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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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瑶的眼神变了一瞬:“他曾经提醒过我,这其中内情复杂, 不宜深究,看起来不像是容易被吓破胆的人。现在想来,陆九那天的表现确实不太对劲……”

柳拂衣侧耳凝神,此刻才开了口:“他不是害怕, 只是忌惮,赵太医能说的事,却不能由他说出来, 他是不是在忌惮谁?”

幕声方才已经一针见血地猜过了,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郭修?”

*

“他奶奶的陆九, 给老子滚出来!”

街道东头来了一队人马,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随即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数十个黑袍侍卫腰间挎着刀,转瞬便将两层高的知香居围住。

为首的那个虎背熊腰, 正是郭修,站在包围圈内破口大骂。

“这么多侍卫呢……”

“出什么事了?”

街上行人如同被鱼嘴分开的流水远远避开,躲在远处指指点点。

凶神恶煞的郭修身旁还立着一位镇定自若副手,面色冷淡地攥着一张加官印的纸给来往众人展示:“朝廷查案,沉香居歇业。”

显然,下属们已经对郭修易燃易爆炸的脾性见怪不怪了。

知香居是长安街头最大的香料商店,生意十分兴隆,里面的顾客接踵摩肩,一听出了事,都慌慌张张地往外涌出来,如同破坛子漏酒,足足涌了十余分钟才倒干净。

长安城内大道秩序一向很好,很少有人纠集在一处。郭修的嗓门即刻引来许多目光,少顷,好奇的长安居民便形成了个巨大的包围圈,有规律地探头探脑。

淡定的手下已经劝住了郭修,从旁一个小厮踮着脚尖给他死命打扇,他正瞪着眼睛死死盯住门口,脚尖不耐烦地在地上一点一点。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终于从楼上下来,点头哈腰地问道:“请问大人是……”

话说到一半,郭修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离了地面,眼珠瞪得如牛眼般大:“陆九人呢?”

小厮的领子扯脱线了,整个人抖成了一团:“陆……陆……陆老板……在……在……二楼……”

“哈,好大的架子!”郭修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纹丝不动的二楼窗扇,握紧的拳头攥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眼看这小厮就要成了出气筒,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招呼:“郭大人特地前来,陆某有失远迎。”

小厮被甩在地上,揉着肩膀连爬带滚地跑远了,走前十分忧虑地看了来人一眼。

陆九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步步走过来。

他的面色苍白,整个人又瘦了一圈,颧骨显得越发高耸,大夏天,他居然还披着一件白色长衣,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郭修眯了眼睛:“姓陆的,我真是小看了你。原以为你是只兔子,没想到还会咬人。”

陆九唇边的笑意不减:“郭侍郎说什么兔子不兔子的,陆某是粗鄙生意人,听不明白。”

二人站在黑色侍卫的包围圈中叙话,郭修面色不善,如同乌云压顶。陆九表现得相当镇定,甚至还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披着的衣服角。

旁人猜疑的窃窃私语瞬间密集起来。

“别给老子装蒜,说,这批檀香里的‘料’是不是你加的?”

陆九惊讶地抬起头,神色堪称无辜:“陆某一介草民,自然是事事都听从大人的了。”

“你……”郭修的脸憋得酱紫,他忍了半晌,才压低声音,“姑母心神不宁才去拜佛烧香,我都是为了她们着想!我让你加些助眠安神的香料,你加致幻的草药做什么?”

陆九一言不发地笑着望他,眼尾的笑纹一根一根,犹如刀刻。

郭修被彻底激怒了,他一把扯起陆九的领子,强迫他与自己通红的眼珠相对:“你早就知道里面馋了死人骨灰,为什么不说?故意阴老子是不是?”

*

“主理拜佛祭祀之物,是郭修吃到的第一份肥差。他一方面想要压低成本,多捞些油水,另一方面,也不想放弃讨好太妃的机会。因此,得了泾阳坡李准那批低价檀香之后,心里不安,十有八九会去找懂行的人鉴定,乃至加工处理,提升品质。保密起见,这个人不能是宫里人,但又要足够专业,想必就是民间香师陆九。”

慕瑶皱了皱眉:“陆九……他一早就知道这批香有问题……”

“何止。”妙妙轻飘飘地递了个眼神过来,“说不定,那迷幻香就是他自己亲手加进去的。”

