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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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想着可以留给贺枝堂用,谁知丫鬟不当心,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枝玉伸手捏金兰的脸“咱们家有太子的眼线,你还非要我去陈家,太子知道了怎么办?”

金兰咬了咬唇,“我这么做,太子才能安心。”

枝玉一脸疑惑。

金兰道“过几天你就晓得了。”

三天后,陈父陈母欢欢喜喜登门,告诉贺老爷一个好消息陈君山定亲了,定的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女方家祖籍也是湖广,两家人商量好,先送新人回老家,婚事就在老家操办。

祝舅父第一个开口祝贺陈父陈母,贺老爷傻了半天,反应过来,也笑着恭贺陈父。

陈母离去前,拉着枝玉的手,千恩万谢“枝玉,替我谢谢你姐姐。”

枝玉怔愣良久。

她姐姐不傻,一点都不。

她只是太好了。

……

贺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东宫的严密监视之内,陈家更是朱瑄之前交待过要重点关注的地方,贺枝玉去了一趟陈家,瞒不住东宫的人。

消息很快送抵东宫,报信的小内侍跪在书阁地上,谨慎地道“今天陈家和国子监李家定了亲,李家太爷很欣赏陈君山,早就有结亲之意。赐婚旨意颁布以后,陈家大官人劝陈君山应下这门亲,他死活不同意,前几天贺四小姐去了一趟陈家,陈君山突然想通了。两家已经议定一起回乡。”

朱瑄淡淡地道“知道了。”

内侍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恭敬退下。

朱瑄仍是坐着看书,但想起陈君山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秀才差一点就能娶了他的圆圆,实在压制不住心底陡然腾起的暴怒阴戾,轻哼一声,冷着脸放下手里的《历代通鉴纂要》。

圆圆,你真是周全。

陈君山虽然乖乖退了亲,但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显然不能对她忘情。他要是还执迷不悟下去,要么郁郁而终,要么无声无息死在东宫手里。

朱瑄薄唇轻挑。

圆圆怀疑他了,所以临出阁前让贺枝玉去陈家劝解陈君山,她这是在保陈君山的命。

朱瑄嗤笑一声。

他不会杀陈君山的。杀了陈君山,那个小秀才就会深深刻在她心底,成为他们之间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他没有那么蠢。

罗云瑾犯过的错误,他不会再犯一次。

怀疑他了?他偏不承认。

朱瑄掩唇咳嗽,端起茶汤浅抿几口,复又拿起书本细阅,面容平静,端的是高雅温文,端正清冷。

心里却像藏了一汪沸泉,噗通噗通直冒泡。

明天是她的及笄礼,再过一天,圆圆就是他的妻了。

第二十七章 及笄礼

出嫁之前当行及笄礼。

按规矩, 给金兰梳头的应该是她的嫡母祝氏,但东宫大包大揽, 另外安排了人选。正宾、赞者、赞礼、摈者、执事, 俱是京中有品级、有身份的命妇。其中正宾的地位最高,是安远侯府的陆老夫人。

本朝立国二百余年, 当初跟随高祖建功立业的开国功臣和他们的后代早已经湮没于数代的宫廷动荡之中, 十不存一。朝廷压制外戚, 使勋贵分离,功勋之臣永远不可能成为贵戚, 外戚永远没有跻身朝堂掌握权柄的可能。京中的世家豪门、权豪势要最多显耀不过三代。

唯有两家是例外。

一家是世代镇守云南的沐王府, 另一家就是安远侯府了。

陆家是开国功臣定国公之后,世代簪缨, 荣宠不衰,族中子弟从不参加科举考试, 一心一意为国朝保疆卫土、守护河山,深得历代皇帝信任。眼下安远侯陆瑛正领兵在湘南一带镇压叛乱。

