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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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舅父到底是一家之主,见多识广,心眼灵活,很快恢复了正常,神态比之前更加恭敬,感叹道:“外甥女果然深明大义。”

接下来,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贺枝堂和贺枝玉,转而说起宗族的事。

杜岩说朱瑄已经派人去湖广了,金兰估摸着自己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湖广,她担心族人借着她的名头胡作非为、鱼肉乡里,奈何两地相隔千里之遥,没法管束,正愁着呢,可巧天上掉下一个长袖善舞的祝舅父,正好解了她的难题。

金兰再三叮嘱祝舅父:“若有人以太子妃亲族的名义作威作福,舅父无需顾忌亲戚情分,一律现清白处置。”

她这些天读了不少《外戚传》之类的书,外戚中飞扬跋扈以至于连累全族的不在少数,她可不想哪天自己也成了书上的反面事例。贺老爷耳根子软,根本管不住亲戚,祝氏眼界狭窄,又是个内宅妇,也管束不了族人,唯有像祝舅父这样经多见广、素有威望的人才能镇得住老家那群族人。

祝舅父仔细听金兰交待,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

祝舅父和金兰长谈足足两个时辰。

内院,祝氏苍白着脸躺在窗下榻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錾刻寿桃长命锁,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望着房顶,一语不发。

养娘进屋收拾了一地狼藉,坐在榻边,看着祝氏呆滞麻木的模样,唉声叹气。

不一会儿,祝舅父大踏步走进屋。

养娘忙退出去。

祝舅父走到榻前,看着祝氏,眉头皱得紧紧的。

祝氏和祝舅父大吵了一架,满屋子瓶瓶罐罐被她摔得稀碎,她手上满是划痕,鲜血淋漓,却不肯让人包扎,死死抓着长命锁,眼球突出,面色狰狞。

祝舅父又是气又是心疼,长叹一声,皱眉道:“你从此消停了罢!太子妃不会和他相认的。”

祝氏表情麻木,听到这句,喉咙里啊啊了几声。

祝舅父皱眉道:“你也是糊涂,她如今贵为太子妃,既然没有揭穿你,可见她心性忠厚纯良,没有报复之意,你还在这里疑神疑鬼,像什么样!”

祝氏一言不发,死死抓着长命锁,眼中流下泪来。

祝舅父叹口气。

“我看家中待客的果茶还是旧规矩,茶太子妃一口没喝,果子她也只动了一样,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怎么这么糊涂?如今家中应当事事以太子妃为贵,你不知道她的喜好,难道她房里的丫鬟不知道?你身为她的嫡母,养育她长大,怎么也有情分在,她心胸宽广,又是识大局的人,不计较你这些年的打压,你不趁着她入宫前解了这些年的疙瘩,只知道一味躲在屋里装病,如此蠢钝,枉为我祝氏女!”

被五十多岁的兄长当面厉声指责,祝氏心中难堪,泪珠滚落。

祝舅父摇头叹气:“你也别提心吊胆了,你家三小姐……”

他停顿了很久。

“不简单呐。”

……

当年祝氏为了生儿子几乎发了疯,为此差点摔死枝玉。祝舅父心疼外甥女,把枝玉抱回贺家养育。祝氏产后抑郁,吃了药也不见好,在贺家大吵大闹,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发作妾侍庶女。乔姐和另外一个妾都是从祝家陪嫁过去的,长年累月,消息瞒不住人。

那年过年,祝舅父放下手里的事亲自登门向贺老太太道歉。贺老太太倒是很体谅祝氏,毕竟祝家门第高于贺家,而且祝氏也是为生儿子才疯成那样的。

祝舅父安抚好祝氏,从屋里出来,无意间看到乔姐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站在廊下看落雪。

小女孩圆脸桃腮,五官清秀,眸子乌漆黑亮,眼神又清又透,让她看上一眼,祝舅父顿觉心头敞亮,仿佛喝了热羹一样,浑身上下暖烘烘的。

他素日喜欢孩子,情不自禁站在台阶上多看了一会儿。

乔姐冻得脸色发白,一边跺脚让脚底暖和些,一边教女孩儿念诗。

女孩很聪明,乔姐教了两遍她就会背了,嗓音脆生生的,清澈婉转,又脆又甜,一字字念诵:“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抑扬顿挫,声如银铃,断句清楚明白,一点都不结巴。

