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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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大事儿,伤口有点发炎,我刚从他那儿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有点低烧。”柯礼语气平平道:“估计人也不太想吃饭,我这边忙完了再给打包个外卖送去。”

温以宁的神情明显被吊起来了,她嘴唇张了张,但一对上柯礼探究的目光,又硬生生的把神情给拉拽平坦了。

柯礼没敢把谎言说得太逼真,笑了笑,给她找了个台阶:“我这边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呢。”

——

天将黑时的城市是缱绻而温柔的。余晖金灿灿的一层洒在西边,衬着半圆的落日,延伸出两条长而饱满的云带,酝酿着夏夜的登场。唐其琛开车上高架桥,滑了半边窗户过风,他喜欢看黄昏,纵使有事在身,还是放慢了车速,最后日升月落之时,他也抵达了目的地。

安蓝在卢湾区的住处。

这个楼盘开发得很早,搭乘了房价飞涨的第一波红利,早已成了口碑之作,有价无市,一幢幢欧式复古风的小洋楼矗立于法租界,成了游客必访之地,却也只能在外观赏而不能踏入一睹真容。

安蓝在这儿的房子,是她父亲馈赠的。她自上部电影杀青,有一周的假期自由支配。唐其琛的车停在稍远,步行过去时,安蓝正在花园里浇水。她今天穿了一条碎花长裙,上身搭了条披肩,哪怕是休息,她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

见到人,安蓝招了招手,把花洒放在地方,小跑过来:“阿姨做好饭了,都是你爱吃的。”

她笑得面若桃花,眼神清清亮亮,满是期盼。目光一偏,注意到唐其琛脖颈上被领子隐隐遮住的纱布时,顿时失色,“你这儿怎么了?别动,我看看。”

安蓝踮起脚,歪着头就往他右边倾,一脸纯粹的关心和紧张。

唐其琛没避,也没附和,而是一把拽起了她的手腕。

这力道不算轻,挺沉的一下。男人指腹是温暖的,但此刻却让人怯了胆,凉了心。安蓝忍了忍,一脸无知的望着他,“嗯?”

“进屋。”唐其琛说。

这地方虽然私密性极佳,但他还是保险谨慎。门合上。唐其琛对还在厨房忙碌晚餐的阿姨说:“麻烦您帮我去买包烟。”

他是不抽烟的,安蓝一听这话,心下便了然了。

打发走阿姨,唐其琛终于说到正题,他问:“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安蓝极力维持懵懂,扯了扯嘴角,“什么事儿啊?我不明白。”

“对我还这样,有意思吗?”唐其琛直言打断,方才的目光或许还能称得上是淡然从容,这一刻,却是完全丢了温度。他说:“那辆皮卡车的司机,是你工作室一个造型师的远房亲戚。我见过他一次。”

安蓝霎时变了脸色。

唐其琛的唇薄,微抿时就更显寡情了,“为什么这么做?”

安蓝把头偏向一边,神色之间又起了那股倔强之意。

唐其琛闭了闭眼,也罢,她这份性子,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拾人台阶,和气说话这个技能了。内心一声叹息,唐其琛决定把话捋直了说。他握着安蓝手腕,力气紧了几分。

“你从小到大,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起,我就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我把你当亲人,跟西平、小霍他们一样,你在我这儿,再难磕的性情,我都会担待。但是安安,你不能剑走偏锋,不能连基本的道义都不要。”

每一个字都像染了毒的刺,多说一句,安蓝的心里就多扎一排窟窿。她生来倔强,也有万人追捧的光芒,她是闪亮而又骄傲的。唐其琛这话太正,太重,他甚少有如此严肃待她的时候,无疑就像五十大板噼里啪啦的往她身上打。

偏偏他说得句句在理,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错处。

安蓝对他心动,此刻又对他理亏。情与理都不占面,这种被揭穿的羞愧和心底的嫉妒愤懑,把她搅得血肉模糊,漂亮的指甲死命掐住自己的掌心,忍无可忍地反驳:“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唐其琛愈发冷静,“撞右边,撞副驾,因为副驾上坐的人是她。”

安蓝大声:“你以前从不会为了别人这样凶我!”