柳拂衣面色严肃,甩下几枚酒钱站起来:“现在就动身,我们错估了陆九与此事的关系。”

*

“啪——”陆九用力甩开了郭修的手,倒退了几步,在对方恼怒的瞪视下,一点点地整理着自己被扯变形的领子,“大人与其在这里大呼小叫,不如去关心一下太妃娘娘的掌上明珠。”

郭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陆九看着他,微微笑了,这是一个相当违和的笑,一股从未出现过的尖锐嘲讽出现在他向来谦恭的脸上:“我说,端阳帝姬出事了——恭喜大人,全宫城内第一个知道。”

*

端阳帝姬失踪了。

主角团折返不足一里,就迎面遇上策马狂奔的郭修。

来人见了柳拂衣和慕瑶,犹如见了亲爹娘、大救星,径自从马上滚下来,硕大的身躯激起尘土飞扬,妙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郭修几下爬到男女主角面前,头发也乱了,衣裳也让汗湿透,毫无形象地一顿鬼哭狼嚎:“柳方士,慕方士,求求你们救救帝姬吧!小人……小人实在是没办法了!”

凤阳宫花好月圆,风平浪静,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帝姬午睡起来,梳妆打扮,穿上了江南进贡的幻色真丝广袖,神采飞扬地走出凤阳宫,此后便如蒸发的露水,消失在了硕大的宫城之中。

“那个陆九让我拿了,用尽各种手段,他就是不肯吐半个字,这是……这是故意与皇家为难呀!小人本打算去禀太妃,孰料陛下正在流月宫与太妃说话,小人这是慌不择路,求告无门……各位方士,小人知道你们神通广大,定能找到帝姬……”

看得出来,郭修这回是真的急了。

他先前低价购香,与陆九背地里搞了小动作,谁知他找的这位商业伙伴,是个别有用心的幕后推手,搅得宫城一片狼藉……

这次帝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追责下来,他靠裙带得来的仕途算是彻底完了,要是赵太妃迁怒,甚至连他的小命也不一定留得下来。

也难怪他怂得现在还不敢禀告赵太妃,只盼望能在事情暴露前赶紧把人找到。

柳拂衣紧皱眉头:“你可有仔细检查过凤阳宫?”

“找了,找了……在帝姬妆台下面,发现了……”郭修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从怀里掏出一封黄纸信封来,颤巍巍地递给了柳拂衣。

信封上写了个“敏”字,是让人小心翼翼撕开的。柳拂衣从里面掏出信笺,上面还存留着干花的气息。

信笺上一片空白,只余落款一个尚未褪去的浅褐色“衣”字斑驳,简直是对主角团的嘲笑。

柳拂衣捏着信,气得脸色发青。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冒他的名讳给帝姬写情书,将人约出去暗害,那可真是……

“用了特制的墨水,时效过了,字迹会褪去,谁也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何处。”慕瑶冷笑,“真是嚣张。”

郭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各位大人……请问你们……”

“去,将凤阳宫里那个叫佩雨的宫女控制起来。”慕声打断,言简意赅,不顾郭修一头雾水的脸,“再去大牢里面,知会陆九一声。”

慕瑶与柳拂衣对视一眼,均赞同地点了点头。

“佩……佩雨?”

慕瑶点头:“先前我们不能十分确定,但能在管理森严的凤阳宫里将这封信堂而皇之摆在帝姬妆台上,想必是凤阳宫内人。”

郭修有些迟疑:“可是凤阳宫内的小宫女多了去……”

“郭大人,你恐怕还不知道。”慕瑶看他一眼,“帝姬第二次在凤阳宫梦魇,我在大殿中用手验过安神香,佩雨点的安神香没有骨灰,就连迷幻香,都是撒在表面,显然是后加进去的。佩雨指控之前的宫女佩云,是刻意栽赃陷害。”

柳拂衣接道:“帝姬之所以在那一次梦魇,是因为她肩膀上被人撒了骨灰粉末。在此之前,佩云已经被罚至外间,凤阳宫的小宫女指证佩雨给帝姬梳洗打扮、按摩肩膀。我们对这个丫头早有怀疑,先前不说,是为免打草惊蛇。”

郭修听得脸色发白,心里完全想不明白:“小小一个宫女,怎会……”

怎会成为事件中如此重要的一环?

