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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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太阳好大,在太阳落山之前白术不想再出去被暴晒,于是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一双醉醺醺又贼亮贼亮的招子借着桌边的烛火死劲儿地看认真阅卷的男人,一双黏糊糊的眼珠子恨不得都挂到人家的脸上去滚一圈,偏偏君长知十分淡定完全不为之所动,两人之间一时间陷入了仿佛无法打泼的沉寂。

君长知看得高兴了,会提笔在竹简或者书本上记下记号或者批注。

一来二去,到了后来,墨汁就不够用了。

君长知放下笔和手中竹简,拿起墨块,在磨盘上转了几圈,想了想又放下它,转过头对身边哈欠连天的小鬼说:“你来。”

来就来。

白术伸了爪子,接过那墨块,学着曾经在电视里看见的模样捏着那墨块在磨盘里滑动——君长知看着她弄了一会儿,这才放心下来似的重新执笔,沾墨,落笔,浓黑的墨汁在卷宗上落下一颗黑痣似的黑点,君大人蹙眉:“太浓了,加水。”

白术又抓过旁的小壶,毛手毛脚往里面倒,正倒得开心,就听见旁边冷不丁地传来一句:“倒多了,爪子和猪蹄似的。”

“……”锦衣卫临时工一扔壶子不干了,瞪眼道,“我又不是专程伺候人的小太监。”

君长知不动声色,修长指尖一曲,懒洋洋地将手中卷宗翻过一页,一边道:“研墨都不会,活该每月只拿二两银子。”

“锦衣卫又不是养着来给皇上研墨的!”

“谁说不是?皇上要是高兴了,你还得给他端洗脚水,御前行走的人,管你在外面多风光,到了皇上眼里,还不都是一样使唤?”

“……”

君长知说完,发现旁边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他微微一顿,视线终于从手中的卷宗上挪开,一拧脑袋就对视上一双愣了吧唧的招子,以及一张风中凌乱三观尽毁的脸。

君长知:“……”

白术:“真的假的?还要给端洗脚水?我给我妈都没端过洗脚水……”

君长知:“……”

当然是假的。

随口说说而已。

如今锦衣卫地位如日中天,不光是皇帝的秘密武器,那锦衣卫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亲自替天子办过事的人,换而言之,都尉府简直如同于当今天子的另外一张颜面——这样的组织,人们会给足了他们面子,皇帝自己也会这么做。

否则今年新下来的新蟹,也不会除却少几位内臣宠妃之外,还唯独往都尉府送了一份。

穿着锦袍蟒衣端洗脚水?

……这得想象力多丰富才能相信这么一个画面。

君长知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就好像这会儿正满脸受屈辱的瞪着自己的小鬼脸上能开出一朵名叫“奇葩”的花似的,君大人沉默半晌,看得高兴了,最终才大发慈悲地来了句:“若你表现得好,就不会被打发做这事,你瞅瞅你们指挥使云峥,他就——”

“可是我是临时工啊。”

“……”

“都赖你。”

“……”

“我要是被打发去给皇上洗脚,都是你的错。”

“……”

“嘤嘤嘤……”

“少来劲,”君大人面无表情地说,“研墨。”

白术一抹脸,说:“喔。”

白术低头研墨,弄完了闲不下来又东张西望给君长知手边的卷宗一一拍了灰,拿起一副卷宗,扫去上面的灰正欲放下,却猛地一眼瞥见这卷宗侧面用陌生字体写了“天玄十五年,都尉府锦衣亲军云峥”的字样,白术一愣,正欲翻开,这时却突然有窗外飞入一只蝴蝶从天而降翩翩落于她的指尖,白术一愣心中奇道这地方哪来的蝴蝶,站起身来,猛地定眼一瞧,这才发现在大理寺墙外,呼啦啦地飞过一大群蝴蝶,单个一只瞧见还挺美的,这么一大群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密集恐惧症来。

