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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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程慧真一个都说不上来,她感到郁闷,她一直想抢占先机,和表兄亲密起来,可是似乎,她这次反而将表兄推得更远了。

程慧真失神了一会,她忍不住回想那张她绞尽脑汁才默下来的纸条,她明明是好意,为什么表兄不肯接受呢?她非但给了他一篇足以让他一举成名的文章,还提前透露了今年的策论题,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啊!

程慧真之所以能写下这些东西,盖是因为启元九年实在太出名了,开春的科举涌现出许多名人才子,没过多久,朝中另一位青年才俊也随之名声鹊起。

启元九年是夏家三郎成名的起点,他因江州贪腐一案而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之后更是步步高升,位极人臣。这其中自然有他身份的原因,可是不得不说,江州一案是他仕途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这个惊艳的开头,他的仕途也不会这样顺畅。

后来江州案和夏三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之一,几乎人人都知,夏三郎去江州游山玩水,不小心发现了江州州府苦心隐瞒的真相,他不顾当地府官的追杀,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京城,向圣人揭发了江州府官的恶行。

江州遭灾,但是府官为了自己的考绩,竟然隐瞒不报,至使江州伤亡过半,哀鸿遍野。此事一经举报立刻引得天下哗然,圣人大怒,立刻将江州一众官员斩首示众,夏三郎的名字也随之传遍天下,开启了他的青云之路。

程慧真从回忆中惊醒,她就实在想不通,她给萧景铎提供的机会不亚于江州案于夏三郎,这样漂亮的起点,为什么萧景铎就不接受呢?

宫殿里已经点上烛火,太子一身常服,坐在书桌前翻看奏折。灯光摇摇晃晃,照在他美玉一般的面庞上,越发显得高贵威仪。

宫室寂寂,高大的殿门却吱呀一声响了,一个少女的声音随之响起:“阿父。”

太子只是抬了下眼就又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奏折上:“你怎么又来了?”

容珂熟门熟路地蹭到太子身边,挨着父亲的胳膊坐下:“怎么只剩您一个人?宰辅们什么时候走的?”

“眼看就要放衙了,今日商讨不出结果,他们便先回去了。”

容珂顿了顿,问:“诸位宰辅,今天是怎么说的?”

“那两个作弊的学生必然要除名了,至于另一个,尚未谈妥。”

“阿父,我有一句话要说。”

太子回过头,优美柔和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平静地反问:“哦?你想说什么?”

容珂心里一跳,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立刻就转了个头:“我此次来,是想说那张纸条的事…”

容珂将萧景铎的话大致说了,太子的神色逐渐严峻起来:“珂珂,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以预言未发生的事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人能解释漏题的事了,不是吗?”容珂拿出程慧真的纸条,铺到桌子上指给太子看,“阿父你看,这道策论题说了什么。”

“江州贪腐,官员欺上瞒下掩盖灾情,问如何管理吏治?”太子读完之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农科和吏治是策论的必考题,许多人都会朝这两个方向押题,这个,似乎并不能印证此女熟知未来。”

“阿父你再看,题中说,江州遭了灾,当地州府却隐瞒不报。寻常人押题,要么从过去的事情中取材,要么干脆胡诌,如果没有必然把握,谁敢这样子编排朝廷命官?私自隐瞒灾情乃是欺君之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这是子虚乌有,江州的官员岂会善罢甘休?”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你是说,这是未来发生的事情,而对方一时没察觉到,才不小心写了出来?”

“只有这个可能,今年,刚巧江水汛期来的又早又猛,江州却一直没事,送到朝廷的官报中都是歌功颂德,对江州堤坝的情况一点即过。”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容珂:“难道,江州受灾了?”

就连太子都被容珂的话惊得心惊肉跳,容珂自己却很平静,她从容地点点头,神情说不出的坦然无畏:“很有可能。”

太子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宫殿里踱步。他走了两圈,然后停住身,回头严肃地对容珂说:“珂珂,你这话太大胆了,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纸条就猜测朝中高官,若是被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但是按照长江往年的情况,江州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该毫无动静。天高皇帝远,如果江州遭了灾,州府怕朝中怪罪,强行压下此事,倒也不无可能。”

太子想的却要更周全一点,他摇头道:“不行,这一切只是基于猜测,若最终证实是我们冤枉了江州府官,那可就难办了。”

“这好说,我们不派东宫的人不就成了?”容珂直起身,说道,“前两天三表舅刚遭了外祖父的骂,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三表舅最喜欢游山玩水,我们让表舅去江州一探究竟,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若此事是假的,就当东宫出钱让表舅出去玩了一趟,若此事是真的…”

容珂没有继续说下去,太子却已经懂了。

“若此事是真的,那江州众人,简直胆大包天!”太子走了两步,心里已经敲定了主意,“我明日就派人去安排。珂珂,近几日你母亲心情不太好,你明日随你母亲去夏家散散心吧。”

容珂口中的三表舅是太子妃娘家的人,他自小养在夏家,排行也随了夏家的公子,行三。夏三郎不喜欢仕途,唯独热爱游山玩水,夏老爷子可谓对这个孙子操碎了心,每隔几日就要生一场气。若是夏三郎心血来潮去江州游玩,倒还挺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容珂对着太子眨眨眼,笑道:“阿父,我明白的。”

太子说完,这才笑着看向容珂,道:“说吧,你原来想说什么?”

