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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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一眼笑到前仰后合的白木香,裴如玉无奈,“可是让你看笑话了。”给白木香这样一说,他还真是帮了白木香一把。裴如玉无奈的揉揉额角,白木香非但是个财迷,还是个奸诈的财迷,这些内闱的弯弯绕绕,他是外行,叫白木香看笑话了。

白木香笑了一回,拍裴如玉手臂一记,强敛了笑,白木香翘着唇角,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你就没别的要交待的了?”

“别的还有什么事?”

“还想糊弄我!祖母怎么可能只是跟太太齐平,那一万是明面儿上的,私下定给你私房银子叫你收着,以后有什么事便宜,是不是?”

白木香笃定的盯着他看,裴如玉莞尔,轻轻的把还没袖暖的荷包推到白木香面前,喝口凉茶感慨,“真是不得了,你们女孩子的心都这么细么?”

“这叫什么细。男人成天往外跑,忙的是外头的事,女人也就是这些家长里短了。”白木香数了数,竟也是一万,悄悄与裴如玉说,“祖母可真有钱。”

“你就是这样不好。长辈的钱是长辈的,有本事咱们当立自己的事业,不能总惦记长辈的东西。”

“我知道,我就这么一说。”白木香把银票卷一卷放回荷包,那荷包就塞自己袖子里了,“我算是明白你们高门大户为什么只愿与高门大户结亲了,你看祖母、太太,随随便便就是上万银子给你,我嫁妆拢共一万两,还是祖父给的聘礼叫我折了过来。”

“你现在才自卑啊。”

“切,我自卑什么!她们有钱那就是生在富贵人家,陪嫁多罢了。我要生在富贵之家,那也一样。我就是投胎时没瞅准,投了个穷胎。可你看看我这个人,我这人品、才学、相貌,也配得起你了。再说,我钱虽不比她们多,可我的钱是自己挣来的。会投胎是一门本事,可自己会挣钱,也是一门本事啊,是不是?”白木香天生没长自卑那根筋,她眼眸明亮,说话那口气比裴如玉这个状元可自信多了。

白木香还要再发表些高论,两个婆子提着两只大食盒进来,白木香透窗望去,见西方天边云霞蒸腾,夕阳隐没,已是傍晚时分了。白木香喜霞景绚烂,与裴如玉道,“今儿个天气好,这会儿天也不黑,昨儿院里刚熏过蚊虫,咱们别在屋里吃晚饭,在院子里吃吧,那架蔷薇开的正好。”

“好。”裴如玉寡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些许兴致,白木香已经心急的跑出去指挥着丫环婆子在院中摆设桌椅、安置酒菜了,裴如玉摇头浅笑,真个急性子。

蔷薇架下,伴着习习晚风、馥郁花香,便是裴如玉也添了几分雅兴,令关关去烫些酒来。白木香更是眉飞色舞的讲起她们老家的木香花架,“裴如玉你还记得不,我家那架木香,大的能遮住半个院子,每年春天开花时,那花香的,能从我们村香到我们县里去。曾经我们县的财主出五两银子要买我家木香花,我都没卖!”

“那可不容易,在乡下,五两银子能起新屋娶媳妇了。”关关斟上烫好的酒,裴如玉端来浅酌。

白木香瞥见裴如玉酒水入喉,便一本正经的说,“是啊,可谁叫我清风明月、不慕钱财呢。”

裴如玉险一口酒喷白木香脸上,眼见裴如玉呛了,白木香给他背上啪啪两下,“好端端的,怎么呛着了!”

“白木香,吃饭时不许讲笑话。”还有,你不是借机打我吧!

白木香偷笑,捡筷子凉拌银耳给裴如玉放碗里,“压一压,压一压就好了。”看边儿上的关关一眼,“关关也给我倒杯酒。”

关关连忙另取了一只翡翠杯来,要斟酒时,白木香的手往杯上一盖,正挡住酒壶,“这杯不好,黄洒色若琥珀,用翡翠杯看不出漂亮来,换水晶杯。”

关关小声告罪,放下酒壶去屋里取了水晶杯。这回,连窈窈都看了关关一眼,关关是这院的头等大丫环,窈窈因差她一等,平常颇有不服。可关关的确行事周到,性情温柔,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窈窈不禁看一眼大爷在用的翡翠杯,也觉着关关今天有些反常,不似往日妥帖。

白木香颇有酒量,叫着裴如玉划拳,她自认是个划拳高手,不想竟被裴如玉压得死死的,于是,一壶上好绍黄,裴如玉没喝两口,大都进了白木香的肚子。比让白木香输了一晚上更加生气的是,裴如玉这家伙竟还说风凉话,“肯定是想多吃酒故意输的。”

尼玛,谁会故意输一大晚上啊!

