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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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突然加重筹码,必是知道李瀚海已然好转,这才加急要他的性命。

小小满脸肃穆,用力点头:“有我师兄在,肯定能赢过那人。”

李瀚海思量半日,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用邪术要他的性命,他问:“小道长,可有什么法子?”

谢玄一时意气夸下海口,像这样的事儿,他们还真没碰上过。

他叼着竹签挠挠脑袋,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凡有法术,总可破解,先想个法子,让那个施术的人,找不到李瀚海。

他们把竹床搬到屋中央,以碗作炉,每个碗中点着一根清香,在李瀚海的身体四周,摆出了一个简陋的梅花香阵。

小小严肃着小脸:“曹娘子,你买的红丝线取一些来给我,家中可还有能发出声响的东西?”

瑛娘取出一团红线,又拆下檐间挂着的风铃,小小拆掉竹风铃外面的竹筒,只取中间的铃铛,把铃铛穿在红线上。

再用红线绕过香阵,将李瀚海团团围在红线的中央。

谢玄点香祝祷,凝神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话音一落,丝绳无风颤动,绳上细铃“铃铃”响个不住,等铃声渐渐弱下去,李瀚海腿上的恶疮便不再加重。

谢玄又用一道药王灵符贴在他腿上,恶疮依旧化为浊水流入地下,李瀚海煞白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这个阵法,两人只在师父的书册上见过,还从来没有用过,没想到第一次用竟然成了!

瑛娘将慈航真人的宝像请出来,就供在小屋里,又颤声问道:“这就……好了么?”

小小摇摇头:“我师兄封住了李郎君三魂七魄与天地的感知,将他困在这红线阵内,让那个施邪术害人的人找不到他。”

谢玄吁出口气,抹一把额上的汗:“炉中香不能断,一根未熄一根就要燃上。”

这法子虽然管用,却不能久用,人之气与天地合,每日吸清吐浊,李瀚海非修道之人,更撑不了多久。

瑛娘一听茫然问道:“那,那要怎么找到那个人?”

李瀚海轻声说道:“瑛娘不急,咱们只要等他自投罗网就行了。”

谢玄咧嘴一笑,觉得这个读书人还真有几分聪明劲儿:“不错,他上天入地找不着人,自然就要到你家来看你。”

到时候就好办了,悄悄跟上去,破了他的法阵。

李瀚海虽困在红线阵内,但整个人却越来越精神,不仅腿上的恶疮又有好转,肚子还饿了,让瑛娘预备些吃食。

他自己便能点香续香,在法阵中置起一张小桌,点烛磨墨,写诗作起文章来。

饶是谢玄看了,都颇有些佩服,这人性命且不知被谁捏在手里呢,还能过得这样逍遥自在。

不一刻瑛娘便蒸了素饺子来,又煎了些香椿蛋,还给李瀚海下了一碗面,切着细细的葱花,面下卧了两个鸡蛋。

李瀚海全吃完了,吃得浑身舒畅,放下碗感叹一声:“我有许久,没能这样大吃了。”

谢玄再三嘱咐他们香火万万不能断,只要一断就是有了缺口,那人便能用邪术找到李瀚海了。

瑛娘郑重点头:“小道长放心罢,我绝不会让这香断了。”

谢玄又在门上窗上贴上灵符,带着小小回到小屋中,天越来越暖了,可每到入夜,小小依旧手脚冰凉,一躺下去就把脚丫子贴到谢玄腿上。

她轻声问谢玄:“咱们怎么只有师父,没有师娘呢?”

师父整日闷头吃酒,可因着懂些医术道术,村中人也曾想过要替师父作媒,可师父从来都没动过心。

这可把谢玄给问住了,他跟着师父的日子更长些,记忆中也曾有过几个女人的面孔,大多都是和善的,也有几位是美艳的,可他心里觉得,这些女人都配不上师父。

“也许是没遇上合适的,也许是师父不喜欢。”谢玄一只手给小小当枕头,一只手自己枕在脑后,望着天边满月说道。

小小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她总以为师父为陪他们一辈子,日子就在竹屋里过,白天他们出去采山果,打野味,夜晚就点灯学画符。

师兄站桩的时候,她捧水等着;她画符箓的时候,师兄给她打手势。

小小突然抬头,问谢玄:“那你呢?那我呢?我长大了呢?”