妙妙说:“佩雨此举,一来将大宫女佩云调离帝姬身边,方便蛊惑帝姬;二来祸水东引,用佩云和迷幻香转移视线,她几次三番作为,都是与陆九里应外合,你觉得她和陆九会毫无关系吗?”

郭修让几个人这样一点,豁然开朗,竟然福至心灵地在脑内拼合起两张本来应该毫无关系的脸。

巧了,陆九的高颧骨,高鼻梁,薄唇……佩雨……佩雨那张营养不良般的脸上的高颧骨,高鼻梁,薄唇……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跨上马拨转马头,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多谢诸位提点!小人……小人这便回去审!”

柳拂衣目送他策马远去,脸色称不上好看:“他们动作如此之快,我们既已经落了下乘,现在更不能坐以待毙。按照帝姬的梦魇,她最终应该去的地方是旧寺。这些人费尽心思铺垫噩梦,不就是想要让噩梦成真?”

慕瑶立刻赞同,拉过了凌妙妙,四个人凑成一个紧紧的包围圈:“这样,拂衣与我前往旧寺寻觅帝姬。以防万一,阿声你带着妙妙在此处等着郭修回禀,待听全了陆九的交代再行动。”

“阿姐……”慕声蹙眉,“我同你一起去旧寺,让柳公子陪妙妙在这里吧。”

“不行。”慕瑶拒绝得干脆利落,“旧寺鬼怪众多,得靠拂衣的收妖塔才能镇住。况且,我们二人必须有一个留在此处,万一太妃祭出玉牌,慕家人必须亲自来接。”

作者有话要说:乖乖把分隔符加上了,再也不玩耍酷转场了。

第二更明天早上七点,晚安!

☆、魂魄与檀香(四)

流月宫。

圆形窗上竖格栅的一排细密的影子落在桌面上, 光移影动, 流动的云雾在窗台映出带着靛色的变幻暖光。

香雾斜升,馥郁的烟气沾染了天子绣着金线的黑袍。年轻的天子轻轻向后靠了靠, 对浓郁的熏香暗皱眉头。

赵太妃以手撑着额头假寐,尾指套着尖尖的护甲,指缝间隐约露出深而长的眼角纹。

“母妃……”

“皇儿。”赵太妃眼睛也没睁, 仍然保持着那个疲倦的姿势, “你纡尊降贵到母妃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要走那个丫头吗?”

年轻的天子让这话一梗,顿了顿才道:“母妃知道佩云是冤枉的, 她自小服侍在朕身边,最是老实谨慎……”

赵太妃冷笑一声,抬起眼,带着嘲讽笑意的眼眸深深地望向他:“皇儿, 人是会变的。”

天子一怔,明显感受到母亲的态度有所不同了。

先前她是贪图名利、娇气跋扈,但是对他这个儿子, 总怀着一种打心眼里的热忱,她期盼着他的到来, 喋喋不休地对他说话,给他大把他并不需要的关怀, 每当他要离开,她眼里会流露出失落和不舍。

现在,这个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的深宫女人, 转眼间变成一个冷静的陌生人,他反而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母妃想必是对此事有些误会。”他叹息一声,“是朕让佩云盯着帝姬,一日三餐、游玩进学,帝姬的大小事宜都一字不落地向朕汇报,与她交换信息的那个太监,不过是个传话筒罢了。”

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淞敏是朕的同胞妹妹,朕怎么可能漠不关心?她自小不与朕亲近,朕也拉不下脸来找她,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承担一个兄长的责任……”

赵太妃盯着桌面不语,眼中慢慢浮出一层水雾。

“是朕将苏佩云送进凤阳宫,因为朕觉得她妥帖细心,举止稳重,进退得宜,让她照顾教导帝姬,想必对淞敏有益。”

“举止稳重,进退得宜……”赵太妃陡然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死死瞪住天子,“你觉得,我这个母妃行不正坐不端,没办法对女儿言传身教?”

天子一怔:“朕……朕不是……”

他看着赵太妃布满血丝的眼睛,明白他们无法交流,便颓然放弃了。

母子二人沉默许久,气氛僵持而凝重,他率先开口:“母妃心里一直有怨,是怨儿子没有让母妃做太后?”

赵太妃嘴角噙着一丝无谓的冷笑。

天子径自耐心地继续:“您对我有生养之恩,可是一国之母,必然是要以德配位,无可指摘。”

这话言有所指,说得十分强硬,戳了赵太妃痛脚。她胸口起伏半晌,嘴唇不住颤抖:“十年前的事情,你就抓紧了不放!你认定我有错,我在你面前就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都是为了谁?你说!”