祝家老仆告诉祝舅父,女孩不认字,小小年纪由乔姐口授学会了几十首诗。

“作孽哟,今天是三小姐的生日。大雪天的,老太太让乔姐在这里立规矩,三小姐心疼她娘,非要陪着。”老仆小声说。

祝舅父不由得心生怜惜,不过乔姐只是他们家的一个丫鬟,金兰只是贺家的庶女,他不想多管,抬脚走了。

老仆送他出门,一路上和他说些贺家的闲话。

“大姐、二姐性子拐,不好管,成天吵嘴打架,吃顿饭的工夫,为了一块肉也能吵个天翻地覆,太太气得不行。三姐腼腆,和她娘一样,斯斯文文的,规矩不用教就会,听话乖巧,根本不用人操心。她年纪最小,却是家里最懂事的,还特别孝顺,每回得了什么好吃的,非要留着给乔姐吃。雪下得这么大,乔姐赶她走,她不肯走,撒娇说想看雪,乔姐拿她没办法。”

贺家人都说乔姐有福气。同样是妾侍生的女儿,大姐、二姐嫌弃母亲不争气,每天想着法儿催母亲争宠,三小姐却很体贴,从来没有轻看过乔姐,乔姐被罚的时候,她总待在乔姐身边,撒娇哄乔姐高兴。

祝舅父心道,贺家大姐、二姐脾气暴躁,在祝家长大的枝玉也是爆炭性子,这三小姐却温柔乖巧,倒也是奇了。

不久以后,贺家传出喜信,祝氏怀孕了,说是一开始没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月身孕,祝舅父派人上门照顾妹妹,祝氏把人打发回娘家,说她怀孕中喜静,不喜欢人多。祝舅父疼妹妹,没有深究。很快祝氏生下一个男孩,那就是贺家唯一的少爷贺枝堂。

有了儿子以后,祝氏慢慢恢复正常,祝舅父把外甥女枝玉送回贺家教养。

不多时,忽然传出乔姐病重的消息。

一个丫鬟而已,祝舅父完全没放在心上。但不知怎么回事,一想起那晚站在回廊里摇头晃脑念诗哄母亲高兴的女孩儿,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这辈子最喜欢结交落魄文人士子,受过他恩惠的读书人不知凡几,朋友们说笑起来,夸他是伯乐。

既是伯乐,不如赌上一把。

祝舅父派人送郎中去贺府给乔姐看诊,后来还帮忙料理了丧葬。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一身缟素,走起路来颤巍巍的,穿过庭院,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噗通几声,结结实实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相安无事好几年。

那年枝玉十岁生日,祝舅父去贺家探望外甥女,经过贺枝堂读书的屋子,站在外边听里面的读书声。

贺枝堂开蒙不久,读的无非是《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千家诗》之类的书。祝舅父听了一会儿,转过回廊,目光无意间扫到后窗桂花树下的一个身影,脚步一顿。

一个头梳蚌珠髻,簪茉莉花围,穿葱黄小袄、松绿画裙的小姑娘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膝盖上放着笸箩针线等物,像是在做针线。

可她手里的针却半天没动。

她在偷听。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贺枝堂雀跃的欢呼声,授课结束,先生让他自己练字,回屋午睡去了。贺枝堂备受溺爱,哪会乖乖练字?先生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呼朋引伴,领着小厮跑得无影无踪。

屋外的小姑娘也收起针线,起身走了。

祝舅父一时好奇,跟着小姑娘出了院子。

小姑娘没有走远,她收起针线笸箩,来到院中一处僻静地,看看左右无人,弯腰从树丛后面拖出一块大石头,石头不大,不过她还是费了不少力才搬动,小脸紧绷绷的,累得直喘气。石头表面光滑,她拿帕子擦了擦,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笔,蹲在池边,蘸了些水,开始在石头上写字。

祝舅父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小姑娘藏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在这里,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偷偷练字!