谢玄哈哈一声笑了,伸手捏捏她的面颊:“你再大也还是小小,等你老了还是小小,到时候村里的孩子就叫你小小老婆婆。”

小小那眸色极淡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她一翻身倒在谢玄胳膊上,把被子拉到鼻尖,藏住嘴角的笑意,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

谢玄却久久都睡不着,师父这个老头儿,捡小小的时候说好了,是给他捡个小媳妇回来,这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就一声都不吭的不见了。

他侧头一看,小小在他怀中睡得十分安稳,鼻尖翘翘的,嘴角也弯起来,好像在做美梦,说不准她真梦见自己成了小小老婆婆。

谢玄眉头一松,胳膊搭在小小腰上,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两人被米粥小菜的香味给香醒了,肚皮咕噜咕噜的叫,小小一坐起来,就见小赤蛇盘在自己手腕上,张嘴“嘶嘶”两声。

它都已经两天没吃到大荤了,本来就细的身子,瞧上去更细了几分,蔫头耷脑的绕在小小手腕上。

小小摸摸它的头:“豆豆乖,今天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玄本想给小赤蛇起个威风的名字,叫流火或者赤电,可小小一定要叫它豆豆,说它的眼睛像赤豆那么圆那么红。

于是这条蛇,就叫豆豆了。

谢玄也曾放它自己出去觅食,可这小东西,吃惯了热食,就再不肯碰生的,连馒头虾饼都吃,十分不像一条蛇。

小小拿它当小娃娃养,谢玄也就由她去,不怀好意的看着这条蛇,小小从小到大,可是连小鸡崽子都没养活过。

瑛娘切了酱菜,熬了米粥,她这一夜几乎未曾阖过眼,时不时就要起身看看香熄了没有,熬得两眼通红。

今早起来一看,李瀚海腿上的疮口竟然比昨天白日还好,从碗口大又缩回了铜钱大,整条腿平整光滑。

若非隔着红线,她必要与丈夫相拥而泣。

这一切多赖这对兄妹,瑛娘早早起来,煮了鸡蛋,切了酱菜,取出自家熬的虾酱,配刚刚蒸的馒头,还摊了一碟子鸡蛋饼,全是给谢玄和小小的。

若在往日,这点怎么都够吃了,可他们俩现在还养着一条饭量顶两人的蛇。

小小把自己的饼分给豆豆一半,小蛇张大了嘴,半个饼吞进肚,小嘴一张一阖,它离吃饱还远得很呢。

瑛娘又摊了一箩野菜鸡蛋饼来:“不够你们就说,你们俩都是长身子的时候,该是很能吃的。”

门前忽然响起马车声,瑛娘脸色一变,她放下竹箩,回身望去,就见陆子仁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锦盒。

“来了。”谢玄往嘴里塞了个饼,拉着小小躲到窗后。

瑛娘理理鬓发,想到知人知面难知心,枉费自己拿陆子仁当好人看,原来竟是他,要李郎的命。

陆子仁兴兴头头的进门来:“瑛……李兄今日如何?”

瑛娘冷冷说道:“昨日明明好了,今日却突然加重,人已经醒不来了。”

这是她跟李瀚海套好的说辞,若有人要见,就说他不愿意让往日旧友看见他如今这付模样。

陆子仁昨日才听说李瀚海已经好了,今日又听见他突然不好,乍悲乍喜,眼底便透出喜色来。

瑛娘往日并不曾细看他,但也知道陆子仁生得十分俊俏,是城中未嫁女儿心中的如意郎君,此时见他脸上浮现喜意,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之极。

“他若死了,我也不独活,在天在地,我都与他双双对对。”

瑛娘直直望着陆子仁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

陆子仁闻言大惊,她往日说到夫君病情,总要垂泪,此时却不哭了,满面都是坚毅神色,除了心中愈发爱她之外,又害怕起来,万一瑛娘当真想不穿呢?

“不不不,你等等,一定有法子能救李兄的!”陆子仁把锦盒往地上一放,急急忙忙的坐车回城去,头都不及缩进车中,大声嚷道:“瑛娘,你莫急,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谢玄眉头一皱,看向小小,小小眨眨眼睛,陆子仁头上黑雾未散,可瞧这模样却不是他作的恶。

谢玄手托纸鹤,吹一口气:“去!”

纸鹤翩然扇扇翅膀,停到陆子仁的马车上。

谢玄和小小即刻收拾了东西跟上,纸鹤离得太远,不能传音,他们俩得靠得近些才能知道消息。

“莫断了香,若是再来人,也绝不能放人进门去。”

瑛娘一点头:“放心吧,不论是谁,我绝不叫他迈进门半步!”