而此时,很显然她身边的君长知也注意到了一些不同,放下笔,皱起眉抬起头来。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儿,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往外走,出了阅卷室,白术手脚利索地上了最靠近墙边的一棵高树,君长知是大理寺的主子,自然堂而皇之地走了正门,于是当君大人一手推开大门,便与正巧攀爬上树梢的白术看见了同样的一幕——

原来他们之前在昏暗的阅卷室中呆着,不自觉居然忘却了时间,眼瞧着已经时近酉时,阳光已落入山头——在那昏暗的光线之下,大理寺的正门口墙边上趴跪着一名女子,她身穿早上时那一身素色兜帽,兜帽垂下遮掩住她半边姣好面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她那轻轻贴在面颊之上的发鬓香汗少许。

那蝴蝶就是盘旋于她的周身,久久不肯离去。

在她的面前,是一架骄銮,护在轿銮周围的,是七名身穿飞鱼锦袍,腰佩修长绣春刀的锦衣护卫,站在最前头的就是老赵,此时此刻他垂着眼,俨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然而那只手却摆了个姿势,虚掩着笼在腰间佩刀之上,随时都能抽刀出鞘的模样。

銮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此时此刻,他正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瞧着跪在脚边的那年轻女子。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聚了起来。

蹲在树梢之上,白术嗅了嗅鼻子,隐隐约约闻见不知道打哪了儿来的一股暗香扑鼻。

而树下,利于大理寺门边,身穿绯色官袍男人却波澜不惊,他立于西侧,冲那銮上年轻男子端端正正行了君臣之礼,朗声道:“臣,君长知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宫女走迷路撞见皇帝什么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第三十七章

新入宫女们入住的榭角宫就在这大理寺后面,中间隔了一个算不得大的花园,平日里大理寺的人不往那去,于是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为了还没有封号也没有个具体去处的宫女们散步解闷的地方,陆双是怎么走着走着带着一大群蝴蝶就迷路了,还迷路到大理寺墙外,这事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什么宫女在花园里踢毽子唱歌做花红玩秋千喂鱼期间偶遇皇上,皇上惊为天人世间怎有如此灵动女子当晚便把这前一天他甚至不知道她存在的宫女抬进寝宫,宫女得了隆恩从此平步青云……这种风流韵事孟楼本就出生帝王家,怎么可能从没听过——他比谁都清楚这其中多半是他身边的近侍太监们为了捞得一点蝇头小利将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再以“情报”的方式卖给那些急于上位的宫女们,让她们与自己来一场“偶遇”。

天德帝孟楼原本对这种事情极为反感,他认为这样做的女人都是心术不正、急功近利的。

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首先,美女做事,哪怕做错了也显得不那么讨厌。

其次,今儿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要跑来大理寺准备拦住还没来得及回府的君长知想找人唠唠嗑,谁知道銮架远远地刚抬到大理寺的门口,就看见一名身穿新近宫女兜帽,浑身围绕着蝴蝶的年轻女子从谢角宫的方向顺着大理寺的墙一路摸了过来。

伴随着身边锦衣卫眼明手快,一扶绣春刀朗声不高不低呼道“皇上驾到”,大理寺里的人可能还没听见,反正大理寺墙外边上那年轻女子听见了,她如同受了惊得小鸟转过身来,然后扑腾一下颤颤悠悠地趴跪在了地上。

看在趴跪在脚底下,浑身上下都抖成了筛子的宫女,孟楼觉得,挺新鲜的,可能这就是缘分。

于是当天晚上,值班的锦衣卫刚打那万岁爷寝宫门前站稳,远远便看见总管太监薛公公带着两名内务府的小太监像是做贼似的拎着个灯笼走过来,原本那薛公公自持伺候过先帝爷,在宫中内务也算是一手遮天,跟锦衣卫向来互相看不对眼,这会儿只见他一扫平日里的嚣张,踮着脚低着头只顾匆匆赶路,手中灯笼摇摇晃晃,居然是一副极其小心翼翼的模样来。

