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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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体贴。”李蓉笑起来,上官雅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怪可怜的。”

“行吧,你现在去哪儿?”

“我回家,殿下呢?”

“我回公主府,送你一程吧。”

李蓉说着,便领着裴文宣和上官雅上了马车。

等上马车后,裴文宣给两个姑娘倒了茶,上官雅坐在一边,想了想,终于道:“殿下,你猜蔺飞白的娘为什么这么矛盾啊?又教着蔺飞白恨谢兰清恨一辈子,又在最后让蔺飞白帮着谢兰清,这是图什么?”

李蓉笑了笑,抬眼看上官雅:“你死过吗?”

“我怎么可能死过?”上官雅惊讶出声,“殿下,这世上没谁死过。”

李蓉和裴文宣相视一笑,李蓉缓声道:“我猜想,蔺飞白的母亲,恨了谢兰清一辈子是真的,可是也是因为爱,才会恨。所以临死之前,一直等着他。等来等去,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其实来与不来,都无所谓了。”

“人死的时候,其实最多的不是恨,而是这人生里最后的美好。”

李蓉缓慢笑起来:“你看,蔺飞白的母亲,说她欠谢兰清三个要求。其实这个故事我听过,当年谢兰清和江湖侠女蔺霞偶遇,两人一见钟情,当时谢兰清救了蔺霞,蔺霞许诺谢兰清,可以满足他三个要求。”

“谢兰清第一个要求,是希望蔺霞留在他身边。”

上官雅有些诧异:“那当年谢尚书,倒还挺浪漫的。”

“谢兰清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蔺霞离开他身边。其实蔺霞后来并没有衣服谢兰清,她是和自己师妹一起在秦曲山建立了七星堂。谢兰清知道,但一生没去见过她。”

“可能是听说她有孩子了吧。”上官雅想了想,“以为她有新的人生了?”

“这三个要求,是他们的开始,我想,蔺霞死之前,想到的应该也是谢兰清的好。她不恨了,她希望这份感情,能以最美好的姿态结束。而她不恨之后,就会清楚意识到,蔺飞白始终是谢兰清的儿子,她希望蔺飞白能和谢兰清能够有个良好的关系”

“这样说来,我大概也能理解一二。”上官雅点着头,“蔺飞白这人吧,还真有些可怜。”

“穷人都可怜。”裴文宣适时开口,“他已经算不错了。”

上官雅点头:“的确,这世上最大的悲哀,便是贫穷。生老病死是上天给的,而贫穷,却总要怀疑自己。”

“像是在蛛网之中,明明被粘着,却总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挣脱不开。”

几人说话间,马车便到了上官府,上官雅朝着两人行礼,笑道:“明日见。”

说着,上官雅从马车跳了下去。等马车里只有两人后,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其实我很好奇,你死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那你呢?”

李蓉挑眉,裴文宣回想了一下,缓声道:“是那年新春,我和你一起过年,放烟花的时候,我们两一起站在长廊上,你叫我名字让我回头。”

裴文宣说着,就笑起来:“我一回头,你就踮着脚尖,捧着我的脸亲了上来。”

“然后你问我,能不能每一年都和你一起看烟花。”

“我答应了。”裴文宣低头,端了一杯苦茶,“可惜你毁约了。”

“今年再看一次吧。”

李蓉突然开口,裴文宣抬起头来,有几分诧异,李蓉转过头去,笑着看他:“今年我陪你一起看烟花。裴文宣,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蓉说着,凑上前去,裴文宣垂眸看她:“什么?”

“这辈子,我们许给对方的诺言,要么不开口,要么就守约到底,好不好?”

“好。”裴文宣笑起来,哑着声道,“谁都不要毁约。”

“拉钩?”李蓉抬起小指头来,裴文宣看李蓉的模样,觉得她幼稚,可这份幼稚,因为是李蓉,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抬起手,勾起李蓉的小指。

“一百年,不许变。”

第92章 错误

谢兰清先告李蓉, 被李蓉反告, 这件事是在朝臣眼皮下发生,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裴文宣早已给裴礼明打过招呼,于是裴礼明也没有任何包庇的心, 一心一意办案,加上蔺飞白配合, 不过三天,谢兰清指使陈广刺杀李蓉和裴文宣一事便确定定案。

