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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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白翁一愣,似乎没有听明白。

少年眸中却带了几丝残忍的快意,仿佛要施加“报复”一般,声如鬼魅:“在那样一个合家团聚的日子里,若是颠覆了琅岐岛上的势力,令辛家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受尽折磨,偿还血债,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说,琅岐岛之外的……她,会不会心有感应,回来收下我送的这份大礼?”

洛水园,明月宛宛,万籁俱静,一片花海随风摇曳,清光如许,月下花香缭绕,美不胜收。

丞相府的下人急忙赶来送信时,付远之正在花圃旁,打理着一片羽衣甘蓝花,苏萤就在一边静静看着,一言未发,只是不时会默默浇上一勺水,看着那剔透的花瓣,在月下泛着晶莹的水珠,纯净无瑕。

羽衣甘蓝的花语,是坦诚真实,无所隐瞒,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摇曳在心尖之上。

苏萤比谁都懂,付远之种下这片羽衣甘蓝的意图,但她不能懂,只能一次次装傻沉默,付远之也从不拆穿她,只是时常过来打理这片羽衣甘蓝。

他们就这样默契配合着,在一个个微风拂过的月夜下,各自心照不宣,缄口不言,仿佛在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付远之的耐心比谁都要好,一如他温润如玉的性子,从不会咄咄相逼,却有着水滴石穿的柔韧与威力,苏萤始终在苦苦支撑着,难以招架。

她实在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抵挡不住,彻底被那道花间清俊的身影动摇,她甚至有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希望自己,当真是一个……哑巴。

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袂,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花海之中,这静谧的一刻,竟也有了些许天长地久的味道。

苏萤凝视着那张清俊的侧颜,心神正恍惚间,花道之上,却忽然传来一个匆忙急切的脚步声。

“大人,来信了,骆夫人来信了!”

“阿隽?”付远之霍然站起,目光一亮,脸上是苏萤从未见过的神情。

她一怔,脑中莫名闪过从前还在仁安堂时,她穿上那袭杏黄色的衣裙时,他也对着她这样喊过:“阿隽。”

像带有魔力的两个字,总能让他心弦颤动,无法自持。

苏萤长睫一颤,站在夜风之中,心底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白。

或许,她知道付远之一生不娶,至如今,仍是孑然一人的……原因了。

那信是从云梦泽而来,当时云城知府把消息送回皇城后,付远之大喜,立刻给闻人隽写了一封信,询问她与骆秋迟的近况,没想到,回信这么快就来了。

付远之展开那信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苏萤站在一边默默瞧着,夜风拂过她的长发,她嘴里不知怎么,竟涌起了一股药汤的苦涩。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喝药了,竟还会记得……那股清苦的味道?

果然,比起稍纵即逝的甜蜜,人更能记住的,是苦涩的味道,因为这具有提醒的作用,能将人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回来,再也莫去奢想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甘甜。

月下,付远之将信看完后,唇边笑意愈深,几乎是喜出望外道:“太好了,原来青遥那帮孩子也在云梦泽,他们竟跑了那么远,还在璃仙镇里行侠仗义,做了一番大好事,这一对父子俩啊,果真是一样的性情,没想到还真在江湖上遇到了,世上事兜兜转转,实在无巧不成书……”

他感慨之间,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苏萤,目光一动,忽然抬起头来,似乎在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字眼。

闻人隽在信里说得清楚明白,不仅将璃仙镇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写下,还告诉付远之,让他不用担心,等那解药配好,除去璃仙镇所有百姓身上的余毒后,她就会把那帮孩子带回来,让他们回到宫学念书,不再闯荡什么江湖,流落在外。

毕竟江湖之大,凶险难料,这一回能遇到骆秋迟及时出现相救,下一回呢?

