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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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西沉,古钟敲响,飞鸟归巢,天地一片暖黄静谧。

闻人隽来找骆秋迟时,只觉得一屋子怪怪的,怎么个个鼻青脸肿,目光闪烁,还急着抬袖遮掩?

她站在门边,对懒洋洋走出来的骆秋迟努了努下巴,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骆秋迟回头看了眼,“哦”了声,不在意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几只老鼠,到处乱窜,咬坏了书柜,书柜砸了下来,便殃及了一屋子人……”

“老鼠?书院怎么会有老鼠呢?”

“怎么没有,还大得很呢,又蠢又作死,臭不可闻……”

两人的对话传入屋内,那谢子昀再忍不住,一拍桌子:“骆秋迟,你有完没完!”

闻人隽连忙踮脚望去,谢子昀一边脸还肿着,赶紧埋到书桌下,不敢让人瞧见他这副狼狈样子。

闻人隽更奇怪了,还想再看仔细些,却被骆秋迟屈指一弹额头,“行了,小师姐,别看了,咱们去吃饭吧。”

他动作随意,语气亲昵,叫屋里一直静观的付远之脸色一变,再也忍不住,起身走了出来。

“阿隽,我与你们一道去西苑吧,我正好有些功课也想和骆师弟探讨……”

骆秋迟斜睨他一眼,不去拆穿他的用意,只幽幽一笑:“好啊。”

闻人隽倒吓得脸一白,一把推开付远之,想也未想道:“不不不,世兄,你不能和骆师弟待一块……”

她手里还拿着几卷书院的古籍史载,打着“投石人”的幌子,邀骆秋迟一同去西苑,不过是为了看住他,让他不要有机会对付远之“下手”,但付远之居然自己主动跳了出来,简直要把她吓死了。

当下,付远之却不知闻人隽的真正心思,只以为她也像书院其他女弟子一样,被骆秋迟身上的光芒迷住了眼,更何况还被她这么一推,避之不及似的,他脸色不由微微一变:“阿隽,你……”

闻人隽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慌乱摆手,解释道:“世兄,对不起,是,是这样的,院首交代了,让我尽快帮骆师弟熟悉书院的史载,到了月底,八大主傅会来考他的,他时间紧迫,恐怕无暇分身,还请世兄你见谅……”

说完,她也顾不得付远之再怎么想了,只一把拉起骆秋迟就走,脚步如飞。

付远之在身后连唤数声:“阿隽,阿隽!”

闻人隽却头也不敢回,一路疾行到无人之处,左右望了望,这才松开了骆秋迟,靠着墙壁猛拍胸膛,连连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骆秋迟伸手往墙壁上一撑,圈住闻人隽,低头看她,露齿而笑,笑得她心里一阵发毛:

“小猴子,你是有多怕我一刀宰了那家伙啊?”

闻人隽一激灵,心头狂跳,一下抓住骆秋迟的手,抖如筛子:“老大,求你,求你放了付师兄吧,不要伤他性命,他只是为了救我……”

骆秋迟冷笑一声:“要是我定要下手呢,你还能阻止不成?”

“你,你当真的?”闻人隽目光几个变幻,忽然咬住唇,也似发狠了一般:“你要是对世兄下手,我,我就去揭发你的身份,让你给他偿命!”

说完,见骆秋迟神色一变,闻人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悔得恨不能咬掉舌头:“不,不是的,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真的……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付师兄吧,求求你了!”

她急得眼里都有泪光打转了,骆秋迟哼了声,甩开她的手:“你对他倒是情深意重嘛,可惜你太蠢了,你以为杀一个人,只有夺去他性命这一种方式吗?”

他背过身去,语气凉凉:“对付远之这种人而言,取他性命,恰恰是最简单的,但要真正‘杀’掉他,才是难的。”

“我要杀他,是杀掉他的锐气,杀掉他的骄傲,杀掉他最为珍视的一切东西,让他跌落云端,有朝一日,宁愿自己一刀抹了脖子,也不愿面对一败涂地的下场。”

“这个过程,想必才是最有趣的。”

冷风吹过,闻人隽心头跳动不止,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大,你,你……”

“我什么我?”骆秋迟转过身来,俊眸一挑:“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很过分?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要‘杀’的不仅是付远之一个人,还有整个竹岫书院,乃至整个大梁,你会怎么想?”

