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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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侍郎王内侍请裴县尊不必多礼,待他温和关照,王内侍说,“咱家头一回见识北疆风采,听说月湾县在裴县尊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就请裴县尊带我们进城,给我们做个介绍。”

“这是下官的本分。”

裴如玉又见过跟来的何安抚使、唐知府、许司马、纪经历等人,请诸位大人进城,许司马纪经历都是来过月湾县的,唐知府以往听自家卫同知说起过月湾县,对月湾县不吝赞美之词,唐知府早想来瞧瞧,只是苦于没个由头。今遭一来,果然名不虚传。北疆秋冬酷寒,不论州县大家都懒怠出门,故而街巷多冷清。月湾县则颇是喧哗热闹,街上来往百姓不绝,不少挂着厚毡门帘的食铺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与鲜香的食物香气,街上只见飞跑过一人喊,“天使大人到了,大家快出来看啊!”

天使王内侍:……

裴如玉在王内侍身边轻声解释,“小地方的人没见这世面,听说今日大人降临,三更天便在街上等着一观大人威仪。”

王内侍这辈子没这么被人待见过,谦虚的笑道,“都说北疆风气淳朴,果然如此。”

街两畔果然跑出许多北疆男女老少,大家很不窃窃的讨论着,“天使大人可真威风啊!”“哪位是天使大人?这里好几位大人哪!”“都很威风啊!”

于是,一身红袍的王内侍将腰板挺的更直,面目也板的更威严啦!

☆、彪子与炮仗

桐油新漆的红香案, 自裴县尊就任后衙门里常用的黄铜香炉, 里面焚着上等檀香,香烟袅袅被朔风吹的四散, 整个院子都染上了檀香的厚重气息。

王内侍站在香案一侧, 打开明黄圣旨开始宣读, 余者人等都要陪着接旨人跪上一跪, 自然是先读白木香封官儿的旨意,她官儿最大。

王内侍看白木香一身火红滚毛边儿的红袍子,头上戴着一只攒花雀尾垂珠步摇, 很有几分富贵气息, 只是,看裴太太这面相, 有十八没?顶多十七六岁,咋有这么大本事哩!

好在,王内侍宫廷出身,深知人不可貌相。他从小内侍手里接过圣旨, 打开来就拉长调子宣读起来,白木香其实听不大懂这些骈驷骊六的话,懂的只有最后一句, 官封五品, 襄赞军务。白木香立刻一挺胸脯, 大声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接下这明黄水龙纹的圣谕,光鲜体面的小小脸庞都在放光。

接着王内侍又宣读了对月湾县诸人的赏赐, 裴如玉由正六品县令升为从五品,余主簿自正九品主簿升到正八品县丞,汤巡检自从九品巡检升为正九品主簿,赵巡检头上的副字去掉,成为正式的有品阶的末流官员。另外根据裴县尊当时报上的有功之人的名单,一个杀贼最卖力受伤不轻的冯衙役升为副巡检,另则诸人个个有赏银。

裴如玉代大家接下圣旨。

颁旨的功夫,大家只觉眉毛胡子都冻住了,裴如玉连忙请诸位大人县衙说话。白木香就先辞了各位大人带着圣旨回内宅了,王内侍同裴县尊说,“陛下提起尊夫人也颇是赞誉,说尊夫人一介小小女子,难为竟有这等巧思。”

“内子以往在家乡就曾改造织机,她于机关一道极有天分。原本孕中无事,打打鸟雀,也是无意之中制成连弩。”裴如玉深谙低调的显摆要诀。

何安抚使道,“吴内官你有所不知,裴太太织机改造的极好,织出的棉布细密紧实,很是实穿。我原想裴太太有这等才能,该泽被乡梓才是,不想略一提及,裴大人便翻脸而去。如今裴太太也赐了官,该开阔些眼界了,这样有利民生的物什,理当献予朝廷,推广天下,只密着你一家发财,倒是富了你家,则耽搁了天下织户啊。”

