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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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

将近腊月, 裴家一行人终于顶着朔冬的严寒回到帝都。

一路翻山越岭、舟车换乘, 小半年的时间,再一次见到帝都繁华, 相府轩峻, 倒似有几辈子似的。李忠家的赵诚家衣裳都没回家换, 都是先奔老太太那里请安。一畔的管事媳妇笑, “两位嫂子可算是回来了,自打你们走了,老太太、太太可是没少念叨你们。”

还有机伶的往裴太太屋里知会一声, 待裴太太到了老太太那里, 赵忠家的李诚家的再起身谢安磕头,裴太太笑, “不用这么多礼,快说说,你们大爷大奶奶在北疆还好?”

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赵忠家的道, “爷奶奶都好,还有秀小爷,真是跟大爷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眉眼那胳膊腿儿的, 都不用问是谁家的, 大爷抱着秀小爷的时候, 父子俩脱了个影儿。”

李诚家的也说,“大奶奶那样爱吃肉的人, 听大奶奶说,自打有了秀小爷,她就一丁点儿都不喜欢吃肉了,成天就是吃鱼吃虾吃些时鲜菜蔬,闹得大奶奶直抱怨说打娘胎里就知道秀小爷定是像大爷的,果然生出来哪里都像大爷。”

裴老太太裴太太听的那叫一个舒心,裴二太太竟也难得说了句让人爱听的,“听着就知道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可不是么,都这样说。凡见着的,没有不夸的。大爷以前都是念书做学问的,哪里带过孩子,时常见着大爷在后宅就抱着小爷,我们先时还觉着心疼大爷,说家里有的是丫环,怎么倒叫大爷带孩子?殊不知有时候大奶奶都抢不过大爷,大爷但有空就把秀小爷带身边儿,那稀罕孩子的模样,倒是叫我想到太爷当年了。”赵忠家的笑道。

裴老太太笑,“可不是么,可见一脉相传,如玉早就喜欢孩子。亲戚家的小孩子见了,他都爱逗一逗的。”

裴老太太又问,“小七和亲家太太可好?”

“奴婢们正要说哪,七老爷和七太太成亲办的热闹,奴婢瞧着,两人有商有量的,七老爷在县里开了药堂,七太太每天跟七老爷一起去过去,如今七老爷衣食寝居都有七太太照应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七老爷年轻五六岁不止。”

大家也都为七叔高兴。

裴二太太问,“你们回来的早,想是还不知如玉木香升官的事?”

两人刚回府,并不知晓此事。裴太太矜持的笑道,“如玉剿匪有功,升了半品。木香襄赞军务有功,升了五品官。”

赵忠家的李诚家的齐齐惊的眼珠子险没掉地上,剿匪的事她们倒是知道,只是大奶奶咋突然升这么大官儿啊!顾不得多想这些,两个管事媳妇现在想的都是,还是家里男人有见识啊!大爷大奶奶都五品了,把自家孩子派去,还怕没前程吗?

果然得大事听男人的啊!

两人醒过神儿,都说,“剿匪的事我们都知道,在路上还说,大爷立了功劳,朝廷得有赏赐。朝廷是把大奶奶的诰命一起赏下来了么?”

“不是,木香制出了连弩。连弩你们知道是什么不,听说是可以连发□□的弩。”与裴老太太一样,现在裴太太也对自己这个能做官的儿媳妇满意的不得了,一不留神就比儿子官儿还高了!这了不怕,孙子都有了,小两口一心一意的过日子,谁高谁低其实不打紧。

裴太太对啥是弩都不清楚,难得赵忠家的李诚家的见过实物,两人瞪大眼睛,“哦,是大奶奶打鸽子用的那个吧?”

“北疆野鸽野鸟多,有时见大奶奶拿个小弩,咻咻咻的朝天上一放,就能打下好几只鸽子或是旁的野鸟。”

裴太太含笑,“那就是了。”

赵忠家的李诚家的都觉不可思议,就那打鸟儿的家伙什就封了五品官儿!