小姑娘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隔一会儿就拿笔蘸点水。听到周围有动静,一个哆嗦,赶紧把毛笔揣进袖子里,大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在附近,又低头继续写字。

祝舅父皱眉看了一会儿,出了院子,问祝家老仆。

老仆道:“乔姐没了以后,三姐跟着太太过,太太说乔姐就是念了书才心思多,不许三姐读书。”

难怪小姑娘要避着人偷偷练字,只有那样才不会留下痕迹。

祝舅父摇头叹息,觉得妹妹眼光狭窄。

身为嫡母,何必和一个失去生母的庶女别扭?庶女养大了,还不是得孝敬她这个嫡母。千防万防的,有什么用?

而且这个庶女看着本分,从不和人口角,却敢偷偷摸摸自学,可见她心性不一般,好好养大了,未必不是一个助力。

妹妹当真小家子气!

祝舅父不赞同归不赞同,但祝氏才是他妹妹,他哪有闲工夫为一个妹婿的庶女和妹妹较真,丢开这事,没有再理会。

……

时至今日,回想当初种种,祝舅父衣衫汗透,心有余悸。

尤其在和祝氏对质、得知贺枝堂的真实身世后,祝舅父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没被自己的亲妹妹活活气死。

万幸。

幸好祝氏始终恪守底线,没有加害庶女……幸好他当年留了个心眼,施恩于乔姐……

否则叫他哪有脸面去面对贺金兰?

……

听祝舅父说了当年的事,祝氏眼珠滚动,面容疯狂:“她真的不会戳穿我?”

祝舅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也该清醒了!为了一个儿子要死要活,疏远自己的亲女儿,枝玉脾气这么坏,就是你害的!当年我就觉得你生产的时候有古怪,你是我妹妹,我到底不忍心揭穿你。现在想想,我当初真不该撒手不管。你当年既然铁了心要儿子,乔姐愿意把儿子给你养,你好好养就是了,做什么要打压他的亲姐姐?你好好待太子妃,好好教养枝堂,太子妃只会对你感恩戴德!她弟弟养在你名下,可以继承贺家全部家产,对她只有好处,她又不傻,怎么会把枝堂的身世泄露出去?你非疑神疑鬼,隔离人家亲姐弟,还处处为难太子妃……”

越想越气,祝舅父停了下来,喘了好几口,剁足轻骂:“糊涂东西!”

贺金兰是贺枝堂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当年祝氏为了求儿子求到歇斯底里,在发现乔姐怀了第二胎的时候,她请人看相,看相的人说乔姐这胎一定是男孩,祝氏便让乔姐隐瞒下来,乔姐答应了。祝氏借口乔姐病了,把她挪到乡下庄子上,买通郎中,说自己怀了孕,然后打发贺老爷去外院住。等乔姐生下贺枝堂,祝氏让人偷偷把孩子抱回贺家,在屋里嚎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有儿子了。

这事做得隐秘,知情人只有几个,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祝氏还是狠下心肠将参与其中的仆从都远远打发了,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保母也没例外。

后来乔姐病死,整个贺家,除了祝氏,只有金兰知道贺枝堂的身世。她是乔姐的女儿,乔姐的身体变化瞒不过她。

祝氏生来要强,却始终不能为贺家延续香火,她不甘心被人耻笑,费尽心机求来了贺枝堂这个儿子,贺枝堂就是她的命!

她不放心金兰,怕金兰把贺枝堂的身世说出去,怕贺枝堂长大以后知道真相和自己疏远,怕别人对她冷嘲热讽。

从乔姐去世以后,只要金兰多看贺枝堂一眼,祝氏就浑身不舒服。她不允许金兰和贺枝堂说话,不许金兰管贺枝堂的事,纵容丫鬟仆从在贺枝堂耳边说金兰的坏话,看到贺枝堂讨厌金兰,她心里隐隐觉得高兴……贺枝堂之所以对金兰有偏见,离不开她的刻意暗示……

祝氏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哥哥,你是男人,你是一家之主,你哪里明白女人的苦楚!我身为祝家嫡出的小姐,什么时候输过人?我要强了一辈子,就因为生不出儿子,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亲戚妯娌笑我,娘家姐妹笑我,连地里刨食的村妇也敢对我吐唾沫,骂我不会生!我受不了那个气!枝堂是我儿子,我是他娘,谁也抢不走他!抢不走!我能生!”