裴如玉道,“若内子真是那等只顾自己发财的人,怎会将这织布技术传给乌伊县。北疆官场都说安抚司大人是个憨子,原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不待何安抚使暴跳,裴如玉已继续道,“一则织机不同连弩,连弩有益军中,故下官试用后看的确可堪一用,立刻具函以上,片刻不敢耽搁。可织机是什么,织机不过民用之物。叫安抚使大人说,江南织造局的各式织机都有益天下织户,怎么朝廷也没拿出来传予天下织户?二则这是内子自己改造,是内子的私产。内子倘是密不传人,如今我们县织坊四五家,都是用的内子所制织机。内子行事谨慎,不愿将这技术传给人品有暇之人,她这技术,的确不是随便谁都能学的。”

裴如玉说着睥睨何安抚使一眼,虽则何安抚使居上,但裴如玉这一眼中却带了居高临下的味道,何家抚使同王内侍道,“王内侍你瞧瞧,裴县令就是这样与上官说话的。”

“下官不过实话实说,虽不中听,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原是别人家女眷私产私业,何大人堂堂三品高官,屡次打听别家女眷私产之事,倒不知是何用意!”裴如玉冷冷道。

王内侍连忙劝道,“都消消气,大喜的日子,怎地还拌起嘴来。”

何安抚使脸红脖子粗,“王内侍你不知道,这里头都是因钱的缘故,凡学裴太太这织造技术,都要交她三成利哪。”

裴如玉冷瞥何安抚使,“一门新技术,包教你会,只前三年收三成利,不是卖布的三成,是卖完布抛除成本后纯利的三成,这很多吗?”

何安抚使白眼一翻,无理取闹,“你家也不差这点钱!”

大家都觉不可思议,这不是人家差不差钱的事吧,就是学徒要学师傅的本事也得给师傅当牛做马好几年哪。人家传你技术,传你吃饭本领,就收你前三年纯利的三成,这还真不多。

“我家差不差这点钱不知道,倒是大人你差了点儿脑子,是人人都知道的!”

两人险些干一仗,王内侍吴侍郎都没好好坐着喝一碗奶茶,王内侍抱着何安抚使的腰,吴侍郎死命拦着裴如玉,唐知府许司马两头苦劝说好话,两人才没干起仗来。何安抚使受此侮辱,再不肯在月湾县停留,立刻就要回新伊城。唐知府苦苦相留,裴如玉直接一拂袖子,“好走不送!”

何安抚使指着裴如玉桀骜不驯的脸孔道,“本官定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上奏陛下!”

“我劝您不如直接上奏太后娘娘,倒是更直接一点!”

“裴如玉,你别猖狂太过,要不是有个好媳妇,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功劳!”

“我靠我媳妇,总比某人靠姨婆强一些!”

何安抚使七窍生烟的走了,裴如玉也很生气的说,“也不知何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拿了人多少好处,这已是第二遭探听我家内子织机的事了。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我就直说了,北疆与关内不同,先前还有西蛮王庭的余孽蠢蠢欲动,你们不知道上一次何大人说的那话,直接就要安排人过来到内子这里来学手艺。他安排的那些人,哪个是可靠的?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你一句话不应他,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吴侍郎王内侍:……原来还有这等内情。

唐知府许司马:……我们北疆安抚使就是个彪子啊!当然,裴如玉比彪子也强不了多少,这就是个炮仗!

何安抚使一走,气氛立刻祥和了,在县衙稍坐片刻,裴如玉请大家到驿馆安歇。最好的院子已经准备出来了,裴如玉说,“我们北疆都是白土建的房子,与帝都大有不同,晚上挂上冰灯也特别漂亮。这房子看着不如帝都的朱檐瓦舍气派,其实非常适合北疆的气侯,屋子间框小,墙壁厚实,冬暖夏凉。”

晚宴便在驿站举行,都是一应以月湾开头的月湾县名菜,王内侍夹一片熏牛肉说,“月湾县倒是颇有特产。”

裴如玉笑,“北疆地广人稀,草滩大漠,有说不尽的荒凉,但也地大物博,我们月湾在天山脚下,有不少百姓还是牧马放羊为生,故而牛羊丰盈。”

唐知府也说,“在北疆,吃肉容易,菜蔬就只有春夏才有了。”

吴侍郎道,“怪道这边人长的都结实。”

王内侍问,“刚刚咱们进驿站时,我隐隐听到乐声与喧闹声,可是县里有何盛事?”