眼见新春将至, 李蓉便将秦氏案、军饷案以及谢兰清的案子一起办理, 邀了御史台、刑部、和督查司一起三司会审,门下省旁听, 在公堂之上一一定了案。

谢兰清始终是侍奉两朝的老臣, 功过相抵,最后判了流放,而另外两个案子里的七十个人, 处死三人,其他人按不同程度,流放贬官,各有处置。

宣判的时候,谢兰清显得异常平静。

他似乎已经从之前的种种情绪里走出来, 呈现出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姿态。等宣判之后,他恭敬行礼,而后便由人搀扶起来,转身离开。

等所有案子审判完, 已经是夜里,李蓉走出门外时,便感觉有冰渣落在了脸上。李蓉抬起头来,看向黑夜,雪粒路过灯笼周边的微光,才能看到它的模样,李蓉仰头看了片刻,便感觉有人走到她身后来,抬手一搭,就用宽大的袖子遮在她背上,将她整个人拢在了怀里:“回家了。”

裴文宣开口出声,李蓉回头,她笑了笑:“不和上官御史回御史台?”

裴文宣是跟着上官敏之过来听审的,按理该跟着上官敏之一起回去,裴文宣揽着李蓉走出官衙,往马车走去,笑着道:“明个儿就放假了,马上就是新春,他自己还巴不得赶紧回家,还管我们?早让我们这些下属自己回家了。”

“听说敏之表叔虽然看上去冰冰冷冷的,但十分顾家。”

李蓉点了点头,同裴文宣一起走出去,裴文宣叹了口气:“朝堂上这么冰冷,怎能不贪恋夫人的温柔乡?”

“那可真是可惜了,”李蓉知道他的暗示,似笑非笑道,“裴大人可没有个能给温柔乡的夫人。”

“温柔乡给不了,”裴文宣笑起来,“可我夫人臂赛山熊,人似猛虎,能给小人依靠,很有安全感,我觉得也是很不错的。”

李蓉知道裴文宣在暗骂她凶狠威武,她嗤笑了也一声:“以前还只说我是成年牡丹,如今都敢直接说我是畜生了,裴文宣,你日日喝得是熊胆汁吗?嘴又苦又毒,胆子又肥又大。”

“殿下何必问呢?”裴文宣和李蓉一起走到门前,两人一起跨过门槛,裴文宣附在李蓉耳边,“您尝尝不就知道了?”

李蓉听他这话,转过头去,眉眼一挑,抬手就去捏他下巴。

裴文宣知她胆大,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吓得赶紧后退,李蓉见他神色克制中带了几分惊慌,急急躲过她的手的模样,她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裴文宣僵住动作,李蓉用扇子在他下巴轻轻一刮:“就这点东西,同我耍什么腔调?”

说着,李蓉便转过身去,提步下了台阶。

裴文宣耳根微红,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但还是得强作无事,追着过去,小声道:“这是外面,别这么放肆。”

李蓉赢了一场,见好就收,也没多说,笑着到了马车边上,刚到马车边上,李蓉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平静的唤:“殿下。”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抬头,就见苏容卿站在一边,他朝着李蓉行礼,李蓉有些诧异:“苏侍郎?”

“殿下,”苏容卿笑起来,神色温和道,“不知殿下可有时间?”

“苏大人有事?”裴文宣上前一步,挡在李蓉前方半侧,笑道,“如今案子已经审完了,明日就是举朝休沐以迎新春之期,苏大人有什么事,不放等春节之后再说?”

“倒也不是我的事,”苏容卿说得平淡,他目光看向李蓉,慢慢道:“是谢大人,想见见公主。”

“谢兰清?”

裴文宣有些意外,苏容卿点头:“谢大人有许多疑问,想问问公主。”

李蓉想了想,点头道:“苏侍郎已经安排好了?”

“谢大人现在在刑部,我领殿下过去即可。”

“那现下就过去吧。”

李蓉定下来,邀了苏容卿:“苏侍郎一路?”

苏容卿行礼答谢,算是应下来。

三人一起上了马车,上马车后,李蓉才察觉这个气氛似曾相识,好在这次她不需要考虑照顾两个人的先后顺序,苏容卿一落座在马车侧边,裴文宣就坐到李蓉身边,和李蓉隔着中间一个茶桌,自己和苏容卿坐在一边,把苏容卿和李蓉生生隔开。

苏容卿淡淡瞟了裴文宣一眼,李蓉装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低头倒茶,就看裴文宣主动提过茶壶,给李蓉倒了杯茶:“殿下喝茶。”

“额,谢谢。”

李蓉接了茶,随后怕裴文宣借机报复苏容卿搞得场面难堪,赶紧道:“给苏侍郎也倒一杯吧。”

“那是自然。”

裴文宣说着,给苏容卿也倒了茶,一副主人姿态将茶水交给苏容卿:“苏侍郎,喝茶。”

苏容卿点点头:“多谢。”

而后裴文宣就放下了茶壶,李蓉有些奇怪:“你怎么不给自己倒?”