那双漆黑的眸子盯住闻人隽,唇边泛起嘲讽一笑:“是觉得我十恶不赦?还是觉得我失心疯了?”

闻人隽手心微颤,瞪大眼睛望着骆秋迟,越发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骆秋迟一声轻哼,又微微侧过了身,负手而立:“千百年来,大梁等级森严,贵族与寒门不可逾越,有些东西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即便同样在世为人,就像你之前看到的,甲班那群酒囊饭袋,他们凭什么坐在天字甲班,坐在竹岫书院里?是凭出众的才学?还是高洁的品性?抑或是过人的能力?通通都不是,不过是靠着家族恩荫,不仅能够轻而易举进了宫学,还可以拉帮结派,横行霸道,随意欺辱一个寒门学子,若是今天考入宫学的不是骆秋迟,而是十年前的那个骆衡,此刻恐怕早已被他们踩入泥中,身心受辱,再不能翻身了吧?”

“老大,原来,原来你说的老鼠就是他们?他们寻你麻烦,反被你打了一顿,所以才鼻青脸肿的,是不是?”闻人隽脑中急转,瞬间反应过来,骆秋迟斜瞥她一眼,不置可否,冷冷一笑:“这几只老鼠算得了什么,学堂里发生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缩影罢了。”

他扭过头来,霍然盯住闻人隽,一字一句道:“竹岫书院,是整个大梁的缩影。”

闻人隽怔住了,有什么隐隐浮上心头,呼之欲出。

骆秋迟两只手渐渐握紧,瞳孔漆黑幽深:“放眼整个大梁,青天白日下掩藏着多少不公之事,血统门第大过一切,凡事不讲求能者居上,反而一味看重家世权势,一个个纨绔蠢蛋生来就高人一等,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倚仗家中就能平步青云,而那些有才有德的寒门子弟,却在这世道上苦苦挣扎,被那些所谓的权贵踩在脚底,永无出头之日,子子孙孙也跟着卑贱下去,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自身命运,这公平吗?”

闻人隽被冲击得说不出来话,骆秋迟却已攫住她的眸,沉声道:“而我,宁愿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有谁生来就是蝼蚁,就是草芥,就该承受千百年旧制所带来的不公,人之性命,生来平等,贵族又如何?寒门又怎样?大梁用来衡量人才的标准只剩这个了吗?偌大一国,泱泱四海,千秋万代下去,若都不改这可笑的沉疴旧制,迟早自取灭亡。”

“从前的魏于蓝,魏少傅,他殚精竭力,倾命以付,宁愿失去恩师爱人,众叛亲离,也要拼死开了麒麟择士,为了什么?就因为他知道,寒门不会只出他一个魏于蓝!”

“天下还有那么多有才有志之士,他愿意用自己来搭路,愿意为他们多争取这一点点出头的机会,他做到了,即便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他亦不负生平所愿,欣慰而去。”

“有人骂他欺师灭祖,有人讽他薄情寡义,这又如何?功过是非,百年之后自有分说,但天下寒士都不会忘记他,也自有同道中人,愿追随他的脚步,将他未尽之事延续下去,走到——”

骆秋迟低下头,对着闻人隽瞪大的眼睛,轻轻吐出四个字:“不、死、不、休。”

闻人隽心一颤,像有把大锤重重敲在耳边,振聋发聩,她猛一激灵地拉住骆秋迟:“老大,你,你是想像那魏少傅一样,为天下寒士出头,对抗世家贵胄,动摇,动摇大梁千百年的……”

“小猴子,吓到你了吗?瞧你这怂样,得了得了,不用把我抬这么高,我嘛,不过俗人一个。”

骆秋迟看出闻人隽心中惊怕,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舍生取义这种事永远不缺人去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过是恰巧有点反骨,既然阎王爷没收我,竹岫书院收了我,那就且看看,我能不能把一滩千年死水搅一搅,搅出些不一样的名堂来。”

闻人隽双唇颤动起来:“可,可这千年‘死水’太深不见底了,一不留神,一不留神你就会被卷进去,活生生淹死的……”

“淹死?”骆秋迟扑哧一笑,“小猴子,你忘了,骆衡会淹死,骆秋迟不会。”

他与她四目相对,声音似带了蛊惑一般:“况且蜉蝣撼树,也是极有趣的一件事,不是吗?我只是想试一试,以一己之力,看能在这滩浑水中,走得有多远,有多深。”

他伸手撑住墙壁,又圈住了闻人隽,俯身低头,几乎要凑到她鼻尖了。

“小猴子,你猜,倘若一个寒门学子在竹岫书院里,不倚仗任何外力,仅凭自己,反而一步一步,站到了最高峰,压过了一众世家贵族,这是不是很讽刺?”