这帮孩子涉世未深,心思单纯,怎知江湖险恶?闻人隽委实放心不下,即便他们不愿意跟她回皇城,她也少不得要做一回“恶人”,逼他们“就范”了。

这倒与付远之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是担心骆青遥那帮孩子流落在外,不知吉凶,希望他们能尽早回到宫学里念书,不再胡闹。

月夜下,他紧绷已久的心弦总算稍稍放松了些,长吁了口气,却没有发现,风中花圃旁的苏萤,眉眼低垂,一直在心底默念着那六个字——

云梦泽,璃仙镇。

她双眸之中,闪过一抹异色,恐怕骆青遥他们,无法如付远之所希望的那般,再回到宫学了。

璃仙镇,阳光照在仙人湖上,湖水波光粼粼,那老方丈在十多年后,总算又再一次踏入了长生庙里。

他步履蹒跚,扫过那些熟悉的佛像灯台,领着众弟子,一时间热泪盈眶。

庙里却有一个人,比他还要激动百倍,辛鹤放下那捣药杵,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飞奔而来。

她在门边一见到那老方丈,双眸就立刻放光,心潮澎湃下,仿佛见到了自己亲“爷爷”一般!

待到老方丈用过晚膳后,辛鹤几人就迫不及待地拉过他,神神秘秘地在佛像下,不知说些什么,还将门都关了。

这几个少年少女的举动,自然逃不过骆秋迟的眼睛,只是他们闪烁其词,并不正面回答,只说辛鹤的爷爷曾来过这间长生庙,他们只是找老方丈打探些陈年旧事。

孩子们这么一说,骆秋迟也不好逼问了,只多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起来。

夜风拂过庙宇,轻轻拍打着窗棂,佛像之下,烛火摇曳,那老方丈虽然年事已高,头脑却十分清醒。

他望着骆青遥与辛鹤几人期盼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一年,辛施主的确来了我们庙中,那时的方丈还是我师父,我对辛施主,印象极其深刻,大概是因为,他虽风尘仆仆而来,衣襟上还染了些血污,但目光却平和坚定,跪在佛像之下,收敛了一身杀气,眉目间还流露出一份,对和平安宁的无尽渴望与向往……”

当年的辛玄笛,与老方丈年纪相仿,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来到长生庙时,带着一把剑,身上染了点鲜血,长发也有些散乱,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气度不凡,彬彬有礼,并未吓到庙中僧人。

他的来意极为简单,只是向庙中捐了一笔香火钱,并且留下了一面羊皮鼓,希望能置于佛座之下,日日夜夜浸染佛祖的气息,得到香火的供奉。

“我师兄问他缘由,他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难过,说自己家乡正在遭遇一场劫难,这面羊皮鼓就如同他家乡一般,希望能被供奉在庙里,得到佛祖庇佑,香火浸染,保佑他的家乡度过这场浩劫。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师兄自然点头答允了,只是又有些奇怪,问向辛施主,为何要选择来到璃仙镇,供奉在这样偏僻的一间长生庙里,而不是去云城,找些大一点的庙宇?那香火不是更加旺盛,佛气不是更加充盈吗?

“辛施主又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师兄却没听清,辛施主也没有再重复,只说长生庙外的那片仙人湖很美,湛蓝清澈,月光照在水面上,十分安宁,就像他的家乡一样。

“他将这面羊皮鼓放在这里,就是希望他家乡的那轮明月,能够安宁如初,照在他们那片土地上,就像平静的仙人湖一般,重回昔日的美好。”

老方丈回忆到这里,白发苍苍的一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迎向骆青遥与辛鹤几人的目光,在灯下幽幽道:“但其实,辛施主说的第一句话,我听见了。”

辛鹤几人微微一惊,那老方丈眯了双眼,望向虚空,缓缓道:“我当时就在他身侧,他虽然说得很小声,可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偏僻一点好,那样才没人找得到。

“也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在辛施主走后,一直对那面羊皮鼓颇为上心,每日照看着,像是守着对辛施主的一个承诺般,不敢大意,因为我知道,那面羊皮鼓,在辛施主心中,一定万般重要,更是对他的家乡有着非凡的意义。

“我在心里祈祷着,他家乡的那场浩劫,能够早些过去,他能够在某一天,再一次来到我们长生庙,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让我们知道,佛祖真的庇佑了他们,他家乡的那轮明月,又安宁地照在了他们那片土地上。

“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施主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守着他留下的羊皮鼓,时常望着长生庙外的那片仙人湖,出神地想着,辛施主的家乡,如今还好吗?那场浩劫有没有度过,他的家乡如今又是怎样一番模样呢?”

