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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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颜在路边买的这瓶金疮药效果特别好,用了没几天,七王爷的伤口便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且隐隐有新肉长出来,七王爷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晕,顾颜心中大喜,总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无论如何,能在七王爷面前留个好印象总是好的。

七王爷靠着洞穴席地而坐。

她尽心尽力地替七王爷擦洗伤口,还用湿了的帕子擦拭他的额头。

她眼界低垂,轻轻颤动,说话时细声细语,偶尔还会咳嗽几声,看起来羸弱极了。

七王爷眸光发暗,她夫君何其有幸,竟然能遇上这样的女子。

顾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自然地低头:“七王爷,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我买的伤药效果很好,不出两日伤口便会愈合,届时七王爷就可以回王府了。”

七王爷神色缓和下来,遇上了她,这是老天对他的恩赐,此前那么多年,他装疯卖傻,骗得皇上和太后对自己毫无警觉,在皇宫中求得一席之地,大业未成他没有娶妻生子,更没有留意过任何一个女子,在他心中女子如衣裳,区区女子哪能入他的眼?这些羸弱的迟早会拖累他的人哪有江山重要?

可如今,这个女孩闯进了他的人生,像缝隙中漏下的光,普照着他。

“你出来,你家人不会察觉吧?”

“七王爷放心,阿颜是以祭祀婆婆的名义出来的,我日日抄写经书,夫君他并未疑心。”

七王爷略一回想,便想起那日宫中见过的女子是顾颜的婆婆,看起来顾颜的婆婆和她差不多年岁,这样的婆媳相处起来不会别扭吗?

“你婆婆看起来年岁不大,却是个聪明人,想必城府很深,你这般单纯善良做她的儿媳妇,只怕要吃亏的。”

顾颜从未想过,会有男子这样了解她,纵然她喜欢容恒,可容恒平日不是读书就是忙于应酬,对她并不贴心,她满腔仇怨不知与谁说。而她和宋朝夕的仇怨由来已久,做亲姐姐的儿媳妇,这其中的憋屈别人根本不懂,可如今却有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体谅她的痛苦。

顾颜叹息一声,无比委屈:“王爷说的对,我婆婆她很有心机,总是针对我给我使绊子,我又没办法违逆她,只能处处委屈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七王爷闻言,眉头紧锁,和他料想的一样,她这般单纯的女子根本不是婆婆的对手,没想到她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他将来成大事一定要拉她出泥潭,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七王爷沉声道:“你再忍忍,以后……我一定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值得最好的!”

顾颜在内宅待了这么多年,很少跟外男接触,唯一有来往的就是容恒,可容恒是个端方拘谨的世家公子,他总是对她以礼相待,从前俩人私下相处,他都没怎么认真抱过她,自然不会说甜言蜜语哄她开心,可女子哪有不爱听那些话的?现在有个男人愿意护着她,如此霸道地宣布要保护她,纵然顾颜心底爱的是容恒,纵然顾颜对他并没有别的情愫,听了这番话却也难免涌上一丝感动来。

七王爷见她眸光闪动,似有星辰熠熠生辉,不由脱口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实现!”

她将换下来的纱布放好,又拿帕子轻轻擦他的手,脸色微红,很不自然地说:“七王爷,顾颜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以后在我需要帮助时,你能许我一个心愿。”

顾颜想要的很多,可她最想要的就是宋朝夕的心头血,昨夜下了一场雨,她咳嗽的愈发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她也不能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容璟在她根本不可能取到宋朝夕的心头血,可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有时胡思乱想,觉得容璟不该活着,他要是死了该多好,那样她就告诉容恒自己的身份,让容恒囚禁宋朝夕,可现在一切皆惘然。

七王爷狭长的冷眸中闪过笑意,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一般女子不是求财就是求荣华,她对那些却视若粪土,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心愿而已,如今京城这些俗气的世家后人中,已经很少有她这样特别的女孩子了。

七王爷很认真地点头:“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不会让你失望。”

顾颜笑着点头,苍白的脸上闪过光泽,俩人对视一眼,顾颜便很快移开视线。

等顾颜走了,七王爷又躲回山洞里,他眼前闪过顾颜清丽的脸,心中从未有过的感动,他荒芜的人生中竟然遇到这样一个女子,这是老天对他的奖赏,若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把她夺过来。

如此娇花自然要长在自家院子里。

忽而,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那疼痛过于钻心迟迟不消散,七王爷不得不解开绷带看个究竟,这一看七王爷整个人愣怔在原处。只见他快长好的伤口如今正隐隐发黑,那些新肉也有了腐败的迹象,更糟糕的是他的伤口四周充血,以至整个手臂都是麻的,一点知觉没有。

他这是怎么了?七王爷虽则不傻,可他为了装傻在皇宫中待了数年,并没遇到过类似情况,他一时不确定自己的伤情是否严重。到底是习武之人,他赶紧点了穴。

疼痛难忍,他没法继续待下去,只能站起身,往外走。

一对夫妇背着背篓路过这里,那男人背篓里有一筐草药,七王爷叫住他,“你是大夫?”

