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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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瞎说什么胡话?”周启深绷着脸。

顾和平不敢再提这茬,转了话题,“小西姑姑还在美国?”

周启深嗯了声,“在,她公司筹备上市,我听证监那边的消息,就这两个月了。”

“哟,那得回国了。”顾和平笑得言不尽意:“您这又得碰上一尊佛了。”

周启深面色怏怏,表情不自然起来。

顾和平当然知道赵西音的姑姑赵伶夏是个什么路数。生猛得不像个女人,做日化生意,在那个圈子也算人尽皆知。年近五十没有结过婚,过得十分自我,但身边也不缺男人解开心,活脱脱现代版的武则天。

周启深当初结婚为了过她这一关,着实没少吃苦头。赵伶夏在婚礼当天指着他鼻子威胁:“你敢对我赵家姑娘不好,我打断你的腿!”

英姿飒飒,杀气腾腾,周启深天不怕地不怕,还就怕了这位姑姑。

几年后的现在,离了婚,散了家,周启深的腿没断,还在。

赵伶夏说要对她赵家姑娘好。

他对赵西音还不够好吗?

周启深如坠深渊峡谷,心底全是冰层,他也只能做到那样了,他尽力了。

安静了半程,顾和平忽然说:“我觉得吧,这季医生肯定有事瞒着你。”

——

赵西音在季芙蓉这待了一天就回去了,团里负责人给她打了电话,说给她放五天假,这几天就是常规训练,走队形等她归队了再排。这肯定是孟惟悉交待的,他一向说到做到。

赵文春这边也瞒的下来,就说团里加训,所以她昨晚就睡在了那。加之赵教授也得上课,早出晚归的也没起疑。

岑月特可爱,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汇报团里的事情,这几天没有新动作,课程安排倒像是在等她归队一样。赵西音握着手机笑,笑着笑着,心思又沉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她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张一杰这个手机号太有记忆点,四个1的尾数,跟他在制作圈内“一哥”的地位很相符。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客客气气自报家门,然后说:“小赵,你能不能给孟总打个电话?他三天没露面了,不在公司也不在家。”

赵西音听得一头雾水,“嗯?”

张一杰调慢语速,又重复了遍:“孟总人不见了,我找不着他,手头一堆事等着他处理,这是其次。主要是,我怕他出事。”怕赵西音拒绝,张一杰很懂话术的随意扯了句:“从他那天送你去医院后,人就没了影儿。”

张一杰跟她没那么深刻的交情,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也不是菩萨心肠,说什么,怎么说,那都是目的明确的。他管不着小年轻之间的陈年旧情自难忘,也理解不了孟惟悉的为伊消得人憔悴。

赵西音心跟明镜似的,顺着话推了回去,“杰哥,我出院还在家休息呢,谁也没见过,身体没恢复,遵医嘱这两天也不能外出。团里如果要排练了,您千万得告诉我。”

电话那头安静两秒,张一杰笑了下,“没事,你休息。”

赵西音没往多的想,这事过了就过了。上午她又睡了一会,再起来补补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录影,边看边暂停,抠着自己的动作找不足,精精细细地记在了笔记本上。

临近中午,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赵西音以为是推销的,没接,直接给摁了。过了几分钟,锲而不舍地又拨了过来。

赵西音喝着药,按了免提,也不吱声。就这两三秒,气氛不明所以地变了味。那头终于说话:“你好,小赵,我能不能见你一面?”

这个声音跟某些旧时片段重合,赵西音甚至不用分辨,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孟惟悉的母亲,颜品兰。

赵西音嘴唇张了张,脑子卡了壳,一个囫囵字都说不出。颜品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道:“小赵,见见阿姨好不好?我就在楼下。”

豪车停在这老旧小区里实在扎眼,颜品兰戴着墨镜,时不时往车窗外张望。

赵西音见到她时,脚步停在半道,没再向前一步。颜品兰欣喜下车,见她不说话,气氛便半尴不尬起来。小区熟人多,来来往往的都侧目。赵西音不想惹非议,平声说:“您这边来吧。”

人少的花坛边,颜品兰再也绷不住,焦虑哀求道:“小赵,求你给惟悉打个电话,阿姨不敢奢望你去见他,打个电话,就一个电话行吗?”