老方丈沉重地叹了一声,佛像之下,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庙里静寂无声,只有窗外的夜风呜咽呼啸着,像有人在月下哭泣一般。

辛鹤呼吸紊乱,浑身颤抖着,双眸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她隐隐间彻底明白了什么,无数画面闪过她的脑海之中——

章怀太子的画像、被铁骑攻破的童鹿、尸横遍野的子民……最后停留在琅岐岛上,那间地下石室里少年苍白瘦削的身影。

“茶是会令人想起故乡的东西。”

“诗是能令人暂时放下世间怨尤的东西。”

“同是家乡人罢了。”

“你做的月饼,是家乡的味道,我很喜欢。”

……

那些当时听起来不以为意的话语,如今再次回荡在耳畔,简直字字泣血,敲击在辛鹤心头,令她一瞬间疼痛得无法呼吸。

她被一股铺天盖地的悲怆淹没,双唇发白间,望着老方丈,红着双眼,一字一句道:“当年那位辛施主,已经没有家乡了,他渴盼的和平安宁,最终还是没有到来,他的家乡,彻底消失在了战火硝烟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再也见不到了。”

老方丈望着辛鹤的泪眼,久久未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眸也泛起了泪光,低下头,转起了手里的念珠,轻声念起了佛经。

佛像下的几个少年少女,双眼不知不觉都红了一片,辛鹤听完那段佛经后,深吸口气,终是按捺住了满心悲痛。

她望向老方丈,颤声问道:“方丈,那面羊皮鼓,如今,还在长生庙里吗?”

第67章 屋顶醉酒

“是啊,方丈,那羊皮鼓还在长生庙里吗?”偌大的佛堂中,烛火摇曳,映亮了骆青遥俊逸的眉眼,他看向眼眶泛红的辛鹤,心疼不已,只想赶紧替他找出全部真相。

他望向佛像下的老方丈,急切问道:“其实这段时日来,我们已经将长生庙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都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面羊皮鼓,难道,难道是被那伽兰天师带走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微一变,这伽兰天师霸占长生庙十数年,一砖一瓦皆归他所有,或许他发现了这面羊皮鼓的特别之处,早将它藏了起来,占为己有?不然不可能翻遍了长生庙,也找不到任何踪迹啊。

想到这里,辛鹤瞳孔骤缩,陡然握紧了双手,一颗心猛地提起。

还好佛像之下,那老方丈目视着他们,摇了摇头,直截了当道:“没有,羊皮鼓不会落到别人手中的,因为——老衲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将它带出了长生庙,藏进了一尊文殊菩萨的肚子中。”

那时璃仙镇的百姓皆受到了伽兰天师的蛊惑,粗蛮地将长生庙里原本的僧人尽数赶走,老方丈在匆忙之中,还不忘带走了那面羊皮鼓,偷偷藏进怀里,带出了长生庙。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然是因为守着一个承诺般,不愿这羊皮鼓落入歹人之手,内心也无端端地坚信,总有一天,这羊皮鼓的主人还会回来的,他必须将之守护好。

“当年,那面羊皮鼓被老衲带走前,原本就放在这座佛像下,一放就是许多年,鼓面却依旧雪白如新,不知是什么特殊工艺所制,与当年辛施主送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我一见到那面羊皮鼓,就会想起当时辛施主跪在佛像前的眼神……”

回忆如潮水般尽数涌来,老方丈望向殿中宝相庄严的佛祖,一时间百感交集:“我这些年守着这面羊皮鼓,守到白发苍苍,却不曾想到,没能等来辛施主,反而等来了他的后人,这冥冥之中,也算是一种天意了罢……”