打扮成男人还贴了胡子,把自己画丑了的宋朝夕看向眼前的七王爷。一袭蓝色锦袍,样式和那日她在宫中时看到的一样,只是当日的七王爷纵然痴傻,却面容俊朗,浑身干干净净,不像现在,衣服撕破,满身脏污,他手臂上绑着歪歪斜斜的绷带,那绷带绑的太紧,横七竖八没有章法,若是以前的宋朝夕看了肯定直皱眉头,可眼下她恨不得宋朝颜绑的再紧一些,既然七王爷如此喜爱宋朝颜,死在宋朝颜手里,便是求仁得仁了。

宋朝夕敛眸,压低声音道:“我是个江湖游医,居无定所,路过这些想补充一些草药,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七王爷连忙说:“我受了伤,你帮我看看伤口,我必有重谢!”

宋朝夕没有多问,只是半蹲下替他把脉,她原本神色平淡,不知把到了什么,眉头越粗越紧,最后竟满脸不解,“我观阁下的伤口和脉象受的只是普通的刀伤,按理说这种程度刀伤几天就能好了,奇怪的是阁下的伤口越来越严重,这伤口瞧着倒像是……”

七王爷心猛地一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像什么?”

宋朝夕抹着胡子,“倒像是中毒了,敢问阁下是否有沾过带毒的东西?”

七王爷恍若窒息,带毒的东西?他何曾沾过带毒的东西?他这几日吃喝都极为简单,每日都是顾颜清晨带给他的,若他食物中毒,毒肯定会扩散至全身,不可能只是手臂出了问题。不是食物那就是包扎用的药物和纱布了,而这些东西都是顾颜买的。

难道她要害他?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柔弱,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光,她怎么可能害她?

宋朝夕见他还没上套,不由挑眉:“阁下这伤口十分严重,毒素也已经侵入骨髓,这样发展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阁下的右手臂要废掉了!”

七王爷难以相信,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怎么可能就要废掉手臂?他辛辛苦苦装疯卖傻多年,如今他羽翼丰满,正准备逃离京城为大事谋划,不出意外,在一年后他将联手瓦剌成立新的王朝,他隐忍了十多年,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右手臂废了?他即将成为一个废人,拿不起刀剑拿不起笔墨,这样一个废人别说是图谋大事当皇上了,他连京城都出不了!

秋日,墓地周遭的灌木已经发黄了,日头正高,七王爷却浑身发冷,他面色惨白,颇受打击,神色恍惚道:“怎么会没救!你是大夫!你一定要救我!你把我救好了我许你万金!我保你子子孙孙世代都有享不了的富贵!我让你此生无忧!”

宋朝夕叹息一声,十分为难地看向七王爷,“不是我不想救阁下,而是阁下中毒太深,事到如今只有找到下毒的人让她把解药交出来才行!不知阁下是否知道是谁下的毒?”

七王爷脸猛地一沉,这几日只有她靠近过自己,这事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了,可她如今在国公府,容璟身边有许多暗卫,国公府周边的林中夜里总有高手巡逻,他不能冒险,他的部下又都没找到他的下落,事到如今他只能等,等顾颜明日过来。

次日,顾颜离开国公府时唇角挂着笑意,她的篮子里放满了食物和干净的纱布,上头还压着一本黄色的手抄本经书,是她昨夜为了避人耳目,而特地抄写的,她近日一直抄经烧给程氏,容恒因此对她态度缓和,昨日夫妻二人也同房了,顾颜想到昨日旖旎,嘴角挂着笑意。

而她帮助了七王爷,这在她人生中是从未有过的事,被人信任依赖的感觉总是好的,顾颜笑了笑,催促马车快点行驶。

这处洞穴就在墓地北边,洞穴的入口处有几丛灌木挡住,并不显眼,顾颜都觉得奇怪,她之前是怎么遇到七王爷的,这样的缘分也太深了些。

她梳着发髻,头上戴着珠钗,耳上缀着米珠,她这般打扮十分柔美,从前松枝总是夸她,她走入洞穴,只觉得奇怪,以往这时七王爷都会出来迎她,可今日黑暗的洞穴内安静无声,七王爷并未躺在洞穴外头的干草上,她微蹙眉头,正要出声,忽而手腕一疼,被人折向后面。

顾颜被钳制住,她吓了一跳,看到七王爷阴沉的脸,有些无措地看他,“七王爷,您为何要这般对阿颜?”

七王爷冷声问:“你是不是在我的伤药里下了毒?”

“下毒?”顾颜吓破了胆,连忙摇头,“阿颜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阿颜是真心想帮七王爷的,再说,我那药就是在路口的药铺买的。”

“路口处的药铺?你还想骗我!我昨夜去查过,路口处根本没有什么药铺,那是一家凉茶铺子,你到这时还想再诓我……”

他一个用力,顾颜的手便以奇怪的形状往后折,她身子本就虚弱,如今更是冷汗都下来了,望着急道,“七王爷,我真是在路口买的药,那药效果也很好……”

“你还敢说!神医说了这是种十分特别的毒药,初时效果很好,等药效过了毒性便会发出来,你在我药里下毒,使得我这右臂毒发,只怕手臂上的肉和骨都要去掉,说不得这条手臂都要砍去,你倒好,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敢装可怜……”

顾颜都要哭了,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下毒?她一个内宅女子怎么可能有毒物呢?那是谁在害他?宋朝夕?不可能,宋朝夕根本不知道她是宋朝颜,没有害她的理由。

忽而,洞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七王爷冷皱眉头。

两个拿刀的侍卫走过去,一个侍卫边走边道:“你说大人为什么忽而要我们来巡山?”