赵西音看着她,一动不动。

颜品兰雍容华贵,这么多年似乎不会变老,锦衣华服,端庄典雅,皮肤保养得难见深刻皱纹。只是此情此景,与记忆中那位盛气凌人的妇人形象相却甚远,如今只剩脆弱与哀求,眼底眉梢全是一个母亲对爱子的忧心。

她说了很多,用词温婉,字字低姿态。

“孟惟悉出国之后,在国外状态特别不好,我怕他出事,找人看着他。你知道么……”颜品兰说着说着,眼眶就湿了,“他在美国看了一年心理医生,像变了个人似的阴阴沉沉。他断了家里的联系,他父亲气得要跟他断绝关系,孟家就他一个孩子,他差点就毁了。”

赵西音脚踩实地,却被说得像失了重,意识轻飘飘的,好多话甚至没听清。直到颜品兰忽然来握她的手,“小赵,阿姨为当初的行为跟你道歉,你就当我人老了,脑子没转过弯儿,误了你和惟悉。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谈谈,但你结了婚,阿姨不方便来打扰。现在,现在……”

颜品兰说得言辞恳切,动情动心,“惟悉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这孩子简直走火入魔。小赵,你就可怜可怜他,能不能……”

赵西音打断:“伯母,您这样说,才是真侮辱了您儿子。”

颜品兰最后那根救命稻草彻底崩断了,眼底的泪就这么淌了出来。赵西音将她的手慢慢拨开,转身要走。

“赵西音。”颜品兰叫她全名,豁出去般的给了最后一句话。

初秋的正午阳光还带着夏日的余热,光晕被梧桐遮挡,只剩细碎光影游离而下。赵西音看晕了神,耳边嗡嗡声环绕,世界好像静了音。

颜品兰离开,缓过这一阵后,赵西音给孟惟悉发短信:“你在哪里?”

——

郊区的一处宅子,依山傍水的生态主题,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楼栋间的间距宽敞,紫竹根密成丛,清俊雅逸地围住宅子,方与圆,天与地,设计之余也讲究风水融合。

赵西音到的时候,孟惟悉胡茬微冒,一身家居服没换,后背睡得皱皱巴巴,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他见着人,情绪遮得密不透风,指了指沙发,“坐吧。”

赵西音不跟他这么多假客套,“孟惟悉,伸手。”

孟惟悉身子明显僵了下,“干什么?”

赵西音不跟他废话,直接上手,冲过去抓住他手臂往外翻。动作太快太突然,孟惟悉本来就精神不佳,一时没防住人,真被她得了逞。

她把他的右手翻过来,匀称结实的手腕处戴着一块积家的白金表。这个系列表盘精致,表带却稍宽,合在皮肤上,贴得严实紧密。

孟惟悉眼里的慌乱一闪而逝,很用力地妄图挣开。赵西音遇强则强,不知哪来的劲,指甲都掐进了他肉里,拽着扯着就是不松。

表扣解开,滑落,露出了孟惟悉手腕的皮肤。

这一瞬,时间暂停,两个人都不动了。

暗红色的疤痕三五道,虽已淡化,但狭长褶皱依旧丑陋怖人。赵西音盯着,一直盯着,孟惟悉眼神深邃幽宁,整个人静得离奇。

“小西。”孟惟悉叫她。

赵西音维持着姿势,像一座雕塑。半晌,她哑声:“孟惟悉,这样做不值得的。”

孟惟悉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顺着上扬,两条浅浅交错,像檐上飞燕的剪尾。

他说:“你值得。”

她站起身,“孟惟悉,我们都好好生活行不行?我们向前看好不好?!你不该这样的,你不该这样的!”

