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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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棠颔首,举了手中的画,道:“那这幅画如何处置?”

郁文叹气,道:“留下来做个念想吧!你鲁伯父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多半是不会回临安了。”

这样最好!

免得他隔三岔五的就怂恿着她父亲做这做那的。

郁棠“哦”了一声,再次提起裴家老太爷,道:“阿爹,你去裴家的时候再问问裴家老太爷的病情这几天怎样了呗!我们家欠着他们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若是能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也能帮一帮。”

郁文瞪她一眼,道:“裴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我们相帮?”

郁棠嘿嘿笑。

郁文感谢裴家,去裴家的时候还就真的好好的问了问裴老太爷的病情。

郁家的大管家因有裴家老太爷请了杨、王两御医给陈氏看病这,郁文又态度诚恳,也就没有瞒他,道:“真不什么大事。就是心里不痛快,把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叫了回来。三老爷是个坐不住的,可二老爷素来安静,这几天陪着老太爷喝茶说话,又有几位名医坐镇,老太爷眼看着气色一天比一天要好。”

至于说那青衣男子是谁,郁家的大管事含含糊糊的也没有说个清楚。

郁文想着这肯定就是裴家的人了,别人不说,他也不好多问,记得这份情就是了。

他回去教训郁棠:“你还也这样胡作非为,我打断你的腿!”

郁棠乖巧地上前给父亲捏肩膀。

郁文拿这样的女儿没有办法,无奈地叹气。

第二天又亲自去给佟大掌柜陪礼。

佟大掌柜知道了前因后果哈哈大笑,不仅没有责怪郁棠,还夸郁棠有胆识,让郁文带了包桂花糕给郁棠当食嘴。

只是同样没有告诉郁文那青衣男子是谁。

郁棠对佟大掌柜的印象就更好。

郁文和陈氏怕郁棠出去闯祸,商量了一番后,禁了郁棠的足,把她拘在家里做女红。

阿苕打听了好久也没有打听到那天当铺男子的身份。

临安府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裴家人的。

可见是裴家人不想见她。

郁棠渐渐就断了念想,只是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她辗转反则的有些睡不着,不时想起那男子看她的目光,心里又委屈,又羞愧。

☆、第十一章 去世

如此过了十来日,郁博和郁远从江西回来了。

郁文正在画画,闻讯讶然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事情不顺利?”

从这里坐船到江西的南昌府,要两月有余。

郁棠却和郁文想的相反。

如果事情不顺利,才需要更长的时间。事情顺利,他们反而会提前回来。

“大伯父家就在隔壁,”郁棠抿了嘴笑,道,“要不,我帮您过去问问?”

陈氏陪着郁棠在做针线。她笑着喝斥女儿:“我看你不是想去帮你爹问信,你是想偷懒吧?”

前世的郁棠,思念亲人,多少个夜里哭湿了枕头。如今能时光逆回,让她承欢父母膝下,她恨不得去给菩萨镀个金身,又怎会如从前那个不懂事的自己,让母亲担忧,让父亲为难呢?

这十来天,她可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绣活,还画了几个后世流行的花样子,让陈氏觉得女儿受了这次教训,改头换面了,欣慰不已。

“还是姆妈亲最了解我。”她彩衣娱亲,在陈氏肩头蹭来蹭去,道,“姆妈,您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呗!我都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陈氏最是心疼女儿的,加之这几天用了杨斗星的药,感觉胸口顺舒多了,精神头也足了,觉得就算是女儿闯了祸,也不至于让郁文一个人收拾烂摊子,遂笑:“行!你和你爹一起去你大伯父家瞧瞧。”

郁棠欢呼。

郁博和郁远却一块儿过来了。

大家互相见过,在庭院里的树冠下坐下,双桃上了茶。

郁博说起这次去江西的事:“运气很好!我们刚进江西境内,就遇到了位广州的行商,贩了漆器准备去宁波碰碰运气,我见他货收得的不少,和他说了半天,他分了一半的货给我们。正巧在我们家订货的黄掌柜的不拘是什么货,只要能赶上船队出海就行。这生意就谈成了。不过,我们家总归是失信于人。我答应给黄掌柜的赔五十两银子……”

“应该的,应该的。”郁文忙道:“这银子兄长做主就行了。”

郁氏的漆器铺子是连在一块的,生意一块做,钱物也是一块出,年底算账的时候才分红的。

不用赔那么多银子了,郁棠一家都很高兴。

郁文留了郁博和郁远吃饭。

郁博拒绝了,道:“我得赶着去裴家一趟。我听说裴家要重建长兴街,我得去打听打听。”

郁文颇为意外,道:“这消息可靠吗?我呆在临安城都没有听说,兄长这才刚回来怎么就知道了?”