老方丈长长一叹,转过身来,望向辛鹤几人,如释重负道:“那尊文殊菩萨,就在镇子外,我这些年与弟子们落脚的一间荒废破庙里,你们放心,明日一早我就会派弟子前去取来,原物奉还,这么多年了,老衲肩上的担子也可以卸下来了……”

夜凉如水,院里树影斑驳,明月照在屋顶之上,一片清光流淌。

坐在这里,抬目望去,就能将那片波光粼粼的仙人湖,一览无余,不知道当年那道衣襟带血的身影,千山万水而来,是否也曾坐在这方屋顶上,看过明月夜下的这片仙人湖?又是怀着一番怎样的心境呢?

微风掠起辛鹤的衣袂长发,她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痴痴望着夜色下的仙人湖,身影伶仃,瘦削的肩头在风中说不出的单薄。

月下,一只手却是忽然伸了过来,一把夺过她怀里的酒坛,少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鸟,别喝了,再喝下去你身子会受不住的。”

辛鹤一回头,只望见那张满带关切,清逸俊秀的脸庞,她醉眼蒙眬,两颊绯红,忽地扬唇一笑,酒气喷薄道:“瑶瑶,你来了……”

骆青遥脸色一僵,无奈地叹了一声,却也没法子跟醉酒之人多计较,只是一屁股在辛鹤旁边坐了下来,递了一个青竹筒给她。

“夏夏熬的醒酒汤,我把它灌进了竹筒里,你快喝了吧,我带你回房歇息。”

辛鹤醉醺醺地摇了摇头,不去接过那醒酒汤,只是抬手指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夜风中痴痴笑道:“瑶瑶,你看,这片仙人湖真的很安宁,很美好啊……

“你知道吗?我刚刚坐在这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着,好多从前不在意的事情,全都一下子想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看戏的人,我就身在那出戏里啊……”

她耳边一直回荡着的,正是章怀太子曾说过那番话:“美丽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不应该被占有,而应该被欣赏,自在存于天地间。”

永远温柔笑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章怀太子,故国被无情践踏,子民被残忍屠杀,自己的尸身也被悬于城楼,鲜血淋漓。

一切美丽都被摧毁得彻彻底底,就像一地破碎的花瓣,因世人的贪婪与残酷,再也不复昔日的粲然美好。

她那时在听到章怀太子战败身死,童鹿亡国,大半子民被屠杀时,忽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好像那是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家国一样——

可原来,那当真是她的同胞,她的家国啊!

她的爷爷,风尘仆仆而来,将羊皮鼓置于佛座之下,浸染佛气与香火,祈祷的正是童鹿的一方安宁,但现实多么残酷,童鹿到底还是……没能度过那场浩劫。

她一直坐在台下,看着童鹿这出悲惨的亡国之戏,牵出越来越多的人与事,唏嘘感叹,为之难过,却原来,自己根本也是这戏中人!

泪水滑过脸颊,夜风迎面而来,拂过辛鹤的发梢,她被湖风这样一吹,整个人像是清醒了许多,只是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哀伤愈发浓重了。

童鹿是她的故国,她跟小越有着同样的“家乡”,那本《妙姝茶经》也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路追寻真相,迷雾却越来越多,她被卷入其中,越陷越深。

一切像是做梦一般,太多的冲击纷沓而来,不可思议,又令她茫然无措,痛彻心扉,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小越哥哥当时让她离开琅岐岛,去寻找这本《妙姝茶经》,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吧?

“你若能带回这本《妙姝茶经》,我可以为你一试,让你姑姑冰封在棺中的那位爱人复活过来,你愿意吗?”