泪痕沾在眼角,一遍遍的重复后,她声音渐弱,负疚感压在心头,整个人无所适从。

孟惟悉沉默许久,忽然把人抱住,压抑许久的吻如雷鸣闪电后的暴雨,撕裂云层的最后一力遮挡,就这么倾盆而降。

赵西音奋力抵抗,推他的肩,踹他的腿,孟惟悉失控得红了眼,屈膝一顶,把她的膝盖压住,同时将她的双手一掌定于头顶。他身上有干燥清冽的沐浴香,嘴边的微微冒出的胡茬刮疼向女孩儿白皙的肌肤。他捏住赵西音的下巴,舌尖却抵不开她死命闭紧的唇。

赵西音拼劲全力的一推,伴着一声无望的尖叫,一耳光打到了孟惟悉脸畔。

孟惟悉如梦初醒,红着眼怔然失神。赵西音被他压在沙发上,又惊又惧地看着他,孟惟悉整个人喘息不止,低着头,然后埋进她的颈间。

几秒之后,几滴灼热滴了下来。

孟惟悉失魂落魄地起身,颓然相望,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混蛋的事。他道歉,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小西,对不起。”

暴风雨之后的平静。

赵西音走时看了孟惟悉一眼,还是那句话,“孟惟悉,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明白吗?你好好生活,别让你母亲担心。”

孟惟悉猛地抬眼,嘴角是混乱之中被弄伤的血口,殷红一小片。他眼神比这血渍还要红,“我家里人是不是找过你。”

赵西音说:“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不是二十岁的赵西音,你也不是二十三岁的孟惟悉,但路还长,生活还要继续。你懂我的意思么?”

目光相碰,像一场拉锯战。

良久,孟惟悉忽然笑了起来,英俊逼人,飞扬自信重新上脸。他说:“小西,我会给你态度的。”

——

几日后,晚上。

茶馆正是最忙的时候,其实老程一般不会把生意做到晚上,但今天不一样,客人不敢怠慢,全是昭昭的朋友。昭昭人特好,从小大的的人际缘一直不错。男男女女,年龄相仿,个个青春飞扬。

顾和平只是来闲逛的,这会儿也被拖着当起了服务员。他无所谓,如鱼得水,时不时地把小年轻们逗得哈哈大笑。

“程吉,你是不是紧张啊?”顾和平窜回他面前,忽然发现了真谛。

老程往小炉子里添了点橘皮,“我怎么紧张了?”

“小昭这些朋友,跟她一个时代的,跟你估计得差个八年十年的。”顾和平挑眉,“你俩谈了这么久,您没点儿危机感?没想过给小昭个名分?”

老程真挺无奈,“不是我想不想给,是她压根儿就不想给我。她要是同意,我立马拉门歇业,带她上民政局顺便把准生证一并拿了。”

顾和平说:“这事儿你抓紧,瞧见没,一桌子的小鲜肉,就问你怕不怕了。”

“她要愿意,十个易烊千玺都拉不走,她要不愿意,铁链拴都拴不住。”老程身上就是有种很踏实的安全感,散发的自信也这么靠谱,“我陪她一程,就让她开心这一程。别的不想。”

顾和平酸的发抖,又看了眼楼上,“他还没醒呢?”

老程嗯了声,“我刚才上去看过,睡着呢,别吵他了,这几天他的事也够多的了。”

顾和平压了压声音,“找上门的多么?”

“多是多,但也没一个靠谱的。”老程说:“你看他放弃过吗,咱们认识十五年,他做过多少努力,投入多少人力,就差没全国张贴寻人启事了。”

顾和平也是惆怅,哎了声,“周蝌蚪找妈妈,别说,我还挺心疼他。”

老程呵了呵,“你的心疼他看不上,换那一位来,周蝌蚪分分钟回血。”

正说着,昭昭跑过来,从后边搂住老程的腰,小脑袋从他身侧钻出,漂亮的眼睛仰看他,“我的茶好了没?”

