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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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低着头,不说话,正游神儿琢磨谁他妈这么倒霉被第一个抓出来问话,下一秒,下巴就被一把扇子挑了起来,把她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天德帝收回扇子,啪地一下展开挑挑眉:“怎么着,说你还不服是吧?想跟朕动手?”

白术:“……”

这就是平日里在上司心目中形象不佳所付出的代价。

不仅从此好事儿绷指望,当你这个群体出了什么破事儿的时候,人家都能第一个想到你。

“回皇上的话,”白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说,“这回真的不是卑职!您去问副指挥使吧!”

一句中气十足的“您去问副指挥使吧”将队友卖得彻彻底底毫不犹豫,说得站在她身边的纪云抬手就在她屁股上揍了一巴掌,白术“哎哟”一声,往二十一那边靠了靠:“万岁爷您看,有人心虚恼羞成怒呢!”

“闭嘴,唱戏昨晚还没唱够啊你们?”天德帝蹙眉骂了声,白术立刻闭上嘴,继续低头作深刻检讨状,留下天德帝一个人释放群体攻击,“昨个儿席散了,西决二皇子乐得嘴巴都歪了问朕是否皇宫侍卫都是如此活泼——活泼!你们害臊不害臊,一群大老爷们被人用‘活泼’形容!”

白术闻言,抬起头颇为期待地看着天德帝,西决皇子嘴都乐歪了的代价就是他嘴都气歪了,白术等着他揭晓“然后呢”——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天德帝怒骂:“朕只好腆着脸回答,朕的侍卫就是如此‘可爱’,要夸就索性跨个够好了,现在‘可爱’的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纪云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天德帝一眼,见这会儿顶头上司是真的气狠了,赶紧说软话:“回皇上的话,都是卑职的错,昨日一时闹得得意忘形——”

“你闭嘴。”

“……”

“云峥,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纵容手下于群臣外邦前有失礼仪,该当何罪?”

天德帝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慌了——原本就是个无伤大雅玩笑的事,大不了就是互相打几个板子也就过去了,现在天德帝却二话不说将矛头指向云峥,这是几个意思?见自家老大直接受了牵连,剩下的锦衣卫都有些呆不住,刚开始还鸦雀无声的装死,这会儿开始争先恐后地认罪——

唯独云峥显得特别从容,他甚至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稍稍坐直了身体:“皇上所言甚是,是卑职教管无方。”

“仪鸾司,锦衣卫,天子颜面,朕平日就是太纵容你们这些鹰犬之辈,让你们得意忘形,如今却反而因为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失了颜面——云峥,上一任指挥使将这个位置传与你时,有没有告诉过你,遇见这种情况,你该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前辈说了,锦衣卫第一要务便是保全天家颜面,誓死效忠,如辱没本职,当罚。”

“怎么罚?”

云峥顿了顿,片刻后,在一片鸦雀无声的都尉府院内,响起他淡然的声音道:“先杖八十,而后革职。”

白术震惊地瞪着云峥。

不仅仅是她,这会儿整个都尉府上上下下在职的剩下二十七名锦衣卫都瞪着他。

良久,却听见天德帝似乎满意地“嗯”了声,而后缓缓道:“念你任职以来,向来敬忠职守,革职可免,先扣俸禄半年,留置观察三月,杖六十——”

说到这儿,皇帝话语一顿。

紧张的气氛当中,白术忽然隐约预感到一丝不妙。

不过其然,下一秒,便听见天德帝道——

“二十八,你来。”

☆、 第六十五章

白术:“皇上,卑职……”

白术的话刚说一半就被纪云拎着领子抓了回来,只见这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这会儿面色看上去异常沉重,他微微蹙眉道:“皇上,二十八刚刚正式在祠堂挂了牌,对于这刑具牢狱之事了解并不多,平日里也还是看咱们师兄弟动手,这眼下忽然让她……我看还是——”

“无碍,凡事总有第一次,”天德帝淡淡道,随即又在龙銮上坐下,接过薛公公手中的茶水,“且先打着瞧吧。”

白术:“……”

打着瞧。

这玩意还能边打边瞧?打坏了还能退货回去给咱们老大重新捏个暂新的屁股?