两人出去小半年,自然有许多话说,一直说到天色将晚,老太爷老爷回府,两个管事媳妇才退下了。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大爷大奶奶秀小爷七老爷七太太在北疆都好!

然后,裴老太太、裴太太连着听赵忠媳妇李诚媳妇说了三天的北疆见闻。两家人带回的礼物礼单一回府就恭敬奉上,每房都有自己的一份,白木香素来细致,都贴了签子写了单子,单独放一个信封的。

至于小两口在北疆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好过,端看这给家里的礼物就知道了。

裴家也是三五代的官宦之家,家底是有的,这些东西也不缺,但是晚辈孝敬的如何一样,还有特意给裴老太爷的熊皮,裴老太爷收到孙女白木香的信。白木香一向是为善必要人知的,写了给老太爷的东西都是她挑的最好的,这熊皮是今年收的,去年也收了一块没有这块好,这块特意孝敬老太爷的。还有她织的那天地间就这么一块的用极细的细羊毛织的柔软温暖的羊毛料子,穿在里衣外面暖和的不得了,让老太爷做衣裳穿,旁人没有,就这一块。当然还有其他送给老太爷的东西,都是很认真挑选的现在家里最好的东西了。

白木香也没忘了给裴如玉刷个好感,说裴如玉把家里带出来的钱都贴衙门去了,虽然她现在宽宏大度不计较的原谅了裴如玉以前对她不好的事,但是裴如玉也很有败家倾向,尤其是收她的商税,一分都不肯少收,这不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人哪。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家里都靠她撑着哪,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裴老太爷一向跟白木香对眼,看白木香的信是边看边乐。裴老太太好奇的在一旁凑着伸过脖子,“什么事这么可乐?”

“木香写给我的信啊,哎哟,那料子是特意送给我的,你们都没有。什么料子啊,拿来给我瞧瞧。”

裴老太太让丫环取出来,裴老太爷见是染的靛青色,摸在手里的觉着又软又暖,不禁道,“羊毛都是做毡子做地毯,倒不知这细羊毛能织出这样软和的料子来。”

“是啊,这颜色也好,挺稳重,一看就是给你的。”

“我看这块料子不小,咱俩一人裁一件,穿里衣外头,木香说暖和极了,比棉衣还暖和哪。”

“孝敬你一人儿的,我可不要。”

“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裴老太太瞥老头子一眼,裴老太爷笑,“你们以前总拌嘴,木香呢,就是个孩子脾气。你说说,木香这孩子,多大的心胸,头去北疆前,那孽障还给她写了和离书,换个心肠略冷硬的,人家谁跟他千里迢迢去北疆啊。”

这事的确是裴如玉不占理,裴老太太道,“如玉那会儿年轻气盛,这一去北疆,儿子都有了,可见还是有夫妻缘分。”

“再说到北疆过日子,换第二个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好。”裴老太爷道,“先时还总说木香嫁妆薄了,就是把咱们送去的聘礼折了回来,木香这是浑身的本事。如玉呢,他不是那种会盘剥百姓的性子,咱家又是这样的家境门第,他也不把银钱看在眼里,觉着补贴衙门些不算什么。换个人试试,你看他要不要操心柴米油盐。”

“知道了。帝都也有许多会过最过日子的大家闺秀。”裴老太太不服气的说一句,说完之后,自己也笑,“不过,会制武器的就木香一个。”

裴老太太对自家老头子的眼光也是极佩服的,“当初只瞧着木香会改织机织布,你说这织布机跟连弩能相通的?”

“天生有这根筋,闻一知十。”裴老太爷从来不吝夸赞白木香。

“木香如今正经做了官,那她是不是也有官学名额了?”