另一人答:“我听小道消息,昨晚有个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女子去衙门告状,说山中洞穴里有个贼人蛰伏在这,还说她给贼人下了毒,贼人毫无反抗之力,她今日也会来洞穴中假意接近,骗取对方的信任,届时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贼人!”

七王爷看向她身上的鹅黄色褙子,猛地沉了脸,他捏着顾颜的手臂,是她,果然是她告的状,他真是大意了,此前十多年他一直隐瞒的很好,皇上都从未对他起疑过,他也从未对别人掉以轻心,奇怪的是,他遇到她的那一刻就像被她蛊惑一样,毫无理由地信赖她,生出想保护她的心思,谁知她竟然去告状捉拿自己,只怪他瞎了眼,轻信了她。他怎么会毫不怀疑呢?一个内宅女子遇到受伤的男人,第一反应就该是远离才对,可她非但没有离他远远的,还买药替他治疗,明知道他表现得不正常,明知道他可能有反心,她去皇上那告状得到的好处绝对比在自己这得到的多。他怎么就会以为她柔弱纯善跟别的女子不一样,怎么就会猪油蒙了心,把十多年的谋划抛掷一边。

他如何对得起为他死去的将士,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母亲!

“解药在哪!”

顾颜慌了,眼中闪过泪意,“七王爷,阿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下毒,怎会有解药呢?”

她长得如此单纯,偏偏心机这般深沉,七王爷看向这张骗人的脸,又猛地加重了力道,咔嚓一声,顾颜疼得惨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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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是顾颜在外头遇到贼人,被折了手,如今太医已经过来了,宋朝夕换了一身衣服才不紧不慢地往前院去了。起风了,湖水看着都比春日的凉了许多,宋朝夕走进垂花门时,溪月便上来迎她。

顾颜正坐在圈椅上委屈地啜泣,手上包扎着一叠纱布。

老夫人垂眸喝着茶,成亲之前她以为这个孙媳妇出自嘉庆侯府,总该有老侯夫人几分神采才对,谁知成亲后顾颜来敬茶,老夫人才发现顾颜跟老侯夫人没一点像的地方,她心里百般不满意。

倒不是顾颜长得丑,事实上顾颜的长相还算柔美,纵然比不过宋朝夕,却也不至于让人挑剔。

她之所以不满意,是因为顾颜柔顺无主,老夫人好歹也是征战过沙场的,在她看来,女子过于羸弱柔顺并非是好事,顾颜是正经的世子夫人,遇到针尖大的事就哭哭啼啼,这般做派,将来如何管理偌大的国公府?

溪月替宋朝夕挑起门帘,她进门时老夫人笑了笑:“你来了。”

顾颜猛地抬头看她,她不再哭了,只是咬牙看向绣鞋。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是狼狈,浑身脏污,头发也散了,手还被贼人折断,要是从前在侯府,宋朝夕只怕要放炮仗庆祝了,还好宋朝夕不知道她是宋朝颜。顾颜内心叹了口气,又觉得丢面子,她这样难看,宋朝夕却穿着簇新的衣裳,大红的披风衬得她昳丽无双,丹青难绘。

反观她……

宋朝夕撩开大红披风,笑着给老夫人屈身行礼:“母亲万福。”

她一笑,老夫人便觉得这屋中瞬间亮堂了,好似再大的事都只是小事,心情也不觉好了许多,看吧!这才是她理想中的儿媳妇!容貌无双,气质不凡,本就昳丽的容貌在红衣的衬托下,平白多了几分冷艳,可这艳色又让人觉得咄咄逼人,她笑时眼里闪过融融暖意,莫名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就是面嫩,老夫人这才恍然想起,宋朝夕跟顾颜竟然是一般年纪,明明一般大,宋朝夕却比顾颜行事沉稳许多。人若没有比较便没有差距,要说从前老夫人对宋朝颜只是有些不满,如今却愈发觉得这孙媳妇该向婆婆学学,别整日就知道攥着帕子装柔弱,男子或许会喜欢,可高门嫡母不是只捕获男人的心就够的,管理内宅、田庄铺子、人情往来……都不是轻松活儿,顾颜这样的还真叫人头疼。

老夫人将经过讲给宋朝夕听。原来顾颜惊叫后引来了官兵,贼人见状转身跑了,顾颜被官兵救下,虽则幸运,手却折了,太医说恐怕要修养月余了。

宋朝夕挑眉,心里冷笑,竟然只是手折了?不愧是这本天书中的主角,遇到这么大的灾祸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避过去了?

