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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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簪缨微笑道。

萧梦鸿感激道:“就怕麻烦二姐。”

“有什么麻烦的。正好你家是白喜事,也不忌讳我的寡妇身份。否则我即便有心,也是不好上门。”

顾簪缨示意珊瑚先出去。自己上来帮着萧梦鸿穿衣。

珊瑚在顾家帮佣久了,也练出了机灵眼色,看出二小姐应该是有话私下要和四少奶奶说,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带上了门。

“弟妹,我见你最近原本就心思重重的,父亲突然又不幸去世,你要节哀,自己保重身体才好。”

萧梦鸿微笑点了点头。

顾簪缨低头替萧梦鸿结着衣衫纽扣,口中继续道,“我也知道了爸已经同意你和长钧离婚,你这会儿正等着他答复消息的事儿。这节骨眼里突然又出这事,牵扯到了两家的人情往来,恐怕你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自在。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顾忌。我妈这人,虽然平时计较了些,但遇到这种事儿,她绝不是拎不清的人。我们顾萧两家算是世交了,别说你和长钧现在还没离婚,就算已经离了,你父亲去世,我们顾家人上门探望,或是帮个力所能及的忙什么的,那也是我们的本分。”

萧梦鸿没想到顾簪缨心思玲珑,不但猜到了自己的尴尬,还特意上来私下予以安慰,心里十分感激,点头道:“谢谢二姐。我知道了。”

“你不要有多余顾虑就是。”顾簪缨微笑着替萧梦鸿拢了拢衣领,“那就走吧。恐怕你也挂念你母亲了。”

……

萧家住在斜井胡同,是座祖传下来的宅邸,门是旧日具有相当品级的官宦人家才有的广亮大门,五檩中柱,两旁高深马头墙,当年自然威风凛凛,只是到了现在,年深日久,门顶瓦缝里见爬野草,门前沿的枋檩和雀替上原本用作装饰的苏式彩绘也掉漆剥落,难免就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无力落败之感。

萧梦鸿和顾簪缨顾荣抵达萧家大宅附近。因前头巷子略窄,汽车开不进去,便在巷口下了车,步行进去。远远看见大门开着,门上已经悬起白色灯笼,门口却连个迎客的下人也没有。里头只传来阵阵哭声,透过门,可见院子里有几个下人急吼吼地奔来跑去的,有的已经披麻,有的还穿平常衣裳,这个呼那个叫,看着就跟无头苍蝇似的。门口倒围观了不少的人,有男有女,远远看见巷子口来了一行像是奔丧的,有人认出了其中的萧梦鸿,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萧家女儿回来奔丧了?”一个穿蓝色布褂,住街尾的妇人问侧旁的人。

“可不是嘛,左边那个,就是嫁了正阳门顾家的萧家小姐!我还看着她长大嫁出门的哪,不过这两年,不大见她回娘家——”

“长得可真俊。女儿回来了,女婿怎么不见一道?”

和萧梦鸿同行的顾荣年纪大,腿又略跛,一看自然就不是萧家女婿,说话的妇人便往踮脚往后头张望。

“顾家女婿听说很忙,时常外出公差,应该还不在吧。等知道老丈人没了,自然会赶来的。那个和萧家小姐一道的应该就是顾家姑姐了。”

“是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唉,你说萧老爷怎么搞的,昨天我还见他好好的打我边上遛鸟过去,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儿,怎么今儿一早起来说没就没了?吓我一大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

另个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隐秘内情的便凑了过去低声叽咕起来,近旁的人越听,一个个眼睛睁的越大,最后纷纷露出鄙夷又可怜的神态。前头那个蓝衣妇人嘴里啧啧了两声:“……这个萧老爷,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难听……真是风流活活地送掉了命……”