《妙姝茶经》里哪有什么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术呢?分明是越探寻下去,便越扑朔迷离的疑团,越令人心惊的真相,抽丝剥茧间,她似乎已离那个终点越来越近,只是一颗心,也越来越往下沉去。

最初单纯的目的变得出人意料,错综复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间,那个坐在石室里,苍白瘦削的少年,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熟悉的面目越发看不真切,模糊难辨。

他就像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渊,令她捉摸不透,他的身份,他的企图,他的心机,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辛鹤不傻,隐隐之中已经猜到了许多东西,却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相信小越哥哥,其实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她。

夜风猎猎,拂过辛鹤泛红的眼眶,她一双手冰冷至极,在月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旁边的少年却忽然将她的手紧紧一按。

“小鸟,别再去想了,等明日那羊皮鼓取来了,我们说不定又会在里面发现新的线索,最终的谜团一定能解开,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答案……总之,不管前方是什么,有多少凶险难料的东西,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辛鹤一点点回过头,水雾弥漫的视线中,少年的面目在月光之下,却不知为何,看得异常清晰,令她呼吸一颤,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或许他的脸庞,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这个赤诚明朗的少年,如一团温暖的火光,永远照耀着她,陪在她身旁,没有欺骗,没有利用,风雨前行,生死与共,不知不觉就已融入她的生命之中,再不能分割出去。

辛鹤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衣袂飞扬间,少年却在风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定定,一字一句——

“小鸟,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看遍四时风景,走遍万里山河,吃遍天下美食,永远,永远也不要分离……其实,其实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是我毫不作伪,尽数捧在你眼前,全部全部的……真心。

天地浩大,繁花万千,我却只要一人为伴,策马扬鞭,情意深笃,不负此生。

老方丈没有骗人,那面跨过了浮沉岁月,意义非凡的羊皮鼓,在第二日傍晚时,便到了辛鹤他们手中。

月照庭院,房门紧闭,几个少年少女围在桌前,端详着那面依然雪白如初的羊皮鼓,看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任何玄机。

灯下,那面花纹古朴,造型奇特的羊皮鼓,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般,令人越是捉摸不透,就越想要去探究。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辛鹤爷爷留下来的“遗物”了,她轻轻摩挲上那光滑的鼓面,一时心潮起伏,胸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桌前,上上下下瞅了老半天,眼睛都酸掉的姬宛禾,却是忍不住道:“你们说,会不会,会不会这就是一面普通的鼓,什么玄机都没有呢?”

“不会,一定藏了什么玄机与秘密,不然小鸟的爷爷干嘛要风尘仆仆,大费周章地将它送来?还说‘偏僻一点好,那样才没人找得到’这种话,而且这地址是记载在了《妙姝茶经》上的,一定是对章怀太子,甚至对整个童鹿,都至关重要的东西!”

骆青遥斩钉截铁地道,辛鹤望向他,心中不知怎么,莫名涌起一阵暖流,那种被人坚信不疑,再荒谬也会支持到底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好。

桌前的陶泠西却在这时,忽然目光一亮,惊喜道:“我知道了,你们快看!”

几人齐齐望去,陶泠西将灯盏又挪近了些,指向那雪白的羊皮鼓面,欣喜道:“你们看,这羊皮鼓里面,是不是画了些什么东西?”

辛鹤他们一愣,定睛望去,果不其然,那面雪白的鼓皮之下,似乎浮现出一片蜿蜒的纹路,在灯下若隐若现,极难瞧见,若不是陶泠西心细如尘,寻常人根本不会发觉的。

“难道,难道玄机藏在这鼓皮的背面?”

桌前,几人又惊又喜间,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了灯下的辛鹤——

若要知道鼓皮背面到底画了些什么,就必须将这张鼓皮完整地分割下来,可这样,这面羊皮鼓就会被彻底毁掉了,但这到底,到底是辛鹤祖辈留下来的东西,难道好不容易才一拿到手里,就要将其毁掉吗?

灯火摇曳下,辛鹤抚摸上那雪白光滑的鼓皮,呼吸微急,似乎犹豫挣扎了一番,却终是咬了咬牙,坚定道:“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这便将这羊皮鼓割开看一看,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当机立断,掏出了一把匕首,寒光毕现间,沿着那鼓面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鼓皮一点点割开。

众人屏气凝神,围在桌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辛鹤割开那鼓面,一颗心都不由提了起来。

夜风轻轻拍打着窗棂,房里一时安静之极,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那张光滑雪白的鼓皮,终是被完整地割裂了下来!

