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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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看来是没人劝得动洛瑾了,芸生正为难着,秦典卿却突然开口了,“五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典卿话音一落,屋子里便陷入了沉寂,老太君不愿接话,而洛瑾又向来不喜欢秦典卿更不会说话,此时秦典卿的脸色便突然转红,只有洛昀笑着说道:“定是五妹妹又淘气了,看把奶奶愁的。”

“我哪里淘气了!”洛瑾听到洛昀一来就说她的不是,心里立刻冒了一股无名火,“四哥哥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吧,看来她秦典卿才是你的亲妹妹!”

“瑾儿!”老太君一把按住了洛瑾,阻止她往下蹦,“你这样大声说话,成什么规矩!”

“奶奶!”洛瑾气得眼眶发红,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她就是来抢我的哥哥的,抢走了四哥哥还想抢走三哥哥!”

“五小姐……”秦典卿看见洛瑾哭了,便连忙说道,“五小姐误会了,表哥和三……三少爷只是看我可怜,我是万万比不上五小姐的,五小姐要是介意,我以后不见表哥和三少爷便是了。”

“卿卿!”听了秦典卿的话,洛昀害怕以后真不见他了,便立刻说道,“你别多想,瑾儿她胡说的。”

“啊!五小姐!”芸生懒得在这里看秦典卿秀白莲花大法,连忙转移了话题,“奴婢有法子了!”

“恩?”洛瑾还没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来,倒是老太君兴奋地说道,“什么法子?”

芸生笑着说道:“奴婢去配一味药来,用毛笔蘸到五小姐嘴里即可。”

“真的吗?”洛瑾的注意力终于被芸生吸引了过去,“不用刀子了?”

“不用了!”芸生看着洛瑾的情绪转换得如此之快,不由得笑开了,“只用毛笔就好!”

“那你快去准备吧。”老太君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叫芸生去准备着。

芸生熟门熟路地到了厨房,用碗盛了一碗清水便端了出来,再去书房找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毛笔,拿在手里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走到内间,对着吉烟使了个眼色,吉烟看见了,立马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吉烟见芸生一副神秘的样子,便问道。

“帮我找一样东西。”芸生附在吉烟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吉烟虽很是疑惑,不知道芸生要那东西做什么,但还是悄悄进去拿了。

不一会儿,芸生便端着自己准备的东西进来了。洛瑾伸头一看,果然只有一个碗和一支毛笔,这才放了心。可再仔细一看,那碗里似乎就是一碗清水,一点也不像药的样子,再凑近一闻,也没有任何味道,“这是什么?怎么就像是一碗清水?”

“这是奴婢配的药。”芸生拿着手里的毛笔,蘸了蘸碗里的水,漫不经心地说道,“就是无色无味的药。”

洛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芸生走上前去,说道:“五小姐坐直了,张开嘴。”

老太君不明所以地看着芸生,手里的毛笔像是神器一般,但她相信芸生的本事儿,并不打算多问。秦典卿也凑了上来,想看看芸生的药有多神奇,可洛瑾余光瞟到了她,立马别开了头,“你们不要看着我!”

洛瑾此话一出,秦典卿这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五小姐,别乱动了啊。”芸生掰正了洛瑾的小脑袋,说道,“五小姐的小兔子可真可爱,听说是阿苍抓来的。三少爷说阿苍功夫极好,五小姐跟着阿苍学骑射啊,以后一定是京城里骑射最出彩的姑娘。”

大盛风气开放,京城里的姑娘不仅能吟诗作对,也能骑射习武,前些年竟也出过女将军,活脱脱的大盛版花木兰。

“不过呀,五小姐自小虚弱,多跟着阿苍学习骑射也能让身子骨强硬些呢。”芸生一边说着,一边将毛笔伸进了洛瑾的喉咙,“而且无小姐身子灵敏,一定学得很快吧。”手腕一转,笔尖柔软的细毛划过洛瑾喉咙上的喉痈,立刻将毛笔抽了出来,洛瑾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感觉到喉咙泛起一股血腥味,吉烟见状,连忙捧来了一个空碗,洛瑾一俯身便吐出了几口脓血。芸生递上准备好的一碗清水,说道:“五小姐用这个漱口吧。”

洛瑾现在满嘴的血,觉得难受极了,就着芸生的手便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一圈后又吐了出来,如此重复几次,嘴里的脓血也就尽数清洗干净了。

“怎么样?”老太君却被洛瑾吐出的几口血吓到了,连忙问道,“可有不适?”