“我喝殿下的杯子就好。”裴文宣温和道,“杯子不够了。”

李蓉得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桌上还放着的杯子,裴文宣注意她的目光,笑着解释:“这杯子有豁口。”

她桌子上怎么可能放有豁口的杯子?

可她不敢问,她怕她问完,裴文宣能给她马上砸出一个豁口来。

苏容卿捧着杯子,他低头看着水纹,裴文宣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便同苏容卿介绍起这茶叶来。

他开口说话,气氛终于没这么尴尬,苏容卿也是个知趣的,两人便就着茶叶开始闲聊,李蓉低头装着看书,什么话都不说。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刑部,裴文宣扶着李蓉走下来,由苏容卿一起领着进了牢狱。

谢兰清坐在狱中,旁边人给李蓉安排了凳子,李蓉坐下来,看向坐在床上的谢兰清:“听闻谢大人有事找我?”

谢兰清看着李蓉,他没有行礼,李蓉转着扇子,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两个人静静对视许久,终于道:“你见过她吗?”

李蓉不说话,谢兰清哑着声,继续问:“蔺霞,你见过她,对不对?”

“我没有。”李蓉平静开口,“我一直在华京,她死在两年前,还让人到华京来找过你,你知道,但你没回去。我不可能见过她。”

谢兰清听着她的话,睁大了眼:“她死在两年前?”

“你不知道吗?”李蓉笑起来,随后她点头,似是明了,“也是,二十年,你也没去看过她。不过谢大人,”李蓉撑住下巴,“我虽然没去见过她,但谢大人想知道的事情,我未必不知道呢?”

毕竟当年苏容卿几乎把蔺霞身边所有人都查过一遍,完成拼凑了这个女人这漂泊的半生。

出生江湖高门,年少误入华景,英雄救美,意外邂逅当年华京中的贵族公子。

百年名门给予男人的风雅,和少年的一派纯真,哪怕是自幼习武所磨炼的刚毅之心,也忍不住软成流水长绫。

“飞白,”谢兰清盯着李蓉,“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你到现在都以为我在骗你?”李蓉有些无奈,“谢大人,我不会拿这种事诬陷你。当年与蔺霞相爱,你迫于家中压力,于是让与蔺霞决裂。当年蔺霞在一起时,她许了你三个愿望,你第二个愿望,就是让她离开。”

“那时候,她就已经怀上蔺飞白。”

“可她没有告诉过我!”谢兰清嘶吼出声,李蓉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不可能娶她,而她也不打算再嫁他人。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她不会害他。而生下来,如果进入谢家,这就是个生母低贱的私生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兰清愣愣看着李蓉,李蓉平静道:“她带着孩子离开,又不被家族宗门所容,于是和她小师妹东躲西藏,不得已才写了信,和你要了钱。”

“她要钱的时候你应当觉得松了口气吧,总算不愧疚这个女人了。于是你大笔一挥,将秦曲山给了她。”

“后来她建立了七星堂,身边左右护法,江湖传闻她和她的右护法,也就是她师兄暧昧不清,你便以为蔺飞白是蔺飞的孩子。毕竟蔺飞白为你所知,足足晚了一年。”

“蔺飞白的真实年龄,不是二十岁,他今年只有十九岁。”

“蔺霞在秦曲山上自己过了一辈子,到死之前还想着你,让人来找你,可你不愿意去。”

“她死之后,怕江湖人寻仇,欺负蔺飞白年纪小,便要求对外不发丧,一直伪装成她还在世的样子。”

“所以我那时候去七星堂见的……”

“不是她。”

李蓉肯定开口,谢兰清坐在原地,他神色有些恍惚,李蓉注视着他,好久后,她轻轻敲打着扇子,缓声道:“谢大人还有什么要问?不想问的话,本宫就走了。”

“她恨我吗?”谢兰清突然开口,李蓉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也很好奇,”李蓉身子微微往前,“你爱她吗?”