可真气死她了!

不过,看在裴如玉还算老实,主动上交私房的面子上,她就心胸宽广不作计较了。

裴如玉把白木香扶进屋安放在床,眼见白木香还未洗漱就已熟睡,这女人,无奈一叹,俯身拈去沾落在白木香发间的一片绯红蔷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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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全人

裴如玉回书房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关关端来蜜水,裴如玉接过翡翠盏喝一口,见是蜜水,吩咐关关一句,“给木香那里送一盏过去。”

白木香的事一向有小财服侍,不过,主子这样吩咐,关关一福身就过去送蜜水了。窈窈服侍着裴如玉去了外头衣袍,一面笑道,“小财那里定能想到给大奶奶备下蜜水的,偏大爷这样细心。”

裴如玉沉静未言,心下却想,就小财那笨丫头,除了吃饭打架在行,真不像有这份儿机伶的。

葱白指尖儿在水盆里轻轻一划,窈窈试过水温,裴如玉开始洗漱,一时,关关回来,禀道,“已是将蜜水送去了。”

裴如玉点点头,窈窈递上擦脸巾帕,关关接过小丫环手里的脚盆,放到脚踏上,提着铜壶兑好凉热,服侍着裴如玉泡脚。待洗漱毕,裴如玉打发丫环们先去休息,他还要看会儿书。

关关窈窈都退了出去,裴如玉在书案后挑灯夜读。

许多读书人一生梦魅以求的成就,裴如玉在他弱冠之年便已取得,金光闪闪的状元头衔之后所代表的不仅是出众的天资,还有十数年坚持不懈的辛苦努力。

更深露重,寒意渐起,门被轻轻推开,肩上一重,多了一件衣袍,裴如玉方从书中回神,执笔的右手稍顿,裴如玉看向关关。低敛的眉眼带着往日的柔顺,关关柔声道,“婢子见书房还亮着灯,想来大爷尚未休息。大爷读起书来不知寒暖,婢子担心,过来看看。已是打更了,大爷要不要吃些宵夜?”

“不必了,拿些点心来就是。”裴如玉搁下笔,接过关关捧起的蜜水,抿了一口。

关关端过白日厨下送来的点心,裴如玉收拾了桌上纸墨,到西窗下的桌上去吃点心,他一向的规矩,书案就是看书习字所用,断不会在这上面吃东西。

糕饼放置一日,已不甚新鲜,裴如玉自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长大,于吃食自然讲究,不过,他于这上头也并不如何计较。不似白木香,你敢给她次一等的东西,她能撒拨打滚闹翻天。

若往日,大爷读书晚了都有厨下备着的宵夜,今非昔比,厨下那一起子势利小人,怕是早早熄了灶眼,这会儿便是去传宵夜,怕又是一场官司。大爷定是有此思量,方不令传宵夜的。关关念及于此,心中颇是心疼,视线落在裴如玉安静吃东西的侧脸上,心疼中又添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爱慕。

她从十岁就跟在大爷身边服侍,至今整整十一年了。这十一年,他们一起长大,她看他刻苦、用功,日日勤学不绌,荣登金榜,荣耀满身,也看他娶妻不贤,避居书房,而今更是仕途折戟,即将远谪北疆。关关眼中情绪复杂,见翡翠盏里的蜜水所剩无几,她连忙提壶再兑了大半盏进去。

裴如玉吃了半盘子点心,静静的喝着蜜水。月光透窗而入,像一层轻纱薄雾,笼在裴如玉的眼角眉梢,令他俊美的侧脸愈发高贵出尘,裴如玉也被这月色所感,情不自禁的起身推开纱窗,见当空一轮圆月高悬,不禁一笑,“今晚月色真美。”

