻咳一声,应承道,“都听娘的。”

白木香忍不住瞪裴如玉一眼,这人胡说什么,他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不是夫妻了!

裴如玉给白木香一个安抚的眼色,白木香才稍稍放松,依旧红着脸不说话装腼腆。裴太太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笑着拍拍两人的手,“那我就等着了。”

与儿子媳妇说几句话,裴太太就带着两人到裴老夫人那里请安。裴老夫人见到裴如玉白木香一起过来,也很欢喜。至于白木香前几天未来请安的事,与裴太太一样,裴老夫人理解的很,白木香当然得以裴如玉为主,肯定是在自己院里忙着打点去北疆的事呗。

裴太太私下还找来儿子说了几句贴心话,打发了丫环下人,裴太太坐在临窗的紫檀小炕上,外面树间传来早夏蝉鸣,裴太太轻摇团扇,还似小时候般给儿子扇风,轻声低语的说着,“日久见人心,这话再没错。当初是白老太爷救了你祖父的性命啊,正赶上木香出生,就把咱们两家的亲事定下来了。后来咱家在帝都做官,白家败落了,你日渐出息,这做母亲的,哪个不偏着自己儿子,不想给儿子寻一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如今我才算瞧出来了,还是老太爷有眼光,木香虽是个乡下丫头,可这丫头有良心,你到哪儿她跟哪儿。说是夫妻一体,能像木香这样的也不多,你二舅妈娘家二哥外派西南做官,地方有些偏了,那位太太就借口服侍公婆没有跟随,什么服侍公婆,无非就是不想跟着丈夫吃苦。可木香呢,听丫环说她前好几天就收拾行礼了。”

“如玉啊,木香自小生活在乡下,她的习惯、谈吐、见识,是跟咱们不一样,可这不是她的错处,是不是?”

“娘,我又没说她不好。”

“我知道,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是男人,一些事,得你先主动。我可没听说,俩人一个睡卧房一个睡书房能生出孩子来的。”

裴如玉视线游移,看天看地就不好看母亲。裴太太拍他手背一记,裴如玉终于小声道,“这事也急不来,眼下得去北疆。再说,我们现在挺好的,今早她还说让我保重身体。”

裴太太眉眼含笑,“那也加把劲,别叫为娘等太久。”

“娘你没事我就先回了。”

“着什么急,我说你怎么突然明白过来,定是‘有人’劝过你了。难得你也能把牛脾气收一收。”裴太太把手边的一个小匣子递给儿子,“拿着,这回就别与娘推辞了。”

裴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前几天他娘就要给他钱,他死活没要。这一回,裴如玉收了,裴如玉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过日子。”

“这就好。”裴太太忍着心酸摸摸儿子的头,她不似二房三房妯娌,膝下不只一子,她唯有一子一女,闺女终要嫁人,如今唯一的儿子又要远去北疆为官,怎能令裴太太不难过。

自母亲这里告辞,裴如玉经过一重又一重的小院,有灯光自院中透中,或传来笑语欢言,或有竹乐之声,偶还有拌嘴吵架之声……这是他亲人的家,也是他的家,可又不是他的家……待听到“来看来看,又是一只知了猴!”的清脆声音时,裴如玉不禁一笑,推门而入。

白木香正捏着一只棕黄蝉蛹给几个丫环看,关关吓的花容失色,躲出老远,窈窈捏着帕子说,“我小时候也常去树根下挖这个。”

小财接到手里,“今晚腌上,加上今天粘的知了,明儿早上能炸一盘子。”

裴如玉倒是从书上见过说农人吃这个的,他自己可是从没吃过,走过去看一眼,问,“吃晚饭没?”

“没,你不是说回来吃么。”

“走,摆饭吧。”瞥见白木香手指头上的泥,裴如玉招呼一声,“给大奶奶打水洗手。”

让白木香很满意的是,饭后裴如玉主动把裴太太给的钱交给了她收着。白木香打开那漆红小木匣,里面是一卷银票,数了数,都是千两一张的数额,足有十张,这就是一万两银子。白木香捻一捻手里的银票,“太太还真大方。”

“你好生收着,以后有什么花销就从里面取。”

想了想,裴如玉又让关关把自己的私房拿来交给了白木香。白木香搓搓手,今儿怎么这么有财运啊!结果,关关抱来个小匣子,白木香数了数,除了十来两散碎银子,剩下的都是整整齐齐的二两一个的小银锞子,五两的都不多,拢共算算,二百两不到。

白木香不信,“你就这么点私房?”

裴如玉奇怪,“很少么。”

“你一月就十两月银,还有官俸,再加上自小到大的存钱,才二百两,你不觉着少?”

“十两是中状元以后才提的,以前是二两,多是用来打赏丫环婆子,如今能存下这些已是不少了。”

白木香心说,原来竟是嫁了个穷鬼!当然,穷鬼的父母有钱,可这也挡不住裴如玉自己个儿穷啊!白木香悄悄鼓动裴如玉,“你有空也多去陪陪老夫人,你这就要走了,多陪老夫人说说话,这也是孝顺老人家了。”裴老夫人也很疼裴如玉,肯定也得有所表示。

裴如玉听出白木香的弦外之音,脸登时一沉,“孝顺长辈当是打心底起,存那样的私心,那是孝顺吗?此事莫提!”一甩袖子,走了。

把白木香气的,这不识好歹的驴,你知道北疆多远,路上的花销且不计,当然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可这一去,三五年你不一定回得来!你要是在北疆发达了,这银子以后再还给长辈就是!万一你有个急事,离家千里,兴许银子就能救得了急!