闻人隽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咽了咽口水,心头狂跳不止,只听那个清冽的声音接着在耳边道:“而这,只是第一步,魏少傅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但要站到更高处,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

“有些东西,一朝一夕是难以改变的,可若没有人去做,那就连一丁点改变的可能都不会有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要替自己找点乐子,不然岂不是太无趣了?生命一眼望到了底,还不如早早买好棺材,埋进黄土里了事,你说对不对?”

闻人隽怔怔地眨了眨眼,没有开口,骆秋迟道:“嗯?小猴子?”

他忽地坏坏一笑:“话说,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啊?”

闻人隽一激灵,猛地推开那只伸过来的手,一个弯腰钻了出去,大口呼吸着:“对,老大,我觉得你说得太对了,简直掷地有声,可歌可泣,感动神明!”

她伸手不住给自己扇着风,满脸严肃,一派正义凛然之态:“你要做的事情太有意义了,我也想一起做,紧跟你与魏少傅的脚步……”

骆秋迟似笑非笑,忽地屈起手指,一弹闻人隽额头:“你就算了吧,还是先长长个头,以及……胸前那二两肉。”

“你你你……”闻人隽一张脸登时熟透,刚才那几下风都白扇了,她又羞又恼:“老大,你又耍流氓!”

骆秋迟把两只手背到脑后,吹了声口哨:“对着你有什么流氓可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色狼不盯无料之胸,这点道理都不懂?”

闻人隽退后一步,一把捂住胸口,羞恼到不能自已:“你,你,你简直无耻下流……”

她真怀疑自己脑子是否进水了,为什么前面有那么一刻,会觉得他形象很高大光辉?

“你什么你,行了,饿死了都,走!老大带你吃好吃的去,给你长长那二两肉……”骆秋迟一把拽过闻人隽挡胸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外拉,闻人隽欲哭无泪,抬袖挡脸:“老大,我不想认识你……”

第二十七章:马场戏弄

长风掠过浮云,窗外斜阳笼罩,草木摇曳,亭台水榭如梦如幻,天地一片静谧。

闻人隽撑着下巴,心神有些恍惚。

自从听了骆秋迟那番话后,她回去后就做了个梦,梦到书院第一次大考,放榜时,付远之却不再是第一名,而是变成了骆秋迟,所有人都围着他道喜,女学个个眼冒红心,对他又崇拜又爱慕,全然忘了从前是怎样围在付远之旁边的。

这还不算,梦里,骆秋迟还拨开人群,逮住一脸失落的付远之,得意洋洋,气焰嚣张,狠狠将他奚落了一番。

付远之被伤了自尊,脸色煞白,正要黯然离去时,最过分的一幕出现了,梦里的那个闻人隽,竟然一下冒了出来,挽住骆秋迟的手,对着付远之冷嘲热讽道:

“哼,你本来就比不上骆师弟,人家是麒麟魁首,是天纵英才,是竹岫书院第一人,你算什么!”

她每多说一句,付远之就后退一步,双手颤抖不止,到最后再也听不下去,扭头绝望奔入风中。

半空中真正的闻人隽看得气死了,一个劲直跺脚,对着地上那个假的怒斥道:“闻人隽,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你忘了世兄对你有多好吗?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还不快追上去安慰他,你太坏了……”

那个“闻人隽”充耳不闻,依旧挽着骆秋迟的手,笑得一脸谄媚,让人想挥拳打去。

半空中的真身气坏了,头一回想撸起袖子,冲下去干架:“不可能,我不可能有这么贱,你到底是谁?!”

那张脸陡然抬起头,变成一把大胡子的东夷山君,虎目生威:“怎么,小猴子,你想打我?”

半空中的闻人隽吓了一跳,连忙刹住脚步,瞬间怂了回去,还来不及喊声“大王”,那张脸就已经一个变幻,又化作了玉树临风的书生,一袭白衣胜雪的骆秋迟,他叉腰而笑,笑得又得意又狂傲又欠扁:

“我说了吧,我就是要杀了你的付师兄,杀掉他的锐气,杀掉他的骄傲,杀掉他最为珍视的一切东西,让他跌落云端,再也爬不起来了!”