正郁闷之间,又听见天德帝继续道:“做错事总要受些教训才是,这些年朕也是对你们疏于管教太放纵了,打完了,云峥且停职降与同知同级,你们怎么叫的来着?……哦对了,副指挥使,至于指挥使的位置,先从薛公公那边调个人过来且担当着——”

皇帝一席话,说得在场二十八名锦衣卫人人面色一变,就连之前显得十分淡然的云峥也不例外地睫毛轻颤了下,而后抬起头,极富深意地扫了一眼在场其余锦衣卫,只是这么一眼,愣是将大伙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念头都给看回了肚子里。

锦衣卫身为上十二卫之首,平日里风光无限,自然宿敌也多,因为有些职权重合所以同行是仇人的大理寺且放在一旁不说,剩下与他们最不对付的,就是由薛公公一手遮天的内务府,这地方什么都管一点,官儿倒是一般大小,但是职权却是大了去了,平日里薛公公因为那些个蝇头小利没少给锦衣卫查案使绊子,皇帝未必不知道,但是这会儿却要安插薛公公的人进都尉府……

他怎么不把龙椅也让一半给这个老太监坐一坐算了?

不就是别了朵菊花跟他说句话么,用得着一副十八是把他的菊花摘下来别头上那么深仇大恨?

白术胸口怄着一股气,却不得不听从天德帝的话吭哧吭哧地跟着另外一个被随手点名的倒霉蛋二十一一块儿到诏狱去取廷杖揍自家老大的屁股,二十一也是愁眉苦脸的,两人进了那阴气森森的诏狱,二十一还压低声音嘟囔了句“他娘的还不如打我呢也不知道老大那腿能不能受得了”,一句话说得白术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只觉得那天德帝更加惹人讨厌了。

又想到云峥老大狼狈地趴在那审犯人用发藤条椅上遭那罪,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术蹲在诏狱的门口等,没等一会儿二十一便拖着两根沉甸甸的廷杖回来了,锦衣卫诏狱的廷杖都是灌了铁浆的,各个都沉手得很,一杖走下去普通没练过的人被打得脊椎断裂也不是没有,白术皱皱眉,将其中的一廷杖拿起来——在二十一一把将诏狱扛起来时,她却是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就举了起来,实在是轻松得很。

旁边的二十一被她这随手一拎,便拎稻草似的将这死沉死沉的廷杖拎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怔愣片刻这才想起这二十八力大如牛,一想着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的一杖子下去都且觉得老大要承受不住,这白术若是用了平日里的力量还不跟他们像是用了吃奶得劲儿似的使劲往下揍没二般区别?更何况,更何况她还不怎么明白用廷杖打人的技巧……想到这,二十一心道一声“坏了”,赶忙将正抬脚要往外头走的白术一把拉了回来,问道:“二十一,你到底会不会使这廷杖?”

“……这玩意还能怎么使出花样来?”白术莫名其妙地瞅了二十一一眼,“就算能使出花样来也不能往咱们老大身上招呼啊,你损不损呐!”

“呸!谁跟你说这个了!”二十一被眼前小鬼埋汰得直翻白眼,“我可告诉你,你力气大掂量不出来,这廷杖比你那小身板可轻不了几两,一会儿打老大的时候,你且轻着点来——”

“这还用你说?要相信我的演技。”白术皱眉,“平常看你们演多了,我总归还是学着来点儿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步么!”

“唉,那就好……不对,你骂谁猪啊,还猪跑步呢!”二十一一巴掌照着面前的小鬼脑门拍下去,“光是演戏还不成,我可告诉你,一会儿打的时候也是讲究技巧的,看似同样的模样打下去,其实打出来的结果可大可小,轻则血肉模糊,却也只是皮肉伤,重则动骨伤筋,到时候伤了老大,你就是都尉府的罪人——”

“妈的蛋,说道罪魁祸首还不是昨晚你们一群脑残玩嗨了没个下限么!”白术横了都尉府的“厨子”一眼,“有技巧干净说,磨磨蹭蹭什么,当你炒菜呢还一点点往里面加料!”

二十一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廷杖放身边墙上一靠,而后指着那廷杖上约两个巴掌宽的廷杖前端说:“看见没,这是杖头——”

“还没瞎。”

“……杖头是宽的,这地方也是最沉的,一会你下杖子时,要扎稳了马步稳住下盘,手腕子也要稳,晶亮让这杖头与老大的屁股平行落下去,千万不能歪斜,这样拍上去,虽然是受伤面积大了,可是每个地方受得力度也小,也不容易伤着骨头——”

白术捉摸了一会儿,随即明白过来,虽然初中时代物理是看厕所的老大爷代课的,但是她多少还是琢磨猜测着这“平行落在屁股上”的规矩大概跟物理压强有关系——同样重量的物体,接触面积越大,压强越小什么的……想了想,她又问:“要是侧过来呢,最严重的什么样的?”