站在门前的十五与十六交换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眼神,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眼睁睁地瞅着这群阉宦扛着一个巨大的、卷起来的毯子打从他们跟前飘过,毯子里裹着的是个女人,黑暗之中只能看见她露在毯子外面的一袭黑发——这倒是见怪不怪,奇的就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闻见了鼻尖有一丝暗香飘过,那香味不像是寻常女子用的任何一种香薰,是一种带着人气的、仿佛可以融入骨子里的香味。

鼻子比较灵敏的十六当即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愣愣地看着那两名小太监将那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抬进皇上寝宫,他们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薛公公断后给仔细地掩上了门,一笼袖子站在门忠狗似的守着,那张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老脸上,在屋内透出的昏黄色慌忙映照下,那愁眉苦脸的褶子脸上,怎么都看得出一丝不对味来。

“哎呀,这老贼,”十六嘟囔着说,“万岁爷宠个宫女他也愁眉苦脸的,别是见咱们万岁爷器宇轩昂,起了那龙——”

“我呸,你咋啥都敢说!”十五伸手去捂身边兄弟的嘴——后者唔唔唔地躲掉了,又笑嘻嘻地说,“我是没见着那宫女模样,就闻到……哎呀……说不好,说不好。”

“我知道,我就是说,她身上的那味儿……”十六摸了摸头,吸了吸鼻子,“起初闻着是香的,但是时间一久,现在我觉得我鼻子里嗅着和刚杀了人似的。”

“什么意思?”

“就是满鼻子的——”

两人正说话间,一只蝴蝶从他们的眼前翩翩飞过。

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都觉得奇了怪了这种远离花园的地方怎会出现蝴蝶?眼睁睁地瞧着那蝴蝶原本像是追着那被裹起来的女人而去,这会儿居然蒙头蒙脑地撞在了已经紧紧闭合的大门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这才又颤颤悠悠地转过头,飞走了。

说来也奇怪,只是蝴蝶撞了门那么一下,虽古怪但也就那回事了,而此时此刻站在门边的薛公公却反映极大,只见他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吓坏了似的,一双老眼凸出,样貌及是狰狞,紧接着在谁也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嘴里嘟囔着“娘娘饶命”,这老阉宦便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

看得周围一群锦衣卫傻了眼。

不仅傻了眼,他们还觉得这怎么看怎么瘆的慌,这要是放了平常说不定这些锦衣卫早就嘻嘻哈哈地开始调侃了,但是这会儿他们居然面面相觑一个都没说出话来……

十六也是愣在原地想了老半天才想明白其实这不过也就是皇上宠幸一个女人罢了,也不知道这老太监吃错了什么药,吆喝着其他等着伺候的小太监七手八脚将薛公公抗走,一番热闹折腾后,他这才将早已放在绣春刀上的手挪开。

当夜,皇帝寝宫中那盏昏黄的灯,直到时近丑时这才熄灭了去。

……

于是这就有了第二天,刚与其他人换了班回来的十五、十六坐在桌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豆浆,一边眉飞色舞地跟桌边的其他锦衣卫兄弟说昨晚的见闻——完了这俩闲不住的一唱一和没忘记添油加醋地将薛公公的囧样给描述一遍,并且嘿嘿嘿地表示这老太监平日里老跟他们不对味,这次至少要有个十七八天在他们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十六咂吧着嘴回忆昨晚作为一切怪异情景的罪魁祸首那女人身上的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颇无创意地说了句:“那女人别是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了万岁爷。”

话一刚落就被二十一用勺子揍了脑门:“万岁爷真龙护体,是那么好迷惑的吗?”

“我就是说说而已,那美女当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苗疆一带那些个鬼鬼祟祟的事情你还听少了不成?”十六硬着脖子不服气地与二十一对持。

白术喝了口豆浆,嘴巴里甜滋滋胃里暖洋洋的,心情不错,微微眯起眼就说:“皇上不是最讨厌这类巫蛊之事了么,你们这样口无遮拦,仔细被听见了拉去打板子。”

二十一闻言,将一根刚刚炸好的油条放在白术跟前,见对方欢呼一声抓起油条往豆浆里塞,一边摇头奇怪这等怪异吃法,一边道:“怎么,你也信昨儿个万岁爷宠的那姑娘有古怪?”

