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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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看过一个电视剧，里面有个女的犯罪被关进监狱，她为了逃避死刑，买通了监狱看守，把一个男人的精`液放在没有针头的注射器里送进来，自我授精，结果她真的怀孕了，就没判死刑。”
“怎么会有这种奇葩剧情？”
“可不就是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编剧想不到的……学医的人长期面对各种人体器官，说不定真的会影响性趣，我看王一鸣就有这个倾向。”夏明珠忽然说了一句。
“一鸣师兄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时不时就要挤兑他一下？”梁芒芒往夏明珠身边凑凑，塞一片芒果干到她嘴里，问她是不是和王一鸣有什么情况。
“他那个人，总是一副谁都瞧不起的面瘫样子。”虽然师出同门，夏明珠对王一鸣印象不怎么样。
“听说外表看着禁欲的男人，内心都很狂野，喜欢妖艳贱货。”梁芒芒说着说着，又想到了章修良，总觉得他冷清的外表掩盖着不可告人的内心。
“有可能，所谓冰山只是装出来的，内心其实比谁都骚。”夏明珠以为梁芒芒说的还是王一鸣。
“那你羡慕妖艳贱货吗？什么样的男人都搞得定，想要谁就要谁。”梁芒芒问。夏明珠摇摇头，“没什么可羡慕的，喜欢妖艳贱货的男人我不稀罕。”
“就是，我也不稀罕！”梁芒芒附和着。
这时候，章修良的一个助教打电话给梁芒芒。
“小梁老师吧，章老师让我给你打电话，明天他在附院有个四级手术，让你带几个学生去观摩，他和院务处联系好了。”
“什么手术？”梁芒芒有点兴奋，普外的四级手术难度都挺高，是医学生观摩的好病例。章修良自己的学生都带不过来，还能想到她，她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和夏明珠八卦他是不是性冷淡的问题。
“经腹部全胃切除。”
“好的，明天我带学生过去。”
梁芒芒问清了时间地点，给自己负责的班级联系人打电话，通知他们第二天一早在附院门口集合，集体去观摩章老师的手术。
晚上，梁芒芒把以前看过的胃切除视频反复看了几遍，写好笔记准备带在身上备用。
为了不干扰手术进行，梁芒芒只带了两个学生进手术室，其余学生都是通过大屏幕在观摩台上看视频。
看到章修良换好无菌手术衣进来，梁芒芒和两个学生自觉地站在边上，麻醉师和护士分别就位后，手术正式开始。
这一项手术难度较大，但是技术已经成熟，整个操作过程都很流畅，梁芒芒细心观察章修良和助手的动作，清除幽门下淋巴结后，他继续向左分离病人的大网膜至脾结肠韧带处，同时将延续于横结肠系膜前叶的胰腺包膜剥除，手法干净利落，不带一点犹豫。
通过耳麦，梁芒芒给观摩台上的学生解说手术过程，章修良偶尔也会补充一两句。虽然他平常看着挺颓废，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上了手术台立刻就变得光芒万丈，仿佛世界都掌握在他那双灵巧的、拿着手术刀的手中。
面对这样娴熟的技巧，还有什么理由不心服口服，在众人眼里，章修良此时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头顶灿烂光环脚踏五彩祥云。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手术快要结束，章修良叫梁芒芒，“请梁老师完成消化道重建。”梁芒芒一怔，赶忙上前选择适用的吻合器，按着学过的步骤，在章修良的指导下，将吻合器的钉砧座塞入食管断端，收紧并结扎荷包线。
吻合器插入远端空肠以后，中心杆穿出肠壁与钉砧座接合，使食管下端靠近空肠，按下击发柄，吻合完成。
时针一分一秒走过，梁芒芒的心始终悬着，好在章修良一直在边上提示，她的心渐渐定下来，横结肠系膜裂孔与空肠间断缝合后，整个消化道重建完成，最后就是皮肤的缝合。
观摩台上的学生们头一次看到梁芒芒给病人动手术，虽然只是并不复杂的最后一道程序，也让他们叹为观止。
这可是个四级手术啊，外科医生没有一定的级别、三年以上的临床经验，谁也不敢做四级手术，章修良那样的外科天才不是正常人类，他做什么手术大家都不会觉得意外，但是梁芒芒，真的让众人大开眼界。
手术结束后，学生们都离开了，梁芒芒瘫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章修良看到她的样子，问她：“怎么不去换衣服，快吃晚饭了。”