洛瑾喘了喘气,说道:“吓死我了,竟然吐了血,不过是真的一点都不疼呢。”

“奴婢说了不疼,就一定不疼的。”芸生又让洛瑾张开了嘴,确定里面的喉痈确实已经破了后便说道,“这些日子五小姐吃清淡些,多喝些请水,不久便能痊愈。”

“你真的只是一个丫鬟吗?”洛瑾眼巴巴看着芸生,觉得神奇极了,“你应该去当大夫的。”

听了洛瑾的话,芸生倒是有些怅然,“哪有女大夫呢……”

不过老太君却依旧有些担心洛瑾的情况,问道:“不用服药了吗?”

“不用了。”芸生轻声说道,“只要注意饮食,过几日自动就痊愈了。”

“你配的那药也不用服了?”老太君指着芸生端来的一碗清水问道,芸生一笑,说道,“不用了。”

“这……”秦典卿突然走了过来,拿起芸生刚才用的毛笔看了几眼,“芸生姑娘可真聪敏啊。”

在场所有人,除了吉烟,都没看出端倪来,秦典卿看了那毛笔几眼后却笑了起来,“芸生姑娘可真聪慧,竟然想到了把针藏在毛笔里这样妙的法子。”

她话音一落,洛瑾脸色便变了,心里不由得后怕,“针……你还是用了针!”

芸生扶额,暗道白莲花你多什么嘴,这下又要花功夫去哄洛瑾了。“这不是没事儿嘛!瑾儿莫怕。”老太君摸着洛瑾的头,瞟了秦典卿一眼,“你多什么嘴!”

秦典卿脸色这下是真的惨白了,原本以为唯独自己聪慧看出了芸生的把戏,没想到却惹哭了洛瑾,还让老太君不爽快,真是……



☆、第 57 章

五十七章

洛瑾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活力,这才刚病愈没几天,就又背着自己的弓箭学骑射去了,这个从小生活在侯府围墙里的小女孩儿,在马上奔驰时,竟像草原儿女一般活力四射。而老太君原本不太愿意洛瑾成日在马背上,但看到洛瑾的眸子一日比一日更有光彩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些天老太君的身子也渐渐转好,张姨娘的孩子也安安稳稳的,只有杨沉香时不时出一些幺蛾子,要不就是缠着侯爷送她什么珍宝,要不就是不着痕迹地给侯夫人找些气受,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老太君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性,待他对杨沉香的新鲜感过了,她也就如同后院那些姨娘一般,只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可是侯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她入主侯府十几年,从未见过侯爷对哪一个妾室这样上心,每日回了侯府便要先到杨沉香那里去坐一会儿,晚膳也尽是在她那里用了。侯夫人不是小女孩不再奢望从侯爷那里得到情啊爱的,她只要她作为侯府女主人的身份与尊贵,要侯爷的女人们都知道谁才是正主儿,你们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可是杨沉香的出现却打乱了侯夫人的心境。原本在其他人家,男主人有个宠爱的侍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室夫人也不会太过紧张,可定远侯夫人底下的侍妾们可从未有过这样突出的,于是侯夫人便慌了神了,成日就想着如何压制杨沉香,可偏偏杨沉香所做之事又从未太过火,侯爷总是将先就着她,让侯夫人心里窝火却又无处可说。

尽管齐悦轩里的侯夫人成日草木皆兵,死死盯着杨沉香,抓住她一点错处便要拿出来念叨念叨,但很快侯府就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让每人都大气都不敢喘。