“我那是亲眼见了的。”白术抬起手,比划了下自己的眼睛,“当时我就在树上,看得清楚,呼啦啦一大群蝴蝶围着她飞,可不是两三只啊,吓死人了,要说美,真没看出哪儿美了——再想想昨晚十五和十六只看见了一只蝴蝶,这么一对比,就显出一些奇怪来。”

“就你狼鼻子灵,怎么就奇怪了?”

“就是奇怪啊,你们说这勾引蝴蝶的本事还是可调节的不成,今儿多明儿少的,一下子一只一下子一群,再说了,倘若是天生怀有异香能引蝴蝶,理应与蝴蝶十分亲近,我瞅着那姑娘似乎也没那么——”

大家听得认真,白术啃了口油条,正准备继续,这时候纪云正好推了云峥进厨房,她赶忙住了口从桌边站起来,帮着纪云一块儿将老大在桌边安置好,又将一碗满满的豆浆端至云峥面前放好,做好了一切她正准备夹着大尾巴撤退,这时,锦衣卫指挥使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

白术心道一声“妈的”,然后垂着脑袋定格在了原地。

果不其然,白术听见男人的声音不急不慢地响起:“二十八,昨日怎地跑到大理寺去了?”

白术听着云峥的声音就觉得好像有人抓着鼓棒在她小心脏上打鼓似的,哪怕这会儿对方语气里没多少质问或者责备的意思,她还是下意识地有一种“想给他跪下求饶”的冲动。

腆着脸挠挠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大人的话,小的有个妹妹在大理寺君公……君大人的附中当差,昨儿个您不是多赏我一只螃蟹么,我就想着我那妹妹——”

云峥不急不慢打断她:“君府不差你那一口吃的。”

白术小鸡啄米点头:“喔。”

大人您一定是与君公公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不然怎么挤兑人这事儿办得也那么像呢?

白术得了云峥眼神上的恩准,在自家师父幸灾乐祸的眼神儿下老老实实地坐回桌边,继续吃自己的油条泡豆浆,只感觉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了两圈,让人坐立不安……

其他锦衣卫先是瞪着眼看热闹,这会儿看完了热闹又闹腾开来敲着碗边让白术继续推理继续展开畅想,白术把那泡得*的油条往嘴巴里一塞,咸甜混合的味儿在味蕾上散开来顿时觉得幸福满满,又仰头将碗中豆浆喝了个底朝天,冲着一脸八卦的其他兄弟翻眼睛道:“不说了,瞅着我挨训一个不帮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自个儿幻想去!”

众人哄笑,各个调侃“谁不是这么被训过来的”,纪云好笑似的问白术他们在“推理幻想”些什么,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了,从始至终云峥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来,直到白术好奇地拧过头,问他知不知道“陆双”这号人,他瞥了她一眼,这才不急不慢地点了点头。

一群闲不住的锦衣卫陷入片刻的安静后,顿时炸开了锅。

“未曾听闻从小身怀异香这种事,”云峥淡淡道,“兴许是用了什么法子,宫中女子为得圣恩,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以前还有宫女这么干过?那也不对啊,那薛公公像是被吓得底儿漏的模样是几个意思?”白术瞪眼,“她这样属于弄虚作假罢?也不怕被人揭穿!”

“进了宫,便是重生了一回,谁管你在外面的时候是人是狗。”云峥淡淡地笑了笑,只管用自己的筷子优雅地夹过一个油条放进豆浆里,“万岁爷这会儿正在兴头上,知道怎么回事的人也不会去他面前嚼这个舌根,讨论后宫女子本就属禁忌,仔细八卦得引祸上身。”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被云峥一番话说得纷纷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八卦了点,白术也摸着鼻子闪一边去思考人生去了,桌边唯独二十一瞅着云峥面前那碗泡了豆浆的油条发愣:老大以前不这么吃油条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两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没能更新,今天好一些了就爬来了~唉唉,这天气真心烦人啊,走出屋子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TUT