唐其琛:“那也要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安蓝顿时失神,表情凝固住,慢慢的,眼睫上蓄满了湿意。她不死心的,哽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她。”

唐其琛没避开她刨根究底一般的目光,安静几秒,说:“我不否认,确认心意需要时间,但我三十岁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次‘确认’,现在我已是奔着4字去的人了,不想再错一次。但一码归一码,你这个行为,太伤我心了。你这是把人往死里撞,那玻璃是扎在我身上,没能如你的愿。但你想过没有,要是如了你的愿,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安蓝人都静止了,惶恐不安,又打心底的不服。她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偏偏最后半句话,就跟寒冬腊月再往头上浇一桶冰水似的,把她的咄咄逼人都给浇没了。

唐其琛给予很肯定的答案:“我不会。”

如果你有害人之心,我不会原谅你。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唐其琛的态度立得标标准准。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宽慰和温情的铺垫,面对面的,活生生的,断了你不正确的骄纵和任性。

安蓝无计可施,也惊惧害怕。这样的唐其琛太陌生了,他用男人很刚硬的一面,第一次这么对她。安蓝口不择言,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朝他威胁:“唐家和安家分不开的!”

唐其琛面色深邃又平静,对这莽撞却确实赋有杀伤力的喊话仔仔细细思考了片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安蓝身上,如同深渊一样,淡声说:“你也说了,分不开。”

唐家离不开安家。

安家就能离开唐家了么?

唐其琛不动声色的将这份威胁还了回去。然后没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出了门,夏风扑面,室内外的温差之大让他打了个颤。

开车回家时,正是夜晚的交通高峰期,到了汤臣一品,已过八点。无可否认,安蓝在他的交际圈里,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位。从小到大的情分刻在那儿,刚才这番对峙与谈判,是伤筋动骨,很挫精气的。

唐其琛在路上堵着时,胃就开始隐有不适。停好车,他步行从园子里抄小路穿过去,这里是低密度的小高层,灯光隐淡,很安静。

出来得有点久,脖颈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唐其琛右手在腹上揉了揉,没什么精神的往公寓走。

快到的时候,他抬起头,目光掠向前面,然后彻底愣住。

花园和入户大堂的连接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正低着头,估计是等了太久,正百无聊赖的扯了根草在指间缠缠绕绕。

温以宁加完班回去后,是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的。下半身是条民族风情的淡色长裙,上身穿了件汉服改良样式的短衫,头发挽了一半,另一半柔顺地垂在耳后。

温以宁侧过头来,和唐其琛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半尴不尬的杵在原地。

唐其琛的视线往下挪,瞧见了地上的保温饭盒。

“来了。”他走过去,很平常的反应。

温以宁心里松了口气,人也不那么紧张了,嗯了声,“就,路过嘛,柯礼说你没吃饭,顺便买了点。你吃,那我先……”

“走了”两个字被唐其琛抢先一步堵死,没准她说出口,直接打断:“进来。”

温以宁默默然,弯腰把东西拎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电梯。

唐其琛的胃又有些疼了,不过不明显,一阵一阵的,进屋后,他也没什么大喜的情绪,语调平平缓缓:“厨房有碗,把吃的装碗里,再用微波炉热热,我胃有点儿疼。”

说完就走去沙发坐着了。

温以宁便也无声的走去厨房,把保温瓶里的鸡汤给倒了出来。

屋里是安静的,客厅也没亮大灯,这份安静却并不让人喘不过气,甚至有了些许安宁祥和之感。

正胡思乱想,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温以宁一刹屏息。

腰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肩上也变得一沉。唐其琛抱着她,“嘘。”

他的左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疲倦而深沉,闭了闭眼,沉吟道:“真的累了。让我抱抱你,一会,一会就好。”

☆、春梦绕胡沙(6)

春梦绕胡沙(6)

唐其琛大半的重量都交付在她身上。从他搂着的腰部开始发散, 沉重感顺着经脉一路上攀, 直至他紧贴的背脊, 温以宁整个人劈成两半,靠近他的一半, 是粘稠火热的,另一半也在疯狂搅拌, 搅得她心脏狂蹦, 一下一下猛如重锤。

温以宁没再动。

唐其琛抱了一会就真的把手松开,往后挪了小半步, 看着她刚倒出来的鸡汤, 说:“我自己来。”

他端起碗就要一口喝光,温以宁挡了挡他的手, “你慢点。”

唐其琛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被她一提醒, 便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温以宁也没说话, 放了个勺子进去, “你喝这么急, 对胃也是个负担。坐那儿去, 慢点喝。”

这还真是唐其琛一个不太好的习惯。这些年的时间都是掰碎了用的,开不完的会和转不完的飞机, 中间的余留时间极少,应酬饭局虽多,但那也是费心费力的酒桌文化。久而久之,唐其琛的胃口也变得刁钻。他挑食太厉害, 食量也小,很难改了,每回都是囫囵吞枣,迅速敷衍了事,跟完成任务似的。毕竟单身久了,有些事情搁自己这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唐其琛坐在客厅喝汤,小瓷勺偶尔碰着碗沿,声音和着汤香让他通体舒畅。温以宁再从厨房出来时,给他倒了杯温水,“你需不需要吃药?”