“你,你……”闻人隽在半空中,又气又急,陡然生出一股孤勇之气,咬紧牙关就往下冲:“你这个坏胚,我跟你拼了!”

却一下没站稳,径直摔了下去,尖叫响彻长空,乱发飞舞,大风猎猎——

梦境戛然而止,闻人隽在黑夜中猛地坐起,气喘吁吁,一头冷汗。

第二天她见了骆秋迟也没好脸色,直接把几本史载摔在他怀里,“世兄太可怜了,你这个混账,今天不想和你吃饭了,你自己去吃吧!”

骆秋迟一头雾水,闻人隽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在我梦里欺负付师兄了,大考第一很了不起吗?把人挤下去很得意吗?你怎么那么坏,你活该!”

说完,扭头就走,任凭骆秋迟在身后怎么喊也不回头,反叫骆秋迟抱着书在原地哭笑不得。

就这样,闻人隽整整恍惚了好几天,也无心听课,满脑子就是一个哭泣的小人儿坐在秋千上咬手绢,不停嘤嘤嘤地摇头,世兄好可怜好可怜,世兄怎么办……

“唉,世事几多艰难。”闻人隽捧着脸,又叹了口气,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喂,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马场那边,发生大事儿了!”

不用回头,就能想见孙梦吟那一脸的眉飞色舞,“我刚从我哥那回来,一手的消息,关于骆秋迟的,想不想听,想不想听?”

满屋的女公子们瞬间围了上来,个个雀跃不已:“想想想,当然想了,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又来了……”闻人隽心中哀叹一声,下意识就想捂住耳朵,说来也是稀奇,这孙梦吟平日趾高气扬的,对男学那边谁也瞧不上,却不知怎么,偏偏中意起了骆秋迟,仗着兄长在男学那边,三天两头就跑去打探骆秋迟的各种消息,回来好一顿吹嘘,不知道的还以为骆秋迟塞银子给她了,让她专在女学替他“歌功颂德”,树立赫赫名声。

起初孙左扬不过是跟妹妹随口抱怨,说班上来的那个骆秋迟实在讨厌,狂妄又自大,还不识好人心,总是对付远之呛声冷讽,曲解他的好意,毫无一丝君子风度。

但这听在孙梦吟耳中,却只记住了骆秋迟“以一敌百”,狠狠教训了“竹岫四少”那帮纨绔的“英雄事迹”,对他越发刮目崇拜了,事实上,这也并不奇怪,孙梦吟出身兵部尚书府中,自小舞刀弄枪,本来就喜欢“强”一些的男儿,而不是那种文弱书生。

是以,孙左扬越是看不惯骆秋迟的嚣张气焰,越是让孙梦吟对他兴趣浓厚,心生仰慕,觉得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豪放不羁,敢作敢为,多潇洒。

但闻人姝却对骆秋迟的一些“粗鲁”行径甚为不喜,只觉带了一身野性,毫无世族风范,就像家中那位“眉姨娘”般,故每次孙梦吟回来吹嘘时,她都会无奈摇头一笑,坐开一些。

就像今天,孙梦吟说到兴起处,又拍起了桌子:“还能有谁,不就是那‘竹岫四草包’吗?又想使坏害骆师弟呢,马鞍里放了银针,可惜那匹马被欧阳少傅骑了,这下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下午甲班有堂骑射课,谢子昀那帮人买通了看守马厩的小厮,给骆秋迟牵了匹动过手脚的马,那马鞍中提前插了把银针,等到人一坐上去,骏马跑起来后,银针受力,就会狠狠扎入马背,马儿吃疼,会撒腿狂奔,疯起来谁都控制不住,马上的人若摔出去,轻则灰头土脸,重则可是摔胳膊断腿,脑袋着地都有可能。

这真是又蠢又毒的下三滥手段,还好老天开眼,骆秋迟牵了马却并未急着坐上去,他之前没有上过骑射课,便虚心请教,让欧阳少傅为他先示范一遍动作要领,欧阳少傅自然一个飞身跃上马——

这下乱子不就出来了吗,震惊全场。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紧急,还好骆师弟身手敏捷,接住了欧阳少傅,还勒紧缰绳,硬生生拖住了那匹受惊的马,那‘竹岫四草包’在旁边,脸都吓白了!”