☆、第三十八章

当天下午轮到白术一行七人当值,兴许是秋老虎当真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的缘故,白日里天气憋热得慌,炙热的阳光烤着皇宫的地面蒸腾起一股热气,天德帝见他们这群锦衣卫各个身穿飞鱼服,从头武装到牙齿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守在殿外实在热得难受,便招手让他们进来。

白术一进宫殿内,便知道为什么万岁爷可以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了——这个夏天皇宫储藏的最后一点冰大概都贡献在了这个宫殿里,几座巨大的冰块放满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为了纳凉效果好,通往偏房的帘子都打了下来,正殿里头就像是开了空调似的。

白术前一秒还觉得汗流浃背仿佛活在地狱,这会儿却觉得自己忽然活了过来。

天德帝孟楼就坐在作案后面,悬笔而书,在他的左手边摆着一个高脚杯底座似的盘子,盘里堆放着冰块,冰块上方有切好的西瓜以及晶莹剔透的荔枝肉,想来是下面的人怕皇帝光喝茶不解热,又变着法子想方设法弄了个果盘摆在那。

白术的视线黏糊在那果盘上拿不下来,直到后腰被纪云不轻不重地用绣春刀柄捅了捅,她这才猛地回过神似的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昂首挺胸站自己的岗——期间她的余光瞥到一眼天德帝,随即白术发现万岁爷今儿个气色不错,想必是昨晚风流快活了一番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正琢磨着今晚搞不好那位陆双姑娘又要被翻牌子得恩宠,却忽然听见那坐在高位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带着一丝困惑的沉吟。

七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就听见坐于上位的人唤了声:“纪云,你过来。”

被点了名,纪云这会儿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表现得一派冷静,上前站稳了腰杆挺直,背影如同一座挺拔的小山,唯独垂首成恭敬状。天德帝扫了他一眼,似是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而后,微笑问道:“少年时学习的东西朕有些迷糊了,纪云,你提醒朕,当年随我太.祖爷爷一块儿北上入关的大将,都有哪些人?”

天德帝话语一落,整个乾清殿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孟楼坐于上首,且看不见纪云脸上的表情——然而从白术这个方向,却可清清楚楚看见在她师父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只见那锦衣卫副指挥使一扫平日里那些个吊儿郎当,这会儿下颚肌肉紧绷,良久,才用那平静无起伏的声音回答:“回禀皇上,当年随太.祖皇帝北上入关共七名大将,分别为:西北余县鹿远镇、西北同县方与为、东北栗县贺章、东北永福县李连,南部梧州冒家兄弟,以及……中原地区茂县,曲罗。”

“嗯,”天德帝微微点点头,“是这七人没错。”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纪云自然不会去接那话茬。

事实上,他几乎已经都快要猜到皇帝想要说什么。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当年为大商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那些个开国元勋,这些年下来贬的贬杀的杀,就连锦衣卫的建立也与最初诛杀鹿远镇一案脱不了关系,经过几代皇帝的更换,来来去去统共六家人到了天玄末年时,就还剩下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曲家,最后在天德帝上位之前,为了将一个完整的江山交付到自己的儿子手中,天玄帝到底是没有放过曲家,于是,朝中为妃的打入冷宫,做锦衣卫的退居二线,为权臣者被迫提前告老还乡——就这样,最后一个开国元勋家族也在天德帝上位之前的几年里便退出了历史舞台。

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结局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时隔几年,如今曲家的名字又被有心人递到了皇帝的跟前。

只见此时,天德帝似笑非笑地拎起一本在自己面前的折子,淡淡道:“纪云,这折子上提到了曲朝歌的名。”

纪云心头狂跳,连忙拱手回道:“回禀皇上,曲朝歌如今已成都尉府上手艺师傅,只是平日里忙的时候,帮处理些杂事,顺道看看新选入的孩子合适不合适担当罢了。”

“嗯?”天德帝却显得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他还在啊?”