“一进腊月我们县有庙会,也有杂耍百戏,驿站这里离戏台有些近,故而大人听到了。”裴如玉笑,“都是些乡下把式,大人若不嫌弃,明天咱们到戏台那边儿看去。内子无事时也常过去瞧热闹。”

吴侍郎说,“这倒是很热闹。”

“我们县一进正月,一直耍到正月二十五。”

唐知府好奇,“耍这么久,是县里乡绅有什么喜事请的这些班子?”

“是县里请的。”裴如玉笑,“旁人一听以为我们县财大气粗能请这么久的戏班子,这里头其实另有缘故。”

裴如玉斯文俊雅的细做解释,“原是去岁岳母七叔定亲之喜,请了三天的戏班子。在北疆,八月就下雪,一下雪就结冰上冻,人们懒得出来,多是在家烤火,街上寥寥无人。可那回我发现,凡闻着信儿的,郊外的百姓都赶来进城看杂耍百戏,县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赶在年下,只要是出来玩耍的百姓,别的不说,看杂耍时糖要买一块的。另有外县来的,有亲戚家投宿亲戚家,也有住客舍的。我们县的生意摊子都重新支了起来,卖衣料卖头花卖吃食卖百样货品的,都有了生意。我一瞧,就让他们多耍了几日。这样一则县里热闹些,二则县里这些小生意,他们本身利不大,县里也都是只每月收个治安钱,多则不过上百大钱,少则几十个大钱,可里外里一算,也能填上这请戏班子的窟窿。一来一去,我只要不赔就行。”

“大过年的,也叫他们赚些,热热闹闹的过个肥年吧。”裴如玉笑,“我们县的庙会就是这样开起来的。”

哪怕王内侍这个做内官的也得说裴如玉是个能干的人。

更让王内侍满意的还有驿站的干净,他住的那院子不算大,全是屋内收拾的当真一尘不染。王内侍自己用惯的雪白丝帕覆在炕沿儿上轻轻一擦,帕子雪白如新。王内侍暗暗点头,认为裴县尊对于接待他们天使一行很是尽心。

至于裴县尊这里的规矩,王内侍也被唐知府细致的介绍过,倘在旁个地方,我堂堂天使,代天而来,还要守你这里什么规矩。不过,想到裴县尊上午与何安抚使险些干起来的性情,王内侍还是交待了一回手下人,月湾县也没旁的规矩就是爱干净,裴县尊的丈母娘在地上扔个瓜子皮都照样罚钱,你们都小心着些,甭上赶着找不自在。

故,这一趟天使降临,竟是宾主尽欢。

至于何安抚使的事,王内侍吴侍郎也做过一些了解,现摆着的事实证据,谁也给他扯不了谎的,何安抚使的确是纳新伊城大商贾之女为妾,那妾室还为他生下一子。而且,那大商贾虽是姓徐,却并非汉人,而是正经北疆异族。

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恐怕就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外甥,皇帝陛下的嫡亲表兄,也保不住这官位了。

☆、志存高远

正对风口的位置围起厚实挡风的三面毡帐, 王内侍坐在帐中, 脚下踩着铜脚炉,怀里抱着铜手炉, 左右两畔一边一个燃着木炭的炭盆, 面前摆着两张圆几, 一张上是数样北疆风味儿的干果蜜饯, 一张则摆着数种北疆特色牛羊马肉干与各式奶制点心。另外还有唐知府、许司马、余县丞、汤主簿、赵正巡检等人作陪,倒是裴县尊与吴侍郎不在。

王内侍只管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台上的北疆杂耍百戏,虽说是乡下把戏, 也有些朴拙之趣。至于裴县尊与吴侍郎的去向, 王内侍并不关心,他做为天使只管传旨的差使, 吴侍郎是钦差,自然另有事务。