郁博笑道:“你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些商贾之事,就算别人说给你听了,你也不会留意的。怎比得上我,从小就跟着爹经营我们家的漆器铺子。”

郁文道:“裴家怎么突然想到重建长兴街?”

郁博道:“好像是知府大人的意思。特意请了裴家的二老爷过去商量。这件事就传了出来。”

郁棠在旁边听着,觉得和前世一样。裴家同意重建长兴街,但也提出来,那几家不属于裴家的铺子若是出不起银子,裴家可以买下他们的地基。

前世她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时觉得裴家这是在做善事,后来想明白曾暗中把裴家骂了一顿。今生她知道了这其中的蹊跷,却已受了裴家的大恩……

郁棠在心里叹气。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回了房间做针线。

郁氏兄弟在书房里说这件事。

郁文提出两家各卖一间地基给裴家,裴家帮他们重建铺面。这样一来,郁家虽然资产少了一半,好歹还保住了一半。

郁博担心裴家不会同意,道:“长兴街多是裴家的铺子,他们大可晾着我们,我们到时候还得把地基全卖给他们家。”

郁文跃跃欲试:“兄长看我的!”

他自从知道鲁信卖给他的是幅赝品而他却没有看出来之后,就对佟掌柜的鉴赏能力刮目相看,几次带酒菜请佟掌柜吃饭,时不时地请教些鉴定古玩的技巧,自诩和佟掌柜已是半个挚友。

郁文觉得他可以走走佟掌柜的路子。

临安城的人都知道佟掌柜世代帮着裴家掌管着当铺,如今已经有七、八代人了,是裴家有体面、说得上话的老人。

郁博没有郁文乐观。

若是那佟掌柜是个好说话,什么事都往裴家带的,怎么可能有今天?

只是郁文兴致勃勃,他也不好泼冷水,索性鼓励了弟弟几句,这才领着郁远去忙铺子里的事了。

郁文用了午膳,换了件衣裳就出了门。

晚上回来,他喜滋滋地告诉妻女:“佟掌柜的人真不错。他答应帮我们家去问问了。”

陈氏欢天喜地。

郁棠有些发愣。

郁文把那幅《松溪钓隐图》拿出在灯下打开,一面观看,一面对郁棠感慨:“所以说,这做人不能太计较得失。你看,我是买了幅赝品,可它也让我交了个朋友。”

郁棠撇了撇嘴。

要不是她想办法证实这幅画的真伪,他们家怎么能和佟掌柜打上交道。不过,正如他父亲所说,佟掌柜这人真心不错。

郁棠又想起前世的事。

照佟掌柜的意思,这画就是一模一样从原画中揭下来的,也就是说,那些传承印章是没有问题。那前世落在她手里的那幅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郁棠想找机会请教佟掌柜,可没等她找到机会,郁文就兴高采烈地告诉陈氏和郁棠:“我们家的铺子有救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氏放下手中的针线,亲自给郁文敬了杯茶。

郁文三下两下喝了茶,喜上眉梢地道:“佟掌柜给我回信了,说裴家大总管原是不答应的,觉得两间地基不足以重建两间铺子,佟掌柜就寻思前些日子我们家不是被骗了银子吗,想给我们家说个情,让我们家再添点银子好了。大总管却说这个先例不能开。不然那些被烧了铺子的人家都有样学样的怎么办。谁知道俩人正说着这件事,裴家三老爷路过听到了,就做主答应了这件事。还放出话来,所有被烧了铺子的人家,裴家都可以帮着先把铺面建起来,所花费的银子也由裴家先行垫付,分五年或是十年分期还款,不要利息。”

“啊!”郁棠愕然。

这样一来,所有被烧了铺子的人家都能顺利地渡过这次难关了。

“裴家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陈氏双手合十,连连朝着裴家住的方向作揖。

这和前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的缘故吗?

那李家来提亲的时候,她岂不是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家就会拒绝这门亲事了?

那她岂不是以后再也不用和李家打交道了?

他们家原来可是打算给她招赘的!

郁棠想想这件事就觉得心里畅快。

陈氏则欣喜地道:“那我们家是不是也不用卖地基了?”