见萧梦鸿几人走的渐渐近了,门口那些围观的路人才停止议论,目不转睛地盯着,目送几人进了萧家的大门。

……

萧家的管事萧顺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

萧家这些年渐渐败落下来,也就剩个外面的壳子能看了。平时觉不出来,今早当家的萧老爷突然暴毙,如同天塌了下来,整个萧家顿时乱了套。灵堂到这会儿还没布置好。一早派出去办事的下人这会儿也开始陆续回来了。这个说老爷从前相中给自己预定好的那副寿材竟然被棺材铺的无良老板偷偷先卖给了别人,没想到老爷突然没了,一时找不出相同的料,问该怎么办,要不要带人过去把棺材铺子给砸了。那个回来禀,说香烛金纸铺刚前些天涨了波价,掌柜的听说是萧家老爷没了,愿意先赊账,但价钱杀不下去,因为量大,回来向管事请示,诸如此类,鸡毛蒜皮,千头万绪,一下都涌了出来。

这些都罢了,最叫萧顺着急的,还是家里的少爷萧成麟七八天前和少奶奶吵了一架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人也找不到去了哪里。

萧顺心急火燎的,指挥人只能先把灵堂布置好,忽然听下人说二小姐回来了,不但二小姐回来了,顾家的管事顾荣以及二姑姐也都来了,眼睛一亮,急忙跑了出来迎接,一看到萧梦鸿,脸上就露出悲戚,说道:“二小姐,老爷没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你可回来了!”

萧梦鸿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没有开声。顾荣便上前和萧顺寒暄两句,便问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说自己会尽量帮衬。

自家的小姐和姑爷关系不好,去年闹出了那样的丑闻,已经形同陌路,萧顺是心知肚明的。这回萧老爷没了,他原本也没指望顾家会怎么出力帮忙。没想到消息刚早上传过去,这会儿不但顾家的管事顾荣亲自来了,连二姑姐也陪着小姐一块回,十分的感激,急忙连声道谢,将人接了进去。

萧老爷这会儿依旧直挺挺地躺在香雪床上,两个年长些的姨娘在边上哭的死去活来,看见萧梦鸿回了,立刻涌上来围着她,抹着眼泪痛骂香雪狐狸精害死了老爷。那个香雪的头发早被她们撕扯烂了,脸上也留了几道清晰的耳刮子印,这会儿一个人缩在墙角的地上瑟瑟发抖,目光呆滞,人看起来跟个傻子似的。

萧梦鸿略停留了下,就去了萧太太的屋。

顾荣和顾簪缨已经过来这边打过招呼,这会儿出去帮萧顺料理事情了。萧太太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有气无力,边上坐着嫂子金玉凤,手里紧紧攥着条手帕,呆呆在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扭头见萧梦鸿进来,脸上便露出悲戚之色,拿帕子擦拭了下眼角,道:“二妹,你来了?”

萧梦鸿叫了声嫂子,来到床边,朝床上的萧太太叫了声妈。

萧太太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萧梦鸿,一颗眼泪就从眼角慢慢滚了出来,颤抖着一只手,艰难地朝萧梦鸿伸过来,仿佛想要握住她。

萧梦鸿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这个虚弱而可怜的老妇人,脑海里浮过年轻时端庄美丽的她和幼年萧德音日常相处的温馨一幕,又想起今早梦境里的小女孩说,现在的自己就是后来那个自己的前世。虽然只是一段梦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竟也难过了起来,伸出自己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萧太太的手。

“德音,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呀……我现在唯一就是放心不下你了……”

萧太太紧紧抓住自己女儿那只皮肤柔软而娇嫩的手,嘴唇微微翕动,喃喃地道。

萧梦鸿见她非常虚弱,坐到了床边,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在边上陪着,轻声安慰。

金玉凤大约是听了萧太太最后那句话,唇角略微勾了勾,站了起来道:“二妹,你既然来了,辛苦你陪下妈。我原本就被你哥哥气的头疼,这会儿更是疼的厉害,我回房去吃两颗止痛药再去料理事情。”