“自然都是一样的。”

裴老太太道,“老二家的今天跟我嘀嘀咕咕的说了半日,说她娘家侄子读书很好,想去官学念书。前年如玉中状元时的名额。”

“我早跟那孽障一刀两断,这事不必找我。”裴老太爷铁面无私道。

“这我能不知道,让他们自己去跟如玉木香商量去吧。”裴老太太笑的舒心,反正家里几个孙子都是在官学读书,白木香说不定有自己的打算。

*

明烛摇映,裴太太陪着丈夫小饮几杯,说起儿子媳妇那是满口的称赞,“我一看年礼就是木香备的,如玉哪里懂这个。你不晓得,从老太太老太爷那里到下头叔叔婶子堂弟堂妹,周全的不得了。还格外给咱们茜儿打了两套玉首饰,北疆产玉,都是极好的玉。”

裴老爷拈须,微微点头,“父亲的眼光,再不会错的,这个儿媳妇挑的好。”他爹跟他儿子断绝关系了,裴老爷膝下就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他不敢拗着他爹来,可于内心深处他是没跟儿子断绝关系的。

“我也这么说,多旺夫啊。”裴太太对以前怀疑白木香克夫的事一早就改了口,“去年官员考评,如玉得了个中,我知道不是他官儿做的不好,是他这性子骄傲了些,不会奉承上官的缘故。可到底中评就寻常了,哪里料得今年就立了这样的功劳。咱们媳妇也立了功得了官儿,打先时升官儿的事传出来,出门时都是夸他们俩的话。因着先时太爷放的那话,我也不好多应,到底为他们高兴。”

“在外不要说如玉的事,毕竟先时得罪了东宫。”

“我知道,可老话说的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玉是有些书生意气,可咱们私下说,三殿下也不的确能算是庶出皇子的。”

裴老爷举杯,夫妻俩吃杯酒,裴太太说起孙子的事,裴老爷笑,“等孩子大些,还是到帝都念书。这孩子,只看爹娘也笨不了。”

“这怎么会笨,如玉小时候读书过目不忘,木香更不是笨的,孩子一准儿聪明。听李诚家的说,木香可会带孩子了,阿秀颇是肥硕,双下巴,跟如玉小时候特别像。”

裴老爷说,“下回该画张阿秀的像托人捎回来,我也瞧瞧孙子。”他就这一个儿子,自小到大没让他操过半点心,结果,一操心就操北疆去了。如今有了孙子,裴老爷说,“长得像如玉,这犟筋劲儿可别像他爹。”

“就是像如玉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儿女顺遂,裴太太就没有半点不顺的。倒是裴二太太过来打听过一回白木香那官学名额的事,裴太太说,“这倒是没听木香提过。”

裴二太太道,“我娘家侄儿,倒是个读书种子,只是他爹未晋身,也就不能去读官学,可惜了的。我想着,眼下阿秀年纪还小,这官学名额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嫂子这里打听一二。”

“就是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是个什么意思。”

裴太太没应承裴二太太这话,一则这是白木香自己的官学名额,二则白木香那性子,裴太太可不愿意略有缓和的婆媳关系再僵侍。眼瞅白木香今非昔比五品官身,这不是裴太太说大话,先前她也不知道白木香有这做官的本领。虽出身差些,可架不住白木香自己争气。只要白木香继续这么伶俐,说不得以后还能升官,裴太太心里是偏着自己的木香儿媳的,委婉的把裴二太太这事拒了,莫说裴二太太上回都没给阿秀捎些礼过去,颇有些牛心左性没个长辈身份。当然,白木香也很硬的半点年礼都没给二太太,倒是二房的堂弟堂妹每人一份年礼,与旁的弟堂妹都一样。

甭看白木香性子也不咋地,以前裴太太瞧她,觉着还不如裴二太太的,两人的不同就在于,裴二太太没本事性子也不好,白木香属于有本事性子差些,关键她儿媳在大事上硬是强出旁人半个身子。白木香自己赚来的官学名额,裴太太难道能做主给她许出去,这不是叫媳妇挑自己眼么。

裴太太思量着,凭白木香的精明,定有盘算。

*

白木香就盘算着以后怎么也要给儿子弄个嘉文馆的资格,原本裴如玉应该比她好升官,无他,裴如玉关系多啊,家里祖父是首辅,爹是四品大员,还跟皇子熟,可裴如玉这人性子清高,也不大会钻营,把帝都最大的人物――皇帝陛下给得罪了,何况裴如玉要在月湾县扎根,等裴如玉升官就比较难。

白木香觉着,家里还得靠她才行!