辛鹤手心都出了不少汗,微微颤抖着指尖,捏住那鼓皮,只要将它翻过来,就能知道背面到底画了些什么了。

她一时之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怯意,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骆青遥,少年看出她心中所惧,向她点点头,眼神中传递出无声的鼓励,仿佛让她耳边又响起那句:“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辛鹤深吸口气,按捺下紧张的情绪,终是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缓缓地翻开了那张柔软光滑的鼓皮。

灯火映照下,那“纹路”彻底显现出来,几个少年少女忙将脑袋凑了上来,紧张忐忑地望去,屋里很快响起一阵惊叹之声,每个人都不可置信,脸上露出激动无比的神情——

“背面果然有东西,玄机原来真的就藏在这里!”

他们喜出望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外夜风之中,一道身影站在窗下,衣袂飞扬,月光洒在那张俊逸的脸庞上,若有所思。

第68章 分道扬镳

“这看起来好像,好像是一张地图?”

屋里烛火摇曳,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陶泠西仔细盯着那张雪白的鼓皮,只见上面线路蜿蜒,纵横交错,看起来分明是一张地图,却又有哪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们瞧,这地图是不是……不完整?”

骆青遥自小熟读兵书,各种作战图也见过不少,当下望着那张柔滑的鼓皮,也瞧出不对了。

旁边的辛鹤目光紧锁,屏气凝神间,忽地福至心灵,霍然发现了什么,一声兴奋道:“我知道了,十分之一,这是十分之一!”

“什么十分之一?”灯下其他人扭头望向她,俱是一愣。

辛鹤激动得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按住那张雪白的鼓皮,呼吸急促道:“这的确,的确是一张残缺的地图,确切地说,只是十分之一张地图!”

万千思绪在辛鹤脑中飞速转动着,她眼前又浮现出当时《妙姝茶经》上,那十处庙宇的记载——

白清砚,栎阳襄城,昭和庙。

吕启德,荆州太白顶,六银庙。

杜凤年,豫州千石峰,东鸣寺。

蓝西亭,武都汀州镇,金沙寺。

辛玄笛,云梦泽璃仙镇,长生庙。

……

章怀太子在《妙姝茶经》上,一共记载了十个人,十处地方,十座庙宇,原本辛鹤对这些记载不明所以,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只是奔着她爷爷的名字,来到了云梦泽这里查个究竟。

但如今,她看到这张割裂下来的鼓皮,隐藏在背面的那份残缺“地图”后,终于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过来!

“如果我没猜错,在章怀太子手中,原本有一张完整的地图,却被切割成了十份,做成了十面这样的羊皮鼓,由茶经上记载的十个人,分别送往了天南地北,十个地方的十处庙宇中。

“那其他九个人,也应该都像我爷爷一样,一路风尘仆仆,把羊皮鼓送到了其他九座寺庙中。那些羊皮鼓的背面,也一定都隐藏着这样一份残缺的地图,只要集齐了这十面羊皮鼓,把鼓皮都割裂下来,就能拼出一张完整的地图来了!

“而这张地图,才是真正的‘童鹿秘宝’,才是传闻中人人都想争夺的,那股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

“这就是《妙姝茶经》的真正玄机了,意义不在于茶经本身,而在于它所指引的这十处地方,十面羊皮鼓,十张隐藏的残缺地图——最终能够拼凑出来的那张完整地图!”

辛鹤的一番猜测在屋里久久回响着,桌前的几个少年少女都听得震惊不已,就连窗外的那身白衣,也是神情一愣,眸光变幻不定。

“我觉得,小鸟猜得没错,这或许当真就是《妙姝茶经》的真相了……”骆青遥凝视着桌上那张雪白的鼓皮,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桌前的陶泠西也点头道:“若想验证这‘十分之一’说是真的,只要再多去一个地方,多拿到一面羊皮鼓就行——倘若那里真有这样一面羊皮鼓的话。”

“我们还要离开璃仙镇,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吗?”灯下,姬宛禾抬起眼眸,却是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忽然道,“但隽姨已经说了,等配制分发完解药,将璃仙镇百姓身上的余毒全部肃清后,就要将我们带回盛都,重新回到宫学里念书,不能再在什么江湖上乱跑了,这可怎么办呢?”