“我没力气。”梁芒芒承认自己怂了，面对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面对病人打开的腹腔，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全部神经都在紧张，一切结束以后，有种虚脱感。
“这就害怕了？”章修良耸耸肩。
梁芒芒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我害怕，虽然我以前不是没上过手术台，小手术也做过，但是看到打开的腹腔，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怕做不好，病人会死。”
“这种大手术，病人死不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会诊小组所有人的事，你只需要操作好手术环节，每一个步骤按规范流程走，不可以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你从来不会害怕？”梁芒芒抬头看着他。
章修良见她明亮的双目中晶莹闪烁，温柔地说：“我当然怕，病人信任我，把生命和健康交给我，这么重要的责任我怎么能不怕，但是在手术过程中怕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谨慎，你明白吗，正因为你害怕才要更谨慎。”
梁芒芒虔诚地点点头，觉得他的话很受用。学医七年，她从不怀疑自己的专业知识，但这一台手术让她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身体力行过了，方知医道艰难。
章修良说：“去换衣服吧，晚上我带你去放松放松。”“嗯。”梁芒芒双手握拳感谢，他的话又让她有了动力。
室外已是黄昏时分，深秋的空气格外清冷，梁芒芒裹紧了风衣，紧紧跟在章修良身后。他似乎不大喜欢等人，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两人去健身房舒展筋骨，梁芒芒奇异地发现，章修良虽然瘦，但是身上有肌肉，不脱衣服的时候看不出来，脱了衣服他的身材还是相当可以的。
“外科医生需要强大的体力，你以后也要加强锻炼，最好每天早上起来跑步，体力跟不上的话，也当不了最好的医生。”章修良坐在臂力训练器上，拉伸手臂。
“你经常来健身吗？”梁芒芒站在他边上，目光有意无意扫遍他全身，可惜他穿着背心，不然她真想看看他的腹肌。
“一星期总要来一次，有时候还会请私教指导。”章修良看到梁芒芒手臂上那个小小的纹身，眉头微皱。
梁芒芒注意到他这个表情，指了指手臂，“怎么，没看过女生有纹身啊？”章修良只一笑，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章老师这招反调戏是不是很厉害？
第7章 第七章
离开健身房，章修良说要带梁芒芒去吃点好的，梁芒芒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好的能好到什么程度，但也相信，跟着他去总不会错。
车穿过半个江京市，驶出过江隧道后，很快到了一片绿树成荫的地方，餐馆外观看起来是一栋很有年代感的西式洋楼。
食客不多，梁芒芒拿起服务生送来的菜单，见只有一页，上面还没几样菜，问章修良：“怎么就这几样？”
“这家的菜一周七天天天不重样儿，但你哪天来，就只能吃当天的菜，因为这里每一道菜都特别费工夫。”
“都是些什么菜，怎么名字都没听过？”梁芒芒咬着软嫩的嘴唇，轻声嘟囔着，要说她在北京也没少跟着家里人进高档馆子，其中不乏和这家价位差不多甚至比这家还高的，但那些馆子的菜单贵在哪里一目了然，这家的菜单让人一头雾水。
“还是你点吧，我都不知道什么好吃。”为了不露怯，梁芒芒把菜单给章修良。章修良并没有看菜单，随口点了几样。
“蟹酿橙我知道，镶银芽是什么，炒豆芽？”梁芒芒疑惑地问。章修良喝了一口茶，“对，绿豆芽。”
他说吃点好的，应该不是炒绿豆芽那么简单吧，梁芒芒有些好奇，小小的绿豆芽能作出什么妖来。
等菜上来以后，梁芒芒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吃下去，又鲜又嫩，简直好吃得停不下来。
“这里面是什么？”此生第一回觉得绿豆芽竟然会这么好吃。
“里面是鸡茸，把绿豆芽两边都切掉，用绣花针穿上线把入了味的鸡茸投进去，再用滚油浇淋，浇到豆芽透亮了，就能吃了。”