“那恐怕不行!”郁文尴尬地摸了摸脑袋,道,“我们家之前就已经向裴家提出卖地基的事了,裴家人慈悲为怀,愿意借银子给大家,我们怎么能失信于裴家人呢!”

陈氏神色一黯,失望地叹了口气。

郁文安慰陈氏:“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你要这样想,要不是我们家请了佟掌柜去说项,这件事怎么会被裴家三老爷知道呢?裴家三老爷不发话,裴家又怎么会无偿地借银子给这些烧了铺子的人家,说起来,我们家也间接做了件好事。”

陈氏笑了起来,娇嗔道:“就你心宽。”

郁文嘿嘿地笑。

得了消息的郁博也以为自家铺子的地基不用卖了,跑来和郁文商量的时候才知道这其中的源委,他哭笑不得,倒和郁文想到一块去了,心也很大,豁达地道:“就当我们家没有这个缘分好了。”

郁氏两兄弟都有了决断,其他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过了几日,裴家和这些烧了铺子的人家协商怎么重建铺面的事,裴家的老太爷突然去世了。

“这不可能!”半夜得到消息的郁文披着衣裳站在庭院里,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虫鸣,握着陈氏的手满脸震惊,“我昨天去裴家的时候还问起过老太爷,说老太爷好着呢,怎么会就这么走了?”

陈氏满心悲伤,道:“会不会得了什么急病?裴家老太爷也过了耳顺之年吧?”

“可这也太突然了。”郁文还是不相信,吩咐阿苕,“你再去探探,是不是弄错了?”

阿苕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哽咽地道:“我已经问过了,裴家敲了云板,已经开始往各家报丧了。昭明寺和清虚观都得了消息,两家的主持已经赶了过来。消息不会有误了!”

郁棠依在门边,只觉得夜露重重,寒透心肺。

她已经很关注裴家老太爷的身体了,大家都说裴家老太爷好着,为何裴家老太爷还会去世?

郁棠非常后悔。

她不应该听别人说,她应该亲自去看一眼的。

裴家帮了他们家这么多,她却没有积极主动地去帮裴家。

郁棠走过去挽了母亲的胳膊,道:“姆妈,你们到时候要去给裴家老太爷上香吗?能不能带了我去?”

☆、第十二章 祭拜

临安城三面环山,苕溪河慢悠悠自东而西绕过临安城,流入钱塘江,成了临安百姓出城的要道。

裴家大宅就建在城东的小梅巷。依山而建的房舍错落有致,占据了整个小梅巷。而从苕溪河引入,自裴家大宅后院蜿蜒而下,汇入苕溪码头的那条小河,则被临安城的百姓称为小梅溪。又因这小梅溪是城里唯一一条通往码头还能走船的河,待过了城中的府衙和州学,河道两边就开始河房林立、小贩云集,虽比不上城西的长兴街满是商铺的繁荣,却也有着不输城西长兴街的热闹。

夏日的早上,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是草木和露珠的清新。

郁棠戴白色的绢花,穿了件素色的夏布襦裙,扶着母亲穿过小梅溪两旁的河房。

小梅巷还遥遥无期,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她拿出雪青色杭绸素帕擦了擦汗,这才后知后觉朝母亲陈氏望去。

见她也汗湿了鬓角,忙递了帕子过去,低声道:“姆妈,您也擦擦汗吧!”

陈氏摇了摇头,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汗,赞了她一声“乖”,道:“你不用管姆妈,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走在他们前面的郁文不免有些抱怨:“我说雇顶轿子,你说对死者不敬。你这身子骨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可别折腾得又倒下了。要我说,你就不应该来。我带着阿棠过来就行了。”

陈氏瘦瘦高高的,面色青白,常年的病弱让她精致的眉眼看上去总带着三分雨中梨花般的楚楚可怜。她笑着安抚郁文:“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会量力而行,不让你和阿棠担心的。裴家老太爷于我有大恩,我若是身体好,应该三步一叩地去庙里祈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早登极乐才是,这样不疼不痒地走去给他老人家敬炷香,不过是欺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偷懒罢了。”说到这里,她眼神都变得黯淡起来。

自从知道裴家老太爷的死讯,陈氏心里就不得劲。

郁棠忙宽慰母亲:“姆妈,您也说裴家老太爷慈悲为怀,他不会计较这些的。以后我们有机会了,再去庙里给裴家老太爷祈福。”