“也多亏得骆师弟聪慧细心,上下摸了一遍,在马鞍里发现了银针,那马背上都渗出一片血来了,你们不是没听说过,欧阳少傅有多爱惜马匹,这回又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他自己一条命都差点丢了,当下大怒,领着一大帮学生,把那看管马厩的小厮揪了出来,那小厮吓得扑通跪地,自然什么都招了……”

“那几个草包可真损,还好骆师弟没事,要是把骆师弟的脸摔坏了,我非跟他们没完!”

“就是就是,一群混蛋天天不干正经事儿,净找骆师弟麻烦,骆师弟就应该把他们再痛打一顿,让他们瞧瞧厉害!”

“别急,骆师弟还能让他们讨到便宜吗,这回他们不照样栽了,欧阳少傅什么脾气呀,还能饶过他们吗?”

一片叽叽喳喳中,孙梦吟猛一拍桌子:“听我说,听我说,知道那四个草包的下场是什么吗!”

孙梦吟迎上无数双期待的眼睛,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他们呀,正被欧阳少傅罚着扫马粪呢!”

满屋子一下沸腾了,个个贵女前仰后翻,笑声几乎快把屋顶掀翻了,闻人隽在前头堵着耳朵都能听见。

她暗自摇头,为那竹岫四少捏了把汗,怎么这么想不开,三天两头去招惹一个山匪头子呢!

正想着,忽地发现旁边的赵清禾毫无反应,闻人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清禾,清禾,你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赵清禾也同她一样,恍惚了一整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隽,我,我瞧见……”赵清禾欲言又止,正犹豫着想贴到闻人隽耳边时,孙梦吟忽然在后头一拍桌子,兴致高昂:

“闻人隽,跟你商量件事儿!”

闻人隽和赵清禾同时一激灵,两个身子差点一齐跌下去。

“说话就说话,干嘛这么吓人?”闻人隽捂住胸口回头。

闻人姝也好奇投来目光,孙梦吟当着众位女公子的面,难得地冲闻人隽摆出一脸笑意:“好阿隽,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不是那骆师弟的投石人吗?你平素只喜欢一个人看书,肯定不耐烦折腾这些,不如跟我换换吧,我来当他的投石人,怎么样?”

闻人隽干干一笑,原来就为了这个呀?她摇摇头:“不用了,投石人是殷院首定下的,我已经答应了,还得帮骆师弟通过八大主傅的联考呢,其实也不怎么麻烦,骆师弟很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通,不用我费多少心神。”

我这是为你们好啊,那可是东夷山君,地地道道的山大王,你们不要被表象欺骗了呀,他一个脾气上来了,弄不好要死人的呀,阿弥托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心里一边默念着,闻人隽一边露出真诚的眼神:“这投石人没什么好换的,就不麻烦大家替我分担了,你们继续聊。”

“你,你别得意!”孙梦吟见闻人隽就要扭过头去,一把拉住她胳膊:“你以为霸着骆师弟不撒手,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孙梦吟理直气壮地乱用成语,倒叫闻人姝脸一红,低声道:“梦吟,你注意点措辞……”

孙梦吟却只望着闻人隽哼道:“他不过是因为把你误认成了金刀大菜牙,才会让你做他的投石人,别以为他就对你另眼相看,喜欢上你了?”

“我,我没说他喜欢我啊。”闻人隽嘴角抽了抽,无奈道:“是你喜欢骆师弟吧?”

“你,你胡说些什么,我是不想他被你骗了!他想找的人明明是金刀大菜牙,不是你!”孙梦吟满脸绯红,大嗓门闹得闻人隽脑袋疼,正想抽回胳膊揉揉太阳穴时,门边忽地传来一记清冽动听的声音——

“小师姐,你在做什么呢?”

众女齐齐扭头望去,一片“哇”声,个个眼睛都直了,又激动又羞涩,想看又不敢看。

那门边站着的一身白衣,玉树临风,俊逸出尘,笑得比漫天星河还要粲然,不是骆秋迟,还是何人?

“小师姐,闻人小师姐,你这些天怎么都没来找我,我有些问题还想向你请教呢,不如今日一同去西苑吃饭吧?”

闻人隽一下站起,从那张和善无比的笑脸上看出一丝“森然”,孙梦吟却又将她胳膊一拉,咬牙压低声音:“闻人隽,你究竟换不换?”

“我倒是想换呢!”她急急挣开孙梦吟,手忙脚乱地出了门,拉过骆秋迟就往外头走,“你怎么敢擅闯女学这边,被女傅捉到了可要受罚的!”