老程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去吧,待会儿我给你送来。”

昭昭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老程操着老父亲的心,“慢点儿,别摔着。”

送走她同学,茶室关门。

周启深从楼上下来,睡了两小时,舒坦。

老程给他泡了杯猴魁,“醒醒神。”

周启深坐在高脚椅上,用力掐了掐眉心,又甩了甩头。

“怎么样,符合要求的有几个?”顾和平问。

“三个,我上午都见了。”周启深喘了口气,“就那样吧。”

老程:“之前不是说在西北那边儿吗?缩小了范围,找起来也没那么难了。你也别太着急,虽说事在人为,但命运这种东西,多少也讲究点缘分。”

周启深点了下头,倒出一根白条烟点燃,“我知道。”

一阵子安静,烟抽了半截,周启深侧头看了一眼顾和平,“平时你最胡说八道,怎么这会儿不吱声了?”

顾和平刷手机,确实半天没变过姿势。

他抬起头,眼神闪了闪,忽问:“周哥儿,你加过孟惟悉的微信么?”

周启深目光笔直如剑,杀气腾腾,褪去斯文,糙得明明白白。

顾和平看懂了,那肯定就是有过。

“我跟你说个事,你就当笑话听听——我一朋友给我发过一张截图,是孟惟悉之前还没屏蔽朋友圈时候的内容,他那两三个月吧,也不发圈,就喜欢转载文章。”

周启深烟也不抽了,衔在手指间,轻烟白雾慢吞吞地淌过他平整匀称的指节。

顾和平说:“我就随便给你念个标题吧——《义海云天替兄弟坐牢,出狱后女友成兄弟老婆》《警惕身边狼,渣你没商量》《开最大的挖土机,撬最美的墙》。”

老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顾和平不敢说了,直接递过手机,“你自己看吧。”

周启深视线垂至屏幕,孟惟悉下午发的一条新动态,照片里,粉色香槟玫瑰搁在副驾座,色调温暖极富浪漫。孟惟悉没别的废话,只配了一行诗——

“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踪迹十年心。”

这是委婉的意思,不明白的还以为孟惟悉在伤春悲秋了。周启深可太明白了,姓孟的这意思翻译过来,就一句话——抢你的人怎么了,爷我就跟你姓周的正式宣战了。

第24章 甲之炼狱 乙之天堂(1)

周启深和孟惟悉之间本就没有常来常往的必要理由。只是这个圈子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 山高水长的, 点头之交的表面和平那也得考虑周到。

顾和平不一样,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对孟惟悉的了解渠道肯定多的多。孟家宠大的孩子, 锦衣玉食里长成的男人, 多少有点倨傲脾性。孟惟悉这几年收得好, 但骨子里的骄傲自持还在。当初周启深对赵西音的感情隐藏得滴水不漏, 孟惟悉真没把他当回事。哪知他是黄雀在后,阴险捡漏,活生生地断了孟惟悉的所有念想。

周启深和赵西音的婚礼办得很低调,没有对外大肆宴请, 四桌宾客吃了顿饭,第二天两人就出去旅游了半个月。公开的消息不多,孟惟悉多方打听,才收到友人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周启深和赵西音的婚纱照,两个人站成一排, 新娘手持捧花, 笑眼眉飞。

孟惟悉那时候就觉得, 自己这一生都好不了了。

悔意与恨意交织,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魔怔。手腕上的伤痕是他有次吃牛排时,无意识割的。割得忘了疼,忘了分寸, 直到旁边的人失声尖叫,他才恍然回神。