“今天是十五,正是月圆的时候。”关关也一起遥望着月色,“听我娘说,我出生时月色极好,我爹便给我取名叫赵月。后来我到大爷身边服侍,大爷为何给我取名关关?”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你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刚读过这首诗,听你说你原名一个月字,就为你取了关关的名字。关山月,是这首诗的诗名。”裴如玉声音清润动听,却似这深夜月色一般令人寒意浸骨。

关关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失落无比,试探的说,“我还以为大爷那天读的是,关关雎鸠。”

“不是。”裴如玉声音清淡,如一记垂锤落在关关心头。

关关低垂眼眸,片刻,她抬起眼,望向裴如玉,月光中的裴如玉如一株夭矫青松。关关咬了咬唇,上前半步,轻声开口,“我想一辈子在大爷身边,长长久久的服侍大爷。大爷是不愿的吧?”

裴如玉看向关关,坦诚直接,“我从未有将你们收房之意,我想,你应当明白。”

是啊,裴老夫人裴太太都是绝不肯委屈裴如玉的,早在裴如玉十六岁的时候,两人就选中关关、窈窈,想让裴如玉收房。这是大户人家的讲究,男孩子成年,多有对□□之事好奇的,与其拘着孩子往外寻去,倒不如把家里知根底品性好的丫环收房,以免被外头不正经女子勾引坏了。

裴如玉当时就以学业太忙,不想分心,没有点头。裴如玉这般上进,裴老夫人裴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勉强自家孩子,此事也便做罢。但影影绰绰的,总有些风声传出,关关并非不知。

只是,彼时大爷要忙课业,要忙着功名科考,如今……如今蓝姑娘已定亲,大爷又与大奶奶不睦,她并非求名分,只求能长长久久服侍在旁。

关关脸色有些苍白,她的指尖不自觉的抠弄着桌子一角,声音发颤,眼中已是忍不住盈满泪水,这泪水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沾在睫羽,泫然欲坠的望着裴如玉。裴如玉心中不忍,叹道,“关关,我一直当你们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直想,待你们年纪大了,请母亲为你们寻个好归宿,也不枉你们服侍我一场。”

“我在大爷身边这些年,说句放肆的话,蓝姑娘定了别人,您与大奶奶一直不睦,我并非渴求名分,只是想有个能长久侍奉在大爷身边的理由。大爷,您总要有这么个人服侍的。”

裴如玉的目光有些凉,有些冷,“你在我身边多年,我与蓝表妹如何,旁人误会,你不当误会。我已经成亲有了妻室,我们的确有些小摩擦,但并不是不和睦。我远谪北疆,与我同甘共苦的是她。”

关关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腮边滚落,哽咽的问,“大爷真的心仪她,大爷这样的人品……”

“别说了,关关。”裴如玉打断关关的话,他不愿对侍奉多年的侍女口出恶言。

关关拭泪,只觉肝肠寸裂成灰,眼泪再一次滑落,关关曲膝一福,“是婢子放肆了。”

“你下去吧,我也要休息了。”裴如玉转过身,关关没有看到他眉眼间淡淡的厌倦。

关关擦着眼泪走到门口,抿一抿唇,终于下定决心,回身请求,“婢子有福,服侍大爷这些年,大爷外出做官,婢子不能服侍,心里也不愿再服侍别的主子,请大爷恩准婢子赎身出府吧。”

“也好,你到年岁,也该嫁人了。听说你家里现在能过得日子,让家人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谢大爷恩准。”关关曲膝退下,出门时太过仓猝,竟忘了带上房门。裴如玉过去掩门,夜色依旧清凉如水,夜风带着虫鸣夜唱与草木清香拂来,裴如玉心下一叹,周全的人做事周全,虑己也周全。

他不想对关关说难听的话,关关只看到白木香的粗俗泼辣,可赵家贫窘时只知卖女以求日子转圜,白木香却能在父亲过逝后改造织机撑起家业,这不是寻常哪个人都能有的本事。

礼仪不过外在,真真正正的看这个人,难道白木香不值得另眼相待?