谢兰清沉默着,好久后,他笑起来:“不敢言爱。”

“我想也是如此。”李蓉站起身来,淡道,“情爱于你们而言,本也薄凉。可惜了蔺霞,漂泊孤苦一辈子,栽在你这种人身上。”

谢兰清不说话,在李蓉走出去时,他低哑开口:“我是希望她一辈子过得好。”

李蓉顿住脚步,他回过头去,看见谢兰清仰头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天:“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豁出命去,就能护得两人安稳。我求她留下,与她私下成婚,同她华京,我以为我不要命,不要荣华富贵,我就可以和她相爱了。”

“可后来我发现,家族之下,何有资格谈爱?世家姓氏的高贵,是血统的高贵,是姻亲的高贵,我身为谢家弟子,若随便娶一个江湖女子,那是让我门楣蒙羞,我百年清贵,便要成为他人笑谈,我宗室男女,姻亲都要因此受影响。谢家容不下我和她,我可以死,可她呢?”

“本是天上人,何以落凡间?”

谢兰清闭上眼睛:“我让她走,是想要她好好活着,我不去见她,是我知既无结果,何惹伤心。”

“我并非不爱他,只是没有资格,也不敢言说。”

“我有时也会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我喜欢一个人,她喜欢我,为什么就要有这么多人受惩罚,有这么多人过得不开心。这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可我父母没错,我族人没错,而我呢?喜欢了姻亲姓氏之外的人是罪,可为什么会是罪呢?”

谢兰清似是觉得可笑,他闭上眼睛:“我想了一辈子,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生于钟鼎之家,享受了这样的富贵,所以我必须维护这种富贵。痛苦算不了什么,情爱算不了什么,维护家族才是大义,百年如此,千年如此。我要维护谢家,维护着这个高贵的姓氏,高贵的血统。你李氏本为天潢贵胃,”谢兰清转过头去,看向李蓉,“你却嫁给一个寒族。寒族也就罢了,你竟然听信这个寒族摆布,割裂太子与世家。”

“殿下,过往我不能说,可如今我却想问一句,殿下今日所作所为,所求为何?为了让肃王那个卑贱之人的子嗣登上高位吗?!”

李蓉不说话,她静静看着这个彻底矛盾,彻底割裂的人。

她觉得谢兰清可悲,可她不知道他可悲在何处。

可悲于被规矩所束缚,如上一世的她。

还是可悲于在规矩中又生了不规矩的心,如上一世的李川。

她说不出话,她静静看着谢兰清,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茫然和凌厉的苦痛。

也就是在沉默的片刻,她感觉有人伸出手,静静握着他。

“殿下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谢大人这样的人,日后不要再问这一句为什么。”

谢兰清愣住,李蓉转过头去,缓缓抬头。

裴文宣站在她边上,似如高树山川,遮风挡雨。他看着谢兰清,平静道:“喜欢一个人,与喜爱之人成婚,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情爱,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权力。谢大人说情爱不算什么,的确,可是谢大人没有发现吗,这样的规矩之下,为了家族,岂止情爱不算什么,人,道义,公理,都不算什么了。”

“殿下想要的世间,非家族为最最重,而是每个人过的幸福,生有希望。或许今日不能有,甚至需要百年、千年的时间,可殿下依旧希望,有一天,不会再有一个谢大人,问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不会再有一个谢大人,指责殿下天潢贵胃,下嫁寒族。”

“李蓉嫁给的是裴文宣,殿下嫁给的,是一个爱她,且为她所爱的人,”裴文宣神色平静,语调稳如山岳,“他能让她快活一辈子,能爱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能不辜负,不背叛,不离弃。”

“纵使是寒门,亦不是错。”

第93章 新年

李蓉静静注视着裴文宣, 她看着这一刻裴文宣的侧颜, 他很清瘦, 似如松竹白雪,往堂前一站, 便是这大夏所有人心中最典型的文臣模样。

他手里拿的是笔,目光看的是山河。

李蓉这一刻从他的身上, 看到的不仅仅是他俊雅的五官,还有一种, 少女梦中怀春时, 最仰慕的情郎模样。

一个男人最有魅力,从不是多爱一个女子, 全身心付诸一个女子。

而是他本身目及四海, 肩扛山河,却愿意为你低下头来,轻轻拂去发间一片桃花。

裴文宣注意到李蓉的目光, 他转过头来,有些疑惑道:“殿下?”