白木香这种天生就有点乍乍呼呼、臭美兮兮、最好出个风头管点事的性情,那是恨不能把家大梁扛肩上的,这么一想,白木香就把这担子给自己扛上了。她嘀嘀咕咕的把心里的小算盘跟裴如玉说,“反正咱阿秀小,现在也不着急念书的事。况且以后让不让阿秀回帝都念书也得两说,可去不去是一回事,有没有去的资格是另一回事!”

“咱们先努力着,不用你操心,你把家照顾好就行了,我赶紧把制弓箭的事折腾出来,看能不能再升一升官儿。能升上最好,要是升不上,咱们就走走关系。到时也不用你求人,我去走关系,祖父那里啊皇子殿下那里啊,都不能落下!”说到这事,白木香又不高兴了,批评裴如玉,“有皇子殿下这样好的朋友都不告诉我,快说!皇子殿下喜欢吃啥喝啥有啥喜好,我给皇子殿下置份礼,大过年的,不论礼物轻重,是咱们的心意,是不是?皇子殿下娶亲没?皇子殿下他媳妇喜欢啥,你知道不?”

唉哟喂,裴如玉现在才知道自家媳妇当真一把钻营好手!

怪道脑袋顶发尖,都是钻营出来的啊!

白木香并不打算把自家现在就读官学的资格省去,她晚上也不睡觉了,拉着裴如玉打听,像她跟裴如玉都是五品,正五品可以送两个人考昭文馆,从五品也能送两人去考。当然,考不考的中再说,这送考资格是有的。裴如玉觉着他能听到媳妇肚子里的小算盘拨拉的啪啪作响,就听她媳妇掰着手指划拉,“你说我们老白家是不是没读书这根筋,现在我们村孩子读书都是族里出钱,至今没个秀才考出来。咱阿秀还小,这名额不能浪费。你们老裴家有没有读书种子,咱们写封信回去,让祖父瞧着选三个孩子去考一考昭文馆。”

裴如玉道,“我先时中了状元,两个名额,一个给了三舅家小表弟,另一个是族弟用了,难为他们争气,倒是都考上了。现在就是你这里的两个名额。这着什么急,你还怕没人想着,明年就得有人给你送礼。”

白木香拍手一笑,裹着被子翻个身,“这也是,我就再等一等,看明年你家那些势利眼怎么来求我。”

“我家的势利眼?那不是你家?”

裴如玉凑近了妻子,他的眼眸像是夜空的星辰,这样静静凝视,尤其刻意压低的清淳嗓音,白木香忍不住脸上一红,探出脖子在裴如玉唇上一啾,声音轻柔如蜜:

“咱家。”

☆、诶,姐夫——

灯下, 白木香一目十行的浏览着年下的账目, 裴如玉跟儿子游戏,累得满身汗终于消耗掉小家伙过剩的精力胖手胖脚往炕上一摊, 呼呼睡去了。

裴如玉给肥儿子脱了身上小袄, 屁股上裹好尿布, 塞进被汤婆子暖的热哄哄的被窝里, “这小子,以后不能跟他玩儿了,晚上越玩儿越精神。”

“谁叫你总招阿秀。”

“不过男孩子本身也更淘气些, 不如小闺女文静。”裴如玉有点儿想小闺女了, 瞥媳妇一眼,凑过去跟媳妇一起看账, 就是再想小闺女,也等阿秀大些吧。不然,两个孩子都小,带起来就有些吃力了。倒是可以多买几个丫环婆子, 不过,裴如玉不愿意让丫环婆子带孩子,他认为自己带孩子会把孩子教的更好。