她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祝舅父无言以对,看着鬓发中已经现出些许银丝的妹妹,唏嘘不已。

沉默半晌后,他沉声道:“你家三姐信守承诺,说了不会戳穿你就不会戳穿,她贵为太子妃,如果想和枝堂相认,早就认了。”

认了才好呢!

认了弟弟,金兰才会把娘家放在心上,宗族才能靠着这位太子妃飞黄腾达。

祝舅父巴不得金兰和贺枝堂相认。

……

进京以后,祝舅父径自找到祝氏确认贺枝堂的身世,当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劝金兰和贺枝堂相认。

然而在见到金兰的那一瞬间,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金兰不会和贺枝堂相认,至少现在不会。

和金兰一番长谈之后,祝舅父按捺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金兰为什么不和贺枝堂相认?

她现在是太子妃,什么都不用怕了,祝氏不敢对她怎么样,也不会对得知真相的贺枝堂怎么样,他是太子妃的亲弟弟,贺家不敢让他出事。

金兰面色平静,慢慢道:“这些年太太对枝堂视如己出,我都看在眼里,这是其一。阿娘走的时候,我对她发过誓,只要太太疼爱枝堂,我决不能揭穿枝堂的身世,这是其二。其三,枝堂年纪还小,心性未定,只知道太太是他的亲娘,心气又高,陡然知道身世,只怕会走上邪路。”

“而且枝堂心气浮躁,可能会仗着是我的亲弟弟惹是生非,不如还是瞒着他的好。”

祝舅父心想也是。

金兰又道:“况且还有枝玉……枝玉要是知道太太为了一个不是她血缘的儿子忽视她,又会怎么想?”

以前枝玉嫉妒枝堂,好歹还能以枝堂是她亲弟弟来安慰自己。她脾气暴躁,若是得知枝堂是乔姐生的,祝氏宁愿疼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子也不想管她这个亲女儿,她要是没活活气死,那就不是贺枝玉了。

祝舅父心中触动,久久说不出话。

金兰是庶女,亲弟弟就在眼前却不能亲近,嫡母对她多番打压,她十年如一日的装傻,居然还能真心将枝玉视作亲妹妹,事事为枝玉和枝堂考虑……

祝舅父感慨道:“只是这样一来,实在太委屈太子妃了。”

那个娇小可爱、站在雪中背诗的小女孩,那个畏缩胆怯、躲在树荫底下练字的小姑娘……人人都道她被祝氏吓破了胆所以乖巧本分,谁知道她的隐忍和辛酸?她的亲弟弟在祝氏眼皮子底下养育,她敢不听话吗?

金兰一笑,云淡风轻。

她只是个小小的庶女,改变不了现状,改变不了嫡庶之间的隔阂,但她可以守住自己的本心。

贺老爷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祝氏年轻的时候暴躁易怒,枝玉差一点就走了歪路。她是枝玉的姐姐,她不能看着枝玉走向偏执,枝玉又漂亮又聪明,怎么能走上歪路呢?她跟前跟后,总算把枝玉的性子扭回来了。

枝堂是她亲弟弟,她看着枝堂越来越淘气,心里着急,可祝氏实在看得严,她平时多看枝堂一眼就会被祝氏敲打,根本找不到机会教他。她没有气馁,找表哥陈君山帮忙,陈君山没有多想,说动陈父给枝堂当老师……如果没有赐婚的意外,枝堂以后会跟着陈家子弟上学,等她嫁进陈家,不愁没有机会纠正弟弟的坏毛病。

金兰随分从时,但她不是没有计较。

“我娘是祝家的丫鬟……”金兰轻声道,“阿娘告诉我,她之所以答应给爹当妾,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只是想睡个饱觉。”

祝舅父一愣。

金兰说起母亲,面色柔和:“阿娘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走投无路成了丫鬟,天天劳作,夜里几个丫鬟一张床,没有睡过一个饱觉……她真的困……她真的想好好睡一个饱觉……成了妾以后,她抱着枕头睡到日上三竿,那是她第一次睡到大天亮。”

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心愿,乔姐成了贺老爷的妾。

弥留之际,乔姐拉着金兰的手,泣不成声:“你这么聪明,这么乖,这么懂事,却因为是我生的,只能受煎熬,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不该给人当妾……再有下辈子,娘绝不给人当妾!娘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让你受这份苦!娘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娘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哭到最后,乔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紧紧攥着金兰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拼着最后一口气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叮嘱:“儿啊……好好照顾自己……”

金兰站在庭前,背对着祝舅父,肩披霞光,面庞皎洁,眸光盈盈,好似月下秋水,一清到底。

“我早早就没了娘,知道没娘的苦。我受过的苦,何苦再让枝堂和枝玉也尝受一遍?”