李蓉收回神来,强行挪开目光,看向牢狱里的谢兰清,笑道:“谢大人, 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了,谢大人这一路,应当可以走得安心了。”

谢兰清有些晃神, 李蓉微微颔首,转头同苏容卿道:“苏侍郎,若无其他事,本宫便先回府了。”

苏容卿恭敬行礼,李蓉和裴文宣朝着谢兰清告别,谢兰清坐在牢狱里,他没有回话,愣愣看着一个方向,似乎是望见了什么人,什么事。

苏容卿和谢兰清行礼告别,便跟着李蓉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时,三人才发现下了冬雨。冬雨细细密密,随雪而下,裴文宣让人唤侍从去拿叫马车,而后三人便一并站在长廊下,沉寂不言。

苏容卿看着外面雨雪交加,好久后,他缓慢道:“裴大人方才说的话,苏某以为不对。天道运行,自有规则,一味为了维护自己的欲望打破规则,害了他人,这算不得对。谢大人最大的错,便是当年不该接触蔺霞。尊卑有别,云泥之分,注定没有结果,一开始便该收敛。哪怕情起不能自己,也不该放纵。”

“就像苏侍郎一样吗?”裴文宣看着雨雪,平静道,“在苏侍郎的世界里,为了家族,是否妻子都杀得?”

裴文宣说着,转过头去,看着苏容卿。李蓉心上一紧,冷淡道:“驸马无端端的,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裴文宣笑起来,抬手行礼道,“苏侍郎莫要介意。”

“我介意。”苏容卿开口,声音有些哑,“还望裴大人,不要拿我的妻子开玩笑。”

“苏侍郎还没成婚吧?”裴文宣挑眉,“如今就这样护着这个身份,是有心上人了?”

“有或没有,”苏容卿盯着裴文宣,寸步不让,“都不是裴大人该玩笑的。”

裴文宣笑了笑,转过头去,笑着提醒:“苏侍郎似乎到如今为止,还从未叫过我一声驸马?”

苏容卿身形一僵,马车被人牵着过来,裴文宣看着人来,他自然而然伸手握住李蓉的手,提醒苏容卿:“如今驸马的品级还是要比我这个监察御史品级要高,殿下口上习惯也就罢了,苏侍郎出身名门,再守规矩不过,这样的口误,还是不要再犯了。”

说着,裴文宣便从旁人手里取了伞,抬手搭在李蓉肩头,温和道:“殿下,我们走吧。”

李蓉被他揽着往前,旁人看不到的暗处,李蓉悄悄用手肘捅他腰,低声道:“你吃火药了?”

裴文宣笑而不语,只揽着李蓉往前,两人走了两步,苏容卿突然开口,他声音颤抖着,带着哑意:“殿下……”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回头,苏容卿看着李蓉,目光全在她身上,他似乎想说什么,有无数悲喜藏在眼里,李蓉静静注视着他,见他久不言语,不由得道:“苏侍郎?”

苏容卿被李蓉声音唤回神智,李蓉看他目光一点一点冷静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笑起来:“新春将至,下官提前恭祝殿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苏容卿明显是很少说这样朴素的祝福之词,李蓉听他说出口来,倒有些诧异,随后她笑起来:“那我也祝苏侍郎,新年快乐,前程似锦。”

“谢殿下。”苏容卿笑起来,李蓉回过身,同裴文宣一起进了马车。

两人进马车后,各自往一边坐下,马车动起来,李蓉不经意抬眼,便看见车帘掀起来那一刻,窗户里漏出来的人影。

一袭白衣执伞行于风雨,天高地广,孑然一身。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给自己倒了茶,捧着茶杯,靠着马车车壁,酸溜溜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他好像没坐马车?”

李蓉有些奇怪,以苏家的家底,怎么会让苏容卿走回去?

裴文宣用茶碗盖拨弄着茶叶,缓声道:“走回去锻炼身体,多健康?”

“你说的是,”李蓉点点头,转头看向裴文宣,“不知道裴大人今天这一碗醋,喝的是哪儿产的?”

裴文宣没说话,吹着茶叶,李蓉淡淡瞟一眼,忍不住道:“别吹了,这茶叶都飞起来了。”

“可惜了,”裴文宣抬头,“怎么没飞殿下脸上,给殿下洗洗眼睛呢?”

“有美人洗眼,”李蓉笑起来,“就不需要裴大人的茶叶了。”

“李蓉,”裴文宣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手搭在桌子上,凑上前去,笑道,“可真会戳心窝子。”

“本宫没有惯着人的习惯。”李蓉也将手往桌子上一放,迎到裴文宣面前,“这么多年了,裴大人这驸马,还是没学好啊。”

“殿下教教?”裴文宣挑眉,李蓉扬了扬下巴,“你自己悟悟。”

“殿下指条明路?”