“这是谁想的招儿啊，吃个豆芽儿都这么费事。”梁芒芒边吃边想，北京有几家卖宫廷菜的，这里的菜似乎和那边一个路子，“宫里传出来的？”
“对，就是慈禧喜欢吃的菜，还有这一道八宝豆腐，是康熙爱吃。”
“那就难怪了，宫廷菜讲究的就是精细，食材倒很常见。”梁芒芒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美滋滋地想，果然跟着老板有肉吃。
他喜欢这里的菜，可见他平常吃饭不讲究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一旦想讲究的时候，绝对是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
餐厅灯光柔柔的，气氛被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熏香味烘托得温暖暧昧，梁芒芒吃着美味的菜肴，喝着甜甜的米酒，油然而生一种饱暖思淫`欲的飘飘然。
看到章修良拿筷子的左手，梁芒芒心念一闪，故意问他：“我看你上课都用右手写字，是不是只有吃饭用左手？”
“也不是，偶尔方便的时候，也会用左手做事。”
“比如呢？做点什么事的时候？”梁芒芒咧着嘴角，杠铃般的笑声传达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章修良没回答，抬起手轻轻在她脑门上给了一筷子。
“我又没说什么，你打我干什么？”梁芒芒捂着脑门。明明是他自己往那方面想的，却怪她口无遮拦。
“你晃晃脑袋，有没有听到声音？”章修良淡淡斜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梁芒芒当真晃了晃脑袋，忽然明白，自己还真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就中了他的计？
心服口服，自己在这个聪明人面前耍任何小心思都是徒劳，可尽管这样，她还是喜欢和他说话。
“一脑袋高粱花子。”章修良见梁芒芒那种悻悻然又不敢反驳自己的表情，给她夹了点菜。
眼看着一盘镶银芽都要被自己一个人报销了，他都没动几筷子，却给自己夹菜，梁芒芒又高兴起来，“你为什么叫章修良？”
碗口一样粗的神经，章修良暗自感叹着，回答她的问题：“名字我爸起的，意思是修齐治平、温良恭俭。”
“比我的名字好，我的名字就是我妈随便起的，他们生我哥的时候，因为是头胎，绞尽脑汁想了几十个名字，后来还是给我哥起了个朗朗上口的，北辰这名字一听就特别大气，乾坤镇国、北夜星辰。”
梁芒芒微抿着嘴，又啜了一小口酒，“这酒真好喝，你不喝一点？”“我不怎么喝酒，你这么喜欢喝，以后有机会带你去1912的苏荷。”
“这么说你以前也经常泡酒吧？看不出来呀，你不像是那种叛逆的人。”梁芒芒觉得章修良更像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听父母的话，学习刻苦、表现优秀，不然也不会24岁就拿到MD。在美国，最难考的就是医科，全额奖学金更是很多人遥不可及的梦想。
“叛逆不叛逆，不是表现在脸上的，就像胡教授……忘了告诉你，胡教授也是我的老师，我回国刚到附院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就是他带的。”
“我知道。”梁芒芒举手抢答，“别看老胡整天乐呵呵像个弥勒佛，其实他对学生不仅严厉还毒舌，有一回他给本科生上课，让我去给他们放幻灯片，班里几个学生玩手机不好好听课，他说，同学们，你们知道为什么一楼大厅里放着个一米多高的穿衣镜，你以为那是给你们整理仪容吗，错，那是提醒你们多照照镜子，人丑就要多读书，不要总是在朋友圈发些P妈不认的照片，照片再好看，我们也知道你现实中长什么鬼样子。”
章修良笑起来，“是他的风格。以前他还和我们说过，人们只会说天妒英才，因为没人关心笨蛋活多久，为了不被人遗忘，孩子们，你们要努力把手艺学好。”
梁芒芒咯咯直笑，“原来你也是喝着他的毒鸡汤长大的。”章修良见她醉眼迷离、双颊晕红，知道这丫头是喝多了，垂着眼帘不回答她的话。
梁芒芒习惯性地双手托腮，注视着他一举一动，他其实不算那种顶漂亮的男人，出众的是冷清的气质和在手术台上那种王之蔑视的霸气，眼皮上浅浅的一道褶，内双，睫毛又长又密，眼睛特别明亮，就像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
“章修良，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女朋友？”
梁芒芒又问了一个讨打的问题，把头往后缩缩，免得又挨他一筷子，让她没想到的是，章修良回答得很干脆。