萧梦鸿点头:“你去吧。”

金玉凤捏着手帕转身走了,行至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扭头问道:“我方才见顾家的管事和你二姑姐来了。爹没了,长钧应该知道了吧?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萧梦鸿道:“他人还在南方。实话说,我不清楚。”

金玉凤见她说话时神色竟然十分坦然,心里不满,道:“爹没了,他这个女婿要是不来露个面,叫那些上门的客人心里会怎么想?二妹,这种时候,我们做女人的,该放身段就要放。别指望男人迁就。你也不希望叫咱爹的丧事被人背后说道,是吧?”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

萧家虽然成了个烂摊子,但有顾荣在旁助力着,到了当天的傍晚,事情一件件就都顺了起来。门外沿着巷子的喜棚搭了一溜出去,灵堂设好,丧事所需的物件也陆续一一送到,萧成麟也终于被找到,晚上的时候回了萧家。

萧家这些年虽然开始落败,但原先的底子在,那些人情也都还往来着,当天午后,就陆续开始有接到丧报的客人上门吊唁,渐渐热闹起来,巷口的街边停满了汽车,这个走了,那个来,引来住附近的许多人来看热闹,津津乐道,说又有一场大丧事可以瞧了。

顾簪缨平时看不出来,料理起家务,竟然也头头是道,协着金玉凤忙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先和顾荣一道告辞回去,说若有需要,自己明日再来。

金玉凤深知顾长钧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就对自己公公和丈夫看不上眼,现在与萧德音势成水火,以他个性,也根本不会在意旁人背后议论,所以根本没指望他能在葬礼现身,心里只巴不得顾家其余人能多留,也算是在为萧家勉强撑回点面子,所以对着顾簪缨极其客气,满口道谢,送她出了巷子口,目送她人走了,这才回来。

当晚,萧梦鸿就留在了萧家,和金玉凤守灵到半夜。唁客面前,金玉凤是哭的嗓子都嘶哑了,一副恨不得跟着公公走了才好的样子。萧梦鸿却实在是哭不出来,叫她装悲戚也是有些困难。只背对着人,盯着对面悬挂着的父亲那张看起来面容严厉又极其正经的遗像出神,思及他不大光彩的死法,忽觉人生未免滑稽如戏。

萧梦鸿下半夜胡乱合了一眼。第二天才四更多,就又被外头的法事声给吵醒,知道今天应该会有更多人上门吊唁,打起精神起了床。一个早上在进出间就过去了,临近中午时,知客忽然来报,叶家太太和小姐叶曼芝来了。

昨天晚上,叶家那个二少爷叶舜郅就跟随他的兄长一起来吊唁过,当时萧梦鸿就在灵堂里,叶舜郅的目光就一直瞟往她的身上,萧梦鸿未免有些厌烦。见他迟迟不走,自己就起身进去了。现在听到叶家太太和叶曼芝又来了,只得出去将两人接了进来,带去萧太太的面前。

大约是女儿陪伴在侧的缘故,萧太太今天看起来气色终于好了些,这会儿正坐在床上,打起精神和屋里另外七八个来探望她的太太们在说话。见叶太太母女来了,其余太太们急忙纷纷招呼。

萧太太早年是和叶太太有过几次见面,但并不是很熟,不像自己女儿与叶曼芝之间是同学兼好朋友的关系。近年叶家愈发煊赫,自家日益败落,更是断了往来。没想到今天叶太太还亲自来看望吊唁,萧太太十分感激,急忙挣扎着要下地,被叶太太上前一边扶住,让她躺回去,自己众星捧月般地坐在了床沿边,安慰着萧太太。

萧太太见她言辞恳切,更是感激。忙让女儿招待好叶家小姐。

叶曼芝道:“萧太太,我和德音是多年好友,惊闻伯父仙游,今天过来只是表达哀思而已,您千万不要客气。”