“放心,我提前跟凌女傅打过招呼了,说是来找我的投石人,不然她估计都快失忆了,不记得自己还是个‘投石人’了。”

最后那“投石人”三个字咬得阴森森的,几乎从齿缝里溢出,闻人隽打了个哆嗦,霎时间就怂了,抬首扯出一个笑脸:“老,老大,我这不是做了噩梦,得缓几天嘛……”

“少啰嗦,小猴子,你现在胆子肥了嘛,要我亲自来请你了,改天是不是还得在你面前杀只鸡,你才会老实点啊?”

冷森森的笑声在头顶响起,闻人隽又一哆嗦,赶紧将骆秋迟拉到无人处,一脸谄媚地转过话锋,“老大,你,你今天在马场没事吧?”

“你们这边消息倒传得快,一个女人果然抵得三千只乌鸦。”骆秋迟哼了哼,掸掸衣袖:“能有什么事,把那匹马牵给我时,我就看出不对,那几个家伙坏笑成那样,没有鬼才怪!”

闻人隽脑子转了转,蓦地捂住嘴:“那,那你原来都知道马鞍里藏了银针?那你还让欧阳少傅……”

“废话,就是知道才给欧阳少傅骑啊,不然怎么揪出他们来,怎么让他们尝尝扫马粪的滋味呢?”

骆秋迟胳膊撞了撞闻人隽,一挑长眉,闻人隽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邪面孔,忽然深吸口气,一把抱住身子,狠狠抖了抖,“老大,我以后一定不能惹你,你太可怕了,我得离你远点儿。”

第二十八章:姬画师

斜阳倾洒,赵清禾站在路口,犹疑了半天,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

这是竹岫书院旁的一条后巷,开了间万宝斋,一般人不会踏足进来,能摸到这的都是达官贵族,其中不乏宫学子弟。

因为万宝斋的东西确实好,但也确实……贵。

赵清禾今天久久失神的原因就是在这,不,确切地说,是昨天在这,她撞见了姬文景,撞见了来万宝斋买画具的姬文景。

那时他在挑选画具,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她,但她却将他与老板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姬文景看中了一块墨锭,但却价值不菲,那老板寸步都不肯让,姬文景只得失落而去,临走前还将那块墨锭看了又看,让老板为他留着,他攒够了钱就会来将墨锭买走,老板却表示,万宝斋的东西从来留不住,想买就要趁快,不然可会被其他贵客买去了。

赵清禾回去后想了一整晚,总忘不了姬文景那眼神,她不是没有听过姬氏侯府的一些轶闻,但亲眼见到,还是不免难过。

据说姬氏祖上并不是什么贵族,侯位毫无根基,得来全凭一手妙笔丹青,或者说……是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

那时姬家的祖上是个宫廷画师,当时在位的献帝也好书画,极为喜爱他的丹青,与他时常秉烛夜谈,将人留宿在自己宫中,甚至连各宫妃嫔那都不去了。

久而久之,朝野与民间开始传出一些难听的话了,说那姬画师不仅笔下功夫好,别的地方的功夫更是妙,把圣上迷得是神魂颠倒,后宫三千女人瞧都不瞧一眼了。

这话到底传进了姬画师耳中,他虽然色如春花,生了张极美的面孔,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当下,进宫闯进了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着龙椅上的那位,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画笔,说此生再不碰丹青书画,并自愿请旨离开皇城,远赴漠北从军。

献帝大惊失色,连番挽留下,居然当堂呕血,满朝震惊,那姬画师也便没能走成,这事就搁置了下来,后不了了之。

从那之后,也没人敢瞎嚼舌头了,献帝在好几次的重大场合上,都携姬画师出席,字字铿锵有力,说他二人是君子之交,高山流水般的情谊,不容小人诋毁。

大家自然举杯附和,连连点头,但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再没人敢去得罪姬画师了,每个人都知道,献帝看重他,比看重自己的命还来得紧要。

就这样,姬画师娶妻生子,安稳度日,画了一辈子画,也陪了献帝一辈子。

献帝临终前,最后见的一个人就是姬画师,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姬画师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烧了过往多年所作丹青,献帝的画像更是一张都未留。