☆、痴情种

惊蛰

怀愫/文

谢玄与小小跟到城门边, 见城门口站了两个道士,举着两幅画像, 拉着进城的人一一对照。

小小扯扯谢玄的袖子:“怎么办?”

两人虽作了俗家打扮,可样貌实在太扎人眼,就这么进城,实在太冒险了些。

谢玄往队前队后一扫,看见了陆子仁的马车, 马车顶上的小纸鹤察觉到他们的视线, 翅膀轻轻扇了扇。

谢玄眉头一挑:“有法子了。”

他带着小小走到车边问:“可是陆相公?”

陆子仁满心焦急, 就怕瑛娘一时想不开,跟着李瀚海一道死了, 心里觉得她真是无处不好, 坐在车中,想到她坚贞如是, 不觉痴然。

谢玄叩了叩车壁:“陆相公, 我姓曹, 是进城替姐夫烧香祈福的。”

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不如就紧紧跟着这个源头, 陆子仁并不通道术,他这么着急的赶进城来,必是去见设法阵的人。

一听见个曹字,陆子仁一下掀开了车帘,他其实已经与小小谢玄见过两回面了,可一双眼睛从来只盯着瑛娘, 也没认真看过这二人。

知道是瑛娘的弟妹,这才看向他们,脸上绽出笑容,果然瑛娘的弟弟妹妹,难怪也这样出色。

瑛娘娇柔妩媚,可她妹妹却飘逸出尘,眉间一般都有股坚毅神色。

谢玄被陆子仁这眼神腻得慌,仿佛空口咽下大块猪油,他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把小小拦在身后:“我们想进城替姐夫烧香祝祷,可咱们是新来投奔姐姐的,又不识得路,这城门口怎么还有道士这样凶恶。”

陆子仁只盼瑛娘能知道他的好处,赶紧招手:“上车来,我带你们进城去,城门兵丁我熟识的很,必不会拦我的车。”

谢玄先跳上车,又伸手扶小小进来,马车行到城门,一个道士要问,兵丁便道:“这是陆相公的车。”

竟连车帘子也没掀,就这么让他们进城了。

陆子仁急着去找大夫,进了城就把小小和谢玄放下,两人不远不近的盯着马车,还当这车会驶向个隐秘所在,谁知这车在大路上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店铺门上挂着招牌“回春堂”。

陆子仁进去片刻,没一会儿就把回春堂里正在坐诊的王大夫架上了马车,又急赶着出城去了。

谢玄小小面面相觑,没想到陆子仁竟是真的进城来找大夫的。

谢玄摸摸下巴:“这么说,不是他?”

小小抿紧嘴巴,明明这人头顶黑雾缠绕着瑛娘:“我定没瞧错。”

“要么,就是他还没下手,就被人抢了先。”谢玄脸上变色,“不好,咱们一走,肯定又有人来。”

竹屋中就只有瑛娘一人支应。

谢玄拉着小小转身就要出城,谁料大街上也有道士在巡视 ,迎面撞上了两个,那二人正盯着街上的年轻男女,一眼就瞄准了谢玄和小小。

“你们俩站一站。”

谢玄先是拉着小小快走两步,想把那两个道士给甩掉,没想到那两个道士竟然紧追不放,他们越不回头,就越是高声:“就是你们俩,站住了别动!”

谢玄当即蹲下,小小往他背上一趴,背起小小,撒开脚往小巷子里拐去。

两个道士一看,逃跑的这两个必是他们要追的,四处唤人,七八个人跟在后面追个不休:“小贼往哪里逃!”

两人都不熟城中路,才跑了一程路,就绕进个死胡同,谢玄抬头看看墙壁,往后退两步:“我要跳了。”

小小紧紧闭上眼睛,两条腿盘上谢玄的腰,胳膊穿过他腋下,谢玄双手撑开,猛然起跳,轻轻一下就跃上了墙头。

等那几个道士追来,胡同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二人就躲在墙后,小小轻声道:“这下怎么办,城门口肯定查得更严了。”

谢玄眉头紧皱,依着他的心气,当真要绕回去把一阳观给烧了才好,可眼下要紧的不是生气,还是先救李夫子。

片刻问道:“市集在哪儿?”

小小跟着曹瑛娘去过,指了指方位,谢玄拉住她:“走,咱们去置办点东西,光明正大的出城去。”

谢玄带着小小拐进一间布料铺子,指着柜上颜色好看的布料,这个扯一些,那个扯一些,零零总总十几样,看看还不够又要了十斤棉絮。

这么多东西,他们自然是拿不走的,让掌柜的派车送他们出城,给了一点银子,又让车拐到点心铺子里去。

谢玄虽穿得寻常,可出手一点不小器,伙计忙前忙后,还满面赔笑:“曹公子,这些可够了?”