二十一搓了搓手,尴尬地笑了笑:“薛公公底下一个大太监,当年打翻了皇上的磨盘,被打了十杖。”

白术:“然后呢?”

二十一:“……然后就再也没下过地,脊椎骨碎成了粉,瘫了。”

白术:“……………………谁打的?”

二十一又是嘿嘿笑:“我和纪哥儿打的。”

“……”白术点点头,琢磨着薛公公那个记仇的这事儿估计用大红字写在小本本上每天睡觉之前都掏出来看一遍呢,顿时心生感慨,稍稍踮起脚拍了拍二十一的肩,“刚才皇上好像说,薛公公那边要调个人过来暂时接管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我琢磨着,你和咱家师父的好日子怕是要过到头了……”

“……”一听白术这么说,二十一顿时不笑了,双眼放空几秒后,似乎是成功畅想到美好的未来,下一刻,他立刻就从嘿嘿笑的小流氓变成了一个无比严肃的锦衣卫大爷,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跟白术说:“还有,一会儿瞄准了,就打老大的屁股,老大腿本来就那什么,你千万别打歪了再碰着,还有脊椎骨那块儿,你仔细打起十二番精神,别一杖落在脊椎上,那可就糟了……”

“知道了。”

白术应和着,便用双手拎起那廷杖,假装那玩意对她来说死沉死沉地,一步步拖出了诏狱——

回到了前院,纪云又皱着眉取来一张新的藤椅放好,还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白术在旁边看着狂抽唇角,顿时觉得这都尉府上下都将云峥当做陶瓷做的,轻拿轻放,生怕磕着碰着再闹出个不好来,事实上他们心里都知道,其实云峥比他们谁都厉害,真要打起来,恐怕他们就算是三个人一块儿上,也不一定能将都尉府指挥使拿下。

但是他们还是这么甘之若饴地小心用那些个糙老爷们能想到的最大限度照顾着他们的老大——包括白术在内,也是着了魔一般,明明看过老大坐着轮椅飞檐走壁,却还是在看见老大要过门槛时,颠颠儿跑过去把自家老大举起来,稳稳地放在门外。

云峥的轮椅自己动动手就能活动,但是只要进了都尉府的大门,走哪都能有人推着他。

都尉府除却早膳是因为大家起床时间不一定有人喜欢睡懒觉,都是到了小厨房随手拿点东西就吃,但凡午膳和晚膳,无论再饿,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地蹲在桌子边,等着云峥来了才真的动筷子。

外面出公差的人带啥当地土特产,也都会特地给云峥留一份。

白术不知道云峥的腿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曾经在君公公的那些个卷宗里看见过,但是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又被其他的事儿给搅合了。

她只知道,打从她到了都尉府,这地方给她的印象就是:都尉府指挥使很牛逼,而且他就是都尉府的吉祥物似的。

……这他妈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此时此刻,初秋的清晨明明十分凉爽,白术还是觉得身上随手套上的飞鱼服捂得出了汗,弄湿了她的背脊,她皱起眉抹了把额间的汗,拖着那廷杖来到云峥身边,弯下腰,面色苍白地接过满脸平静的云峥递到她手中的指挥使象牙牌、绣春刀,期间,微微颤抖的冰凉指尖从自家老大的指尖上滑过,后者似乎因为那冰凉的触感略微奇怪地抬起头,却发现这会儿站在自己轮椅前的小鬼,那脸色比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死人更像死人。

他垂下眼,在白术来得及将手缩回去指尖,指尖飞快地在她掌心碰了碰,低声道:“无碍。”

白术掀起眼皮,深深地看了眼云峥,而后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将手中云峥的象牙牌、绣春刀交予到了早就等在身后的纪云手中。

十五和十六上前,将云峥从轮椅上扶起来,在藤条椅上放稳。

白术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清清嗓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十一道:“开始吧。”

☆、第六十六章

虽然吆喝着二十一开始了,第一次抡起廷杖打下去的时候,白术还是咬紧了牙关小脸紧绷,那廷杖结结实实地搭在云峥身上,发出的压根不是像什么东西拍在*上会发出的声音,而是“呯“地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一下像是重重砸在白术心头上,连带着她握住廷杖的手都跟着颤抖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她忽然响起几个月前她死活要进锦衣卫时,纪云或者是曲朝歌那口风一致的——