叶曼芝礼貌而乖巧,一句话说完,便赢得了边上那些太太们的赞赏,直说叶太太有福气,生养了这么一个懂事又标志的女儿。

叶太太摆了摆手:“太太们都客气了。我女儿顽劣不堪,和德音比起来,简直差远了。我就时常说,萧太太好福气,跟前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又漂亮,又乖巧,还是个有名的才女。我女儿要是有德音一半好,我做梦都要笑出声。”

萧太太听她称赞自己女儿,心里欣慰,怜爱地看了萧梦鸿一眼。

“对了,萧太太,”叶太太仿佛忽然想了起来,问道,“好像没看到你们家的女婿啊?顾家的四公子应该也来过了吧?”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

其实昨天开始,萧梦鸿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成了这场丧事的关注焦点了。她觉察到不时有客人在朝自己的背影指指点点,或者投来异样目光。

为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自己其实也不大在意。

但是像叶太太这样当面问出来的,哪怕只是看起来像是顺口般地问出来,倒还是头一个。

萧太太的脸色僵住了。

太太们也看向萧梦鸿,神色各异。

……

叶曼芝看着站在自己边上的萧梦鸿,心里慢慢地生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快感。

多年之前,她和萧德音是同学,继而结成了好朋友。那时候两家家世相当。虽然萧德音比她美,比她有才华,在学校也比她受欢迎,那时她也会感到嫉妒,但只是偶尔而已。大多数时候,她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无意见到了顾家的儿子顾长钧,那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接着没多久,她就得知,顾家已经和萧家准备联姻了。

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对自己最好朋友的深深的妒忌和不满。

就是怀着这样一种隐藏在心底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和萧德音一直把友谊保持了下去,直到今天。

此刻,她就站在萧德音的身侧之后,用带了点痛快淋漓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

萧德音确实是个绝色的美人。即便像现在这样,通身的素白大襟,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对襟领口上滚了的那道银白色缎边,她也依然美的能让人在众人里一眼就看到她。

这样一身打扮,反而更衬托出了她的清冷的美,看起来比平时甚至还要楚楚动人。

她自己的那个二哥,昨晚回来就失魂落魄了似的,对着那副他花了三千大洋买来的四季花卉图看了半天。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

她再美,再会勾男人的魂魄,也已经是个被丈夫厌弃了的失德女人。在她父亲的葬礼上,在全北平上流社会人士的众目睽睽之下,她的丈夫还不是扇了她一巴掌,让她抬不起头,沦为别人在背后的笑柄?

……

“叶太太……”萧太太看了眼女儿,露出窘迫的表情。“我女婿他……一直很忙,前些时候都在南方,路有些远,消息就算送过去,也是要些时候的……”

“这倒也是的。想必很快就会到的。”

叶太太点头表示赞同,“之前我家大儿媳的父亲没了,我儿子当时人也在外地,知道消息后,急的什么似的,当夜就包了飞机赶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就到了灵堂,把我亲家母感动的都没话说了。过来向我道谢。我说这是他做女婿当尽的本分,你们说是吧?”

太太们纷纷点头附和。

萧梦鸿见萧太太羞惭低头再也说不出话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叶太太……”

她上去一步,刚开口,忽然听到身后门外传来自己嫂子金玉凤带了刻意拔高的声音:“妈,长钧来了!刚到北平,立刻就过来看您了!”

萧太太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看见儿媳妇已经快步进来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

“妈,长钧来了!”

她重复了一遍。

萧梦鸿心脏一跳,猛地回头,一阵脚步声里,果然看到顾长钧的身影出现在了略微低矮的门口。

他低头,从门槛里跨了进来。神色有点凝重,并没看她,在一屋子人的目光注视下,快步走到萧太太的床边,弯腰下去,对着呆了的萧太太温声道:“妈,我回来的迟了。您身体还好吧?”