天子的脾气也被激了起来:“朕在先皇后处,吃喝不愁,被照顾得很好,母妃有什么可担心的?争名逐利,草菅人命,难道也是为了朕?”

“她照顾你很好?”赵太妃的眼泪簌簌而下,她的手揪着胸口的衣服,似乎闷得透不过气来,“我不好!我自己的儿子不跟我亲,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好好进学……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儿子,你究竟懂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

天子在这份盛怒面前尴尬地沉默了。

他习惯了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的节奏,在女人积压已久的小爱与怨怼中,感到更加无所适从。

十年,足以让最亲密的骨血变得陌生。

爆发过后的场景是无言而丑陋的,赵太妃的眼泪如同小溪,冲花了浓重的脂粉。出阁前坐着七香车、万人仰望的赵小姐,万里挑一的尊贵美艳,最终也不过是深宫中一个捆绑亲情的老迈母亲。

而往事已不可追。

半晌,她才开了口,絮絮叨叨不知在对谁说。她的声音低哑,像是老旧的纺车:“你知道吗?你舅舅死时,拉着我的手,以慕氏玉牌为交换,流着泪请我将他的孩子接回来。我那时十分诧异,想他半生辉煌,娶了如花美眷,儿女双全,临了却还惦记着那野孩子……”她看了皇帝一眼,苍凉地笑了,“我现在明白了,这是诅咒,我们赵家人早年不择手段,拿孩子换虚名,到头来都是要还的。”

天子心内暗暗疑惑。

母亲突然地提起了舅舅,过世足有七八年的舅舅,生前就与皇室不亲,死得也并非大张旗鼓,几乎是早就被众人忘却。

他听得莫名其妙,但不想深究。

时间有限,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缓和与赵太妃的关系,让她松口放佩云出来,其他的事情,不在他计划之内。

他从袖中掏出个檀木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睨着赵太妃的神色,先一步服了软:“孩儿此行不是来伤母妃的心的,这么多年,孩儿也有不懂事的地方,特带了礼物来,请求母亲原谅。”

赵太妃恹恹地拿起来,掀开盒子看了一眼,宛如一道雷劈在了头顶,面孔刷地雪白,手也颤抖起来,许久,才道:“这是什么……”

天子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打量着那盒子,乖觉道:“是天竺献上的舍利子,传说是这舍利子是佛家至宝,朕想着母妃礼佛心诚,必然喜欢,便特意呈上来……”

“舍利……舍利子……”赵太飞恍若未闻,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两眼一翻,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

“舍利子?”

凌妙妙一个头两个大:这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抖搂出来,当年的真相,到底有多少个版本?

“凌姑娘……你知道舍利子是啥吗?”郭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酷暑天,来回两趟,他的衣服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为了这个什么舍利子,娘娘到现在还在半死不活的,提起它就发疯!”

他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满脸心有余悸。

凌妙妙再三确认:“你说陛下给太妃娘娘送了天竺献上的舍利子,她看了一眼就晕了?”

郭修点点头:“凌姑娘有所不知。”他半弯下腰,有些为难地压低了了声音,“娘娘一出事,流月宫乱作一团。她身边的尚宫姑姑只好把事情全告诉了小人。原来,十年前那个叫陶荧的人带着教众入宫,并非传教,而是献宝,宝贝正是天竺佛寺至宝舍利子,娘娘和先帝陛下都秘密看了,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那舍利子就被安置在……呃……先前那个兴善寺佛塔最高层。”

妙妙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要过热死机。

原书剧情走到这里,视角全在柳拂衣身上,全篇都只写了柳拂衣怎样从鬼影重重的旧兴善寺里勇救帝姬,两人共患难如何暧昧,慕瑶如何暗自伤神,恋爱谈得如何曲折……完全没提慕声这边的情况,以至于她和黑莲花两个人在没有剧情提要的情况下,手足无措地查案。

她一个半吊子大学生,智商不足;慕声智商倒是够了,可惜事不关己只等看热闹。

这样的神雕瞎侣,靠谱得了才怪。

凌妙妙强忍着头痛:“你说陶荧献上舍利子放在旧寺,按理说已经一把火烧成灰了,那陛下拿出来的又是什么?这舍利子是佛家至宝,又不是五块十块的小石子满地都是……”

郭修痛心疾首:“怪就怪在这点!陛下献上的舍利子,乃是正正经经的天竺高僧跋山涉水贴身带过来的,绝对不可能是之前陶荧献上的那个……”

“那就是说,陶荧献上的舍利子可能是假的,却被先帝和赵太妃误当成至宝,妥帖保管起来,今天赵太妃见了真的,发觉自己被骗了,然后就……气晕了?”