宋朝夕亦没什么可说的,只安慰几句,叫顾颜不要太伤心,又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不论伤世子夫人的贼人是谁,以国公爷的能耐,就是挖地三尺也会把人找出来,世子夫人不必过于伤心,等人找到审问一番,定然可以给世子夫人讨回公道!”

顾颜眉头直跳,要是真把贼人捉住了,国公爷不是会知道她偷偷帮助七王爷?届时世子爷怎么看她?七王爷手中还有她的耳坠,纵然她可以辩解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国公爷会信她吗?顾颜差点站不稳了……

宋朝夕看着她发白的脸,忍不住一哂。路边的药铺是她找人特地安排的,药也是她配置好的,是毒药没错,但她在毒药里加了仙草,仙草会让人伤口快速愈合,给人一种这药很好的错觉,用药人就会没有防备,加大药量,她得感谢顾颜这人比较蠢,若是换一个人,又怎会相信荒无人烟的路边竟然会有药铺呢?

只是可惜了,竟然让七王爷跑了。

次日,老夫人睡在美人榻上,睡了个回笼觉,来请安的人都已经回了,溪月忽然进来说:“老夫人,毅勇侯夫人来了。”

杨嬷嬷垂着眼,恭敬道:“毅勇侯家还是世子爷成亲那日来的人,这时忽然来,莫非是……”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到底是世子爷的舅母,让人请进来吧。”

第42章

容恒由梁十一带着进了湖心小筑,容璟正在二楼等他,印象中,父亲的书房他从未来过,从前父亲带兵归来,总有忙不完的国事,父亲的书房机密甚多,一向有专人看管着,家中任何人都无权靠近,他这个世子爷也不例外。

容恒不知道父亲为何找他,他站在门口,听到梁十一通传:“主子,世子爷来了。”

“进来!”

容恒犹豫片刻,推门而入,父亲的书房布置得很是简单,除了一张书桌外便只有一个放书的柜子,连个多宝阁都没有,一眼望去十分空荡,和父亲利索的行事风格相吻合。

父亲从前就是这样,只宋朝夕嫁进来后才在卧室放了许多不实用的用品,容恒上来时朝屋里看了一眼,竟发现床的帷帐不知何时换了暖暖的黄色,柜子都换成烤漆描花的新样式,床前放着屏风,高架上摆着花瓶,瓶里丛花竞开,很有野趣的,倒将父亲原本板正的房间装扮得有了几分生活气。

容璟正坐在书桌前写一封回信,虽边境战事刚歇,但瓦剌最近频频试探,戍边将军周淮是他旧部下,给他送了封加急的密函来,他刚写了一半,容恒见他没有停歇的意思,便恭敬地退回门边站着。

他远远打量父亲,父亲身量比他高,长身玉立,丰神如玉,挺鼻薄唇,不笑时显得有几分冷肃,一般女子遇到父亲这样的人很难会不喜欢吧?更何况父亲正值壮年,权势通天,手握重兵,说是权倾天下也不为过,父亲每日都要习武练剑,骑马捶丸样样精通,比起武将他更像是文官,可一般文官又没有他这样的。

女子都仰慕强者,父亲这样的人天生让人追逐着。

容璟封好信,交给梁十一,才重新回头打量容恒,容恒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刻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喘。容璟知道容恒怕他,正如这家中其他人一样。他常年在外征战,甚少回来,对这个儿子难免有几分亏欠,从前他察觉到这儿子性子不够果决,曾跟母亲提过,要送容恒去军中历练,奈何程氏不同意,便只能作罢。

身为他唯一的儿子,在家中难免受宠,以至于他这般年岁却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容璟蹙眉将一份密函扔在他面前,冷声道:“你看看!”

容恒打开一看,吓得倒吸一口气,七王爷竟然有谋反之心?且七王爷竟然一直在装傻?当然这样的消息他最近已经有所耳闻,毕竟京城就这么大,他有个好友父亲管理京中禁军,他多少听说了一些,再说忽然跑了一个王爷,京城动静弄得这么大……

可父亲的密函还是让他吓了一跳,毕竟这上面说顾颜也牵扯其中。

容恒背后冷汗涔涔,牵扯到谋反,这事有多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耀眼的日光从背后的窗棂照进来,光影勾勒出容璟冷硬的侧脸,他神色难辨,“她近日总出去,你就没有一点察觉?”

容恒攥紧手,“她说要给我母亲抄经祭祀,我觉得她很好就没有防备,再说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又是太后赐的婚……”

“我问你,成亲前你可见过她?”

容恒慌忙摇头,“儿子从前根本不认识她……”

容璟又看他一眼,才端起一旁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你得庆幸这是太后赐的婚,否则你和她都要牵涉其中,我们国公府亦不能幸免,这事我会如实和皇上禀告。你年岁不小,做事却不够老练,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连身边人都摸不透……”

容恒觉得羞愧,他竟然在女人的事上被父亲责怪了,他对顾颜本就没什么感情,可父亲说的没错,他连自己身边人都管不住,还要父亲出面来教她怎么管女人。

“儿子知错了。”

容璟又看他一眼,难掩失望,这儿子不像他便罢了,和他亦不亲昵。不过顾颜是容恒的妻,他这个做公公的不方便插手,幸好顾颜摘得清,否则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好,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容恒赶紧应下。俩人一前一后下楼时,正巧碰到宋朝夕从外面回来。

入冬后,白日一日短过一日,后院湖风吹人冷,宋朝夕早早便穿了披风,青竹还给她做了个兔毛的围脖,扣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再配上一袭红,明媚又飒爽。

她很少在湖心小筑看到容恒,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世子爷来了?”