“我太忙了，暂时没时间考虑这个。”
就算章修良自己不关注这个问题，全院上下都在替他关注，除了江医的老师教授，附院的医生护士们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也层出不穷。
梁芒芒若有所思，想象着他喜欢的女生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非常漂亮的，他这种追求细节上完美主义的人，对外表往往非常看重。
“你也不小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咱们学校的年轻老师、附院的医生，很多条件不错的。”章修良说。
梁芒芒瞬间从刚才那种迷离暧昧的情绪中清醒，还说别人情商不高，他自己也高不到哪去。
“我没兴趣。”
“真是个没长大的毛毛头，中二期太长。”章修良摸了摸梁芒芒的头。清爽的短发染成栗色，发丝闪亮，看起来娇憨可爱。
“不要以为你比我高，就可以随便摸我的头。”梁芒芒抗议地把头扭开。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孩，对他那些女学生，他会这样摸人家的头吗？
章修良似乎没在意她的不满，继续说：“以后别抽那么多烟，你一个女孩子，注意点形象。”梁芒芒微愣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难得他还记得她是个女孩子。
“你不也抽烟。”
“我跟你承受的压力不一样，不抽烟也没法加班熬夜。你才做了一台手术的最后一个环节，就害怕得虚脱了，我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抽烟只当是放松一下。”
“熬夜你可以喝咖啡。”
“你能戒烟改喝咖啡？”
“你能我就能。”
回到宿舍，梁芒芒把章修良要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事告诉夏明珠，夏明珠眉头微皱，“芒芒，章老师是不是听到学校里的传言了？”
“什么传言？关于我的？”梁芒芒对学校的新闻一向不敏感。
“对啊，不知道是谁传的，说你是T，还说咱俩都是Les呢。”夏明珠对这个传言气坏了，明明她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女。
梁芒芒夸张地大叫，“我是T？我像吗？”
“很像，我第一眼见到你，也觉得你像个假小子，没有一点女孩该有的样子，你纹身、抽烟，还烟熏妆。”
“那我这些都是个人爱好，和是不是T有什么关系？艾薇儿也抽烟化烟熏妆，怎么没人说她是T？”
“我看你最好戒烟，也不要化烟熏妆，你皮肤这么好，白白嫩嫩像瓷娃娃一样，化成熊猫眼可惜了。”
“是不是还得留海藻般的长发、光脚穿白球鞋，戴着古旧的银镯，整天幻想着徒步川藏线、流浪去大理，最好再邂逅一个穿黑色紧身背心、孔武有力的糙汉。那汉子凛冽决绝的目光像雪山秃鹰，脸上的刀疤散发着历练的味道，手指粗的金链子是他们细腻的小心思，人潮人海中他们呼啸而过，山寨手机一路播放着爱情买卖，褪色的青龙白虎纹身是他们热血青春的见证。”
夏明珠笑得满床打滚，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你说的这是雪域雄鹰一样的汉子吗，分明是学校门口卖西瓜的。”
“银镯女子配金链汉子，本来就是绝配。”
“你以后你还是别抽烟了，我总觉得女孩子抽烟不大好看，将来当了医生，给病人看到你什么形象啊，女医生叼着个烟。”
梁芒芒大笑起来，配合她的话：“我这样清冽素简、毫不做作的女子你伤不起，你伤不起”。
章修良让她戒烟喝咖啡，他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不管他能不能做到，梁芒芒决定自己先试试。她像模像样的制定了阶梯式戒烟计划，戒烟是个苦差事，想一下子戒肯定是戒不掉的，只能分阶段推进。
为此，她专程去超市买了两大罐咖啡，控制每天抽烟根数，烟瘾上来的时候就喝咖啡。一个月下来，初见成效，原来一个星期要抽两包烟，现在一包也能对付，就是爱犯困。
打着呵欠从图书馆出来，梁芒芒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书走在校园里，自从她怒怼校花，她就成了江大的名人，不光是江医的人，连别的学院也有人慕名来围观她，在大多数人眼里，她是个挺帅的女生，就是有点暴力倾向。