妙妙说不下去了,转头看着一直缄默的慕声,见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地面,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说呢?”

慕声勾起嘴角冷笑:“赵沁茹出身世家大族,又为宠妃,天下至宝不知道见过多少,怎么会轻易被一个陌生人用真假难辨的宝物牵着鼻子走?”

郭修一呆,摸了摸鼻子:“慕方士的意思……陶荧献上的舍利子是真的?”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一定很灵。”慕声看了郭修一眼,笑容愈发诡异,“你以为,单凭陶荧会捏几个八字,就蒙得过赵沁茹?”

凌妙妙脑子里“咔哒”一声,如同锁链扣成了环,前因后果慢慢连缀起来。

赵太妃说,她对陶荧深信不疑。

世间不会真有活佛,他究竟靠什么力量,能够让赵太妃在短时间内求仁得仁,宛如神仙降世,一步一步诱惑她,使其最后敢下火烧女儿这样大的赌注……

如果灵的不是陶荧,而是他手握的什么“至宝”呢?

“我看不是灵,是邪!”妙妙抓住郭修的衣服,飞速道,“她有没有说那舍利子放在哪里?”

“在哪里……”郭修被眼前的两个人问糊涂了,“不就是放在旧寺的佛塔上吗?”

妙妙冷笑一声:“开玩笑。如若那东西真的十年前就被一把火烧成灰,她今天就不会晕了。”

赵太妃礼佛,不求心中安定,只求得偿所愿。这是一个唯结果论的女人,礼佛,信教,搞邪教,任何事情只要能帮她实现愿望,她都会冒险一试。

心中有欲望的赵太妃,邪教火烧兴善寺后仍然能安心礼佛,本来就有些说不过去……

她可能放弃那个百愿百灵,有着神奇力量的舍利子吗?她怎忍心明珠蒙尘,宝物葬身火海,如果她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转移,继续收为己用……

但当她若干年后见了舍利子真身,才反应过来,先前被她奉为至宝的那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佛家圣物,而是一切灾难的根源,可不就得昏!

“传太妃娘娘懿旨——”

两三匹马先后奔腾而来,带头的人双手捧着一只丹漆木盒,墨绿软缎上面放了一枚巴掌大的玉牌,顶端被雕刻成貔貅的脑袋,下方缀着红线攒成的流苏。

“奉慕家玉牌,特请慕方士立即前往兴善寺,找出舍利子带回流月宫,不得延误!”

慕声瞥了那块玉牌一眼,就仿佛看见了老师布置的作业,皱皱眉头,百般的不情愿:“……慕声遵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雾深山暮和薄荷糖小天使的雷!!努力码字!!

☆、魂魄与檀香(五)

那夜火烧兴善寺, 赵太妃将舍利子从塔中慌乱取出, 悄悄转移到了新寺。

这“舍利子”本不知道是哪里的邪灵,沾染了烈火中横死的人的怨气, 更是煞气四溢。放在新寺里的“舍利子”,简直就像一个中枢遥控器,一旦有了沾染死人骨灰的檀香, 它便以骨灰中携带的怨鬼为兵刃, 操纵千军万马,缠绕着可怜的端阳帝姬,是以, 新寺的阴寒不亚于旧寺。

内有邪灵作祟,外有陆九佩雨配合,端阳怎样都无法挣脱这个弥天大网,直到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

七层佛塔上至最后, 楼梯陡得厉害,空间狭小,只容人弯腰通过。

光线昏黄, 妙妙在一大片荡起的灰尘中努力护住手中微弱的一点烛光。

塔中空空荡荡。

凌妙妙被里面阴暗潮湿的味道呛得连连咳嗽,叫苦不迭地从小小的窗口探出头去, 几乎像是渴望光明的囚犯。

只见慕声抱臂站在塔下,抬头望她。她焦灼地喊:“慕声, 那舍利子没在上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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