一大早,贺府门前车马喧嚣。

杜岩领着东宫仆从住进贺府,第二天皇太子亲迎太子妃, 他要帮着照应, 以免贺家忙中出错。

皇城的钟鼓声响到第二百响时,赞者、赞礼先到了贺府。

女官黄司正出面相迎。

众命妇穿戴庄严华丽,戴珍珠箍子, 五翟冠,冠上珠翠闪耀, 日光下熠熠夺目,身穿大红织金锦缎云纹大衫,深青织绣云霞禽鸟霞帔,做坠子的红蓝宝石大如石榴。她们经常进宫拜见周太后,和黄司正熟稔,拉着她寒暄谈笑,打听太子妃金兰的性情。

黄司正笑道:“秀外慧中,温婉得体。”

日头还没出,屋中光线昏暗,丫鬟点起儿臂粗的红烛,烛火熊熊燃烧,将室内照耀得恍如白昼,金兰换上簇新的衣衫,坐在镜台前,肤光胜雪,云发丰艳,几位内阁大臣家的夫人从窗前走过,一眼瞥见,不由得站住了脚,心中暗暗赞叹。

不多时,院门前传来一阵说笑声,正宾安远侯陆老夫人在众命妇的簇拥中迈进正院,黄司正立即迎上前,几人互道辛苦。

命妇都是一样的打扮,五翟冠,大红礼服,挤在一块,满屋子珠光宝气,华光浮动,一眼望过去,满眼金碧辉煌、珠围翠绕,各色宝石、翠云折射出一道道璀璨华光,几乎能晃瞎人的眼睛。

金兰望着多宝镜中自己红润娇艳的脸庞,在心里默默记下众位命妇的容貌,可惜众命妇脸上的妆容太厚,着装打扮又差不多,层层珍珠宝石压坠下,个个顶着一张堆了几层妆粉的脸,她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一阵爽朗笑声由远及近,陆老夫人拉着黄司正的手,笑着道:“黄姑姑亲手教导出来的,哪里会有错?”谈笑着进了屋,目光落到侧对着门口的金兰身上,忽然发出一道轻轻的疑问声。

众人的视线立刻汇集到陆老夫人身上。

陆老夫人恍惚了一会儿,回过神,笑向众人道:“太子妃瞧着面善。”

众人笑着凑趣:“太子妃和老夫人投缘。”

陆老夫人笑了笑,走到金兰身边,接过赞者递到手边的牡丹纹金插梳,给金兰挽发。

金兰从铜镜中打量陆老夫人,两人视线交汇,陆老夫人一怔,看着镜子里的金兰,不知道想起什么,拿着梳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气氛蓦地变得尴尬。

杜岩守在金兰身边,察觉陆老夫人失态,轻咳了一声,笑着道:“太子妃花容月貌,连老夫人也看呆了。”

旁边几位命妇不是蠢人,眼珠一转,立刻含笑附和:“太子妃青春年少,如花似玉,我们也都看不过来呢!”

陆老夫人不愧是侯府老夫人,很快恢复如常,顺着杜岩的话开起玩笑:“太子妃雪肤花貌,我们这些老家伙站在这里,实在寒碜。”

几位年轻的命妇叹口气,嗔道:“老夫人见了太子妃,这就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说说笑笑,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有黄司正坐镇,及笄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老夫人一时的失态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金兰不动声色,心里却骤起波澜:陆老夫人把她当成谁了?

杜岩将陆老夫人的异状记在心里,待众命妇离去,立刻骑马赶赴东宫,向朱瑄报告此事。

朱瑄雷打不动,照旧在书阁读书,闻言,眉头轻蹙:“陆老夫人?安远侯陆瑛的母亲?”

杜岩跪在书案前,道:“正是。”

朱瑄皱眉回想,手指轻叩桌面,片刻后,脸色陡然一沉,“此事不要宣扬出去。”

杜岩应是。

朱瑄似乎在克制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这几天夜里睡得如何?几时歇下的?”