甚至学校的一些社团也盯上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cosplay活动，她们都是外表柔弱、惹人怜爱的小女生，十分需要一个能扮成“小哥哥”的女生。
“我像男的吗？我哪里像男的了？”梁芒芒很不高兴，虽然众人都说她像个假小子，可不代表她愿意扮成小子。
女生们被她直眉瞪眼的样子吓退了，把她对学校里那些传言的愤慨理解成恼羞成怒，对传言更加深信不疑。
迎面过来一个戴着头巾、打扮土气的中年妇女，梁芒芒听到她用很小的声音叫自己，停下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
第8章 第八章
“娃娃，打听一下，女学生的宿舍怎么走？”中年妇女淳朴的脸因为经常下地干农活晒得黑红黑红的，可面相看着很亲切。
梁芒芒说：“阿姨，您要找的人是本科生和还是研究生？研究生宿舍楼不在这边的。”
“我家娃娃是研究生咧，是博士，娃娃你能不能带我去一哈，我都转半个多小时咧。”中年妇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行啊，我带你到楼下。”
梁芒芒带着中年妇女去研究生宿舍楼，这里和本科生宿舍楼管理制度不一样，好些硕士博士不是已婚人士就是有男女朋友，门禁管理并不严。
“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啊，我让他们查查，直接把您带到那个楼层。”梁芒芒热心地问。
“夏明珠。”
“啊？您是明珠的妈妈，阿姨，我是明珠的室友，我叫芒芒。”梁芒芒赶紧把夏明珠妈妈带上楼，让她坐着歇歇，自己打电话给夏明珠。
夏明珠没想到自己妈妈这么快就来了，赶紧跑回宿舍，看到梁芒芒给她妈妈倒水，有点生气：“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到学校门口打电话给我。”
“我打了，你没接咧。保安跟我说，女生宿舍不远，走走就到了。”夏妈妈见女儿不大高兴似的，心里有点忐忑。
明珠是她几个子女里最有出息的，读书读到博士，一直是她和丈夫的骄傲，但是对这个高材生女儿，他们也有点畏惧，在她面前生怕说错话。
“阿姨，明珠，你们谈谈，我一会要带学生做实验，先走一步。”梁芒芒知道人家母女俩难得见上一次，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找理由离开。
夏明珠等梁芒芒走了，才对她妈妈说：“妈，你把鸡带回去吧，这里又不是乡下，你拿来活鸡我怎么杀？还有这些臭豆腐干，放在宿舍里臭死了。”
夏妈妈唇角一哆嗦，没说话。
下午，梁芒芒坐公交车从附属医院回学校，刚下车没走多久就看到路边卖鸡的妇女看着很眼熟，过去看看。
认出是夏妈妈，梁芒芒好奇地问：“阿姨，您怎么在这里？明珠没送您去住招待所？”
夏妈妈站起来，笑笑：“明珠带我吃了午饭，我下午就回去，不用住招待所，怪费钱的，我就是来看看明珠，顺便把这两只鸡卖了。”
“要卖鸡您得去市场啊，在这里卖没有人会买的，不如这样吧，您把鸡卖给我，我拿到市场杀了，回去炖汤吃了。”梁芒芒笑呵呵地说。
夏妈妈忙摆手，“娃娃你要吃，哪能收你的钱，你拿去吧，跟明珠一起吃，还有这豆腐干，明珠在老家最喜欢吃的，她怕你嫌臭，不敢收。”
“不嫌臭，我喜欢吃臭豆腐，我在北京经常买臭豆腐吃，听说你们老家的豆瓣酱和臭豆腐都特别出名。”梁芒芒忙说。
“豆瓣酱也有咧，我给明珠带了好几瓶，你们一起吃。”夏妈妈把两只活鸡和臭豆腐干装好了给梁芒芒，脸色因为喜悦更红了，觉得这个女娃娃虽然打扮得怪模怪样像个男娃娃，心却很好，明珠有这样的室友是福气。
走的时候，梁芒芒硬塞给夏明珠妈妈两百块钱，说是给夏明珠的几个弟弟买零食吃，夏明珠妈妈再三推让，盛情难却只能收下。
去菜市场把两只鸡杀了，梁芒芒兴冲冲提着鸡回宿舍，想到晚上把其中一只炒成辣子鸡丁，口水都要流下来。
章修良开车从她身旁经过，看到她一手提着两只鸡，一手提着个大袋子，眉心微蹙，本想按喇叭吓她一下，想想也就算了。
傍晚，夏明珠回到宿舍，刚进门就闻到臭豆腐干的味道，而梁芒芒正用电磁炉炒菜，嘴角一撇，冲到窗台边，果然看到她妈妈送来的豆腐干晾在那里。
“梁芒芒，你什么意思啊？”夏明珠气得脸都涨红了。
“什么什么意思？臭豆腐你嫌臭你不吃得了，我喜欢吃。”梁芒芒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让我妈拿回去，你故意留下，想看我丢人是不是？”
“你这人不讲理，阿姨知道你喜欢吃鸡和臭豆腐，好心好意背着两只活鸡一大袋豆腐干来给你，你不要，还让她背回去，你知不知道她下午一直坐在路边卖鸡，根本没有人买。”