陈氏点了点头。

郁文叮嘱母女俩:“裴家家大业大,三支虽然分了家却没有分宗。裴家老太爷那一支住在东路,裴家的祠堂也在东路。但裴家老太爷停灵,要来奠拜的人太多了,就停在了中路正门偏厅里。男宾就在偏厅里上香,女宾在东路另设了两处敬香的地方。一处是那些亲戚故交家的女眷,一处是像我们这样的乡邻。你们进去的时候记得要跟着管事的婆子们走,别走错了地方。”

三日小殓之后,灵堂开始对乡邻们开放。

郁文因陈氏看病和裴家有些交集,又是秀才身份,提前去问候了一声,这些日子都在裴家帮忙,今日才带着妻女去祭拜裴家老太爷。

陈氏还没有见过这么大阵势的丧事,心里有些惴惴,忐忑地应了一声。

郁棠虽然两世为人,却被李家拘在内宅后院,出来一趟总是偷偷摸摸的,也没有经过这样的阵势,但她觉得自己好歹在李家被磋磨了那些年,遇强则强,就算是出了什么错,不涉及到利益,裴家应该还是很大度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了,倒不是十分担心。

或许是因为临安城受裴家恩惠的人很多,今天又是裴家开放灵堂的第一天,一路走过来,小梅溪旁有很多小贩都没有开张,逛的人也不多,等走到县学的时候,她发现县学居然没有开课,还挂了块白幡。

郁文叹道:“县学里的这些廪生秀才若是没有裴家老太爷的资助,怎么会隔几年就出个举人,如今裴家老太爷去了,裴家也不知道是谁当家,大家心里都很不安,多半人都怕是无心读书……”

陈氏听了道:“你不会也信了鲁信的鬼话吧?越过长房让三房当家?这可是要出事的?”

就是朝廷,也是立嫡立长。

郁文犹豫了半晌,悄声道:“若是有这样的传言也不稀奇。大老爷壮年病逝,两个儿子都未及冠,之前也没有接触过裴家的庶务……”

陈氏辩道:“这家里不是还有管事的吗?谁天生就会?只要愿意学就成!”

郁文迟疑道:“可我听那些人议论,裴家的两位少爷亲舅家,二老爷从小就不通数数……说不定这才是有流言传出来的缘故。”

只是这样一来,裴家不免会起事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若是内部出了纷争,再大的树也有可能哄然倒下。

郁文和陈氏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

郁棠看着气氛不太好,笑着凑趣道:“阿爹,裴家住的地方为什么叫小梅巷?小梅巷连株梅花都没有,也没有与梅有关系的东西。”

这个问题她前世就想问了。

只是一直找不到人问。

郁文笑道:“你当然看不到。我也是上次听佟掌柜说的。说是裴家老祖宗带着家人来临安避世时,发现了一株野生梅树,就在那株梅树旁建房而居,取了名叫小梅巷。不过是裴家人丁兴旺,慢慢地向外扩建,那株老梅早已归属于内宅之中,寻常的客人难以一见而已。倒是这小梅巷的名字留下来了。”

一家三口不紧不慢地爬着坡,到了裴家。

大门外白茫茫一片。

世仆穿梭期间,忙而不乱。

见到郁文,有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打招呼:“郁老爷来了,请偏厅坐。”

郁文忙指了指陈氏和郁棠:“拙妻和小女,受了老太爷大恩,无论如何也要来给老太爷磕个头,敬炷香。”

这样的人太多了。

那管事客气地给陈氏和郁棠行礼,喊了个披麻戴孝的管事婆子过来,让她带着陈氏和郁棠去拜祭裴老太爷。

陈氏和郁棠客气一番,跟着那婆子住(往)东边走。

郁棠这才有功夫打量裴家的大宅。

不愧是盘踞临安城的庞然大物,在这山多地少的临安城里却有个最少也能停二十几辆马车的庭院,庭院旁的树多是也有合抱粗,枝叶繁茂,树冠如伞,迎客松更是比人还高,虬结的丫枝盘旋着伸出去,没有两丈也有三尺。随势而上的回廊绿瓦红栏,顶上绘着蓝绿色的图案,柱子上全裹着白绫,两旁葱绿的树木间全缀着碗口大的白绢花。

这得多少银子!

郁棠在心里咋舌。

接着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这一路上,她没有看到一朵除了白色之外任何一个其他颜色的花朵。

富贵人家都很喜欢种一些寓意着多子多福、瓜瓞绵绵的花树,特别是这个季节,正是石榴、枣树开花的时节,不要说这些花树了,就是如木槿、紫薇、月季这样常见的花树也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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