唐其琛说:“吃完了。”

温以宁还记得上回在这儿,陈医生给他开的剂量不算小,这才多久就吃完了。她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有没有去仔细检查过?”

鸡汤喝完了,碗勺轻轻放回桌面,唐其琛拿纸巾拭了拭嘴,不冷不热地说:“胃溃疡,不复发的时候就还好。”

他这种不当回事儿的态度让温以宁渐生恼火,没轻没重地顶了句:“那你一年下来也好不了几天呵。”

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随着沉默的延长,气氛也慢慢变了调。唐其琛注视她的目光是有热度的,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算近。却能被他的注视给烫没了距离。

唐其琛微微翘着嘴角,低声说:“好,念念的话,我听。”

温以宁的心就这么轻轻扯了一下。

唐其琛又指了指右边的矮柜,“那里有药,你帮我看看。”

这么一说,就是真的不舒服了。温以宁把柜子拉开,里面就放着几个小瓶子。这些都是老陈给唐其琛配的,消炎止痛为主,出差的时候他都会带上以防万一。四个瓶子已经空了三,另外一瓶也已吃了大半。温以宁把瓶身拽在掌心,低沉了好了一会,又把它给放回原处关上了柜门。

她站起来,声儿都有点紧了,说:“药别吃了,你坐着。”

她走去卫生间,把水温调到很热,手伸进去烫人的那一种。唐其琛的洗护用品倒是收拾得齐齐整整,雾霭蓝的毛巾叠得方方正正,她提高音量问:“你洗脸的是哪一块?”

客厅里的唐其琛:“白色。”

温以宁把毛巾浸透热水,又泡了一会才拧成半干。太烫了,只能指甲尖儿一点点的搓,料是如此,手还是烫得通红。温以宁走出去把毛巾递给唐其琛,“你如果疼的不厉害,就用热毛巾敷敷。”

唐其琛看着她。

“别总吃药,有依赖性,这法子我见我妈常用。”温以宁双手捂着毛巾,怕热气儿散了温度,“我妈她胃也不太好,但她没你这么严重,就是容易呕吐。她不吃药的,反正每回就用热毛巾敷敷肚子,一会儿就好了。不知道对你管不管用,你试试。”

唐其琛的视线落在红萝卜一样的手指上,顿时皱了眉。接过毛巾后,就这么撩开衣摆,直接盖在了胃部。他的腰身长,瘦薄有劲的那一类,唐其琛也是打小养尊处优的人,在男人里算是保养很好的了。就那一截露出来的皮肤,跟白瓷似的,腹部往下没有半点赘肉,两条很淡的弧线延伸往下,被皮带遮住。

温以宁不太自然的移开眼,然后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着。

唐其琛看了一眼,也没说别的,仰着头,闭着眼,感受腹部渐渐升起暖意。温以宁始终留意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好些了没,心里还是不放心,说:“欸,算了,你还是吃药,你那药吃多少粒?”

她又从矮柜里把药拿出来,唐其琛也随她,这热毛巾也是隔靴搔痒,胃病疼起来的滋味是真难受。她拿药的功夫,唐其琛自己把毛巾放回了远处,再出来时,就看到温以宁蹲在地上仔细看说明。

“红色的三颗,白色的丸子吃两粒,还有一板胶囊,按体重吃的。”唐其琛轻车熟路道。

“你多重?”

唐其琛报了个数。

温以宁算了一下,帮他把药分好递了过来。唐其琛就着温水吞下,然后靠着沙发椅背缓了缓。温以宁其实挺无语的,“你家人不管你么?”

“嗯?”