“再添些点心吃食,烧味腊味什么的也多切些,什么猪头肉、烤鸡、烤鸭子,我这是头回上姐姐家去,礼可不能带薄了。”

伙计还道谢玄和小小头回出门,这是手里有钱,就胡乱花用,买了这么些空占地方的东西,送到姐姐家还不落埋怨,可他一抹嘴:“得了,立时就给您办下。”

小小整个人靠在软棉花包上,手里拿着个小竹签,一块块片好的烧味卤肉包在油纸里,竹签一插送进嘴里。

自己吃一口,还不忘给豆豆塞一口。

谢玄搭着腿,仰面靠在车上,开了一盒花酥点心,捏一块送到小小嘴边:“吃。”

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前头一个赶车的,后面跟着个伙计,两人靠在棉花包中,又有吃又喝,别提多滋润了。

走到城边,伙计打点兵丁:“差爷,咱们送货的,还要赶着回城呢。”

守在城门口中的道士倒想过来瞧,可一看这架势就不像两个小毛贼,伙计伸手赶了赶人:“这是曹公子,打外乡来看他家姐的,可别碍着人团圆。”

这样一说就更不是了,轻轻松松放他们过关。

谢玄和小小一路吃着喝着,顺顺当当出了城门。

豆豆乖乖趴在竹篓中,时不时张张嘴,叼过一口肉就吃,吃得蛇嘴流油,吃了一块又要一块。

正当它摇头摆脑袋,等着再吃肉时,从竹篓口处塞进来一个大馒头。

谢玄歪头看着竹篓里的小蛇:“你也吃点素,这都是买给小小吃的。”

说完把帘子一盖,不让小小再塞肉进来。

豆豆昂着脖子等了半天,知道这是没肉吃了,尾巴尖一抽,把馒头抽到一边,过了一会儿见布帘真的不开了,又游过去,缠住馒头大口吞起来。

瑛娘看小小谢玄跟在陆子仁车后进城,扭身回到屋内,煞白了一张脸,对丈夫说道:“没想到,竟是那个……那个姓陆的混帐。”

就是原来不往这上头想,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自觉是自己带累了丈夫,若是李郎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会独活。

李瀚海与人交友不拘才华,只看性情是否相投,陆子仁才情寻常,可为人慷慨,这才请他到竹屋来春宴。

“怪不得,他问了几回,问你家中可还有未嫁的姐妹。”李瀚海只以为陆子仁要与他当连襟,没想到他是动了瑛娘的心思。

瑛娘在屋外没哭,此时哭了起来:“是我……”

“不许胡说,这岂是你的过失。”李瀚海要伸手替她抹去泪珠,手还没伸到红线外,铃铛便轻轻颤动起来。

瑛娘赶紧按住他的手,自己把脸一抹:“万幸叫咱们遇上了两位小道长,必有法子能救你。”

她脸上虽笑,心中却想,陆子仁他能害李郎一次,就能害他第二次。

什么破法阵都是治标不治本,只有绝了陆子仁的念头,李郎才能安枕无忧。

想到陆子仁还会再来,她转身到灶下给李瀚海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面。

把春日里刚刚结籽的小虾分三碟剥出,虾脑虾籽虾仁一一下锅炒成浇头,再下一碗银丝细面,佐上腌鳗段,烫了一把小青菜,送进屋中。

自己也摆了张小桌,剪了两支桃花,隔着红线陪着丈夫吃最后一顿饭。

李瀚海不疑有它,举箸便吃,还大赞瑛娘手艺好,将自己刚写的诗卷递出去:“挂到檐下吹上一吹,往后收到诗集里。”

瑛娘微笑应了,她收过碗筷,回屋洗了把脸,将衣裳头发重新收拾齐整,打开妆匣,取出一根银簪。

这还是成亲的时候簪戴的,这一年来旁的都当掉了,只余下这根银簪还在。

她把这根银簪拿进厨房,在青石上浇水,捏着银簪的柄,一下一下磨得锋利。

在猪肉上试了试,一下能扎进皮肉中,这才擦试干净,插到发间。

瑛娘在等陆子仁再来,没等来陆子仁,反把另一个人等来了。

一个穿着青竹绸袍的男人,在竹屋外叩门,见着瑛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我昨日听子仁兄说李兄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今日是特来探望的。”

“宋郎君有许久不来了。”宋济才与李瀚海写诗作文,总是互相传阅,虽不时常来,却是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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