李蓉点头,压低了声,好像在说极其机密的要事:“看在你诚心求教,我就把你唯一的优点告诉你,你要好好参悟。”

“殿下请说。”裴文宣配合着她,也放低了声,侧耳倾听。李蓉从裴文宣茶杯里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一面写一面道:“此乃机密,驸马切不可外传,驸马请看。”

说着,字就写完了,裴文宣转头一看,就看见端端正正写着一个“脸”字。

裴文宣默不作声,李蓉抬手拍了拍裴文宣肩膀:“驸马有此长处,必须好好发挥。”

“怎么发挥?”裴文宣抬头,冷笑道,“给您跳段十三摸?”

李蓉没想到裴文宣还能说出这种话,她认真思考了片刻,凑上前去,小声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一定来。”

“去你的。”裴文宣推了李蓉一把,“姑娘家家,没半点矜持。”

李蓉笑起来,往裴文宣方向一倒,抬手搭在裴文宣肩上,放柔了声:“裴文宣,你是不是忘了,我都五十岁了。”

“你别这么说话,”裴文宣端坐着,把李蓉拉开,一本正经道,“像精怪,渗人。”

“你这么一说,我就发现了,”李蓉思索着,“你现在可真像个小道士,”李蓉说着,抛了个媚眼,“招人喜欢。”

裴文宣面色不动,似在想什么,李蓉坐直了身子,从桌边给自己倒了茶,低声道:“不过说真的,你同苏容卿说前世的事做什么?他反正也不记得,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随口一说罢了。”裴文宣笑了笑,“殿下不必太上心。”

“说起来,”裴文宣突然想起来,“新春殿下打算怎么过?殿下打算入宫吗?”

“都嫁出来了,回去做什么?”

李蓉摇摇头:“就在公主府过吧,你安排。”

裴文宣点点头,便开始想起春节来。

两人一起回家去,从第二日开始,便按照朝中规定开始休沐,李蓉每天睡到自然醒,裴文宣到和平日一样,起床之后,他便领着人去打扫庭院,指挥着人挂灯笼,贴春联,安排屋中物件的摆放,亲自挑选熏香。

从大的布到一个花瓶的摆放,他都要亲力亲为,等到新春那天,李蓉醒过来时,便发现公主府和上一世似乎也就差不多了。

李蓉走在庭院里,裴文宣同她一起去用膳,李蓉看着庭院里的假山,不由得道:“以前你爱这个调调,如今还爱。”

“倒也不是爱这个调调,”裴文宣笑起来,“只是我总觉得,当年就那样分开,有些遗憾,总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后呢?”

李蓉转头:“没发生过,你要做什么?”

“然后我就和殿下一直当一对新婚小夫妻,一起做家务,过年。”

李蓉挑眉:“做家务?你敢让我做家务?”

“我做。”裴文宣赶紧道,“您看着。”

李蓉听着,就笑起来:“那我就看着。”

裴文宣说到做到,他领着李蓉到了饭厅,李蓉坐下来,一看桃花羹,便笑了。

这桃花羹品相到还不错,细节却不够精致,一看就不是她的厨子做的。她假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坐下来吃了桃花羹,裴文宣假作无意道:“殿下觉得桃花羹怎么样?”

“嗯,”李蓉淡道,“和以前的手艺比差了些。”

裴文宣面色不太好看了,李蓉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的,”李蓉说着,抬眼看向裴文宣,意有所指道,“我能都吃完。”

裴文宣得了这话,似乎是高兴起来,他提了筷子,同李蓉道:“等一会儿我同殿下一起去贴春联和福字,然后我去打扫卫生。”

“你这是没事儿找事儿。”

李蓉嫌他无聊,但等吃完饭后,她还是同他一起去贴福字和春联。

期初是裴文宣在贴,她在后面指挥,指挥半天裴文宣都贴不对,李蓉有些恼了,骂了句:“怎么这么笨!”

说着,她便走了上去,从裴文宣手里取了横联来,要往门上贴,吩咐道:“要贴在这里。”

裴文宣笑着不说话,只看李蓉垫着脚往上,裴文宣见她努力往上够得可爱,便从她身后取了横幅,直接往上压在墙上铺开,低头看向怀里的李蓉:“殿下,是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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