“你身体这么不好,他们不说你吗?也不照顾你吗?还有柯礼,他,他。”

他就算了,温以宁是见过柯礼应酬时的模样,那也是一狠角色,看着光鲜,可推杯换盏之间的难处也很多。尤其陪政府官员时,基本只有挨喝的份儿。挺不容易的。

温以宁看着这些药瓶,还认认真真跟他掰扯起来,“一次吃九粒,一天三次就是二十七粒。那你一年就要吃,就要吃……”

她卡了壳,反应也慢了慢,数字还没扯清楚,唐其琛就淡声答:“810。”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微微偏着头,慵懒而惬意。温以宁气不打一处来,冷呵:“您还挺厉害呵。”

“清华毕业的就是不一样。”

“当然,毕竟我清华毕业。”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句**不离十的话。

温以宁和唐其琛就这么默契的视线搭上视线。一个愣愣然,一个眸色微深。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她芳菲正浓,缠着唐其琛像只家养的小猫,稚嫩鲜活虽有不懂事的时候,但仍是嘴硬心软,对唐其琛是上了心的。也是一次这样的场景,唐其琛胃疾在家,温以宁单方面冷战了几天,终于没忍住,还是巴巴的上门探病。那时她也为了生活费四处折腾,各种兼职都熟,还跟上大队伍的弄起了微商。

后来唐其琛让自己的表妹假装路人,在她那儿买了十几份东西。温以宁不知情,也在这间厨房给他做了一顿饭,当即又蹦又跳的跑出来跟他分享。

她笑得那么好看,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唐其琛没舍得挪眼,配合地问:“那你能赚多少钱?”

“一盒赚四十五,十五盒就是。”

他说:“675。”

小以宁顿时眉开眼笑,“你算的好快啊!”

唐其琛半卧在沙发上,腹部搭了一条软软的羊绒毯,倦容散了大半,挑眉沉声:“那当然,毕竟我清华毕业。”

唐其琛的本科是清华,大四那年直接去了英国深造金融专业。他的专业储备是国内外顶级学院殿堂中积累出来的。当时温以宁就觉得,他怎么狂拽酷炫都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年纪轻轻,特别容易发现世界的闪光点。生活虽有苦楚,但那都是浮于表面,并未接触到人性真正的阴暗面。她对唐其琛的迷恋是纯粹又热烈,是执迷而忘我。

现在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温以宁都觉得难能可贵并且恍若隔世。

记忆重叠的契机很微妙,就这么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就能触动开关,然后听见命运齿轮“嘎吱”转动的沉重声响,它承上启下,由古鉴今,让有心人听见自己内心某一处溃烂之地又重生骨骼血肉的沸腾声。

温以宁和唐其琛对视的这几秒,活生生的望出了几分前世今生的意味。唐其琛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微微偏着头,没有任何过激和突兀的举动。

时人见此一枝花,如梦相似。

一个眼神便够了。

久久无言,他轻声开口:“念念,明天跟我约会。”

温以宁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她有点迷惘,也有些费解,唐其琛不再说话,这时候的任何一句干扰都足以逼退她好不容易试探出来的点点希冀。温以宁对上唐其琛的眼神,像深海静湖那般的宽广包容,沉默却有力量。

就是这样一种无声的示意,渐渐抚化了温以宁的矛盾。

她站起身,很轻的一声:“嗯。”

唐其琛嘴角的笑意依旧很淡,点了点头,“好,那明天下班,我们一起。”

温以宁拎着包,表情尚算自然,她没再应,就指了指桌上的药:“你自己收一下,我走了。”

唐其琛跟着站起身,那句“我送你”还在舌尖,温以宁跟有先见之明似的直接把话截了胡,说:“你别送,我打车。”

唐其琛看了看时间,九点不到。想了想,他说:“好。”

门一关,温以宁觉得自个儿腿都要折了,踩的不是地板,而是软软糯糯的棉花糖。每走一步就有点找不着东南西北,最后呆在电梯前,跟点穴似的忘记要按键。

出了大厅,夜风吹在脸上,灯亮照着路,听见马路上汽笛鸣叫,温以宁才缓缓喘上气,人又活过来了。唐其琛住的这个公寓配套设施以及服务都是一流,温以宁进来时是压了身份证做过登记的,去取时,执勤的门卫说:“温小姐,请您稍等一会。”

温以宁不明所以。

“唐先生帮您叫了车。”对方礼貌答。

就在这时,她手机响,唐其琛给她发的短信:“老余来接你,你等等他,别自己走。”

自此,方才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九九归一都给落到实处了。

唐其琛又发了一条过来,温以宁一看就笑了起来。

他说:“终于能加个微信了,通过一下。”

加完微信就没有后续。

唐其琛就不是成天把时间泡在网上的人,他要说什么,要表达什么,都明明白白当着面儿讲。加个微信纯粹是因为别人都躺在她好友列表里,以前也罢,名不正言不顺,四舍五入一番还是恨透怨透的角色。