好吧,白木香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这丫头在他院子里称王称霸,把他挤的只能在书房的小床过活。

脱鞋上床,裴如玉很想念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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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精

第二天,小九叔和她娘过来一趟,说是车马齐备,问他们东西收拾如何了。

主要是裴如玉的东西,白木香这里拢共俩箱子,裴如玉那里的大头就是书。小九叔看了一回,与裴如玉商量着,先把行李装车,明儿一早趁着天气凉爽直接起程。裴如玉原也这样打算,由司书司墨瞧着,把出行行李都抬出去装车,金银细软类是白木香放的,至于在哪个箱子里,连裴如玉都不知道。

李红梅过来,主要是临走前跟亲家母、亲家老太太说说话,表达一番会把女婿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决心。因白木香如今在两重婆婆这里颇有脸面,裴家人再看李红梅也觉着,这位亲家太太虽有些粗俗直爽,人其实不错。哎,就是你说你一寡妇,纵不枯木槁灰一般,也不好这么一身鲜亮樱桃红吧。

原本,裴家挑剔白木香,那是因白木香是裴家媳妇,裴家再如何也苛责不到亲家母李红梅头上。就是李红梅总这么一幅花枝招展的打扮,裴家女人委实受不了一个寡妇还这么风韵犹存的作派。

故而,以往真是聊不到一起。

好在,如今出行在即。何况,时间久,裴家人估计也习惯了一些,待李红梅既亲热又客气。中午就在裴老夫人那里摆的酒饭席面,白木香陪着,裴家太太、姑娘辈的也都来相陪,外头是裴如玉招待小九叔一行,大家和乐的吃了顿饭。

饭后,李红梅到闺女屋里歇晌,拉着闺女的手就放心了,“我还当老太爷真把女婿逐出家门了,这不还挺好的。”

“是真出族了,族谱上把裴如玉的名字划掉了。”白木香手里抖着块帕子玩儿,头也不抬的说。

“傻。一个名儿在不在有什么要紧,只要一家子还是一家子,那就是一家人。”李红梅向来重实惠,她来裴家竟得到以往前所未有的尊重,可见女婿在家族依旧有份量,这就够了。她还以为女婿真叫光屁股逐出家门哪。

李红梅在闺女这里睡个午觉,就回家准备第二天出发的事了。更让李红梅满意的是,她告辞时,闺女女婿一直送她到二门,诶,就说这样好的女婿何处寻去,哪回她来,只要女婿在,都是亲自送她出门的。上回被揍的起不来除外,这样的好女婿,又是状元郎,何处寻去。

于是,风韵犹存的丈母娘拉着闺女的手,对女婿好一番殷殷叮咛,又让闺女好生服侍女婿,这才笑眯眯的带着丫环回家去了。

裴如玉松口气。

白木香忍不住好奇的问,“我娘对你这么好,你怕她什么?”

“别胡说,我是很敬佩岳母的。岳父去的早,她把你带大不容易。”

白木香目瞪口呆,她,她娘不容易?好吧,她娘是挺不容易,她爹活着时,俩人比赛看谁当东西当的勤快,她爹一闭眼,她娘就开始寻思着找下家了,要不是没寻到合适的,估计她现在都有后爹了。当然,她娘也还成啦,当初她娘还盘算过寻到有钱下家,就带她一起过去享福。结果,硬是没人肯当这冤大头。

后来白木香发了家,她娘行情见涨,可她娘又不傻,家业起来了,她娘的改嫁标准也跟着水涨船高,高到现在,还单嘣一人哪。

想到她娘婚姻事业的不顺遂,白木香颌首,“我娘是挺不容易的。”待到北疆看看有没有大户,给她娘寻个后老伴儿也不赖。

白木香寻思着给她娘找后老伴儿的事,与裴如玉回了院里,裴如玉还有件事同白木香说,“关关求了我要赎身回家,我已允了她,也同母亲说了,赎身银子就算了,你再挑两个尺头,二十两银子给她,不枉她服侍我这些年。这些东西算是给她以后成亲添妆的。”

白木香惊讶不小,“关关要出府啊?”转念一想,“这也好,凭她的相貌人才,又在大户人家这些年的见识,寻个富足人家不难。”让小财去取两个红尺头,再加二十两银子,先赏了关关。关关含泪接了,磕头谢过大爷大奶奶。

白木香扶她起来,“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家里下人了,正经良民,不必再这样拜来拜去的。以后也盼你寻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有小丫环帮关关捧着东西去了。当天晚饭关关执意出来服侍,细心周全,还似以往。白木香寻思着,昨日那丢三落四的样,估计就是想着出府的事吧。瞥裴如玉一眼,一如继往的寡淡脸,看不出个喜怒,无趣。

晚饭后白木香拉了裴如玉在灯下下棋,白木香下棋是同裴老爷子学的,学的时间短,棋力寻常,但因她棋风尚无成规,倒是偶有妙招,裴如玉拿出两成棋力应对。

白木香正用手指抠棋枰寻思下一步如何落子,就听小财进来回禀,“姑娘,太爷回府了!”