裴如玉说, “你说陆侯多精啊, 大年下的把人给我拨来, 衙门凭空多一笔年节银子。”这说的是裴如玉向朝廷申请驻兵的事, 驻兵是从陆侯军中拨下来的,前儿个刚到, 兵员安置县中早有准备。只是,原本裴如玉打算着,明春能将人拨下来就好。不料陆侯年前便将人派谴到月湾县,月湾县县衙每年过年都会额外有年货与一笔过年银,这都是县衙自己出的,寻常多是一月薪俸。

县衙人少,这笔钱其实算起来也就二三百银子。如今一下子派下五百人,这钱要不要发啊。发吧,裴如玉觉着有些亏,不发吧,明显两样对待,让新来将士离心。

裴如玉想到这笔额外支出就心疼,忍不住念叨一回陆侯。白木香说,“陆侯说不定就是为了让麾下将士得些实惠,其实也没多少银子,今年光我这里的商税也不只多纳一千两。你也不是心疼钱的人,难道就不能是陆侯好意,给你个机会收买人心。你对陆侯像是有偏见啊。”

“你倒一直觉着陆侯挺好?”

“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头一回见面占咱们屋子,那也不是陆侯的本意,他还给咱们块儿玉佩赔礼哪。人家那么大的官,就是装不知道能怎么着?在北疆,陆侯那样大的权势,也没为难过咱们。你要人,人家立刻给你拨下来了,给我的那些兵器样式都是崭新的。你再对比一个何安抚使,陆侯还不好?”

“你去看一下那些老弱残兵就知道他好不好了。”

白木香笑,“头一回知府衙门拨给咱们的兵器也是缺胳膊断腿的,只要人能用就算了。咱们这么个小县城,平时也没战事,想也不会给你精兵良将。”

“这是打发了五百老兵来养老了。”

“养老就养老呗,五百人往哪儿一搁都是不少人马,我就不信你能让他们闲着。”白木香眼角瞥向丈夫,含笑道,“陆侯行事周全练达,你也七想八想。他给咱,就是咱的!”

*

白木香过年忙的脚不沾地,腊月二十五那天,她把腊月的工钱连带着过年的大红包亲自一个一个的发到工人们的手里,每个人收到的银子红包里都有一张条子,上面写着这月工钱多少,冬季的奖励是多少,另外过年的红包是多少,里面还有每人一张的年票。凭年票可以领到相应的布料或是靴子,颜色大小都随自己挑,但有使用时间,逾期不用就作废。

裴如玉以往给衙役们发过年钱,都是让衙门去办,如今裴如玉瞧着白木香的作法,倒是觉着颇有可取之处。你真正把银子递给人家,与让每个人去冷冰冰的衙门领银子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陆侯新派下来的章校尉,这是裴如玉半个熟人,上次来月湾县因吐痰被罚过钱的。裴如玉决定效仿媳妇,也这样给手下人发年礼。

章校尉带来的人是新来的,眼下县里没这么多房屋给他们住,便划出空地暂且搭的帐子,裴如玉弄了一二百头羊,两车鸡鱼,过去看望这些老兵。裴如玉也知道他们不容易,都是正年轻被募兵到北疆,年至四十五岁方可回乡。莫说彼此已是半老头子,他们这些人,离乡时都年轻,多是没有家小的,光棍一人回乡,无儿无女,介时日子如何过活也是一桩难事,故,有些人离家久了,侥幸在军中未死,倒更愿意就这样一辈子留在军营。

裴如玉说话很亲热,“大家既来了咱们月湾县,就是咱们月湾县的人了。今天过来,我是想着过年了,先把年货给大家送来!这些猪牛羊鸡,给大家伙过年的时候吃,咱们过个丰实的热乎年!还有,咱们月湾县的规矩,过年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是给大家伙的过年钱!”

先时说到猪牛羊鸡的时候,大家还没觉什么,这个军中也有,现在拨过来的老兵里就有人负责在军中养猪养羊来着。在北疆,肉食不稀奇。但听到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大家便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说起话来,这可真是大实惠!

章校尉连忙一拱手,“我代将士们谢过大人了!”