第37章

萧太太终于回了神儿。原本已经木然死寂的眼睛瞬间仿佛就活了回来,露出欢喜无限的神色,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颤抖着声道:“我好……一切都好……”

顾长钧道:“我一直在南方有事,昨天一早听到岳父去世的噩耗,把事情交待了就动身回来。岳父去了,您更要好好保养身体,这样我们做小辈的才能放心。”

“好……好……”

萧太太此刻除了一个“好”,别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顾长钧扶她轻轻躺了回去,直起身转过来,目光掠了眼屋里愣住了的叶太太等一干人,微微带笑道:“诸位太太小姐们,德音骤失慈父,母亲又病倒,亲朋好友百忙拨冗前来探视,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言外之意?方才关心则乱而已,她向来又不会说话,若有得罪太太小姐们的地方,我代她向各位赔个礼,还望诸位海涵,别和她一样见识。”

叶太太面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笑道:“哪里!顾四公子你客气了。德音说的是,萧太太是该多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扭头,对着萧太太道,“萧太太,那我先走了。你好生养着身体要紧,后头几天才是重头。”

其余太太们也纷纷跟着点头附和。

萧太太连声道谢,让萧梦鸿送客人去吃茶。

“顾姐夫,看你说的,太见外了,”叶曼芝并没随自己母亲出去,看着顾长钧,面上已经露出了笑,“我和德音是多年姐妹了,哪里会有什么得罪不得罪之说。德音遭受丧父之痛,人又累的憔悴不堪,我心疼都来不及呢。”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亲密地挽住萧梦鸿的一条胳膊。

顾长钧并没回应,目光只淡淡扫了一眼萧梦鸿的脸。

……

萧梦鸿怎么也没想到,顾长钧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而且,听他刚才的话,明着是在叶太太们面前责备自己不会说话,实则那点维护的意思,就连她自己也能感觉的到。

她此刻的心绪,已经难以用纷乱来形容了,更没心情再和边上所谓的好姐妹虚与委蛇,强打起精神将自己胳膊从叶曼芝手里抽了出来:“曼芝,你请自便吧。”

叶曼芝神态自若地松开了手,笑道:“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伤心了。我们过后再见面。顾姐夫,你也好好陪陪德音,免得她太过伤心。”说完看了眼顾长钧,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等叶曼芝出了屋,萧梦鸿看向顾长钧,踌躇了下,慢慢走到他面前。

“你……”

“妈,外头有几个我的熟人。我先出去了。”

顾长钧忽然扭过脸,对着床上的萧太太说了一句,看也没看萧梦鸿一眼,抬脚就从她侧旁走了过去。

萧梦鸿定在了原地。

……

顾长钧当天在萧家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下午就走了。但他的及时露面依然还是令萧家人从上到下地松了口气,萧成麟金玉凤说话的声音都比原来要响亮,金玉凤看着萧梦鸿的眼神也顺和了不少,至于萧太太,更是得到了极大安慰,丧事的后几天,终于也肯出来见客,精神看着确实恢复了许多。

……

国人的厚葬风俗千百年来根深蒂固。时下虽然有著名进步人士如北大著名一教授,对传统丧葬的种种迷信虚伪以及铺张等陋习进行批判,主张推行新式从简葬礼,得到了广泛的舆论响应,但真正做的到的却是寥寥,从上层达官贵人到下层市井之家,每逢丧事必定举全力大办,贫家也勉强为之,哪怕为此负债也不肯落了面子。

萧家自然也是如此。因了天气炎热,萧成麟特意花高价租借来德国进口的冰柜,硬是将萧老爷在家停灵了七天七夜,到了第八天才送殡出门。当天排场巨大,前导有请来的巡警骑马徐行开道,后跟开路神,再后头肃静、回避、旌亭、执事、百余人的军乐队,僧人尼姑一百,亲族执香火步行跟在后……但凡时下大出丧所需的一概仪仗规矩,一样也不落,出殡时,吸引来的围观路人前后长达数里路。