吴侍郎正在裴县尊的书房里,和裴太太白大人讨论一些兵部图纸。裴县尊在一畔做旁听,兵部有兵工坊, 这一部分职能与工部其实有些重合,就如同连弩,虽然没有成功, 但当年工部进行过重制。吴侍郎对兵器制造了解颇深, 这次过来一则巡视北疆, 二则还要看一看裴太太白大人是不是真的在实力, 担得起这五品官职。

“兵部一直试图再造新弓,只是弓最大也就是两三石的张力。”吴侍郎令心腹抬进一张宽两尺长三尺高有两寸的扁木箱, 放到书桌上时听到重量的闷声,可见是个极重的物什。

吴侍郎亲自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这只扁木箱,里面是一幅深色铁甲,并非常见的锁子甲,而是一片片铁甲片编成铁甲,吴侍郎道,“这是陆侯在乌依格尔的老家剿获的铁甲。”

白木香摸了摸,铁的,有些冰,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一阵铁片间的磨擦声后,裴如玉将铁甲自箱中拎起,皱眉,“这要三十六斤往上了。”

“整整四十四斤。”

裴如玉面色微变,“比我朝铁甲重八斤。”

“裴大人家学渊源,这铁甲非但重量更胜我朝铁甲,编铁甲的铁片俱是冷铁打制,我们兵部多次用弓箭试射,寻常二三石强弓都无法穿透。”吴侍郎道,“现在陛下令工部兵部研制强弩,这一套铁甲是陛下令我带给白大人,问白大人是否有研制强弩的意愿和想法?”

白木香说,“造个弩啊弓的倒是不难,只是我也不知道军中都有哪些弩哪些弓?这个能不能给我几个做样子,我瞧着能不能改一改?不论弩还是弓,都是拉弦上力射出箭矢,要射穿这样的铁甲,必然要用强弓。强弓之强,一则要有足够拉开的力道,二则弓身、弓弦、弓箭,都要能承受这样的力道。吴大人你是行家,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吴侍郎在兵部多年,因改制蹶张弩成名,升至侍郎之位。听白木香说话就知道白木香在兵器一途着实是新手,但有时能不能制出兵器,并不看新手老手,有些人干一辈子就是个匠人,有些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不凡改进。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此次要研制能穿透重甲的强弓,工部兵部提出许多主张,但是,依吴侍郎看来,能有突破的寥寥无几。

倒是这次裴太太白大人所制连弩惊艳朝堂,吴侍郎私下极力举荐白大人研制强弩,所以这次陛下派他为钦差来北疆,也是将这事交待下去。

“白大人您需要哪种弓箭?”想到白大人以往也不懂这些,吴侍郎干脆道,“陆侯军中□□配置齐全,我让陆侯每种送五十幅为样,可够?”

“够了够了。”白木香想着他相公以往要些兵器都是破的,连忙说,“可得送好的来啊,刀啊枪啊也送一些,别送破东烂西的叫我们自己修补,要新的。”

然后,白木香补充一句,“我这主要是也是要想一想,看能不能造出更锋利的箭头,这样的铁甲,箭头若能再锋利些,事倍功半。”

这倒是。吴侍郎问,“白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没?”

“眼下你一说,我也没什么想头。我连三力的弓也拉不开啊,甭别说二石三石了。听你说,二石三石的弓都射不穿这个铁甲,可见还得射力更大的弓才够。”白木香想了想,“只是为何一定要用强弓,我听相公说现在军中的火炮。天下邪祟,无火不破。为何不用火炮呢?”