女儿家做不来这种差事。

白术觉得,现在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了。

下意识地抬起眼扫了一眼跟他相对着站的二十一,这会儿都尉府的厨子看上去亦是怒目圆睁,双目通红,然而他那握着廷杖的双手却稳稳地没有因为他个人情绪而产生任何动摇,一次次落下,当云峥身上的飞鱼服被他“啪”地一下直接拍裂时,他也只是微微一顿,蹙起眉。

都尉府的前院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沉重的廷杖一次次地落在这都尉府主人的身上时发出的那惊心动魄的声响——云峥亲手处理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所以他很懂得怎么应对这种刑罚,在整个施刑的过程中,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趴在藤条椅上,并且由始至终,他背部臀部以及腿部的肌肉都是完全放松的。

谁都知道被揍时候必须放松肌肉才不至于伤得更严重,但是人是有条件反射的,明白这个道理却不一定能做得到,然而云峥却仿佛完完全全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当他身上的飞鱼服被打碎,还是那扬起的廷杖带出的血珠子在地上洒出一道弧线,他始终保持着平日里的淡然。

完完全全做到了不卑不亢。

白术被那皮开肉绽的血吓唬得直想闭气眼睛就这样退缩,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她握着廷杖的双手心完全被汗汗湿了,这会儿她咬着牙憋着气死撑着麻木地将那廷杖一次次调整好角度落在那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身之上,她猜想,如果却在这时出了什么事让她稍微走神岔了气,她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一屁股坐在抵上了。

正当晃神之间,站在她对面始终沉默的二十一忽然用那沉稳的声音数到:“二十二——”

白术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凝神屏气,目光也不再涣散,她皱着眉死死地盯着云峥的伤处,一杖落下,跟着朗声道:“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皇上,哎哟,看来这都尉府的人着实是皮糙肉厚得很,想当年我们内务府的小贵子,被打了十杖,几年过去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还的人把屎把尿的,指挥使大人着实厉害,这都二十多杖了还好好地撑着呢——”

“二十七!——你麻痹!”

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的锦衣卫都抬着头对那个表面添油加醋暗地里顺便嘲讽他们放水的老太监行注目礼时,那抓在白术手中的廷杖到底是没轮下去,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只见她一个转身,单手拎着那死沉死沉的廷杖就往薛公公那边杀过去了!

薛公公先是一愣,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那小小的身板化身关公杀至他的面前,只见她面黑如碳,单手提一把铁廷杖,上面还滴答滴答地往下面淌血,来到薛公公面前,耍大刀挥舞着那比她还高手柄比她胳膊还粗的铁廷杖,眨眼之间,伴随着唬唬风声,那两个手掌宽的廷杖已经来到了薛公公的脑袋边——

只需要她再动作快些,那廷杖就能结结实实地拍在薛公公的脑袋上,这一下下去,就算不是拍个当场脑花四溅,恐怕也要被拍出个半身不遂!

在场锦衣卫一时间谁也没想到忽然闹了这么一出,平日里各个顶尖的人精儿也都愣在了原地,那些个宫女太监尖叫着一哄而散,留下天德帝一人坐在銮轿上,愤怒又吃惊地看着白术——

“都尉府锦衣亲军护卫二十八!你想干什么!”

皇帝一声呵斥,倒是救了薛公公一条小命,那廷杖在距离薛公公的脑袋大概还有个几厘米的地方忽然一下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白术低下头,看了眼顺着薛公公的衣袍下摆逐渐被染湿的裤管,嗅嗅鼻子,又闻到一股渐渐弥撒开在空气中的臊味儿,她冷笑一声,“呯”地一下扔了手中的廷杖,毫不犹豫双膝跪地:“皇上饶命,请听卑职一言!”

在他身后,被吓了个七魂没了六魄的其余锦衣卫纷纷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不听!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还有脸来跟朕讨价还价?!”天德帝是怒极了,身边的薛公公当场失禁也让他觉得极没面子,这会儿所有的怒火当然都指向现在趴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身板身上,“你若是活腻歪了,只消说一声,朕成全你便是!”

白术稍稍抬起身,对视上那双盛怒的龙目,顿了顿,淡淡道:“皇上,您且瞧瞧您的四周。”

天德帝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完了片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这么配合似的,猛地收回目光:“看什么看!”

“您遇着什么危险了,你周围的宫女太监各个如鸟兽散去,留您一人在原地,唯独一个在您身边的薛公公不是不走,是吓得走不动,而且还在忙着尿裤子——但凡卑职方才有一点歹意——”

“你大胆!”