姬宛禾这话一出来,屋里瞬间沉默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眉眼间皆露出了难色。

闻人隽将他们看管得很严,只等璃仙镇上的事情一了,就会立刻返程,将他们带回宫学,难道他们要在闻人隽与骆秋迟眼皮子底下,偷偷逃跑吗?

并且事实上,闻人隽担忧的也没有错,江湖凶险难料,他们在前方还会遇到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

很显然,辛鹤立马想到了这一层,她望向屋中众人,深吸了口气,倏然道:“剩下九面羊皮鼓,我自己去找吧,你们不用去了。”

“不是,小鸟,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宛禾目光一变,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怎样说服隽姨,或者干脆直接偷偷离开……”

“不,我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再让你们跟着我一道,卷入前方未知的危险中了。”辛鹤仿佛下定了决心,在屋里扫过众人的面孔,眸中波光闪烁,一字一句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能够遇上你们,实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们了。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路同行,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你们没必要再卷进这场冒险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继续上路,而你们,跟着伯父伯母回到宫学里,好好念书,过回从前平静安然的生活。

“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我走过这一路,我从小到大,其实都没什么朋友,能够结识你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这一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必定铭刻在心,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你们回盛都吧,好好珍重,山水有相逢,如果我能顺利找到真相,还能活着回来,一定会去宫学里看你们的。”

“小鸟,你在胡说些什么?”骆青遥忽然开口道,少年的眼眶骤然泛红,在灯下情绪有些激动,“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的,你现在是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扔下吗?”

“不是将你们扔下,而是因为在乎你们,才不想看着你们跟我一同涉险……我已经想清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一个人来走!”

月光洒在庭院里,草木摇曳生姿,窗下的白衣似乎轻叹了声,一拂袖,来去无声,长发飞扬间,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风之中。

辛鹤心意已决,无论骆青遥几人怎样劝说,她也不为所动,只是悄悄开始了她的“逃跑”计划。

这世上真心难得,一生能得几个至交好友?她被欺骗利用过,才更明白这份“真心”的可贵,心底只愿她所在意的人都能平安顺遂,而她,也该独自出发,踏上她该走的路了。

辛鹤选中奔赴的下一处地方,是离云梦泽最近的,豫州千石峰,东鸣寺,那里据说有着奇石风光,景致独特瑰丽。

当年去往东鸣寺之人,乃是杜凤年,也是琅岐岛上,曾经十长老会中的一员,他如今虽已不在人世,但家中小辈却还在她爹身旁做护法,与她也多少有些交情。

她爹曾经还想过让她与杜家的小儿子定亲,只是她那时心中,早已被石室里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所牢牢占据,断然拒绝了她爹的提议……而如今,更加是不可能了。

辛鹤暗中做下决定,就去这千石峰,东鸣寺,只要再找到一面羊皮鼓,就能完全证实她的猜测了。

尽管再如何不舍,也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辛鹤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准备着离去,而她也在这时,迎来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璃仙镇上的毒终于全部肃清,困扰百姓们十多年的阴霾一朝散尽,镇里举办了一场庆典,庆贺所有人“重获新生”。

而这一夜,却正是辛鹤的“告别之夜”。

烟花漫天绽放,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处处欢喜热闹。

不少人聚集到了那仙人湖边,放起了花灯,许下一个个美好的愿望,看着那点粲然的光芒,带着他们的愿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越漂越远。

骆秋迟与闻人隽也一早上了街。原本闻人隽想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却被骆秋迟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他玩笑调侃道:“才不想让那几个家伙来打扰我们,他们玩他们的去,我只想跟你一同上街看热闹,放花灯,这般美好的夜晚,不就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度过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简直让骆青遥他们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却正给了辛鹤难得的机会。