夏明珠听到这话眼眶红了，嘟囔：“那也不用你假装好人，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
“谁瞧不起你了，你说——谁瞧不起了？反正我没有。”
“你，就是你！我知道你是从首都来的，你爸爸还是大学校长，你用的东西都是名牌，瞧不起我是农村人，经常把你不想要的东西施舍给我，我才不稀罕呢。”夏明珠发泄一样，说了一大通。
梁芒芒记起来，有一次收拾化妆品，夏明珠看到她有二三十支名牌口红，非常羡慕，自己便让她随便挑一支喜欢的拿去，当时就觉得夏明珠脸色不大好，果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是没想到她还这样记仇。
“你这样想，说明最瞧不起你的恰恰是你自己，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也从来没说你是农村人，我给你那些东西，都是自己没用过的，用过的东西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你不高兴的话，为什么不当面说？秋后算账算怎么回事，我是你的仇人吗？”
面对夏明珠的指责，梁芒芒也忍不住了，“再说今天这事，你做的就是不对，你妈妈千里迢迢坐火车来看你，给你带那些东西，你还对她那态度。要是我妈……算了，我妈才没时间从北京飞过来看我。”
说着说着，她想起自己妈妈，别说从北京飞来看她，就算跟她通电话，都得和她秘书约时间，她是副部级干部，不是外出考察就是参加各种会议，家里的事从来不管，都是丢给保姆。从小到大，她和哥哥难得见到父母，他们除了忙工作，就是忙工作。
就连名字，他们也没有给她好好起，用梁校长的话说，他俩谁也没想到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怀上第二胎，因为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符合二胎政策，夫妻俩一合计，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你忙我也忙，于是给女儿起名叫芒芒，以示纪念。
夏明珠本就有些内疚，被梁芒芒一番义正辞严的话一说，意识到自己对待母亲的过分，眼泪涌出来，“我也……也不是故意想那样，本科的时候她到学校来，搀着我二弟背着我三弟，我被……被同学笑了半天，说我家是超生游击队。”
“那你也不该瞧不起她，她是最爱你的人。一个人要是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怎么能让别人瞧得起？反正我从来没瞧不起你。”梁芒芒觉得夏明珠有时候未免太敏感了。
夏明珠抽泣着。
宿舍忽然停电了，梁芒芒大叫一声不好，“我的辣子鸡丁，一定烧糊了。”
“谁让你又偷偷用电磁炉，学校三令五申不让用电磁炉。”夏明珠擦干眼泪，去找手电筒，帮梁芒芒把电磁炉收起来。宿舍每次停电，宿管都会上来挨个宿舍检查肇事者，要是被学校发现了，会没收“作案工具”。
“那是针对本科生的规定，我们都研究生了，拖家带口的，开个小灶怎么了。”
“你又没拖家带口。”
“待会舍管来敲门，咱俩就装死，别给她开门。”
激动的时候说出了心里话，两个人都有点后悔，这才第一年，以后还有好几年她们要当室友，可又一想，这么开诚布公吵一次也不错，好过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却一堆小九九。
来电以后，两人煮了稀粥一起吃，梁芒芒说：“我炒菜的手艺不错吧。”
“我没想到，你一个娇生惯养有人伺候的大小姐竟然会炒菜做饭。”夏明珠由衷地说。梁芒芒在很多事情上都挺让她刮目相看的。
“我会的还多着呢。”
“那你会不会炖鸡汤？”
“这个嘛，没炖过。”
“我会，明天我去市场买点材料，把另外那只鸡炖成鸡汤，给章老师送去。”夏明珠想好了，去市场买香菇和葱姜配料，再去药店买点枸杞和田七。
“那你也给他送点臭豆腐吧，他在江京长大，江京人都爱吃臭豆腐。”
次日，两人忙了一上午，把鸡汤炖好以后放进保温壶，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夏明珠接到王一鸣电话。
“明珠，老板在办公室写报告，你和芒芒谁有时间帮他定一份盒饭送过去，别忘了。”
“好的。”
夏明珠心思一转，对梁芒芒说：“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有点怕章老师，上回女生送他巧克力他都不收。”
辛辛苦苦炖了一上午，难道功亏一篑，梁芒芒劝她：“不会的，你给他送鸡汤，他肯定收。”