自虐倾向让他看了半年心理医生。成年人就是这样, 度过最煎熬的时段,也就任由创痛低调愈合,深埋心底了。

孟惟悉对周启深的藏怒宿怨,恨海难填,这一点始终没变。

他这条朋友圈一发,基本就是个全公开的心态。多难得,炙手可热的少东家好事将近,哪家的名媛闺秀和孟家联姻,那都是顶顶有排面的一件事。

孟惟悉这花送得很张扬,西装革履,精精神神地出现在赵西音家楼下。

周六,赵文春没课,大清早的从菜场买了菜,到楼下就和孟惟悉撞了个正面。孟惟悉笑得一如少年,“伯父。”

赵文春被他怀里的玫瑰给艳着了,“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扯出干巴巴的几个字:“是小孟啊,上楼坐吧。”

赵西音还穿着睡衣,一口牛奶给喷了出来。孟惟悉坦然大方,把花放在桌子上,告诉她:“小西,我想再追你一次。”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赵西音正觉得尴尬。赵老师拎着抹布挤过来,旁边那么宽的道不走,非得从两人中间穿过。擦完桌子了,便笑眯眯地对孟惟悉说:“花好看,小西不要,你送给我这个老头子吧,家里空了个花瓶,正好给插起来。”

赵老师永远这么贴心善意,懂得化解尴尬。他不敷衍,还真当着孟惟悉的面从柜子里拿出个空花瓶,然后仔仔细细将香槟玫瑰插放妥当,最后往孟惟悉面前伸了伸手,笑容温和:“很好看,小孟有心了。”

孟惟悉进退有度,适时告别,走时,对赵西音说:“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发微信。”

人走后,赵文春也没当即询问女儿,只在吃完早餐后,才心平气和聊天一般:“小西,你对小孟是什么想法?”

赵西音也不逃避,搬了根小板凳,乖乖巧巧地坐在赵老师跟前。父女俩对视五秒,一个游离皱眉,一个平静包容。赵西音在父亲的目光里渐渐平复心境,小声说:“爸爸你知道么,孟惟悉自杀过。”

赵文春皱了皱眉。

赵西音兀自出神,也没再吭声。

半晌,赵文春看透女儿的心思,问:“所以你有愧疚感了。”

赵西音苦笑一声,“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以前很开朗很阳光,他现在,变了很多。我没想过他会自杀,有时候看着他这样,我会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和他分手的时候,你是想清楚的吗?”

赵西音默了默,认真点头,“想清楚的。”

“那你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

“我没有。”

赵文春笑了笑,“那你就没做错。不负于心,不负于情,不负于人,不负于自己。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遵从内心,不害他人,就是光明磊落。”

赵西音抿了抿唇,心也慢慢静下来。

“啊,我不是特意针对小孟。”赵文春说:“不管是孟惟悉还是周启深,也许以后还有别的人,爸爸希望你幸福,可如果这份幸福要用将就与勉强来换,那就得不偿失了。恋爱很好,结婚很好,可单身、离异,也不低人一等。内心的自省与丰盛,才是最重要的。”

赵文春边说,边把赵西音肩头粘着的一根落发拂开,“你得分清一时善意与真实感受。别用你的恻隐之心来绑架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两败俱伤悔不当初,才是真真害己害人。小西,明白爸爸说的吗?”

赵西音笑起来白牙如贝,仰望着父亲,像在看一盏瀚海明灯。她轻声,“我明白。”

赵文春点点头,思索一番,挺认真地问:“小孟是不是比以前瘦了些?好像还长了点个子。”

赵西音无奈,“赵老师,您这侧重点也太奇怪了。您还记得他以前多高多重?”

“记得啊,一米八出头,不过没启深结实。”赵文春兀自感叹:“当过兵的到底不一样,身上扎扎实实的,北京的冬天这么冷,启深竟然没穿过秋裤,身体素质真是好。”

赵西音顿时哭笑不得,“您怎么知道他不穿秋裤!”