容恒恭敬地行礼,“母亲。”

他越恭敬宋朝夕越舒坦,宋朝夕眯着眼,笑了笑:“世子爷不必多礼。”

又转头看向容璟,语气带着几分亲昵:“爷,林中的枣子熟了,我刚才用竹竿敲了一些下来,用水泡过,您尝尝……”

说着就把一颗通红的枣子强行塞到容璟嘴里。

容恒眉头微蹙,父亲这样的身份,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宋朝夕不乖乖行礼便罢了,怎么能这样?再说夫妻之间能做到举案齐眉就很好了,他身边所有夫妇都是这般,他和顾颜是这样,大伯和伯母是这样,其他友人的父母也是这样,就是他亲生母亲在容璟面前亦十分拘谨,这是女子的本分,她一个高门嫡母做这种事实在有失分寸!怎么能对父亲这般没大没小?以父亲的端方雅正,绝对会斥责她的!

然而容璟只是咬了一口,眸中闪过笑意,用容恒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说:“枣子很甜。”

宋朝夕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俩人对视许久,就好像任何外人都是多余的。

容璟转头看了他一下,沉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容恒百口莫辩,他也不想留在这,看得莫名不舒服。他走远一些,看着宋朝夕笑着往父亲嘴里塞枣子,一贯对人冷若冰霜的父亲也由着他胡闹,到后来她整个人都靠在父亲身上,一手抓两颗枣子往父亲嘴里塞,父亲终于忍不住,单手捏住她的手腕,她不堪一折的手腕就这样轻易被父亲抓住,钳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嘟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父亲。

俩人明明差了十多岁,却格外般配,都耀眼的像现在的日光。容恒莫名觉得刺眼,连忙收回视线再也不看了。

容恒蹙眉回到前院,刚到不久便听到管家来报,说是他舅母来了。容恒走入垂花门,远远看到舅母坐在院子里,一袭浅色被子的顾颜正坐在边上陪着,容恒眼神有点冷。

顾颜第一次见他这样,听闻方才容恒被国公爷找去了,难不成容恒已经知道她和七王爷的事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心里一惊,慌忙低下头,紧张地绞着手帕。

“舅母。”容恒行了礼。

廖氏笑着喊了一声:“世子爷,咱们是一家人,快不必多礼了。”

丫鬟上了茶,廖氏偷偷打量容恒,容恒看着脸色不愉,这是从未有过的,以世子爷的身份地位,谁敢给他不愉快?若是有,一定是因为那个刚过门的继母。连世子爷都受影响,可见传言不假。

廖氏微微蹙眉,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虽然她是容恒的舅母,毅勇侯府也是个侯府,她的儿子也顺利袭爵了,可她却心知肚明,京城这些侯府公府看着差不多,实则内里的差别却不是一般大,就拿国公府来说,京城虽有几个国公府,可大部分国公府后人都不在朝为官,只靠祖上庇荫,混个日子。

但容国公府不一般,容璟如今权倾天下,亦是皇上好友,有体面有实权,旁的国公爷在他面前连提鞋都不配,毅勇侯府的老侯爷开国时在战场上立下过功勋,被高祖赐了毅勇侯的爵位,但此后毅勇侯府就没出过一个像样的后辈,侯府虽然名义上也封了田地,可这些都是虚的,落到实处的好处几乎没有,毅勇侯府不善经营,祖上留下的田庄铺子都被不成器的后人变卖,她儿子又不成器,府中度日艰难,还要靠国公府接济才能度日。

丈夫的妹妹是国公爷的爱妻,虽去了很多年,可国公爷一直没有续娶,毅勇侯府的底气很足,经常打着国公爷的名号做些利己的事,可就在几个月前,老夫人竟给国公爷娶了继室,当时廖氏便坐住不住了,生怕国公爷醒不过来,这个继母主持中馈,给容恒穿小鞋,把国公府握在自己手里,后来国公爷醒过来,她听程妈妈说,国公爷一直没有同房,心又放下了,左右国公爷爱的还是发妻,谁做这个国公夫人对毅勇侯府来说根本没区别,谁知前段时间,程妈妈又递了信,说这个继室十分张狂,不仅给程妈妈下马威,还日日欺负世子夫人,这就罢了,国公爷竟也不责怪她,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国公爷对程氏的感情会越来越淡。

廖氏听了这事便再也坐不住了,这怎么行呢!他们毅勇侯府就是靠着国公爷对程氏的感情才能谋得一些好处,如今新国公夫人进门,这对他们毅勇侯府大大不利,她必须要来一趟,提醒世子爷,千万别上继母的当,一定要警惕继母,保住自己世子爷的位置,否则,将来等继母生了弟弟,说不定连世子爷的位置都保不住。