“要不你帮我送上去吧，就说我临时有事，被老板叫走了。”夏明珠盘算着，给老板送饭比给章修良送鸡汤重要多了。
再说，别的女生送给男神送的不是巧克力就是围巾、手表这些，偏偏她送的是鸡汤，像个老妇女的作风，万一章老师再不收，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我去干嘛，又不是我炖的汤。”梁芒芒临阵闹别扭，章修良要给她介绍对象那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你就帮帮我的忙。”
推辞不掉，梁芒芒也就答应了。夏明珠站在窗口张望，等梁芒芒走远了才开始她的行动。
梁芒芒抱着保温壶进办公楼，在走廊上和一个漂亮的女老师擦肩而过。
女老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梁芒芒，知道这个身材高挑、雪白皮肤的女孩子就是那个全校有名的女博士生，大学里穿着打扮有个性的女孩很多，但是朋克风格在医学院只此一例，不知道她和章修良是什么关系，但听说她为了听章修良的课，和他班上的最漂亮的女生打了一架。
悄悄跟上梁芒芒，女老师看到梁芒芒站在章修良办公室门口敲门，明白了什么，转身而去。
章修良没想到梁芒芒会在快要吃中饭的时候来找他，把她让进屋，看到她放下保温壶，更好奇了，“这是什么？”
“明珠的妈妈从老家送来两只活鸡，一只我们炒着吃了，一只炖成鸡汤，明珠让我给你送来，炖了一上午，十全大补的，你趁热吃了吧。”梁芒芒把保温壶盖子拧开，鲜美的味道顿时飘满了房间。
“是吗？你们这么想着我，又有什么阴谋小把戏、不情之请了吧？”章修良淡淡一笑，表达着一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绪。
头一天他明明看到是梁芒芒提着两只鸡从校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章老师误会了，哈哈哈，不解释。
第9章 第九章
“没有阴谋，也没有不情之请，更不会再让您贡献资源，我们就是想到老师您整天教书育人、治病救人，那么辛苦，我们特别同情特别感激，就想为您做点什么。”梁芒芒甜言蜜语、饶有兴致地看着章修良掰开一次性筷子。
对着这张脸，还真生不了气啊，他的指甲也好看，修剪得干干净净，能看到小月亮。
“别跟我贫嘴，我又不是你老师，胡老师才是你们老师，你为什么不去同情胡老师，他也很忙很累。”章修良可不会被她的糖衣炮弹击中。
“老胡已经胖成那样了，再让他喝鸡汤十全大补是害了他老人家，应该给他送减肥茶才对。你就安心吃吧，我们不会下毒的。”梁芒芒说。
“一起吃吧。”章修良把另一双一次性筷子给梁芒芒。
“那多不好，明珠给你炖的。”
“客气什么。”
得到他的允许，再加上美食诱惑，梁芒芒愉快地对那只炖得嫩嫩的鸡伸出筷子。
“坐你对面的老师是谁呀，怎么从来没看到过他？”
“是神经外科的纪老师，这两年他的工作重点在附院和科研，教学这一块不怎么管了。”
看到他书架后面那副白森森的人体骨架，梁芒芒好奇地问：“那个是你的私人收藏吗，每次到你办公室都能看到，是标本还是模型？”
“当然是真的，而且这个骨架很有来历。”章修良看了骨架一眼，告诉梁芒芒，“她生前是一位很受尊敬的女士。”
“女的？”
“中国有很多有名的大学，尤其是医学院，最早都是由教会和私人出资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创办，就像协和医学院是洛克菲勒基金会出资组建的一样，我们学院的前身也是由教会和美国一位富豪遗孀共同出资组建的，解放后和江京大学合并，才更名为江大医学院。”
“你是说，她就是那位富豪遗孀？”梁芒芒有点难以置信。
章修良点点头，“对，西蒙斯夫人出身于医生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名医，她的丈夫死于一战，她为了纪念她丈夫，捐款在世界上十几个落后国家修建医院和医学院，我们学院就是其中之一，她到中国来过几次，很喜欢中国的文化，去世之前立下遗嘱，遗体捐献给医学院解剖，骨架做成标本用于教学。”
“那她还真是挺伟大的，这么多年，还在为培养学生做贡献。”梁芒芒看着骨架，始终觉得那个骷髅头在对着自己微笑。
“她是我们外科一宝，一种精神的传承。私下里我们都叫她贝蒂小姐，因为贝蒂是她本名。”章修良说起这段历史，目光中带着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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