……

这小半个月里,萧梦鸿不但要当孝女夜夜守灵,中间还牵绊着京华大学建筑工地的一些事情,下巴尖了,腰身也是真的减了一掐。幸而那边进展顺利,助理林良宁也十分尽责,遇到现场定夺不下的事,便会自己到萧家找萧梦鸿商议,替她减了不少的负担。

今天萧老爷终于风光落葬了。外面的喜棚里,宾客正在吃着最后一顿酒席,喧闹声阵阵地传来。

等这顿酒席散了,这场丧事就彻底结束了。

……

萧梦鸿回到房间里,脱去已经穿了多日的孝衣,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

终于可以从这场繁冗的丧事里解脱出来,她原本应该感到如释重负。

但是此刻她的心情却依然轻松不起来。

萧家的这场丧事里,顾家是真的做足了一个亲家应该做的全部事情。顾簪缨几乎天天在这边帮着金玉凤处置内务就不用说了,顾太太第二天的晚上就也来探望萧太太。今早出殡,顾彦宗亲自来了,送行了一段路。多日没见的顾长钧也再次露面,以孝女婿的身份出现在了送殡行列里。

顾家确实仁至义尽了,尤其是顾长钧。

倘若她和顾长钧依然是夫妻,哪怕只是貌合神离的一对夫妻,对这一切,自然可以视为理所当然,丝毫无需有任何的负担。

但问题是,两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对于她来说,他的这个人情,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甚至有些迷茫起来。

这几天,边上无人只剩萧太太和自己时,萧太太就会不住地说着顾长钧的好,斥她不懂事,让她往后一定要收心在顾家好好地过日子。

“德音,他这回肯过来,还在叶太太她们跟前护着你,就说明他对你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男人都是要靠哄的。只要他还念几分旧,你再哄着他些,没了的剩下几分慢慢也就会回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太太每次讲到这个,都讲得苦口婆心。

……

萧梦鸿换完衣服,还不想出去面对外头还没走完的外人,独自靠坐在床架边,盯着自己那只受伤还没痊愈的手。出着神。

萧家距离最近的一个西医诊所有点路,萧梦鸿烦心事多,也就没怎么在意伤口,前两天去拆了线,看看差不多了,这几天就没复诊了。手上裹着的纱布已经几天没有更换。看起来略微有些脏。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萧太太身边那位服侍了半辈子的陪嫁赵妈找了过来,说太太叫她过去。

萧梦鸿到了萧太太的屋,看见顾长钧也在,略感意外,脚步停在了门槛外。

顾家其他人在早上出殡后就相继离开了,她以照顾母亲为由暂时先留了下来,原本以为顾长钧也走了的。

萧太太和萧老爷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大半辈子都是在忍气吞声里度过,萧老爷突然就这么死了,萧太太哭了起头两天,今早也哭了一场,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神情看上去已经没多少悲戚之色了,见萧梦鸿来了,招手让她进来,解释道:“我早上叫人带了句话给长钧,让他走之前来我这里一下的。”

萧梦鸿慢慢走了来,叫了声萧太太妈,又看向顾长钧,迟疑了下,朝他点了点头。

顾长钧只对萧太太道:“妈,您找我,有什么话?”

萧太太道:“长钧,我一辈子没用,活到现在,老爷从来不肯听我半句话,儿子媳妇也不拿我当一回事,唯独你,现在到了这份上,见了我竟还客客气气地肯叫我一声妈。我也不是瞎子,早看出你和我女儿生分了。这回老爷没了,我原本是不指望你能来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我心里实在感激。千错万错,全是我女儿的错。这些天我就一直在说她。这会儿边上没旁人,我也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替我这个不懂事的女儿给你赔罪,你宰相肚里好撑船,往后能不能不要再和她计较,你们再好好过回日子?”

萧梦鸿没想到萧太太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说这个,有些尴尬,也不敢看顾长钧此时是什么神色了,急忙道:“妈,这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的!您不要掺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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