这会儿更没有人敢要说话了——如果刚才开始那气氛还算是僵硬的话,那么现在围绕在整个乾清殿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白术虽然压根没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想重新站到宫殿外头去——

她宁愿在外面被晒成王八,也不想在这儿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难受得慌。

她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对面站着的老五,他似乎感觉到了白术的目光,掀起眼皮子眨眨眼,似乎在示意白术千万别整幺蛾子,有事留给纪云扛——白术收回目光,事实上,天德帝也没给她整幺蛾子的机会,在面对一室沉默之时,此时恐怕还有心情笑得出来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了,只见此时这大商国最尊贵之人把玩着手中那本折子,问完了曲朝歌,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纪云,你还记得当年的曲妃么?”

怎么,今儿个是下定决心要跟曲家过不去了?

纪云低着头,白术清清楚楚看见一滴豆大汗液从他额间滴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再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嘶哑:“回禀皇上,后宫之事,为臣……”

皇帝似乎并没有在听纪云说话,他只是自顾自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纪云道:“臣听说,那冷宫与皇城偏远处,在那住着个三五年,活人也同死人没有太大差别。”

孟楼道:“我以为父皇当年会在陪葬的名单上增添上那曲太妃的名。”

纪云又道:“入陵那是极为荣耀的事,曲太妃本为罪臣,按规矩是受不起这个恩典的。”

“嗯,”孟楼听着纪云说的话,就好像真的被他说服了似的,随手将旁边的折子往旁边一搁似不准备再做处理,又沉默半晌,方才道,“可惜了。”

至于“可惜”的是曲太妃那倾国容颜却落入冷宫的下场,还是“可惜”她没跟着先帝爷死个干净,这其中的真相就恐怕只有孟楼自己才知道了。

这件事最后的解决方式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了了之。

然而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没有人能猜到,白术只知道的是,这一天她迎来了作为临时工之后的第一次加班。

这加班,加的还不是一般的班,是跑到那些新进宫女的榭角宫的房顶上去蹲墙角——万岁爷叮嘱得相当详细:去房顶上蹲着,身上揣个小本子,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什么时辰做了什么事,与什么人通信,信上写了什么,用的哪种方式传递书信,是否还夹带其他物品等细节一一巨细。

白术觉得,倘若不是做了皇帝,孟楼倒是个天生搞情报的好材料。

按理说,锦衣卫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不像是那些公公,大家的下面都还好用得很,所以让他们跑到后宫去蹲墙角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弄不好就惹一身子腥,于是这辣手活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下面还暂时没那么好用”的白术脑袋上,用纪云的话是:“听说你昨儿个爬大理寺的墙和树爬得可快了,蹭蹭的,爬个榭角宫的房顶又有什么难的?”

“……”

白术想说她压根就没爬大理寺的墙,君公公的嘴怎么那么碎,这才多久,搞得和全宇宙都知道了似的!

不过这时候在说什么都显得意义不大了。

傍晚,她吃饱饭一抹嘴,随手从云峥的书案上摸来一本空白的小本本,又去厨房里捡了块碳做笔,换上夜行衣就准备出门,临走前想想不对,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万一出事死都不知道为了啥死多冤枉,于是又收回已经迈出了门槛的脚,转过头眨巴着眼问纪云:“……我有些不懂,曲家的人还健在和我今晚去蹲墙角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纪云说,“有本事出门左拐自己问皇上去。”

白术当然没那个本事。

她又将视线转向了云峥——云峥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在吃自己的馒头,白术总觉得在那张漠然的脸面之下似乎藏着一些真相,但是云峥不说,她也没那么狗胆问,只好捂好了怀里藏好的东西,悻悻转身离去。

借着夜色七手八脚地爬上榭角宫的屋顶,蹲在屋顶,看着满天繁星,听着屋内小姑娘们莺莺燕燕,白术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一丝酷炫——同样是年轻小姑娘,底下的姑娘就只知道吃啊喝啊玩的,但是她就不一样,她在这形影单只,享受无边寂寞,唯星辰相伴,蹲房顶。

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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