这本是个大逆不道之举,但无人敢问罪于他,因为献帝留下了一道旨意,不仅许了姬氏一门侯位,还保姬画师与其子孙后代,无论所犯何事,都不可追究,换而言之,姬世子孙,虽不是正儿八经地出身贵族,但某种意义上,比真正的贵族还要幸运。

只是同时,这也注定姬氏侯府是个空架子,得来毫不费力,立足也毫无根基,人脉仕途上都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传到姬文景哥哥手中时,更是可称得上“清贫”。

因为姬文景的哥哥好赌,侯府每月只有那么多份例,他挪去一大半赌了,剩下的除了支撑一整座侯府外,还得拿出一份,给姬文景购置各种昂贵画具色料,一年十二个月,侯府有十个月是处在捉襟见肘的境况下,在皇城中也一度沦为各大世家的笑柄。

但就算是这样,姬文景也从不肯卖画。

是的,他继承了祖上的一手妙笔丹青,一幅画可值千金,可他从不曾出手过,就算哥哥赌输了,急红了眼,他也宁愿将画撕毁,冷眼而去,同当年他那位朝堂断笔的祖上一般,宁折不弯。

如此一来,姬文景的哥哥也没辙了,只能靠别的地方,比如说……收下不菲的酬金,让姬文景去青州赎人。

那次孙左扬找上门来,姬文景的哥哥别提多高兴了,姬氏在皇城世家中地位独特,没人敢动,但也没人愿意结交,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姬文景的哥哥几乎要贴上去了。

赵家给了一大笔钱,姬文景知道时,他哥哥已经收下钱,一口应承下来,他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去了青州一趟,但却在把人带回后,赵家又来送谢礼时,将那些金银珠宝通通扔了出去,他哥哥也被他吓得不敢去拿,只能赔着笑脸,送走了赵家的人。

这些事情,都是赵清禾的三哥告诉她的,那时三哥还没得个校尉之职,跟着押粮队去往青州,同赵清禾说完后,还啧啧感叹了几声:“龙生龙,凤生凤,这当弟弟的倒像足了祖上,哥哥却跟捡来似的,除了那张脸,浑无一处似姬家人,当真有趣。”

赵清禾听在耳里,记在心底,霎时想起当日在青州,姬文景那冷冰冰的声音:“我算什么狗屁世子,别再跟着我了,救你不是我情愿的,要谢就去谢你家的钱,谢孙家的权,谢我有个会曲意逢迎的好大哥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他会这么说,赵清禾默默回想起那张冷俊的面孔,心中一时沉甸甸的,不知是何滋味。

如今再次在这万宝斋中看到他,她百感交集,只不由想到,赵家出的那笔钱其实数目很可观,够整个侯府用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的,但是看他现在的情况,想来……又被他哥哥全赌输了。

赵清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胸口堵得慌,又难过又心疼,等姬文景离开后,鬼使神差地走了出来,对老板悄悄说了一番话。

她回去后忐忑了一夜,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好像她总是……好心办成坏事?

就像她上回千挑万选,给姬文景送去的那方砚台一样,她本意是为了谢他,可在他看来,她无形中又侮辱了他一次,又用“钱”压了他一回吧?

这是她后知后觉才想到的,悔得恨不能用砚台砸自己脑袋,可这次……她做得究竟是对还是错呢?会不会又弄糟一次?

整个白天她都心神不定,到了同样的黄昏时分,到底忍不住,又来到了这条后巷。

斜阳一寸寸落满屋顶,当等在万宝斋的角落里,看到那道俊秀身影踏进门中时,赵清禾眼睛一亮,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果然还是放不下那块墨锭,可是,她会不会再次……弄巧成拙?

姬文景走到柜台前,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暗处有道目光,隐秘又灼热地向他投来,他只是一心系在那块上好的松烟墨上。

“小公子,你昨日就看中了这块松烟墨,今日又来了?可是带够了钱?”

老板不同于昨日的态度,一脸笑吟吟的,还拿出了那块松烟墨,让姬文景细细端详。

姬文景目光恋恋不舍,却还是在看够了后,对着老板摇了摇头:“尚未攒够银钱,还请先生多为我保留一段时日。”

老板笑了笑,一抬手:“无妨,看你也是个惜墨之人,先问你几个问题好了,不知你能否答得上来?”

“你可知松烟墨与油烟墨有何区别?制作松烟墨又有哪几步工序?需经几冬几夏?保存过程中如何防虫蛀?”