眼下见了一袭锦袍的容恒,廖氏寒暄了几句家长:“家中一切安好,你表哥刚抬了一个姨娘,姨娘为你表哥生了个儿子,你表嫂一直生不出儿子出来,现在有了儿子,侯府后继有人,你表哥也能静下心来做事了,我准备给他谋个正经差事。你表妹也一直在相看,他们都很惦记着你,你外祖父外祖母一直说你母亲走得早,你一个在府里他们不放心,怕你在这受了委屈,提醒我来看看你……”

容恒知道她寒暄的目的,他并不傻,基本的人心还是摸得透的,不过听到她提起自己的母亲,容恒还是温声道:“劳烦外祖父外祖母挂念了。”

廖氏喝了口茶,见时机差不多了,才瞅了眼外面,低声道:“世子爷,你别怪舅母多嘴,我听程妈妈说,你这个继母进门后就给程妈妈下马威,程妈妈毕竟是你生母房中的人,她这么做不就是在针对你生母吗?”

容恒一愣,微微蹙眉,“还有这样的事?”

廖氏赶紧说:“可不是,程妈妈这个岁数了,又是你母亲的陪房,就是有错也轮不到她来管,你父亲心中在意的还是你母亲,她算什么?不过是个继室!”

容恒不喜欢廖氏这样说她,这不仅关系到她也关系到国公府的脸面,他不由沉声道:“够了!舅母,她毕竟是我继母,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夫人,你不应该这样说她。”

廖氏一愣,赶忙说:“世子爷,我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说她这样年轻,又善于勾引,把你父亲迷得团团转,到时候她若有了孩子,这世子爷的位置你还能坐得稳吗?若那孩子将来有出息,你在这家中还有什么地位?”

勾引吗?容恒莫名想起宋朝夕今日和父亲的相处,她那样风情万种,只轻轻看人一眼便叫人无法抵抗,她跟人撒娇歪缠,谁又能抵得住呢?看得出父亲已经很喜欢她,只是容恒不喜欢别人这样议论她和父亲,家事毕竟是家事,廖氏跟他再亲近,那也是外人。

“够了!我父亲不是那种人,舅母你慎言!”

廖氏欲言又止,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

老夫人吩咐管家来找宋朝夕,管家很少来后院,远远看到容璟和宋朝夕一齐从湖心小筑出来,不由心中一咯噔,他在府中这些年,好似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公爷和女子并肩而行,新夫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这才多久就让国公爷一再破例,等以后这府中管家的人换了,恐怕这国公府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穿着暗色杭绸的管家垂眸走上去,恭敬道:“毅勇侯夫人来访,老夫人有事走不开,让我来请夫人去款待。”

宋朝夕下意识看向容璟,他神色如常,只沉声道:“毅勇侯夫人是世子的舅母。”

那就是容璟原配夫人的娘家人了,难怪管家说得小心翼翼,是担心得罪自己这个国公夫人呢,既然嫁给他做续弦,这便是逃不过的事,宋朝夕倒也坦然。正巧梁十一过来,趴在容璟而后小声说了什么,容璟气势骤现,看样子是有正事要做。

宋朝夕便道:“既是世子爷的舅母,我这个当母亲的肯定要好生招待的,国公爷您尽管去忙,这里交给我。”

容璟顿了顿,“我会尽快赶回来,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留我回来再细说。”

宋朝夕眨眨眼,她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管家,要他解释什么?

他这般细心交代,搞得他好像三岁小孩似的。

她不由噗嗤一笑,“国公爷,您要是再不走,妾身可就要拿扫帚赶你了。”

她说的寻常,殊不知管家心中又是一惊,宋朝夕小小年纪,竟敢这么对国公爷说话?他在府中干了十多年管家,除了老太太和老国公爷,就没人敢这样对国公爷说话。她难道不知道国公爷的地位和威名吗?更要命的是国公爷只看了她一眼,摇着头笑笑走了。

管家偷偷问梁十一,“夫人和国公爷,平常就是这样?”

梁十一瞥他一眼,“习惯就好。”夫人套路太深,国公爷已有晚节不保的架势。

廖氏在院中喝茶,容恒已经走了,她忍不住打量顾颜,她原本有意把自己女儿嫁给容恒,奈何老夫人没这个意思,程氏又不在了,没人张罗,让这个小蹄子钻了空。顾颜气质柔顺,面色苍白,左手还折了,坐在那一脸委屈,廖氏怎么都看不上,心里嫌弃的厉害,堂堂容国公世子娶了这样上不了台面的妻,简直白瞎了容恒这样的家世!她面上却不显:“你是妹妹的儿媳妇,要时刻记住妹妹的好,多在世子爷和国公爷面前提及妹妹,好提醒他们别有了新人就忘了妹妹,只有世子爷坐稳了世子的位置,你的孩子才有指望。”

顾颜蹙眉,她不喜欢廖氏看她的挑剔眼神,廖氏算什么东西?也敢挑剔她!但她不得不承认,眼下她跟廖氏是一条船上的,廖氏说的对,国公爷这般宠爱宋朝夕,若以后宋朝夕生了儿子,那还了得!他们的利益都会受损。

让宋朝夕这个姐姐的孩子取代自己的夫君?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顾颜叹息道:“舅母有所不知,婆婆对我不满,经常给我使绊子,我不过是去墓地里给母亲烧香,她就对我没有好脸色,恐怕是借机在敲打我。”

廖氏一听,脸都青了,“那小蹄子还敢这样?不过仗着年轻几岁,就敢魅惑国公爷,国公爷竟然也由着她!!我倒要看看她长什么样,还是天仙不成?”