两边人分头离开了长生庙,辛鹤同骆青遥他们走在热闹的长街上,面上虽掩饰得极好,却一想到即将离去,心中就有万般不舍萦绕着。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长生庙的马厩里,她也已经挑好了一匹骏马,喂好了水草,只要在这热闹拥挤的长街上,找个时机偷偷溜走,再折回长生庙,就能取了行李,策马离开云梦泽了。

一路相伴,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今夜过后,她就要一人,独自前行了……辛鹤正心神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姬宛禾的笑声,“我们也去放花灯吧?”

一行人来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各自选好了灯,拿起了笔,纷纷在灿烂的烟花下,写下自己的心愿。

“阿宛,别用手挡着了,我都瞧见了……你写的是,希望我的腿快点好起来,对不对?”

“去去去,呆木头,不许偷看!”

同伴们的笑闹声在夜风中传来,辛鹤站在自己选好的那盏花灯前,拿着笔,鼻头却莫名一酸,一时难过到写下不一个字。

夜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她看向身旁清逸俊秀的少年,忽然轻轻道:“青瓜,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知道的。”少年扭过头,唇角一扬,“我始终没有变过……你呢?”

“我,我还要再挑选一下呢,我的心愿可太多了,这盏花灯太小了,写不下呢……”

嘴上慌忙玩笑道,辛鹤却将身子一侧,连忙掩住眸中升起的水雾。

她装作在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灯里挑选着,余光却向旁边一瞥,看向月下那一道道鲜活的身影,百般不舍——

青瓜、夏夏、阿朔、宛姐、小陶子……再见了,相逢自有来日,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一记烟花当空绽放,众人仰头望去,便趁这时,辛鹤借手中花灯一挡,一转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身子颤抖间,眼眶瞬间红了一片,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掉落下来。

挤在人群中,她回眸最后望了一眼,那道俊逸的身影站在夜风中,仰头望着漫天绽放的烟花,脸上光芒流转,画面定格在这一刹那,美好得如同一个梦境。

“再见了,青遥,其实我的心愿……同你一样。”

夜风猎猎,辛鹤走得极为顺利,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璃仙镇。

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牵着马匹,步子却沉重无比,望着身后那片璀璨的烟花,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真的走到这一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难过,有多么……放不下。

前方就是那片来时穿过的树林了,只是那时她身边伙伴众多,大家打打闹闹,每日欢声笑语不断,一眨眼,到了这离开之际,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辛鹤吸了吸鼻子,将眸中泪水忍了回去,在夜风中对自己道:“离开了就莫再回头了,不要拖累他们,你不是小鸟吗?难道离开了同伴,就飞不起来了?”

“不是飞不起来,而是飞得形单影只,累了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你说对不对?”

四野之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万分的声音,辛鹤一惊,转头望去,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清逸俊秀的少年牵着马,缓缓走出,一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挑眉一笑:

“小鸟,你不声不响的,究竟想飞到哪里去呢?”

“青,青瓜……”辛鹤身子一颤,瞪大了双眼,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正难以置信间,那树后却又接连走出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肩头背着药箱的喻剪夏,在月下莞尔一笑,裙角飞扬,目光温柔如水。

一头白发的裴云朔,虽然仍旧面色冷峻,唇角却不易察觉地上扬着,将他那冰冷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红衣潋滟,明丽秀美的姬宛禾,也是推着陶泠西的轮椅,出现在月光之下,对着辛鹤俏生生一笑:“对啊,还真想甩掉我们吗?”

辛鹤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几道身影,胸膛起伏着,骤然握紧了手心,不敢置信,眸中水雾陡然升起。

骆青遥隔着夜风,望向心潮起伏的她,扬唇笑道:“行李都收拾好了,还偷偷跑到马厩里,给马喂好水草,一晚上也心不在焉,你真以为我们傻,看不出你的意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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