秋风萧瑟,忽然就吹到了定远侯府。世子洛谦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里突然发了高热,不省人事。洛铮带着芸生第一时间赶到了沉香阁,侯夫人也赶到了,只是在进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沉香阁的大门,眼神突然一凉,沉香阁,杨沉香。

待定远侯洛雍和老太君匆忙赶到时,芸生已经为世子把过脉了,只是看着芸生暗淡而又愧疚的眼神,洛铮便明白了,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芸生对于大哥的病情,都是无能为力。

“怎么样了?”老太君从睡梦中惊醒,平日里极其注重仪容的她此时发丝凌乱,衣襟松散,眼里流淌着深深的惊恐,“谦儿他如何了?”

“老太君先别着急。”芸生扶着老太君坐下了,想着要如何安抚这个年迈的老人,“世子他只是白天受了凉,夜里发作了一番,并没有大碍,过一阵子便会醒来了。”

世子确实没有大碍,对比他平日里的身体状况来说。只是这一次的发热,芸生已经可以确定,洛谦他几乎是灯枯油尽了。从小靠着珍贵的药材保了命,但终究熬不过先天带下来的弱症,这一次发热虽不致命,但确实在提醒他们,洛谦活不久了。

芸生看着眼里布满血丝的洛铮,发现他垂着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而吉烟,却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来。

“大夫到了没?”侯夫人坐在洛谦床边,声音微颤,“要派人去请太医才行!”

“到了到了!”张妈妈领着几个太医一路小跑了进来。“下官给侯爷请安,给老太君请安,给侯……”

“别做这些有的没的了!”老太君直接打断了挨个儿行礼的太医,说道,“谦儿他到现在还没醒来!”

太医被老太君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便去给洛谦把脉,几人又掰开洛谦的眼皮看了看,观察了他的舌苔,心里越来越凉。还好是背对着众人的,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去告诉老太君实情,经过一番挣扎,还是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太医站了出来。

“下官等已经看过了世子的情况,实在是……”老太医花白的发丝有些凌乱,大抵也是被人从被窝里匆忙叫了起来的,“实在是不容乐观。”

老太君一听,两眼一翻,就快要喘不上气来,芸生连忙走了过去与庄妈妈一同安抚着她。而洛雍是在场最镇定的,说道:“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世子现下确实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老太医摸了摸胡子,不再说下去。

洛雍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再沉不住气了,“有话就说!”

“世子他自小体弱,这一次发热便是一个警钟,他……”老太医摇了头,“他怕是耗不起几多时日了!”

太医此话一出,整个屋子彻底沉寂了,只有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便低声哭泣了起来,“谦儿你可不能有事啊……”

“哭什么哭!”老太君推开芸生和庄妈妈,指着侯夫人说道,“我谦儿定会安然无恙的!”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再也没人敢再接话。大家就这样守着洛谦,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悠悠转醒,众人才松了口气。可是吉烟,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芸生出了沉香阁,想去找找吉烟,可偌大的侯府,上哪里去找她呀。

“芸生?”

芸生刚从吉烟平日里喜欢去的树林里走出来,就遇见了落霞。“你找吉烟?”

“是呀。”芸生知道落霞与吉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但是她知不知道吉烟与世子的事情还是个疑问,“你也找她?”

落霞看着芸生,久久不说话,良久才别开脸,叹了口气,“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

已经是深秋了,侯府处处可见枯黄的落叶,两人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百花枯萎的季节显得格外寂寥。落霞带着芸生走进了致远堂,绕过老太君住的地方,走过一片竹林,站在了一处小院门外。

看着芸生疑惑的眼神,落霞说道:“这里是世子以前住的地方?”

“世子?”芸生以前是见过这地方的,只觉得清静雅致,翠竹环绕,定是哪位文人雅士住的地方,但却万万没想到是世子住的地方,“世子曾经住在这里?”