说话间,一个女子径直推门进来,坐在了上座的圈椅上,国公府这个地方,能坐上位的就那么几个,曾经老夫人坐过,国公爷坐过,就连容恒这个世子爷都没坐过那个位置,如今这个女子竟然敢坐!

等宋朝夕抬头要笑不笑地看她,廖氏心中一惊,端茶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国公爷成亲那日,廖氏远远看过宋朝夕,只那时宋朝夕被盖头盖住,看不得脸,她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狐媚子,定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是这副长相。

第43章

宋朝夕进门后,顾颜才想起来屈身行礼,她手折了以后就总低着头,日头照进来,照在她脸上泛着淡淡的金色,使她本就苍白的脸更为剔透,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

此前,因老夫人和高氏都在场,宋朝夕不便过于追究,以免落得个苛待儿媳的名声,可她心里这口气却还没消,顾颜打着给程氏上香的旗号出去私会七王爷,肯定是希望借七王爷的手打压自己,她观察顾颜气色,并不像病愈的样子,也就是说顾颜十有八九还在觊觎自己的心头血,宋朝夕又怎会就这样饶了她?她淡淡地看顾颜一眼,蹙眉道:“听闻前几日,世子夫人是因为要去给世子爷生母上香,才会遇到贼人……”

顾颜眉头直跳,宋朝夕总不能是没由来说这番话,她忽然提起容恒的生母,为的是什么?

顾颜蹙眉道:“母亲,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世子夫人是在质疑我?”

顾颜差点把牙咬碎了,以前在家里宋朝夕要是敢这么跟她说话,沈氏早就跳出来维护自己了,她也会跟沈氏装可怜,让沈氏替自己出头,从小到大这一招百试不爽,只要她不开心哭着告状,欺负她的人准会倒霉。顾颜以为成亲后的日子也会这样,熟料进了国公府,成了世人眼中的儿媳妇,她才发现委屈告状根本没有用,只因再也没有替她出头的人了。

顾颜不甘道:“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宋朝夕瞥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行了,我又没说什么,想必你表面上对我这个婆婆低眉顺眼,看着孝顺,心里认的却还是世子爷的生母。”

顾颜眉心突突跳,“儿媳没有这个意思,儿媳是很尊敬母亲的。”

宋朝夕看向染得红红的指甲,却不依不饶了,“我到底是你的继婆婆,自古以来当人继母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你不拿我当回事也是难免的。你看重世子爷的生母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倒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顾颜丝毫不敢懈怠,宋朝夕当姐姐时她就都不过,如今当婆婆了,她还斗不过,顾颜知道以宋朝夕的性子,下面准没好话,这人就不是个能吃亏的。

宋朝夕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按理说我这个继婆婆也不好说什么,但既然你有这份孝心,我也不拦着你,从今日起,世子夫人每日都抄一份经书,烧给你的亲婆婆,也不需多,先抄一个月,也好告慰你亲婆婆在天之灵。”

顾颜一听,眼都直了,抄一个月?如今她一本经书要抄写两个多时辰,这对她来说已经很困难了,毕竟簪花小楷很费眼睛,可宋朝夕竟然要她抄一个月!她现在手折了,穿衣服都困难,宋朝夕还叫她抄经!偏偏打的是给容恒生母祭祀的名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哪怕是外人听了也挑不出错来。

“不,母亲,在儿媳心里,您是我嫡亲的婆婆……”

这话廖氏就不爱听了,顾颜也太拎不清了点。

宋朝夕不会当真,只淡淡地瞥她一眼,似乎不解,“不过是月余,世子夫人的诚意感天动地,抄个经书而已,莫非世子夫人不乐意?”

顾颜当然不乐意,她本来就是为了做做样子找个借口,才去给亲婆婆上香的,抄几页做做样子便罢了,可现在一抄就是一个月,也就是这个月她只能被困在房里,哪都去不了?不过是个没见过面的婆婆,哪值得她废这么多心思?

廖氏却觉得没什么不好,顾颜本来就是做儿媳妇的,也该认清谁才是自己的亲婆婆!