姬文景皱眉,虽奇怪为何老板如此发问,但还是细细道:“松烟墨深重而不姿媚,油烟墨姿媚而不深重,松烟墨的特点是浓黑无光,质细易磨,入水易化,宜用来画人物须眉,鸟雀羽毛,蝴蝶翅膀,以及苍茫远山等,油烟墨则色泛光泽,更飘逸飞扬一些。”

“至于松烟墨的制作工序,分别为伐松枝、烧烟、筛烟、熔胶、杵捣、锤炼等,期间需经三冬四夏,若要防虫蛀,还得加上许多香料、烟叶等,如此,才能制出上等的松烟墨。”

姬文景说到这,顿了顿,又摩挲起手边的那块墨锭,“像万宝斋的这块松烟墨,至少是用百年以上的松木制得,其质地细腻程度,乃墨中罕见,若能用在丹青画作之上,再好不过,不管如何,我都会攒够钱,将它买下,还请老板等我一等。”

“不用等了,”老板抚掌而笑,对着抬头诧然的姬文景,长声叹道:“小公子不愧是懂墨中人,这块松烟墨若能认你为主,也算美事一桩,我今日便成全你与它之间的这份缘吧,你带了多少钱来,不够的也算了,只当我给你的折价好了,你看如何?”

“老板,你,你是说真的?”姬文景有些措手不及,那老板笑得更爽朗了,“当然,虽然我是个商人,但做的是书香生意,也不想双手沾满铜臭,这块松烟墨颇具灵性,我能感觉得出它已认你为主了,我怎好做那煞风景的恶人呢,只看你愿不愿意掏钱买下,将它带回家了?”

“愿意,我当然愿意!”姬文景猛一激灵,兴奋点头,冷冰冰的脸上难得露出欣喜神色,叫角落里的赵清禾瞧了也不由抿唇一笑,心头暖洋洋的。

等到人带着墨锭欢喜离去后,赵清禾才走了出来,对柜前的老板叹服道:“大叔,你演得好逼真啊,墨有灵性,认人为主什么的,我都差点要信了呢。”

那老板得意一抚须,“那可不是,当我话本子白看的吗?我可一直喜欢金爷得紧呢,他每个故事我都看了不少遍,这些哄人的话信手拈来。”

听到“金爷”两个字,赵清禾莫名结巴了,心虚笑道:“是,是的,还是大叔,大叔你厉害,我这就,这就给你补上差价……”

说着,她掏出一个钱袋,待那老板点算之时,继续结巴道:“以,以后他再来买什么,都由我来,我来补足差价,这些钱,这些钱应该足够应对一段时日,大叔你千万不要,不要说出去了……”

走出万宝斋的门时,屋外已斜阳满天,赵清禾微眯了眸,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巷中,想到姬文景那喜不自禁的模样,不由又低头抿唇露出了笑意,却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赵清禾,我可全瞧见了!”

霍然扭过头去,赵清禾煞白了一张脸,孙梦吟踩着余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啧啧,真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出好戏。”

她围着赵清禾绕了两圈:“你说可怜堂堂一个世子,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还得一个女人偷偷贴补,这事是不是很可笑?要是被姬文景自己知道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当着你的面把那些东西通通砸掉?”

“不,不要,你不要说出去了,求求你……”赵清禾一激灵,一下抓住孙梦吟的衣袖,满眼慌乱,孙梦吟将她随手一甩,脆生生地笑道:

“不说出去也行,正巧了,你帮我做件事吧!”

第二十九章:澡堂风波

月色迷蒙,夜风飒飒,树影斑驳,两道纤秀身影悄悄摸入了浴室后门,其中一人却到底停住了,扭头窃声道:

“清禾,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拜托了,阿隽,我一个人不敢去,你就陪陪我吧……”夜色中,赵清禾抖得像只小白兔,拉着闻人隽的衣袖紧紧不放,闻人隽哭丧着脸,跟赵清禾咬耳朵:“我说,你好好的,怎么会去跟孙梦吟打什么赌呢?”

“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想的啊,总之,总之就是……”赵清禾越说越结巴,也是一副想哭的模样。

说起来孙梦吟当真做得出,她要赵清禾做的事不是别的,而是要趁骆秋迟在浴池洗澡时,偷偷将他的玉麒麟令摸出来,让她见识一番。

赵清禾胆子小,一个人不敢去,死活拉上了闻人隽,只含糊说自己跟孙梦吟打赌输了,得为孙梦吟办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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