“恩。”落霞点点头,眼神飘渺,语气平淡地说道,“世子年幼丧母,又天生体弱,后来便一直养在老太君身边,也是前几年才搬了出去的。”

洛铮告诉过芸生,落霞的母亲是被侯夫人打死的,而她的母亲生前又是洛铮娘亲的忠仆,所以是可以信任的。“因为吉烟?”

落霞目光骤然一紧,看着芸生的眼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我并不知道,吉烟应该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

落霞走后,芸生张望了四周一圈,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这屋子,一点也不像几年没人住的地方。桌椅摆放整齐,阳光洒在上面也看不到一点灰尘,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古玩摆饰擦得干干净净,临窗下一张书桌,上面还养着翠竹,新鲜翠绿,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香。

吉烟就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支笔,背脊挺直,面容安详,像个名门贵女在吟诗作对。

“芸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吉烟听到了脚步上,却没有放下笔,只是回头看了芸生一眼,“落霞带你来的?”

“恩……”芸生走到吉烟身后,看了一眼她正在写的字:当时年少春衫薄。

吉烟早已无父无母,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期盼就是世子。上一世,世子去世后吉烟便投了湖,所以今早芸生见吉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心便悬了起来,怕她又做什么傻事。

“我没事儿的,老太君回来了吗?我悄悄走了,老太君指不定要罚我了。”吉烟将笔搁好,把自己放下写的东西放在一旁,芸生这才看见,桌边一角已经堆了厚厚一叠纸了,看样子,全是吉烟写的字。吉烟识字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竟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的娟秀小楷。

“老太君那么疼你,怎么可能罚你。”吉烟虽笑着,可是眼里的空洞任谁都能看出来,此时不哭,也许只是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吧。

窗外翠竹被风吹得沙沙地响了起来,吉烟与芸生并肩往外走去。

而芸生一回了惊绿堂,便见洛铮手里捏着从地上拾起的一片落叶,仔细把玩。

“怎么了?”芸生拿了一件披风,站在洛铮身后,“今日不用进宫了吗?”

“我告假了。”洛铮回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丢了手中的落叶,说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

侯府马车内,洛铮一直未说话,看着窗外微微出神。

“咱们这是去哪儿?”芸生感觉马车行驶地飞快,而阿九还在不停地催促着车夫鞭子挥快点。

“去赤乌山。”洛铮声音低沉,情绪还沉浸在洛谦病重的悲痛中,但眼里却透露出一丝希冀来,“大周有一位神医,云游四海,近日来了咱们大盛京城,就住在赤乌山,我打算去拜访他一番。”

“大周的神医?”芸生双眸一下亮了,兴奋地抓住了洛铮的手,“也就是说世子有救了?”

洛铮没有回答芸生的问题,反而握着她的手皱了眉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不是吩咐朱妈妈拿一个暖炉来吗?”

洛铮这一说,芸生才想起之前吩咐朱妈妈拿暖炉来车上,却始终没有见到她人影,“算了,天气还不算冷。”

“唔……”洛铮用自己的双手将芸生的双手包裹了起来,“我帮你捂热。朱妈妈也是年纪大了,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了。”



☆、吉烟番外

吉烟番外

“孩子,你过来。”老太君原本在礼佛,看见身后的小姑娘后便站了起来,坐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不说话。

“老太君,这孩子是红珠的独女,叫宝儿呢。”庄妈妈对着宝儿招招手,“宝儿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给老太君请安。”

“宝、宝儿给老太君请安。”宝儿虽已经七八岁了,但是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听得老太君心都酥了,“好孩子快过来。”

看着老太君和蔼的眉眼,宝儿想到庄妈妈时常告诉她老太君是个特别和善的人,于是她也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可好?”老太君摸着宝儿细软的头发,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也太瘦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她娘前段时间病重,七八岁的她便日日夜夜服侍着,能不瘦吗。”庄妈妈看着宝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这孩子随她娘,是个重情义的人,老奴看她自小就没了父亲,如今唯一的娘亲又去世了,所以这才想着叫她来老太君身边服侍。”

见老太君不开口,庄妈妈又说道:“宝儿的娘红珠虽没在老太君跟前服侍过,但这么几十年来老奴是看在眼里的,是个老实人,她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差。”

“宝儿这名字不好,光咱们侯府就有好几个叫这个名儿的了。”老太君揉了揉吉烟的脑袋,笑着说道,“以后你就叫吉烟可好?”