吴侍郎目瞪口呆,“火炮多是用来投烧敌军粮草的,伤人威力有限。莫说这样的铁甲,就是寻常锁子甲,无非就是砸一下,远不及弓箭杀伤大。”

“火炮不是说突突突的冒火么。我看过县衙的火炮,用投炮机嗖的投出去,突突突的就把一堆干草烧没了。为何不能制个大火炮,铁传热很快,一下子就能把人烧个半死。”

吴侍郎苦笑,“除非重现当年冯飞羽大将军轰破闽安城的火炮配制秘法,不然,现在的火炮也就能烧一烧粮草,用处不大。”

白木香于国朝历史了解亦是不多,但看吴侍郎的模样,制火炮似是不大行的模样,也就没再多说火炮的事。白木香对于研制强弓倒很有信心,她说,“吴大人你信得过我,只管放心,等□□刀枪的样品到了,我一定用心研究,争取早点把您要的强弓做出来。”

吴侍郎笑着拱手,“都托给白大人了。”

“好说好说。”白木香也拱拱手还礼,每次有人叫她白大人,她就觉着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可欢了。怪道男人们都爱做官,果然被叫大人又威风体面。白木香暗搓搓的想着。

*

晚上哄着肥儿子睡了,白木香方有空闲问裴如玉什么冯大将军的事。裴如玉道,“这也是仁宗皇帝未登基时的事了,当年仁宗皇帝第一次封藩,便是闽地。后来,靖江王谋反。冯大将军是当年江南名将,统帅靖江王大军。那一次战事,说来真是险中又险。仁宗皇帝镇守闽安城,大军远在与靖江王对阵前线。闽安城唯五千老兵,可要知道,闽安城的城墙刚刚修缮过,墙高城坚,这样牢固的城池,便是五千老兵,守上一月也没问题的。但是,那一战,冯飞羽绕过前线,亲帅三万骑兵偷袭闽安城。纵冯飞羽当世名将,闽安城六门紧闭,拒不应战,十日便可等来援兵。原本十拿九稳,但是冯飞羽当天便用强力火炮炸开了闽安城的城墙!”

“当时战况之艰,被多位目睹战事的将领提起过,有一位曾任仁宗皇帝亲卫的将军曾经说过,当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闽安城地动山摇,以为闽安城地动了,接着街上人喊城破了,这也有可能是敌军派了细作在城中扰乱军心,但是,待军中副将逃回王府回禀,的确是城破了。他们立刻护送仁宗皇帝出城,一路惊险更不需提。便是仁宗皇帝自己提及当年闽安城之战,都说是侥天之幸。后来重回闽安城,人们看到加固过的城墙被炸飞六尺左右的一段深坑,其他两侧城墙虽然也砖石飞溅,虽不复完整,依旧矗立不倒,这说明城墙的修建是没有问题的。“裴如玉道,“后来文史中多有记载,说是江南秘制火炮。只是靖江王谋反未遂便已身死,哪怕后来冯大将军投降朝廷,也未再见这火炮的记载。”

“不过从那时起,朝廷一起有研究火炮之类的兵器,可现在的火炮不要说炸城墙了,就像吴侍郎说的,多是用在烧敌军粮草上。就是攻城用处也不大,你城火炮,人家能在城墙上搭棚子,一下子就顶下去了。不过我听说兵部也有类似于毒火炮之类的兵器,可说来,现在也没那种立竿见影一下子毒死一片的毒烟毒火。所以,大家推测,当年江南的火炮配方是失传了,不然朝廷没有不用的理。”

白木香问,“那靖江王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造反还失败了,要是像你说的,轰一下子就能轰开一座城墙,那应该极好攻城的。”

“这事我早跟朋友琢磨过。”裴如玉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烛光下指尖儿仿佛晕着淡淡微光,“第一,这种火炮靖江王也没有多少,所以,必然用在最要紧的地方。第二,靖江王研制出这种火炮的时间太迟了,冯大将军虽然用火炮轰开闽安城墙,但那一战,天佑东穆,巾帼侯悍不畏死,仁宗皇帝为南安侯大军所救。冯大将军偷袭失败,江南内斗,冯大将军失去军权。柳国公一举平叛江南之乱!”