“……您就已经驾崩了。”

白术淡定地将自己的话说完,而后,她看见天德帝从刚才那蠢蠢欲动恨不得请尚方宝剑把她的脑袋看下来的盛怒状转入成了怔愣状,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就这样低着头,看似毫无防备地与这会儿跪在自己脚边的小鬼相互瞪视片刻。

天德帝只瞧着脚边那双赤红的双眼,眼中尽是血丝。

目光稍稍转移,不经意地看见那露在飞鱼袍领口外的修长颈脖,本应该是白皙一片的皮肤,这会儿却有一道隐隐约约隐藏在阴影之下的疤痕——那疤看似是好了的,已经生长出了一些嫩肉,只不过那嫩肉的颜色与周围肤色并不相同,而且坑坑洼洼。

兴许是灼伤。

“皇上,您出意外的时候,那些个平日里拥护着您吹耳边风的小人在您身边傻愣着尿裤子,能保护您的人却被您摁在藤条椅上打板子——”

“闭嘴。”

“……”

闭嘴就闭嘴。

反正想说的都说完了。

白术稍稍挺直腰杆,与天德帝对视片刻——到底骨子里还是现代人,对这皇帝,她可以照着规矩尊敬着,可以照着规矩跪着,也可以照着规矩哄着供着,但是受了什么委屈,她却发现自己的底限还在那里——要让她像是那些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社会,接受着封建思想的古代人一般怕得浑身哆嗦……

还是做不到。

祝不曾老去的中二病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秒后,在面前那都尉府排位最末尾的锦衣卫理直气壮的回视中,天德帝坐回銮架之上,此时他脸上的怒容已经消了一半,将脑袋上下了朝还没来得及摘下的顶戴摘下,随手往身边这会儿已经重新赶回他身边的小太监手中一扔,随即看似疲惫地淡淡说了句:“那不叫‘驾崩’,叫‘暴毙’,都让你多读写书,劝谏都能劝得漏洞百出……”

“……”

“罢了,不打了。”天德帝看似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个教训就且记着,下次你们就是把廷杖往朕的脑袋上拍,朕也不会再给你们这群不长记性的再漏一点儿好处——摆驾,回了!”

天德帝被明里暗里骂了一顿,居然还松口了。

此时,在场二十七名锦衣卫包括云峥在内,都不由得稍稍愣神,皆是面面相觑——反倒是跪在最前头的白术没说话,重重把脑袋往地上一砸。

听见那“啪”地一声轻响,云峥在二十一的搀扶下下了藤条椅,勉强在地上跪稳了,带着剩余二十六名在职锦衣卫齐声高呼:“臣(卑职)等,谢主隆恩。”

天德帝回给了他们一个冷艳高贵的“哼”。

反倒是旁边沉默了很久的薛公公一听心道坏了,这是要大团圆结局?那自己的裤子不是白尿了!转过身却看见那小太监们已经将皇帝抬到了都尉府的大门口,赶紧跟了上去,而此时,他们已经在这追赶之间出了都尉府大门——

“皇上,皇上,这可使不得啊,这八十杖才打了一半没到就停了手,都尉府还不闹翻了天去啊!”

“嚷嚷什么,边儿点去,你身上臊得慌,不用回去换裤子啊?”天德帝头也不回地说,“还打什么打,没看见那群鹰犬里最小的那只狗崽子都在呲牙咧嘴要咬人似的了么?……”

“……”

“本就没打算把八十杖打完,纪云那伙人顶多挨到一半就要求饶,谁知道都尉府忽然养了个急脾气这才二十多就憋不住了……这要是把人打坏了,以后你给朕办事?”

“……”

“闭嘴,回去换裤子。”

“……老奴领旨。”

“滚吧。”

☆、第六十七章

那之后白术自然是被教训了一顿。

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是云峥趴在床上皱着眉教训人,都尉府二十八号锦衣卫同志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捧着脸听得一脸认真做深刻检讨状,云峥本就身上疼痛难忍,再一扭脸看见身边那个眨着眼满脸“然后呢”的小鬼,顿了顿,忽然就没有了继续教训人的欲.望。

“你出去吧,今儿不是还要出外差么?”锦衣卫指挥使转过头面朝床内侧,“顺便让纪云进来给我换药。”

“喔,皇上让我和十八盯着那些个西番人呢,他们出宫了,但是还没走,看着一副准备常驻的模样。”白术想了想说,“不过要是换药的话我还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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