廖氏蹙眉劝道:“夫人说得对,世子夫人年轻,多抄点经也是好的。”

顾颜气的差点怄血,恨不得叫她闭上嘴。

丫鬟端来刚泡好的新茶,宋朝夕嘴挑剔,喝了几口便放下了,丫鬟又把茶端给廖氏。

宋朝夕不咸不淡道:“毅勇侯夫人请用茶。”

廖氏对宋朝夕容貌的震惊已经平复下来,听到宋朝夕这般客套生疏地说话,她有些不喜,宋朝夕这样的小辈应该跟着容恒称呼她才对,随即她意识到宋朝夕可是容璟的夫人,是堂堂国公夫人,宋朝夕与她是平辈的,且地位比她还高。

宋朝夕对她这般说话其实也算客气了。

可她就是不舒服。

抿茶时她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宋朝夕,宋朝夕穿着新款的衣裳,红衣胜火,刺绣精美。衣领处绣着一圈南珠,披肩的系带也绣着米珠,珍珠与衣裳颜色交相辉映,也不知是谁点缀了谁。

领口围着一圈白色的毛绒围脖,衬得她本就白净的肌肤有种淡淡的荧光。她头上的发饰亦是独特昂贵,不需刻意彰显,她坐在那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这一身打扮就让人自惭形秽。

阳光照在她侧脸,她神色认真,不会过于严肃,却不似同龄的顾颜这样让人觉得撑不起场面。

廖氏刚进门时也过过几天好日子,只后来才发现男人实在不成器,这些年姨娘抬了一个又一个,通房无数,儿子跟亲爹一样,眼高手低不成气候,她手头原本有一些陪嫁,前年儿子把人打残,把她手头那点陪嫁给败光了。

廖氏一年也不穿几次新衣,身上这件勉强拿的出手的只每次外出拜访时才会穿,为了不至于有折痕,她叫丫鬟小心处理过,梳髻时还特地挑了一根质地上好的珠钗,原先觉得很好的,可跟宋朝夕一比,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谁能想到永春侯府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嫡女竟然能嫁进国公府,还有这样泼天的富贵!

这便罢了,从前程氏还在时还能帮衬娘家,她们也能打着容国公的名号谋些好处,现在却不容易了,一说是容国公夫人娘家人,人家就反问,说容国公的夫人不是姓宋吗?

廖氏最近日子越来越难过,对这个抢了他们好日子的宋朝夕愈发不顺眼,哪有这样好命的女子,不就是长得好看一些吗?若不是这张脸,她能嫁进来给容国公作续弦?虽是续弦,可如今的容国公权势正盛,最好的时候都被宋朝夕给占了,容国公这个年纪若再有孩子,恐怕会宠上天去吧!

她怎么什么便宜都占了……

她穿成这样出来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吧?廖氏直冒酸水,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敲打一下,省得这女子真以为自己了不得,得意的没边了。

“原来是国公夫人啊,成亲那日我远远看过你,就是一直没看清样子,夫人你有所不知,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国公爷是冲喜才娶的夫人,算不得真感情,你说国公爷如今都好了,怎么不带夫人出去露个脸?”

宋朝夕笑了笑,一缕头发从耳旁掉落,她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露出细白的脖颈,她一派闲适,似乎根本没把她这番好心的劝告听进去。

宋朝夕要笑不笑,一本正经跟她胡扯:“毅勇侯夫人有所不知,人都这样,有好东西就想藏起来,国公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紧张我了,恨不得把我捂的严严实实才好!”

廖氏是这个意思吗?她有些挂不住笑了,她又不是想吹捧宋朝夕,宋朝夕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廖氏脸色难看地扯了扯嘴角,才笑笑:“我一来国公府就总想起那年,杏花春雨时,妹妹一袭红衣嫁给国公爷,彼时的国公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想想日子过得真快,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去了呢?若妹妹不去,夫人你看到她和国公爷相处的情景肯定会十分羡慕的。”

宋朝夕挑眉,她其实根本没把廖氏放在眼里,要不是走过垂花门时,听到这俩人在屋里头嘀咕,她也不至于给廖氏下马威,她跟国公爷虽然已经同房,却从未奢求过更多,她原以为俩人这样相处便够了,可如今听廖氏这么说话,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火气。

宋朝夕红唇微抿,笑得冷淡而疏远,“虽则这话由我说出来有些不妥,可既然毅勇侯夫人一来国公府就多想,为着夫人的身子着想,以后夫人还是少来的好。”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赶客了,这些年容恒一直在接济毅勇侯府,廖氏每次上门自觉低人一等,如今宋朝夕还说这般伤人的话,廖氏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这不就是指望她以后再也不来吗?凭什么啊?这是她妹妹的婆家!

廖氏脸色难看的要命,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宋朝夕好过,她笑得有几分凉薄:“夫人可真会替人着想,说起来世子爷生母在世时,曾经要给国公爷抬两房姨娘,只是国公爷在外征战这事才作罢了,虽说我只是个外人,但也不得不端着长辈的架子再多说一句,这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不说别的,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日,那几日不方便伺候,自然不能让男人受委屈,总要有些通房姨娘在才方便,夫人你年纪小,伺候的经验不足,房事一事上总要有人帮衬着,家里多些人还多份热闹,夫人你说是吗?”

宋朝夕连连点头,一脸痛苦:“可不是,还是廖夫人了解我!你都不知道我们家国公爷,他那人啊……哎!!天天把我给累的啊,恨不得多找几个通房替我分担一下这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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