白木香立刻将手中黑子掷回棋罐,起身整整裙子,对裴如玉道,“我去给老爷子请安,这棋就算了。”

裴如玉见白木香特意令小财去打听祖父行踪,一边捡着棋盘上的棋子,对白木香说一句,“对祖父恭敬些。”

“我什么时候对祖父不恭敬啦,我跟祖父关系最好。”白木香带着小财风风火火的去了,裴如玉将棋子收拾干净,令丫环收起棋秤,起身去了母亲那里。既是祖父回府,父亲定也回来了。

*

裴老爷子夜幕降临方回府,已是在外用过饭。

白木香就说过来请安,春梅进去回禀,裴老爷子刚换了家常衣裳,闻言道,“唉哟,今儿有些倦意,改日再见吧。”

裴老夫人瞪丈夫一眼,“改什么日,孙子请安见不见的,孙子媳妇特意来给你这太公请安,你也不见?”立刻令春梅把白木香请进来。

白木香没空着手来,她捧了一瓶含苞半开的蔷薇花。一只灰白色细颈美人瓶,数枝半开半绽花苞饱满的艳色蔷薇,馥郁花香隐隐袭来,裴老夫人先赞,“这花儿好。”

“我们院儿开的,借花献佛,拿来孝顺祖父祖母。”把花瓶交给丫环去摆放安置。

白木香的嘴若说奉承起人来,颇舌灿生花的本事,裴老夫人笑,“你白天过来孝敬过我了,这会儿来,是特特来给太爷请安的吧。”

“还是祖母知道我的心,我们后儿个就要启程,别的长辈都辞过了,祖父事忙,我就趁祖父在家的时候过来,一则给祖父请安,二则也正式向祖父辞行。”白木香脸上带着笑,接过春梅奉上的香茶。

裴老爷子铁面无私,“我既将那不孝子孙出族,你也就不再是我孙媳妇了。不用特特给我请安。”

“就不是孙媳妇,我们白家与您也是旧交啊。做不了孙媳妇,我也是您孙辈,您把我当孙女也行,这不更近么。”白木香殷勤的将手里的茶奉给老爷子,“是不是,裴爷爷?”

裴老爷子在小女孩儿面前拿不出什么铁血架子,却也不接白木香手里的茶,一笑起身,“行了行了,咱们去书房说话。”

白木香反手将茶往几上一撂,起身跟着裴老爷子去了书房。

裴老爷子的书房在小跨院内,门口有得力丫环看守,寻常人不得进入。说来,在书房的态度上,裴氏祖孙倒是如出一辙。裴老爷子往书案后的虎皮大椅中一坐,指指案前一把闲椅,白木香过去坐了。裴老爷子先说,“咱俩的祖孙情不必套也有,至于那混账玩意,你也不用替他说情,没用。”

“我替裴如玉说什么情啊,要论交情,还是咱俩交情深,我跟裴如玉净生气了。我过来,就是想跟祖父说说话。如今我就要远行,咱们祖孙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见,我心里十分牵挂祖父啊。”白木香感慨,“想当年,我爷爷活着时就跟我说过不少您大仁大义的事,在我心里,您就是这个!”白木香竖竖大拇指。

裴老爷感叹,“那你够天赋异禀的,你爷爷过逝时,你才三个月大,就能听他说我大仁大义的事。”

“就是这么个意思吧。”白木香脸皮厚,被人揭破完全不带脸红,她嘿嘿一笑,将椅子往书案再拉近些,“这家里,我就跟您感情最深了,我也最服您。如今眼瞅我就要和如玉去北疆,怎么着也得过来跟您辞个行,顺带跟您说一声,在我心里,您一直是我的长辈。”

“行了,你还跟他去北疆做什么,他不是和离书都写给你了。我看你们成亲以来日子也过的不怎么样,要是为着蓝家的事,倒不用跟他去北疆吃沙,有我在,蓝家动不了你们的生意。”裴老爷子眼皮一撩,锐利的眼眸直透人心。

白木香这人,天生一张厚脸皮,好听难听的,张嘴就来,此时却有些沉默。她笑了笑,“我心里的想头,自也瞒不过您老人家。裴如玉这货,要是个烂人,我早走了。他其实人还不错,哎,我要这份和离书,不是因为您家不好,您瞅瞅裴如玉干的那些事,我自从跟他成亲,从头到脚的瞧不起我。我还以为他真跟蓝表妹好哪,结果,他也不说一声,叫我一脚踩坑里了!”