“那是不一样。”白木香见过衙役们试用火炮,火炮放投炮机里,要用烧红的烙铁点着,然后投炮手一摇投炮机,那火炮嗖的投飞出去,空中一阵白烟嗤嗤,有时能烧出火苗来,啪的正中粮草,粮草便能烧起来。的确如吴侍郎所言,烧粮草更便宜。这火炮就是凭空砸个人,估计砸伤也比烧香重。

白木香认真思考着,“像你说的轰一声巨响,以前能炸开城墙的火炮响动很大,现在的火炮没响动,就会嗤嗤冒白烟和小火苗,砸下来的时候啪的一下子,要是砸粮草上响动更小,砸地上响动比较大,可也远没有轰隆巨响,更别说地动山摇了。”

“所以我说,就火炮这名字跟人家一样,其他差远了。”

白木香在被窝里撑起半个膀子问,“裴如玉,要是把那种地动山摇的火炮造出来,我能做个侯不?”

裴如玉望着媳妇巴巴盯着他的蜜桃样的小圆脸,心说,真看不出我媳妇是这样志向高远的人哪!

☆、朝嘉文馆努力

月湾县毕竟是个小地方, 王内侍看了一日杂耍百戏, 参观了县里义诊,县里刚开放的县学, 品尝过当地美食, 吴侍郎同白大人交流过武器心得, 大家便起程往西漠州去了。

难得太阳这般好, 临行前,白木香准备了许多土物,月湾县的香蕈、腊肉、玉器、布匹, 各位大人都有一份, 白木香说,“衙门还欠着我相公一万多两银子, 他还每月捐月俸到孤独园,等于一个大钱不挣,这是我的心意,各位大人别嫌弃简薄。”

“哪里哪里, 裴太太您太客气了。”

“要到了外处,还得劳你们多跟人介绍我们月湾县,只要是各位大人介绍来的, 我们一准儿好生招待。”白木香今天很庄重, 没有梳飞天髻也没簪金步摇, 就盘了条油亮亮的辫子, 一身正五品绯红官服站在裴如玉身边笑眯眯的说话,声音又脆又亮, 配着她昨晚上让丫环加急赶制出的官帽,说实在的,没啥官威,倒显的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模样。

大家其实心里都觉可乐,以前倒也听闻朝中有妇人做官,不过,那都是旧事,当朝裴太太算是第一位。想来裴太太也觉着体面,一大早就把官服官帽的穿戴上了。

裴太太自甭看无甚官威,委实热情好客。虽是些土物不值钱,可妇道人家也难得了。何况,裴太□□排了舞龙舞狮,大作排场的舞出二三十里,把天使钦差们送走了。

王内侍都觉着,月湾县地方虽穷,裴太太待人热情实诚。

就是从此白大人穿官服官帽上瘾,旁的衣裳一概不稀罕了,她从此就穿官服了。一套那是绝对不够穿的,起码得三套有个替换,家里丫环也不准再叫她奶奶,都改口叫大人。要不是招待天使破费一笔,年下事务烦多,裴如玉不摆升迁喜宴,白木香就得跟他一道摆。

裴如玉的意思,年前别忙活了,不妨年后多热闹几日。尤其年后戏酒大家可以轮番来,从余主簿,不,从余县丞开始……

大家都升了官,乐得花钱摆酒。余县丞说了,年初三开始头三天县里的大戏自然是县尊大人的,他排县尊大人后头,初七初八的戏酒,接着是汤主簿赵巡检冯副巡检的戏酒,一路能热闹到正月十五,过了上元灯年。上元灯节那天的戏酒,谁也不许抢,是咱们县里第一高官正五品县尊太太的。

县尊太太现在成天穿着绯红官袍满大街转,简直想不看到都难啊!