裴如玉哈哈一笑,豪迈的一摆手,“不算啥!除了这过年钱!大家伙儿每人两身新棉衣,两件羊皮袄,两套新被褥,两双新皮靴,两顶新皮帽!”

将士们忍不住欢呼起来,裴如玉笑着抬手压了压,大家伙儿的欢呼起才渐渐止歇,裴如玉笑道,“先把好的说在前头,省得你们接下来骂本官琐碎!咱们月湾县的规矩,你们章大人是知道的!去岁章大人来月湾,在街上吐了口痰,就被罚了一个铜板!第一,不许随地撒尿吐痰扔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二,现在虽住帐篷,每人也都给我收拾干净了!不独是我臭讲究,干干净净的对大家伙儿身体也好!后天我过来,要是哪个帐子里乱七八糟,没个样子,我就得烧他三把火给你们瞅瞅啦!”

三言两语把话说完,裴如玉大手一挥,司书司墨抬上桌案,裴如玉亲自给每个兵士发过年钱,他完全是学的白木香大一套,红封里放一张月湾兵票,告诉大家,凭此票去领衣裳被褥鞋袜帽子!大家伙每人领到红封,都笑的大大的对县尊大人真诚的说一声,“谢谢大人。”

裴如玉把五百个红封发完,让大家伙各去当差,到章校尉的帐子说话。裴如玉双手虚放在炭盆上烤着火,章校尉端过碗热腾腾的奶茶,“大人喝一口,去去寒。”

裴如玉捧着热奶茶碗,从袖子里摸出个大红封给章校尉,道,“这边你多留心,兄弟们刚来,有什么要添置的只管与我说。营帐都收拾的干净些,还有这些兄弟们,该剃的胡子剃了,该洗的头发洗洗,衣裳被褥都发新的,过了年再发洗衣票,每人每月可以免费去洗两次衣裳,拆洗被褥是一季一次,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别叫我看到那些头发胡子油脂麻花的。”

章校尉心说,真是地道小白脸!

不过,摸着手里刚收到的带着县尊大人袖筒温度的红封,章校尉拿人家手短,很恭顺的应了一声,而后道,“白大姐还好吧,我给白大姐带了些新伊的东西。”

裴如玉警惕性的看向章校尉,“早就看你小子不老实,我是你顶头上官,你怎么没给我带些礼?”

章校尉掖揄,“下官听说大人清廉如水,怕坏大人名声,哪里敢给大人送礼。”

“嗯,我对旁人都清明,就对你不清明。旁人送不收,你送我收。”

章校尉:小白脸还是这么会噎人!

总之裴县尊章校尉俩人在肚子里不知腹诽对方多久,而后,方彼此错开视线,裴县尊要来章校尉送他媳妇的礼,坚决不准章校尉自己去送!而且,他还要防着这青瓜寻理由在他媳妇跟前乱晃!陆侯也是,总派这姓章的小白脸过来做什么?

难道是知道他媳妇好美色,故意使出的美人记?

裴县尊遇到关于媳妇的事不大冷静的七想八想一大堆,回衙门给县衙的一干人准备发年礼的事宜去了。

*

白木香不管男人之间的事,章校尉发意给她带了新伊的礼物,白木香特意置酒请章校尉来家里吃酒。也不知俩人怎么这样对眼,三五杯酒下肚,白木香说,“我看小章你实在投缘儿,不如这样,咱们结拜异姓姐弟吧。”

章校尉也很喜欢白大姐,两人当时就斩鸡头烧黄纸,认了姐弟。

白姐夫裴县尊表示:你们不用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吗?

反正人家俩人是欢欢喜喜做姐弟了,裴县尊检查军中内务时完全没有新认的干弟章校尉半点面子,先从兵士的个人卫生开始,脖子围在棉衣皮袄里看不到,露出的脸得是干净的,还有手,八百年没洗跟掏煤球的一般,裴县尊要求立刻烧热水烫洗,用草木灰去洗,洗上五遍,肯定干净。还有帐子里的臭鞋臭袜子,全都清除出去,还想要就洗干净再放帐子里。另外,天冷就不要求大家去洗澡了,明年开春都脱干净洗干净,绝不允许脏污!