祝舅父红了眼圈,鼻尖发酸。

祝氏防了金兰这么多年,却不知金兰心地坦荡,一片赤诚!

金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笑了笑,回头看一眼祝舅父,举止从容,已不复那个战战兢兢的贺家小庶女。

“当年舅舅为我娘赎了身,让她可以清清白白下葬,这份恩情,我谨记在心。”

祝舅父面有愧色,不敢和金兰对视,低下了头。

……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祝氏躺在榻上,听完祝舅父一番诉说,知道金兰不会揭穿贺枝堂的身世,嚎啕大哭。

祝舅父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第二十四章 女官

祝舅父多财善贾, 出手阔绰,因为之前听祝氏说枝玉可能成为选侍, 卖了不少田地茶山, 筹措了现银万余两,预备给枝玉傍身。进了京以后, 知道金兰被册为太子妃, 这万余两一下子拿不出手了——万余两对于贺祝两家来说是笔大数目, 可对宫里的贵人而言不算什么,据说太子妃大婚用的凤冠, 不算红蓝鸦鹘、珍珠、翠凤、金龙、翠云这些贵重装饰, 光是架子就得耗费近万两打造!

贺老爷得知祝舅父要送钱钞给贺家,连连推辞:“怎敢让舅爷破费!”

祝舅父知道妹婿不通世情, 摇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孝敬太子妃殿下的。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钱, 祝家、周家、韩家、陈家……和咱们走得近的几家都尽了心意。”

贺老爷听说是世交们一起筹的钱,这才罢了。

祝舅父叹息:“可惜啊!”

贺家有个好女儿,可惜这个女儿早已对贺家失望透顶,她出阁嫁人之时, 就是她和父族疏远的开始。

祝舅父避开仆从, 提醒贺老爷:“妹婿,你知道我向来会看人,你家三姐来日必定贵不可言, 你多为以后打算,别让她受委屈。”

太子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 储妃之位却一直虚置,真的是因为郑贵妃故意阻挠吗?如果太子自己想娶妻,郑贵妃就算跳到乾清宫大殿上胡搅蛮缠也拦不住!

这些年皇太子故意拖延婚事,见到金兰以后却突然开了窍,费尽周折、心急火燎,冒着得罪周太后的风险也要把人娶进东宫,还是直接定下的正妃,可见太子对金兰的看重!

虽说眼下朝野内外对金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妃没抱什么期望,但只要皇太子自己喜欢,再加上金兰的坚忍聪慧,她绝对可以牢牢坐稳储妃之位,待到将来,还可以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祝舅父想到这里就生气,如果他当初跟着贺家一起进京就好了,赐婚旨意一颁布,他转头就会按着贺枝堂给金兰跪下磕头,让姐弟俩相认。

可惜最好的时机已过。

……

舅舅上京,枝玉和枝堂都很高兴。尤其枝玉是在祝家长大的,和祝舅父更亲近,见到阔别已久的祝舅父,忍不住红了眼圈,被祝舅父取笑了几句,噘着嘴道:“舅舅就知道笑话我。”

祝舅父笑嘻嘻道:“生舅舅的气了?那舅舅给你买的礼物还要不要?”

贺枝堂的伤已经好了,在一旁高兴得手舞足蹈:“当然要!姐姐不要,舅舅都给我吧!”

舅甥几个闹成一团,金兰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笑看几人团聚。祝氏彻底服软,不敢因为她对弟弟的关心冷着脸敲打她,她头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当众打量自己的亲弟弟。

贺枝堂感觉到金兰的注视,回头看到是她,下巴一抬,瞪了她一眼。

贺枝玉立马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开贺枝堂:“给我规矩点!那是你姐姐,是太子妃殿下,跪下!”

贺枝堂委屈地瘪瘪嘴,含恨向金兰行礼。

金兰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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