但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还没把名分落实,但总归是往好方向发展。

唐其琛的微信挺简单,头像竟是他的照片——生活照。他穿着衬衫,衣袖挽上去两卷,正低头倒水。这是一个侧身角度的抓拍,把他的五官线条突出得十分完美。他神色是轻松带笑的,看起来惬意又洒脱。

点进去朋友圈,很意外,还是有几条动态。最新的一条五月,一张风景照的配图。温以宁眼熟,就是他们去同里古镇的那次。

温以宁被老余送回了家,她洗完澡后盘腿儿往床上一坐,神使鬼差地打开了天气预报。

明天,周五,多云转晴。

黄历又写:宜出行。

但最后这个“宜出行”还是没有出成。大概是一小时后,温以宁接到了一个座机号,区号显示是H市,她老家。温以宁原先估摸着是卖保险的骚扰电话,便直接掐了。但这个号锲而不舍的又打了过来,一接听,一道隐隐不耐的男声:“怎么回事啊,打你电话也不接,你是江连雪的家属吗?”

温以宁眨了眼,“我是她女儿。”

“我们是H市人民医院急诊,她欠了医药费没人交,你过来把它结一下啊。”

温以宁愣住,“她什么病?”

电话挂断,她跳下床开始整理东西,一只拖鞋东倒西歪在门边也懒得去穿,光着脚丫子也不嫌凉。从上海回H的高铁票还有最后一趟十点多的,二等座没票了,温以宁订了商务座。订完她马上给李小亮打了个电话,小亮老师接的很快,“哟!宁儿。”

“小亮老师。”温以宁一开口,声音是紧张的,“你能帮我个忙吗?”

江连雪腹痛难忍,直接疼晕在了麻将桌上,吓得那帮牌友手忙脚乱的把人给抬去了医院。腹痛原因是肾结石犯了,急诊科给她做了碎石的理疗,一千来块钱。这个不能治本,但缓解痛苦是很快的。江连雪又跟没事人一样了,医生让她去把费用缴了,结果这姐们儿直接不见了人。挂号时留的是温以宁的电话,医生就是这么找上来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温以宁一路风驰电掣的打车去高铁站,再风尘仆仆的到H市,都快零点。

小亮老师开车在出站口接她,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他也不放心。温以宁这才知道了原因后果。

眼见她脸有怒气,李小亮赶紧道:“别怪江姨,她没走,后来自个儿又回来了。说是回家拿钱过来交的。不过也是你下车前十五分钟,我才找到她的。反正也晚了,我就没有马上告诉你。”

温以宁太阳穴突突地跳,真是无奈又无语。

李小亮接过她手里的包,宽慰她:“人没事儿就行,闹了个乌龙,你就当跑一趟买个安心。”

温以宁问:“她人呢?”

“急诊挂水消炎,走,我送你过去。”小亮老师笑得和煦温暖,一直很让人信任。

温以宁喊住他,“小亮。”

“嗯?怎么?”

她歉疚道:“不好意思啊。”

李小亮抬手就往她眉心一弹,不轻不重的,长记性,“见外了啊,小亮哥不爱听这话。上车,我来的时候还给买了一屉灌汤包,你垫垫肚子。”

从高铁站到人民医院不算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急诊今晚病人多,床位都给占了,江连雪就在那间有十几张简易床的抢救室里吊水。右手闲不住,还在手机上玩棋牌。温以宁看到人,差不多也要气死了,一把夺了她的手机,“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江连雪这脾气,也经不住几句顶,当即来了火,“不会出声儿啊!吓死我了!”

温以宁懒得说,唇线紧抿,把她手机上的棋牌游戏通通卸载了,然后手机往她身上一扔,“还你!”

缓冲了这几分钟,江连雪也服了软,看到温以宁这架势,就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焦急情景,她没底气,只小声嘀咕:“以为我不会下载啊。”

温以宁气笑了,双手环在胸前,想想算了。转过身对李小亮说:“你先回家休息,够晚了。”

“没事儿,我刚问过了,江姨这是最后一瓶药了,我送你们回去。”李小亮乐呵道:“你陪陪她,别生气,我去外面抽根烟。”

最后把人送到家,都凌晨一点多了。

李小亮走时,江连雪从厨房拎了两块腊肉让他带回去。小亮接了,估摸也是不想让温以宁觉得欠他什么,图一份她的心安。

江连雪一副明白人的态度,很肯定的说:“小亮对你还有感情的。”

温以宁瞥她一眼,“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你又不信,瞎子才看不出来。”江连雪不疼了,飞扬跋扈的像只骄傲的孔雀,“你是不是打电话给他了?后来我拿钱再过去的时候,医生说我的账已经结清了,小亮给付的。大热天的,他可是跑的满头汗哟。”

温以宁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扔过去,“还不是拜你所赐。”

江连雪伸手接住,不介意,还挺认真地说:“你和他再复合算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凑一起有什么不好的,非得留在上海。”

温以宁没吭声,这种话听太多,她也倦了。

“还有,你知道亮亮的右胳膊脱臼了吗?”