另外,养着的猪牛羊也倒是不错,冬天冷,屎粪直接就冻成冰坨了。章校尉见裴如玉视线所至,连忙说,“待天气暖和我请县里的粪官过来清理,屎粪免费送给他,一定清理的干干净净!”

“倒还罢了。”裴县尊瞥章小舅子一眼,道,“这不独是对你们,你们去驿馆看看,他们也是从军中出来的。每天洗脸洁面是必需的,五天一洗头,十天一洗澡。来的时候都是光棍,如今都寻到媳妇了。”

章校尉听的眼睛一亮,裴县尊兜头一盆冷水泼来,“就你们这猪窝样,没哪个姑娘愿意跟你们!”

“不不不不不,大人,不,姐夫,我一定催着他们勤打理着自己些,一定要他们干干净净的,这娶媳妇的事姐夫你跟我细说说,诶,姐夫――――”

眼瞅裴如玉在雪中愈行愈远,章校尉气的一摔帘子,跺着脚上的雪回帐里,“不就有个媳妇么,看这目中无人劲儿!”

他那亲卫很实在的说了一句,“要是能娶上媳妇,目中无人一点也没啥。大人,要不咱们再备些礼好好巴结一下裴县尊,看这娶媳妇到底有什么要诀?”

“给他备礼还不如给找白大姐打听哪。看他那不食人间烟火样儿,他是会给人说亲的?”

章校尉打算,为了兄弟们的终身大事,一定去寻白大姐打听一下内情,这事儿白大姐一定知道!

☆、媳妇

天地苍茫, 大雪撕棉扯絮一般, 裴如玉戴着毛斗笠都有些睁不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亏得今年把路修好了, 纵是雪地也平坦。

街道两畔的铺子都门窗紧闭, 偶尔能听到屋内传来说话笑闹声, 也有人家冒雪出来清扫门前雪的, 见到县尊大人都大声打招呼,完全不怕呛了雪。裴县尊朝他们也摇摇手,最后到孤独园去了一回, 就往家去了。

红梅姐在炕头儿上做着给孩子的针线, 长长的针线似乎也带上了些李红梅眉飞色舞的风韵,就听红梅姐针线如飞的道, “以前我们县财主家有个憨婆娘,怀着身子时有个媳妇说她肚子的怀相像个丫头,她就做了好几身粉色的小衣服准备着,结果, 生下来是个小子,小子怎么能穿粉的哟。最后衣裳都送人了,你说这得多笨的哪, 做红的不就行了, 不论闺女小子都能穿, 还喜庆!”

裴七叔坐一畔, 笑眯眯的听着,怀里抱着个干果匣子, 时不时剥个松仁榛果喂给红梅姐。

外头门一响,传来脚步声,裴七叔问,“小红,是谁?”自红梅姐有孕,裴七叔也从孤独园找了个老实麻俐的丫环,和小福一起服侍红梅姐。

“大爷来了。”小红打起里间儿的帘子,裴如玉探进颗头,笑道,“我就不进来了,过来看看七叔和岳母。”

李红梅放下针线,看女婿头发上沾着雪花就忍不住心疼,“这会儿才回来?大雪天的还有啥公务,让旁人去做就行了,你别总往外跑了,天儿这么冷,进来烤烤火。”

“木香那儿肯定备着哪,赶紧回你们院儿去吧,中午吃热锅子,下午别出门了,雪太大了。”裴七叔也叮嘱两句。

裴如玉眼睛往七叔手边儿的干果匣子一瞥,再看向七叔膝上被压出的匣子印,微微一笑,“那我先回了。”

裴七叔被侄子打量的老脸一热,扫扫腿上折痕,赶紧撵人,“回吧回吧,出门多穿衣裳,这会儿不知轻重,等上了年纪有罪受。”