“蓝家这事,你有些冒失。”裴老爷子正色点白木香一句。

白木香想到这事也很生气,气呼呼的说,“那天蓝家送喜帖过来,把我气的,我自己抽自己俩嘴巴!气死我了!”

裴老爷子眼中闪过笑意。

白木香被笑的有些羞恼,“笑什么呀。我真没见过这样的,蓝表妹当初成天一幅被我拆散的小鸳鸯样,我说要让贤,她立刻扭身定了别人。裴如玉也说自己跟蓝表妹没半点私情,合着就我一个傻的。真是的,原想你们两家是亲戚,怎么情分也能拿来用这样的心机?他俩是都心里有数,可倘有一个是没数的,可不仅是我得罪人这么简单。”

“我多实在啊。我要喜欢谁,刀山火海也会随他而去。我做生意时耍诈,情分上可不会耍手段。我待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白木香认为自己更高尚。

裴老爷子摸摸下巴上的短须,问的随意,“你真不喜欢如玉啊?”他可是记得当初这丫头是真心真意的同他商量退亲,结果一见他孙子立刻改了口风。

“裴如玉当然很好,长的好也有学识,只要我不是瞎子,要说没动过心也不可能。可他吧,他是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可我也记着您的情,也记得他的好,我来您家这些日子,并没真受过欺负。我送他去北疆,待他安顿下来,我另作打算不迟。您以为光你有情义,我就没情义了。哎,我可能上辈子欠了这头犟驴的,我死也不担这无情无义的名声!我非把这名声甩给您孙子不可,我以后还得过的好得不得了,让他想起来就剜心剜肺的后悔,当初眼瞎没瞧出我这个顶顶亮的大金元宝!”

裴老爷子每次都能被白木香逗笑,哈哈大笑,“我估计他现在就后悔了。”

“怎么可能,他喜欢的是那种好不好就对花淌泪,对月叹气的才女类型,我是比较实诚的脚踏实地类型。”

“过日子可不就得脚踏实地。”

“要不说他瞎么,等他出去见见外头世界就知道我这种女孩子多么可贵了。不是我吹牛,当年在我们白家村,我可是村里一枝花,钟意我的小伙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只觉自己是香饽饽,他是不知道我当年的行情。”

裴老爷子忍俊不禁,夸白木香,“现在也是一枝花。”

“那是。其实我来您家也长不少见识,虽然现在琴棋书画还是没法跟那些大家闺秀比,我也不觉着比人差,要是我自小学那些琴棋书画,我一定就不如人?我有我的好,老爷子,我要走的路,比琴棋书画更宽阔。我不是说哪个好哪个就差一头,也不是跟谁堵气,我这人,要做什么,想要什么,心里有自己的道道。反正,我就这么个意思,您一定能明白,我觉着咱俩是一样的人。”

去岁,裴老爷子带孙子回乡祭祖,祭祖倒不是最主要的,孙子考状元虽是喜事,也没喜悦到让在朝为相的裴老爷子请假带孙子回乡。他回乡一趟,就是为了亲眼见一见白木香,就是对长孙亲事有了犹豫。这个长孙在他眼里格外的与众不同,故,亲事必要慎重。他不一定要长孙联姻著姓大族,但是,如果真是个没见识的村姑,裴老爷子也有办法另作打算。

他一见白木香就极为喜欢,就是喜欢白木香这份通透,别看人家生在乡下,天生一股与众不同的气魄。为人亦是聪明伶俐,人家心里门清,都不用他开口,率先提出退亲。

裴老爷子见识过多少人,偏就相中了白木香,必要长孙迎娶。

如今看来,的确没娶错。

可他这个驴一样的孙子,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要不说姜是老的辣,白木香过来给裴老爷子请安,俩人一向投机,都是说话透亮的主儿。结果,直待白木香告辞,她是半点北疆那里人脉都没打听出来,连带着仪程,裴老爷子都没给一个铜子儿。