真个不识好歹的驴,没吃过银了的苦,瞎清高!

白木香在心里大骂裴如玉一顿,裴如玉爱去不去,她可是要去打打秋风的,不然,难道以后裴如玉有了难,让她掏私房银子救济啊!她才不吃这样的亏!她不清高,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些银子傍身不是坏事!

☆、另眼相待

白木香向来俐落,凡事说干就干。

原本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去裴老夫人那里去联系感情的,结果,裴家大总管到访。白木香裴如玉刚用过早饭,裴如玉请老总管坐了,问,“裴叔,什么事。”裴总管一家在裴家世代服侍,被主人家赐姓,自此就改为了裴姓。老总管忠心耿耿,裴家的这些小主人也很尊敬这位老总管。

裴总管有些不好说,关关捧上茶来,裴总管欠身接过,客气的说,“有劳姑娘。”方温温煦煦的同裴如玉说这院里下人都另有安排的事。

裴如玉自小到大都未这样的难堪,脸上发烫,涨的通红,似有火烧,祖父这是在撵他走吧。

白木香顿时急了,“现在就要把人都派走么?”

“不不不,只是先做安排。”

“老爷子怎么这样啊,我们这就要走了,他就急这一时三刻了,无非就是让裴如玉难受呗。真是的,他怎么这样啊!你就告诉他,我们一点儿也不难受,他再这样,我们就不走了,赖家里。”

“木香。”裴如玉不赞同的看白木香一眼,怎么能这样对长辈说话,可也得承认,被白木香一打岔,他心情倒平稳很多。面孔恢复从容,裴如玉礼貌的对裴总管道,“这事我知道了,原本我们走了,他们也当各有当差,他们是家里的人,自当听家里吩咐派遣。”

裴总管目露关切,他看着裴如玉长大,除却主仆之情,也别有情分,见裴如玉神色平静,裴如管放下心来,起身道,“老奴这就告辞了。”

“我送裴叔。”

裴总管并未推辞,私下同裴如玉说了几句,无非是裴老太爷还在气头上,过这阵子也就好了,言语间有让裴如玉过去道歉赔罪的意思。裴如玉道,“倘别的事忤逆祖父,自当请罪。这事是我秉心上表,无可悔处。”

裴总管眼中的惊愕都满溢了出来,这位孙辈大少爷,自小便展露不凡天资,却从未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性情温和,对上孝顺,对下友爱,有什么事,宁可自己让一步。裴总管从未见过裴如玉这样的强势,面对裴老爷子,他说,无可悔处!

那一双眼睛看过来时,竟有一种平静如山的压力,裴总管连忙躬身,“老奴多嘴了。”

双手扶住裴总管,裴如玉温声道,“我知裴叔好意,不过,我有我的道义,有我的坚持,恕我不能曲意侍奉祖父。想来如今祖父不愿见我,请裴叔转告祖父,我心里未忘一个裴字,我一日姓裴,便不会辱没家族名声。我与祖父,道虽不同,我亦不忘祖父自小到大的教诲。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去承担我自己要走的路。”

“是。”裴总管恭敬应下。

到门口,裴总管请裴如玉止步,他自去复命。

裴老爷子今天休沐,听到裴总管的传话,也只是冷哼一声,回头继续看棋谱,未再他言。

不一时,白木香就来了。裴老爷子立刻把书往袖子里一卷,“就说我不在,出门去了。”当下脚底抹油,从侧门溜了出去。他孙子是个温雅人,这丫头可不是,若是叫揪住胡子撒泼,他这脸就丢大了。

*

脚畔的纱罗裙摆随着主人的节奏摇曳晃动,白木香携风而来,一来先福身给裴老夫人行个礼,问,“祖母,祖父在家没,我过来给祖父请安?”

“在家。”

结果,小丫环过来回,“太爷有事出门去了。”

白木香哼一声,算老头儿跑的快,不然,她非揪住他胡子评理不可。老头儿溜的快,白木香就同裴老夫人来说理了,把早上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白木香气道,“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这事儿我一听就不是祖母的主意,您多疼裴如玉啊,这定是祖父的意思。祖母你评评理,有这样办事的没有。我们行李已是收拾得了,后儿个就启程,可没有拖拉一天。裴如玉多舍不得您,多舍不得这个家啊,祖父就特特打发大管家到我们院子说,要把我们院子的人另分派差使,这不是明摆着撵我们么?”

“竟有这事!”裴老夫人也气个仰倒。

“可不是么。我就要过来评一评这个理,裴如玉还拦我,他拦着我,我也得来!”白木香道,“我要再不说话,裴如玉就要给祖父欺负死了!”

一畔坐着的裴二婶掩唇浅笑,“以往总听说木香你同如玉拌嘴,可见小两口越拌越亲,这就来替如玉抱不平了。”

我儿媳妇当然要为我儿子着想,只是二妯娌你这“抱不平”是什么意思,裴太太不着痕迹的看裴二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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