*

李红梅还跟闺女要了套官服搁自己这儿,她挺有想头,要的是朝廷赏赐的那一套。李红梅装模作样地抚着平平的小腹道,“人说官服能避邪,跟我这儿放一套,我这心里就格外安稳,也旺一旺你弟弟。”

虽然朝廷赏的官服最不合身,可白木香也觉着那套最体面,心里很舍得,她娘就是这样狡猾,还要扯上什么“避邪”啊“弟弟”啊之类的话。白木香根本不会上她娘的当,她是觉着七叔是个心事重的,看在七叔的面子上,把那套官服借给她娘稀罕七个月,白木香把丑话说前头,“等弟弟出生,这可要还给我的。”

“到时再说。”李红梅细白的手来回摩挲着膝上光滑的的缎子官袍,摸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怎么都摸不够,羡慕的抱怨闺女,“就顾着自己升官发财,有好事也不说想着你娘。”

“我这是立了功,朝廷才给我官儿做的。娘你也没功劳,我怎么给你弄官儿啊。就是花钱捐一个,那也得是男人才能捐的。”白木香捏几个炒开口的松子剥了松仁来吃。

“捐什么官儿啊,那还得花钱。有不花钱的体面就搁眼前,端看你给不给你娘安排。”李红梅两眼冒光的盯着闺女。

“什么不花钱的体面?”白木香一时没明白她娘的意思。

李红梅凑近闺女,悄声道,“我听说但凡孩子有出息做了官,就能给当娘的请个诰封,你现在也是五品大官了!跟咱们老家的知府老爷一个品阶,你做了大官,就不能给你娘请个诰封。那样,我不也就是官儿了!”

“别说,娘你这脑瓜子还真灵光!”白木香也得赞叹她娘脑子快,在弄个官儿上头十分灵光,白木香说,“我们家老太太就是诰命,跟着老太爷一起走的,老太爷是一品大官,老太太就是一品诰命。过年过节可体面的,都能穿上诰命衣裳去宫里吃饭。平时初一十五也能进宫请安。”

李红梅越发听的来劲,问闺女,“你觉着我这官儿能成不?就是不似你这五品,给我弄个六品的也行。”

“诰命主要是因着丈夫或是儿女体面赐的,我现在既是官身,应该问题不大。等我晚上问问你女婿,他很懂的。”白木香大手一挥,“娘你不用急了,我的志向可不是做个五品官就行的,我想做个侯!”

“猴儿?”李红梅不解,皱眉寻思,“好端端的大官儿不做,想去爬树!”

白木香气的翻她娘大白眼,“就娘你这见识,你要不是有我这么个闺女,你真不是诰命的材料啊!侯!侯爵!公侯知道不?说这家门第显赫,都说是公门侯府,咱们以前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个公门侯府,只有侯爵才能住在侯府,是那个侯,侯爵大人的侯!”

“哎哟哎哟,这可是忒大的官儿啊!”李红梅拉着她闺女问,“你能做那样大官?”

“朝廷有样失传的兵器,厉害的不得了,现在没人会制,我估计我把那东西制出来,应该差不离。”白木香盘腿倒了碗热腾腾的奶茶,喝一口,同她娘说。

李红梅都替闺女急,“那还喝什么奶茶,赶紧去想法子做那厉害物件,以后就能当侯了!”

“娘你也想想,这些年都没人制出来,要这么容易,还轮得到我去做侯爵大人么。”当侯什么的,不大好听,白木香瞥她娘一眼,“我今天就是告诉你我这志向,咱们得把眼光放长远,以后好日子多啦!你的大福在后头哪!”

李红梅自认要长短两不误,她继续摸着闺女的官服,同闺女说,“大福还远,先把小福的事情解决了,把诰命那事儿给你娘办了。”

“成。我问问裴如玉,要是能给娘你请封,今儿我就想法子给娘你弄一个。这事儿你别急,一则北疆离帝都远,二则咱们得有个筹划。”

“你搁心上就行了。”李红梅做诰命的心挺急,可也知道闺女的话在理。

李红梅有好事也不忘裴七叔,问,“你七叔现在也算你后爹了,这能不能给你七叔也弄个官儿?”

“看娘你这喜新厌旧的,我从没听说过有男人做诰命。再说,就是有,也得先说我爹吧。”

“你爹不是死了么。”

“死了就不能追封啦。”

“那你也给你爹弄一个,也别忘了你七叔。”

“你就别想了,诰命根本没男人的份!这是专门给女眷的官儿!”