温以宁抬起头,愣了。

“我上礼拜看见他,手上还缠着夹板呢,他说脱臼了,我问他怎么搞的,这小子还糊弄我,竟然说是掰手腕折的。”江连雪至今还不相信,“不打草稿呢。”

温以宁迅速想到是唐其琛和他掰手腕那一次。

不是,当时李小亮挺正常的啊!

温以宁拿出手机就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伤了手怎么没跟人说。

李小亮开着车,回复是半小时之后,他发了个笑脸的表情,说:“不想在你老板面前丢脸。”

温以宁哭笑不得,想着说些什么。调侃的话都已打出了两句,但指间动作越来越慢,她联想到江连雪刚才那通乱七八糟的话,忽然的,就把文字删掉,只回了个“敲脑袋”的系统自带表情过去了。

今晚这场闹剧是个意外,再赶回去也得要明天了。温以宁清早给陈飒打了电话请假,陈飒听说她妈妈生病,很大度的宽限了她两天假期。江连雪今天还要去吊水,温以宁看她脸色是不太好,心里也不放心,还是决定再留两天。

其实温以宁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再给唐其琛打个电话。

可万一他昨晚只是随便说说,万一他已经忘记了那句“一起下班”。就在这时,有电话进来,手机震动一响,温以宁差点没握住。

低头一看,是唐其琛。

接通后,唐其琛直接问:“家里需要帮忙吗?”他声音很低沉,“陈飒说你请假了,抱歉我才知道。”

温以宁无声地扬起唇角,“你抱歉什么?”

那头顿了下,估计被问着了。

温以宁笑容更甚,不再为难人,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是我不好意思,家里出了急事。”

其实她是想把话说完的,但“约会”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唐其琛像是知道了什么,也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低声把问题抛了回来,“为什么对我说不好意思?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温以宁脸颊微热,抿着唇,手心似乎都出汗了。

唐其琛也笑了,动静很小,但你能感觉电话里他的呼吸在轻轻发颤,半晌,他轻声:“我没忘。”

温以宁捏紧了手机。

他声音更低:“什么时候回上海?我来接你。”停了片刻,他说:“上回送的花喜不喜欢?我再带一束来好不好?”

温以宁低着头,手机贴着脸,盛夏的阳光是炙烈而又热忱的,它们从窗户外跳跃而进,不遗余力的展现壮丽和温情。温以宁置身光线里,周身都回了暖。她嘴角抿着笑,弧度很淡,但眉眼里的温柔是充实饱满的。

她没回答唐其琛的问题,只是问:“你带了花,那我要带什么?”

彼时的唐其琛站在亚汇集团的高层百平办公室,看着窗外高楼耸立,看着不远处的东方明珠塔宏伟而又明亮,他心里一片安宁静谧,那些陈年旧事、破碎温柔、遗憾与失去,都连成了一串风光霁月的珍珠。

自此,照亮心间情愫,也吹暖岁月冰雪。

他沉沉笑,低声答:“带上你自己,回来见老板。”

☆、春梦绕胡沙(7)

春梦绕胡沙(7)

这边电话还没挂。

“江连雪的家属。”护士在走道上喊。

温以宁回头应了声“在。”

唐其琛也听见了, 说“那你去忙,有事情就打给我。”

挺简单质朴的一句话, 他这性格就是这样, 从不多余的安慰点缀,许的是什么承诺,那就能实实在在的办到。

电话先挂, 温以宁转身去护士那儿。护士给了她两张处方药,“去交费,再拿药, 她打完针了,按医嘱吃药,不适随诊。”

江连雪已经拔了针走出来,精神奕奕又能当雀后了,“开的什么药啊?那个消炎的给我划去,家里还有,别浪费钱。”

护士挺忙的, “那你跟医生说。”

温以宁说“医生是对症下药,你别什么药都乱吃好吗?回头吃出毛病来了, 还不是我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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