赵文春理所当然道:“他自个儿跟我说的,那时候,我对他比你大七八岁还是有点想法,他告诉我,他在北戴河一个冬天洗的都是冷水澡。让我放心,说他能长命百岁然后照顾你一辈子。”

赵西音愣住了,赵文春说完也愣住了,他立即改口,“对不起啊闺女,爸爸不是故意提他的。”

赵西音闷闷嗯了声,“瞧出来了,您是真喜欢他。”

赵文春听笑了,屈食指敲她脑门,“顽皮。”

手机在卧室响了,赵西音站起身,声音渐小,“他才是您亲儿子。”

到了桌边,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数字,赵西音皱了皱眉。

——

周启深这两天去天津出了次短差,应酬局上喝了不少酒,回来在高速上睡了一路。手机搁西服口袋里调的静音,一遍遍地响也没个察觉。

后来电话打到了他秘书这儿,秘书只得斗着胆子把人叫醒,“周总,周总。”

周启深脾气不好,睡觉时尤其,他人昏得厉害,睁开眼被日光刺得差点把酒吐出来,没好脸色:“我听着了,别嚷了。”

秘书把电话递给他,迟疑了下,“是您父亲。”

周启深一张脸阴沉如暴雨将至,人仰着靠背,伸手掐了掐眉心,还是接起电话。那头喂了好几嗓,也不知周启深有没有听,周伯宁耐心比他还差,刀光剑影的不满与抱怨如约而至:

“你躲,你就躲,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不接我电话是吗,我告诉你,你秘书的,你公司的,你媳妇儿的,我一个个打,我就不信找不着你!”周伯宁气势压人,嗓子常年嘶哑,稍一提声,就像碎裂的酒瓶,十分嘈耳。

周启深别的没听见,只抓住了重点。他冷硬打断:“你找小西了?”

“我找她天经地义!”

周启深牙齿都快磨碎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伯宁说:“我要来北京,我要来看腿!”

周启深简直操了。

他爸是个什么德性他一清二楚。想一出是一出,最是言听计从,最易受那些亲戚挑拨唆使。看什么腿,分明是来不让他好过的!周伯宁把赵西音搬了出来,这是周启深最大的软肋,他忍了又忍,难得一分客气,“我给你安排西安的医院,找人送你去。”

没得谈,周伯宁执拗,一定要来北京。

周启深手一抬,把手机摔了下来。然后重重往后靠,枕着后脑勺,松开衬衫领扣,大口大口喘气。车里开了空调,他额间却被气出了一层薄汗。

良久,周启深睁开眼,哑声对秘书说:“手机你再新买一个。”

他从西装口袋摸出自己的,缓了缓,给赵西音打了过去。

赵西音接的快,语速也快,“周叔腿不好,要来北京看病,你是不是在忙所以没接电话?没关系啊,你别跟他吵,我跟他解释了的。还有,他是明天中午的高铁,你记得去接他。”

很奇妙,周启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他长吁一口气,神色颓然且有愧,沉声说:“对不起。”

“嗯?”

“他以为我们没离婚。”

于心有愧是真的,当时堂哥来北京那么一误会,周启深承诺她,会给老家那边交待,再不让乌龙发生。赵西音也沉默了许久,应道:“先让他来病,以后再说。”

周伯宁和周启深父子关系水火不容,但平心而论,周伯宁对赵西音还是没什么意见矛盾。周启深回西安少,但农历春节避免不得,在家的这两三天,赵西音就成了润滑剂。姑娘聪慧机灵,总有法子不让一老一少正面冲突,几次唇枪舌战蓄势待发,都被她给化解了。

周伯宁对周启深一百万个看不上眼,对赵西音倒没那么大的敌意。

周启深本就喝多了酒,和周伯宁这么一置气,偏头痛便开始发作,他连公司都没回,直接回的住处,磕了几颗止痛药,倒床上就睡。

半夜梦魇惊醒,灌了两大杯水又塞了一颗安眠药,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早。正刷牙,物业电话打到家里,说是一名女士找他,跟他确认是否认识。