杜岩知道他问的是金兰,笑着答:“太子妃很刻苦,夜里挑灯读书,总要到三更才睡。”

朱瑄眉头紧蹙,“劝她早些就寝。”

杜岩笑眯眯地答应一声,心想,千岁爷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从没叫过苦,怎么到太子妃身上,就心疼起来了?

他要照看贺家那头,说了事情立刻告退出去。

朱瑄沉稳谨慎,轻易不会在人前显露心事,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不想乱了阵脚,派人叫来罗云瑾,漫不经心地问:“陆家老夫人怎么会认得圆圆?”

罗云瑾瞳孔一缩。

朱瑄低头看书:“你瞒了我什么?”

罗云瑾站在书案前,身姿笔挺,面容冷峻:“陆家老夫人没见过她。她认得陆瑛,陆瑛没继承爵位之前,在宫里殿前卫当值,常在宫中行走。”

朱瑄握着书本的手指微微用力。

果然是陆瑛。

嘉平帝不止一次当众夸赞陆瑛相貌堂堂,英姿勃发。朱瑄见过陆瑛,陆瑛比他年长,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俊朗,名不虚传。

陆瑛人到而立之年还没娶妻,只纳了几个妾侍。

朱瑄松开手,放开皱巴巴的书。

圆圆,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

安远侯府。

陆老夫人从贺家回来,脸色铁青,叫来儿子陆瑛书房里侍候的心腹,屏退左右,问:“侯爷那只匣子是不是还藏在书房里?”

心腹哆嗦了一下。

陆老夫人长叹口气:“不必瞒我了,我见过匣子里的那幅画,他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真以为能瞒得住我?”

心腹跪倒在地:“老夫人,侯爷出征之前带走了钥匙,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取出那只匣子。”

陆老夫人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了逼你交出钥匙才叫你来的?蠢货!”

心腹大气不敢出一声,汗如雨下。

屋外忽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叫嚷声四起,几名年轻妇人提着裙子跑进正院,满面惊惶:“走水了!走水了!侯爷的书房走水了!”

声音飘进内室,陆老夫人面色阴沉如水:“烧了也好,烧了才不会惹是生非。”

心腹睁大眼睛,毛骨悚然,颤抖着趴伏在陆老夫人脚下。

……

安远侯府后街不远处,正埋头赶路的罗云瑾忽然猛地一扯缰绳,长靴紧夹马腹,身下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险险停下。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缇骑见状忙也跟着停下马,一时之间马鸣嘶嘶,尘土飞扬。

罗云瑾手执长鞭,望着远处的安远侯府。

一名缇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了一声,指着盘绕在安远侯府上空的滚滚浓烟:“安远侯府走水了?要不要通知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来救火?”

罗云瑾看了一会儿,拨马转身。

陆老夫人很聪明。

缇骑们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认命地鞭马跟上去。

……

贺府,一天的热闹散去,夜色渐沉,漫天璀璨繁星浮动,笼下如银星光。

明天就是亲迎礼,东宫内官二话不说,接管全部贺家事务,连金兰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换成了宫里的人。杜岩从东宫回来,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金兰身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怕金兰跑了似的。

金兰忙了一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刚刚躺下,脑袋还没碰到枕头,忽然听到一阵哭声。

杜岩在帐外伺候,道:“是剪春姑娘,她来拜别殿下。”

金兰立马红了眼圈,翻个身,拿帕子擦了下眼睛,声音闷闷的,“让她好自珍重罢,就不必见了。”

杜岩怔了怔,起身出去。

剪春跪在房门外,满脸是泪,砰砰几下,给金兰磕了好几个头,哭得肝肠寸断,爬都爬不起来,被两个养娘架了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杜岩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望着剪春离开的背影,脸上神情复杂。

金兰居然不带她最信任的丫鬟进宫。 她给剪春赎了身,托祝舅父照顾剪春,祝舅父立刻认剪春当了干女儿,贺家丫鬟艳羡不已:给祝舅父当干女儿,以后嫁的不是官宦家的公子就是豪绅家的少爷,剪春的命真好!