*

裴如玉回屋也不敢用热水洗脸,先用稍凉些的温水搓搓手脸,把手脸搓热的,再上炕接过嗖嗖嗖爬过来的肥儿子。

“咱们阿秀爬的真稳当。”在父母眼里,儿女跟旁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裴如玉脱鞋上炕,阿秀把他爹当树爬。

“都这么说,余主簿家的重孙女六个月还不会坐哪,咱们阿秀六个月就开始爬了。”白木香接过小圆递上的温水拧过的手巾,一把薅过肥儿子,手巾覆儿子脸上,阿秀嗷嗷两声,他娘动作麻俐,很快给他把小脸儿一擦,两只小肉爪也捞过来擦一擦,“这就要吃饭了,咱们要干干净净的吃饭哟。”

阿秀嗖的把胖脚丫翘起一只险杵他娘脸上,被他娘握住棉裤腿轻拍一记系着棉袜子的脚心,“臭脚丫晚上再擦。”阿秀也不知听不听得懂,一幅美的冒泡的模样。

“军营那里怎么样?”白木香问丈夫。

“还是那副猪窝样,乱哄哄的,一点儿不齐整。”裴如玉一手虚环着儿子的腰,护卫着儿子不要摔了,一面道,“底层兵丁日子苦,就是发了新东西,旧的也舍不得扔。舍不得扔吧,应该浆洗干净放起来,这又不是战时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过惯了糙日子,怎么凑合怎么来。慢慢改吧。”

小圆把小炕桌儿摆在炕上,小雀又拼了一张上去,两个丫环就去厨下端饭菜了。裴如玉抱着阿秀,白木香给儿子穿上吃饭时的小兜褂,热锅子热汤碗都摆在最外沿,阿秀有自己的宝宝餐,不过,小家伙明显不满足于总是吃蒸蛋蒸鱼茸蒸果糊之类的食物,桌上摆这一大桌的吃食,阿秀也好奇,啊啊的伸着小手要够。他娘撕下馒头皮,用馒头芯醮一点肉汤给阿秀,阿秀自己两只小肉手捉着搁嘴里巴唧巴唧也吃的高兴。

白木香笑望着儿子吃馒头芯,接过裴如玉给她盛的汤,“你这样讲究的人到底是少的。别说军中,就是在我们村儿,要是家里没个女人,鲜少有光棍知道收拾自己的。可要说改,也能改过来,现在咱们县的衙役就个顶个的光鲜小伙子,可好说媳妇了,一说一个准儿,许多人家打听他们。”

“今儿个小章听到我说驿站的驿丞驿卒都娶上媳妇,当时两眼亮的跟俩大火把似的,拉着我叫半日姐夫,说的那些好话就甭提了。”裴如玉略有吹牛的说,“这小子过两天就得上门儿跟你打听娶媳妇的事了。”

“小章现在也是六品官身,他相貌堂堂,还能娶不着媳妇?他要想说亲,我给他做个大媒。”白木香这交际本事,裴如玉也是有点小佩服的,他媳妇非但会做生意赚银子,还很会给人扯媒拉纤。驿站那里先时驿丞过去买些杂货,白木香有收杂货的铺子,她认识的人也多,对驿丞也多有指点。一来二去的,就给驿丞说了个作坊里挑棉桃的寡妇,这寡妇年岁不算大,三十几岁跟红梅姐相仿,丈夫死后把俩孩子拉扯大该娶的娶该嫁的嫁,她闲不住,县里作坊招人就来做工了。当然,跟儿子媳妇关系不大好,不然也不能不在家带孩子倒出来做工。

这桩亲事,一说就成。

寡妇想着驿丞起码是个九品,每月有固定月俸,她每月也有工钱可拿,俩人在一起过日子,过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散,反正家里还有儿子兜底。

北疆风气较关内更为奔放,且关内也不禁妇人改嫁,更遑论关外了。如今都□□个月身孕了,作坊那里的活儿也辞了,驿丞现在美滋滋的就等着当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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