“吉烟?”宝儿嘴里轻轻念叨了这两个字,觉得好听极了,“以后我就叫吉烟了?”

“可不是嘛!”庄妈妈一听就知道老太君是首肯了,连忙拉着吉烟给老太君磕头,“吉烟以后可要好好服侍老太君啊!”

吉烟刚给老太君嗑了头,门外就发出一阵响动,庄妈妈往外张望了一番,笑着说道:“世子来了!”

说罢,吉烟便见一少男被奴仆们拥簇着走了进来。吉烟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他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挂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晃动,他的眼睛眼睛像是宝石一般闪闪发亮,黑漆漆的就像漩涡一般,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即便他脸上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光芒。吉烟觉得,他一定是从画里走来的。

“谦儿过来了?”老太君见到自己的长孙,眉眼间更是溢满了笑意,“今日的药可服用了?”

“都用过了。”洛谦虽体弱,但身量却极高,十岁的小孩儿身姿提拔欣长,可以预见再长年年岁会是如何的风采卓越,“她是谁?”

洛谦指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儿,问道。

“她叫吉烟,以后就在咱们致远堂服侍了。”老太君看着洛谦脸上一丝血气儿都没有,心里暗自酸楚。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得了弱症,这些年也病痛不断,全是靠名贵药材来吊着命,大夫还曾说话,估计这孩子活不过二十岁。如今也磕磕碰碰地长到了十岁,可每日都药丸不理身,好好的男孩儿现在浑身是药味儿,再对比生龙活虎,每天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洛铮,老太君便觉得心酸。

“吉烟……”洛谦舌尖滑过这两个字,简单而清新,“真好听。”

一晃就是八年,吉烟已经从当初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儿,青丝如瀑,时常插着一朵晨间摘下来的花儿,可浓密黑发下的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庞却比鲜花娇艳多了。吉烟拿着一卷画轴步伐情况地走进了洛谦的书房。

“大少爷?”吉烟轻轻推开门,看见洛谦一人坐在书桌前看书,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谦哥哥在看什么呀?”

洛谦回头,见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便笑开了,“看些杂书。”

“杂书?”吉烟挑了挑眉毛,一把抓起洛谦书桌上的书,“《西厢记》?谦哥哥最近看不看诗集看这个了?”

“这个比起诗集,也另有一番滋味。”对于吉烟出格的举动与言语,洛谦并没有斥责,反而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十分享受吉烟与他之间跨越了鸿沟的亲昵,“你怎么过来了?”

“你看这个!”吉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画轴捧到洛谦面前,“这幅画裱好了!”

洛谦结果了画,缓缓展开。里面是一个白衣男子盘腿坐于竹林之下,身前一台古琴,那男子轻拂琴弦,表情淡然而温暖,背脊笔直,身姿挺拔,一点不见羸弱之姿。此画画工虽粗糙了点,但是可见笔锋处处是情真意切。

“有进步了。”洛谦仔细观摩那画里人,五官只用几笔草草勾勒,显出一副淡然悠远之感却无法让人看清其长相,但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是谁,“你竟然还装裱起来了。”

“当然要啦。”吉烟双手撑在书桌上,扬着下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可是我眼里的谦哥哥。”

洛谦听了吉烟的话便笑开了,他放下手中的画卷,一手研墨,一手拂着衣袖,“看来我不得不回赠你一副画了。”

这不是洛谦第一次为吉烟画像,吉烟听了便自己去抬了一张椅子过来,椅子是实木做的,十分沉重,洛谦看着吉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拖一张椅子过来,磨着墨的手顿了一下,他,竟连帮眼前的女子抬一张椅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坐好啦。”吉烟脑海里想了许多姿势,但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双手轻轻放在了膝上,“就这样好吗?”