剪春一开始说什么都不肯,非要进宫当宫人。

金兰笑着骂她:“你忘了那年说的话了?你不想一辈子伺候人,我当时答应你,等我长大了,一定给你赎身,我怎么能食言?”

剪春哭着道:“可是小姐你去的地方是皇宫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我在身边,谁照顾你?你冷的时候谁给你添衣?你饿的时候谁给你煮面?别人为难你的时候,谁护着你?”

金兰给剪春擦眼泪:“我长大啦,可以自己应付。这些年你一直照看我,我心里把你当姐姐,我早就打算好了,等我出阁的时候就给你赎身。”

剪春嚎啕大哭。

小姐这是怕连累她啊!小姐知道宫里的生活步步艰险,怕护不住她,怕她在宫里受苦,所以不带她进宫!她这些年服侍小姐,从来没受过一句重话,其他主子总爱把自己吃过、用过的东西赏人,小姐从不会这样,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每次都会干干净净收着留给她吃。她生病的时候挪到外边院里养病,小姐担心她没人照顾,省下月钱给她用。她病好了回房伺候,小姐眼巴巴地守着她,隔一会儿就说:“剪春,你的病才好,歇歇吧。”

她嘴里嗔骂小姐聒噪,心里却甜滋滋的。

剪春大哭:“小姐,让我陪你进宫吧!”

金兰摇摇头,神情温柔,但丝毫没有动摇,坚定地拒绝了剪春。

杜岩可以笃定,剪春虽然经常数落金兰,但她对金兰死心塌地,绝对忠诚。

宫里的主子对宫人恩威并施,为的不就是树立威信,收买人心,让宫人彻底臣服于他们,愿意为他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么?太子妃身边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为什么不带她进宫?

因为太子妃是真的对丫鬟好,她怕自己护不住丫鬟,知道丫鬟的心愿是赎身回乡,便在进宫前满足丫鬟的心愿。

就像预备身后事一样,太子妃安排好一切,孤身一人入宫,若不幸得罪周太后或是郑贵妃,她一个人担着,带累不了她在意的人。

夜风冰凉如水,拂在脸上,柔如丝絮。

杜岩呆立了很久,转身进屋。

……

金兰舍不得剪春,躲在帐中,无声流泪。

阿娘没了,无人依靠,她习惯把心事藏在心底,一个人默默忍受,即使伤心哭泣,也是静悄悄的,生怕惊扰了其他人。

杜岩知道她心里难受,在房里点了助眠的安息香,香烟袅袅,一点一点漫过纱帐。

金兰沉沉睡去。

梦里看到乔姐,她笑着扑上去,腻在乔姐怀里撒娇。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恍惚中,远处飘来一阵欢快的鼓乐声。

梦中心有所感,金兰睁开眼睛。

屋中光线暗沉,纱帐掀起了半边,挂在金丝勾上,枝玉坐在床头,双眼通红,泪汪汪地看着她。

“姐姐。”

她第一次当面这么叫金兰。

“东宫的仪仗已经出了内城门。”

金兰心情出奇的平静,慢慢坐起身。

她要嫁人了。

第二十八章 出阁

锣鼓喧天, 人声鼎沸。

贺家忙成一团。身着不同服色的官员、内宦、女官脚下带风,进进出出,不停催促下人, 下人被支使得团团转。贺喜的宾客从巷口一直排到巷尾, 人山人海, 堵得水泄不通。

内院倒是还算安静,黄司正站在庭前调派女官、宫人,忙而不乱,有条有理。

寻常女儿家出阁,一定得哭嫁,不然不吉利。

枝玉怕金兰哭不出来, 小声教她“用不着真哭,妆花了不好看, 你装着抹几下眼角就够了。”

金兰笑而不语,坐在镜台前,任女官为她梳妆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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