白木香一无所获,彻底服了这位老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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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媳~

待知道裴如玉晚上去了裴老爷那里时,白木香稍稍放下些心,总算没傻到家。

裴如玉并非真正清高到不通世俗的那种人,他接待朋友、同窗、同年、亲戚、兄弟,都自有章法,白木香也要在内宅接待来访的亲戚家的女眷、姐妹等人。大家各有仪程相赠,裴如玉的母族亲戚现在对白木香的态度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见着白木香就是一通夸,目的不外乎是让白木香好生服侍裴如玉。

至于家中姐妹,也没少亲自过来。尤其裴茜,还亲手做了点心送给白木香吃。白木香吃着裴茜做的桃花糕,听裴茜说,“只要你待我哥好,我就认你这个嫂子。”

“废话,我待不待他好,只要我是他八抬大轿迎进门的,你就得叫嫂子,知道不,小狗腿。”我还要你承认,你是老几啊!白木香认为,裴茜这样的,要是在乡下,早叫人揍的连她娘也认不出她了。

裴茜对于白木香叫她小狗腿的事很气愤,“你再叫我那个,我可要生气了!”

“本来就是,你蓝表姐在时,你跟着她踩我。但凡哪个人看我不顺眼,你立刻去添油加醋。要我说,你是脑子不好使。你也不想想,你哥都不敢说我半句不好,你成天叨叨叨,叨叨叨的说我坏话,有人说我这做嫂子的不好,难道就没人说你这做小姑子的难缠?再说了,你得罪你嫂子,我看你后半辈子是不想指望娘家了啊。”白木香看在裴茜送桃花糕给她的面子上指点裴茜一二,“你哥以后要没本事,这话当我没说,你爱怎么踩我都行。可万一你哥要是发达了,你想想,你出嫁后,就不指望娘家给你撑腰了。哪怕娘家不帮衬,只要娘家兴旺,戳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后盾。这会儿爹娘能给你做主,可爹娘也有老的那一天,以后早晚是兄嫂当家。”

“我指望也是指望我哥,难不成我还指望你啊?”裴茜哼两声,撅着嘴瞪白木香。

“看你一脸聪明相,净说傻话。我们乡下有句话说,闺女越做越小,媳妇越做越大。你现在踩我,以后我起来能不回抽你两记耳光?何况我跟你哥是夫妻,夫妻的事,你知道什么。枕头风的威力,你没见过也听过吧。”

“你还会吹枕头风?你总跟他拌嘴,气得他头疼。”

“知道什么,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现在好着哪。”白木香递给她一块糕,“你也大了,今年十三,转年就十五,十五就得说婆家了,不能总这样犯傻。为人不好没防人之心,可也不能存恶意。你总看我不好,可到底是我跟你哥去北疆吃沙。你看好的那个人,早攀高枝儿去了吧。”

裴茜不自在的把糕撕的一小块一小块,气鼓鼓的说,“我要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再不理她!”

白木香莞尔,“哎,难得你也明白。”

“你以为我真傻啊。”裴茜撅撅嘴,瞪白木香一眼,手里的糕都揪成了鸟食。白木香不好,可白木香随她哥到北疆。以往蓝姐姐说的天好地好,她哥一出事,蓝姐姐就定了国公府。裴茜有些生气,也有些歉疚,不好意思的和白木香说,“反正你以前也没吃过亏啊,我还不是常被你骂。以后咱俩就和好吧。主要是我以前没看出你竟真是个好人,以后我不说你坏话了。我哥可好了,以后咱俩也不吵架了,你就是我的好嫂子,行不行?”

“今儿个真是老天开眼,小姑子来给我赔礼。”白木香心中已得意的大笑三声,她就不挑剔小姑子话里“以前没看出你竟是好人”这样的话了,到底裴茜除了有些小狗腿外,也没别的恶形恶状。就像裴茜说的,白木香以前绝对没吃过亏,倒是裴茜常被白木香骂个半死。白木香拉着裴茜的手说,“中午我摆宴设酒款待小姑子。”

“不用不用,你这样,怪叫我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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