洛谦偏着头看了看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到这里来。”

吉烟不解,但按照洛谦的话做了,坐到了书桌前,说道:“我坐这儿?”

“恩。”洛谦随手摊开一本书放在了吉烟面前,正是他刚才看的《西厢记》,“你便仔仔细细地看书便好,我来画你看书的样子。”

“好。”吉烟回以一笑,便就着窗外的日光开始看书。

只是吉烟此时哪里能看得进去书,她总时不时地站起来看看洛谦画得怎么样了,洛谦也从不曾因为她的起身而停下画笔,准确说,应该是洛谦至始至终就在依着自己脑海中那个人的样子在作画。这八年来,她的样子早已烙如脑中,何须用眼睛看着来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洛谦终于搁了笔。可吉烟见他嘴唇又白了一些,貌似是体力不支的样子,便连忙扶起了他,连那副才画好的画也未曾看过,“是不是累了?快去歇着,我这就去看药熬好没。”

吉烟扶着洛谦走出了书房,一路上念叨着自己不该让他这么劳累,应该让他好生歇着,可洛谦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到了房间,洛谦也是紧抿着双唇。

“大少爷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看着他们把药熬好。”吉烟扶着洛谦坐好后,便转身跑了出去,带动的风力还留着她的清香。洛谦喉咙一痒,低头咳了起来,一旁的侍女立马递来了手帕,洛谦结果后便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阵猛咳后,他拿开手帕,看着上面一丝丝红色血迹,出了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洛谦看着窗外,问身后的侍女。

“今日是六月初七,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侍女的回答简洁有力,洛谦听了后却苦笑了起来,六月初七了啊,下个月他就十八了,也就意味着他就快要二十了。

夜里,洛谦突然发起了高热,侯府上下忙做了一团,定远侯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太医了,老太君更是守在洛谦床边不曾合眼,好不容易等到他悠悠转醒,一家人才算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不知道,洛谦已经醒了有一些时常了,原本打算睁眼,却恰巧听到了太医们在说话,他便索性闭着眼睛听完了。

“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太医行医几十年,接触地全是这样的达官显贵,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们自己可没有好果子吃,可如今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再说一些敷衍的话了。

“太医尽管说便是。”老太君从太医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将会说些什么,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太医能说些好话。

“世子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这一次发热即便是挺了过来,也……”老太医心里也惋惜这个少年,天资聪颖,容貌一等,可偏偏就应了那句话,慧极必夭,“总之,还请侯爷和老太君随时做好心理准备,世子他内脏已经衰竭,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此刻,屋子内只剩老太君倒吸冷气的声音,而武将出身的洛雍双腿也软了,在管家的搀扶下踩勉强站稳,“还……还有多少时日?”

“乐观的话,也不出两年,情势不乐观的话……”老太医叹了口气,“今年的年关怕是也过不了了。”

*

但洛谦醒来后,侯爷和老太君还是勉强扯出了笑容,“醒了就没事儿了,谦儿好生歇着,明日爹还给你寻些好书来。”

洛谦一如既往地笑着答应了,目送自己的父亲和祖母离开,只有吉烟还站在门口不肯离去。见众人都走了,吉烟才走了进来,伏在洛谦床边低声啜泣,“谦哥哥,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可以有事。”

若是以往,吉烟哭了洛谦都会一番温言细语安抚,可今日,洛谦只是看着床顶不发一言。

“谦哥哥……”吉烟哭累了,发现洛谦却一直没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抬头看他,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睫毛微颤。

“吉烟,过几日,我想搬到沉香阁去住。”洛谦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地像羽毛一样,却砸得吉烟的心生疼,“谦哥哥,你要搬出去?那我也跟着你去。”

“不用了,你不用跟着去。”洛谦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看着床栏上精致的绣纹,喃喃自语一般说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吉烟,即便我能长命百岁,我也不能让你有尊严有名分地陪伴我一生,如此,还不如让你嫁到一个好人家,护你一世安稳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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