李红梅虽有些遗憾不能一起给裴七叔弄个官儿,但毕竟男人想做官可以捐虚衔,李红梅道,“那你把娘的事放心上啊。”

*

白木香对她娘的事挺上心,主要她理解她娘想做诰命的体面心情。晚上吃着饭,白木香想起这事就跟裴如玉打听起来,裴如玉想了想,乍一听有些稀奇,可细想来,朝廷正经给他媳妇赐官,他媳妇是个孝顺人,想为岳母请封诰命,自然与男子为官是一样的。

裴如玉道,“你这官位卡的好,朝廷虽也有七品诰命,可寻常低于五官的官职,是不能给家人请封诰命的。你是正五品,已经可以为岳母请封。待一会儿把阿秀哄睡了,我教你怎么写为岳母请封的奏章。”

白木香立刻高兴应了,给丈母夹筷子小青菜,喂儿子一勺浇了鱼汁的胡萝卜蒸糊糊,“你说,小孩儿也知道好吃难吃,就给阿秀蒸蛋时兑过一次鱼汤,再给他蒸东西吃,不兑些鱼汤就吃的没滋味,不爱吃。兑上鱼汤吃的可欢了。”

“我儿子能不知道好吃难吃?孩子是不会说,心里都明白的。”裴如玉就爱看儿子吃饭,小嘴儿巴嗒巴嗒的,小胖腮一鼓一鼓,吃的可香了。

待用过晚饭,裴如玉因为很自信他儿子现在处于一个“嘴上不会说,心里都明白”的境界,书都不用一本,直接从肚里取一本启蒙读物就对着儿子叨叨叨的念起来。裴秀小盆友一刻钟就能给他爹催眠过去,然后,他爹就在灯下教导他娘写给他姥姥请封诰命的奏章了。

裴如玉并不认为自己是清高性情,他一向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应一味追求官场升迁、沉迷官场,成为官迷禄蠹。

如今,裴如玉发现,家里倒还真有个官儿迷!

白木香先把给她娘请封的奏章写好,就跟裴如玉打听了一下做官的好处,譬如每年有多少田地是可以免田税的,白木香把自己的免税额与裴如玉的免税额加起来,发现一千亩地加起来,能免掉一半的田税。白木香主要打听一下商税能不能免一些,得到裴如玉大公无私的回答后,她也并没有同裴如玉讨价还价。另外有件事特别让白木香看中,那就是上官学的名额。

官学分很多种,像月湾县新开的县学,这也算官学一种。新伊府还有府学,也是官学。地方官学又有不同,如月湾县现在的官学是教导小学生的学堂,而新伊府的官学规模更大,先生更多,分的也细,有教导启蒙小学生的学堂,还有教导秀才公的学堂。

但是,最让白木香眼馋的是帝都的官学!

白木香以往还以为官学都差不多,就是读书的地界儿,经裴如玉一讲,方知大有讲究!不说旁的,帝都有譬如国子监这样招收各地优秀学子,起码秀才以前还需考试的官学,也有专门招收官员子弟的官学。

裴如玉道,“国子监旁边朝阳馆收的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弟,满额二百人。另有昭文馆则是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子弟,满额也是二百人。再有嘉文馆是收四品以上二品以下官员子弟,满额一百人。最好的官学是内馆,只招一品大员子弟,满额五十人。这四所官学,入学前先要考试,若空有身份,考不上也是进不去的。”

白木香顺嘴问,“你小时候读的哪所官学?”

“我少时是跟着祖父读书,祖父调回帝都后,初时在嘉文馆,那时身子不好总是生病,在庙里住了几年,后来到宫里给三殿下做了许多年伴读。”

“你还给皇子做过伴读?”白木香兴致勃勃的同裴如玉打听,“皇子啥样啊?”

“反正没我俊。”

白木香琢磨一回,烛光下,裴如玉就见自己媳妇的俩眼珠子亮的跟夜明珠一般,然后,就见他媳妇扑闪着两只大杏眼说,“咱俩现在顶多能让阿秀去昭文馆,得朝嘉文馆使把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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