摄像头调了个方向,是赵西音。

周启深一口泡沫差点咽下去,答复之后,慌慌忙忙地刮胡子,洗脸,时间太短,衣服来不及换,敲门声已响起。

周启深有裸睡的习惯,单身后更没什么顾虑,这家就他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他随便套了条内裤和家居裤,开了门。赵西音正眼没瞧他,手上拎着几大袋东西,去了一趟沃尔玛,重的她手都快断了。

“哎,你这么慢。”赵西音等得起了小脾气,周启深一把将超市袋都拎了过来。

“周叔中午到,第一天来,他又是来看腿的,你就别折腾他上外面吃饭了,自己做吧。我随便买了点食材,你需要的就用上。”赵西音是个心细的,做事情有始有终,条理清楚。

周启深愣了下,显然不太情愿,淡声说:“我不做。”

赵西音也不跟他废话,“不做你就丢了,但今天买东西的钱你报销给我。”

周启深撇了撇嘴角,忽问:“我做呢?”

“那就不用报销了。”赵西音说:“你在厨房待着,就能少和你爸说几句话,你要不嫌上外头吃饭时大眼瞪小眼的尴尬,那也随你便。”

周启深回过味,立在门边,眼角眉梢就跟春风化了冰一般,浑身回了暖。他走过去,低声说:“对不起,让你陪我演这出戏。”

赵西音低头整理买的东西,表情八风不动,“仅此一次。”

周启深看着她的侧脸,肤白如凝,两缕头发垂在耳畔,发尾是自然而然的小卷。女孩儿身上有好闻的淡香,不似香水,大概是她早上擦的润肤乳。周启深一时鬼迷心窍,佯装无意地偏了偏头,离她更近更紧。

他说:“其实我没忘事儿。”

赵西音警惕地往旁边挪开一步。

“我不想告诉亲戚我们离了婚。”周启深眼神勾着人,既有几分心猿意马,也有几分真心不假。他压着声音说:“……很丢脸。”

赵西音手抖了下,晃过神,脸色更加不易近人。她把塑料袋弄得稀里哗啦响,像是要压过周启深的声音似的。周启深倒好,脸皮厚,也不走,杵在那扮柱子,打量她的神色变化。

赵西音把袋子往他身上一扔,“你家是人住的吗!要什么没什么,这些,还有这些!放冰箱,这堆进厨房!是你爸,不是我爸,你自己能不能上点心?”

周启深双手高举头顶,投降。

“你被子能不能叠一叠,起床不叠被子这坏习惯改不了是不是?沙发上的毯子多久没洗了,用了收起来有这么难么?还有钱。”赵西音站在电视机柜旁,拿起上头的一叠纸钞晃了晃,“为什么你总喜欢把钱放外面,抽屉里不是都能放么?还是你钱太多了?”

周启深倒真还认真想了下,点了点头,“是挺多的。”

赵西音杏眼怒目,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就这么片刻的安静,能感受到微尘缓缓坠落,空气流速渐弱,透进来的阳光宁静安然,周启深和赵西音互相看着彼此,目光之中仿佛藏着时光机。

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们美好过往的每一刻。

周启深站直了,迈步了,朝她走来。赵西音直楞楞地盯着他,恍若失神。直到那股熟悉的男士淡香偷袭肺腑,她才大梦初醒一般,往边上走开了。

周启深望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还是抗拒他的。

赵西音一来,这处房子多了几分烟火气。中午,周启深待在家里,只安排了司机去北京西接周伯宁。赵西音明白,他骨子里不愿意的事,谁也无法勉强。

司机尽职地给他汇报,接到了人,半小时后送到。

周启深在厨房,没什么表情地做饭。赵西音看了很久,走进去提醒,“你忘了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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