知女莫若父,太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容珂临时换了话题。容珂尴尬地笑了下,说道:“阿父,依我看,这三个考生都留着好了。科举漏题,仅是处罚两个学生太儿戏了,谁能保证没有其他漏网之鱼?既然是杂文和策论漏题,那不如,让全部考生再考一遍好了。”

太子皱眉:“全部重考?”

“对!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来证明,到底谁是清白的,谁又走了捷径。而且,其他考生不是埋怨杂文题目出的偏吗,呵,那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这些考生看看,到底是我们出的题偏,还是他们本身水平不够。”

这个办法有理,虽然麻烦些,但却公允。反正礼部年年举办科举,倒也不怕再来一次。只是,太子看向容珂,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记仇。”

万众瞩目的科举考试结束后没多久,举子们正翘首期待放榜,然而另一条消息却把他们惊得跳了起来。

礼部张贴了榜文,这次科举进士科有人舞弊,经商讨后,礼部决定作废进士科杂文和策论的成绩,全部学生重考。

第49章 放榜

“…经礼部核查,考前确有部分学子拿到进士科题目, 尚书及侍郎对此大为失望, 下令此次进士科杂文、策论成绩作废, 全部学生重考。念在作弊的学生是初犯, 礼部暂不追究, 望诸位举子端肃心态, 再出现舞弊之事,无论是何身份因何缘由, 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

礼部的这张榜文, 宛如一颗丢入沸水中的石子, 顷刻引起千斤浪来。

不提董鹏、吴泰二人如何惶恐, 萧景铎看到这张榜文,心里却大感安定。

萧景铎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仅是重考而已,这有何难, 他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 他根本不需要作弊。

其他举子也在热议此事, 他们对舞弊一事大感好奇, 所有人都在猜测作弊之人是谁, 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作弊。虽然许多人对礼部轻拿轻放不满,但是能重考一次, 大部分人还是喜闻乐见的。

开玩笑,那个鬼一样的杂文题目, 他们巴不得再考一遍好吗!

然而补考当天,当试卷发到各位学子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萧景铎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杂文科考题,居然还是《天问》。

一模一样的片段,一模一样的主题,甚至连问法都一样,这简直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

萧景铎看着这道题目,忍不住摇头笑了。出题人倒是自信,简直可以说狂妄,竟然大胆到两场考试用一样的题目。许多学子都埋怨杂文科考试偏题,而且考前还闹出了漏题的事情,出题人倒好,直接将题目原封不动地拿来,让所有人再考一遍,看看还有谁能说闲话。

官方漏题,最为致命。

考场中一片哀嚎,许多考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就好好研究一下原来的题目了,谁能想到,补考居然考一样的题?

而场上还有极少一部分人,或冷静或狂喜,但都迅速地拿起了笔。

上次考试结束之后,许多学生骤然放松,立刻出去寻欢作乐,只有极少一撮人愿意继续钻研考题,现在这一部分人自然得了大便宜。朝廷此举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聪明极了。

考试结束后还愿意研究考题的人,必然是极刻苦极勤勉的人,朝廷当然欢迎这样的人进入官场。如果举子不幸没有看题,那么想要在众多勤奋人中脱颖而出,只有足够聪明足够有才,在官方漏题的情况下还能力压群雄的奇人才可以办到了。要么足够勤勉,要么足够聪明,这就是此次的选人准则。

非常不巧,萧景铎就正好研究了题目。所以萧景铎下笔飞快,文章水平比上一次进步许多。

然而等到下午的策论时,萧景铎的好运气就到头了。

因为上次漏题,这次的策论难度增大不少,净是些生僻难写的论题。萧景铎叹气,他就知道重考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考试结束后,萧景铎亲眼看到一个小童走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试卷糊名。许是看出了萧景铎的惊讶,童子解释道:“上次泄题影响恶劣,为了公允,这次所有试卷糊名,能不能考中全看自己能耐。”

听到童子的解释,寒门学生立刻喜上眉梢,出身比较好的学生就很愁苦了。

糊名阅卷,家世的影响几乎被完全屏蔽,这实在是…大胆至极。

出来之后,白嘉逸特地找到萧景铎,询问道:“萧景铎,你这次有把握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萧景铎好笑地抬眉,颇有些揶揄地看向白嘉逸:“怎么,你担心了?”

如果说原来白嘉逸还有六成把握,但是现在砍去了白这个姓氏的加成,他倒真有些虚。白嘉逸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可说的,这样也好,以真能耐定英雄,我心服口服。”

萧景铎没说话,重重拍了拍白嘉逸的肩膀,白嘉逸也回了一拳。

一切尽在不言中。

和白嘉逸告别后,萧景铎往定勇侯府走,上马时,他看到董鹏和吴泰从路边一闪而过。

萧景铎骑在马上,一边整理缰绳,一边不动神色地观察这两人。

重考这个安排对萧景铎大为有利,而且所有人都被允许考试,这样一来,舞弊之人非但没有暴露,反而隐藏了身份,顺势混入众多考生中。

这自然是最好的,董鹏吴泰二人没有暴露,便不会牵扯到萧景铎身上,漏题一事的原委也就不会被人知晓。

可是萧景铎却不得不多算几步,万一董鹏和吴泰二人落榜,心中不甘,想要多拉一个人下水怎么办?

董鹏似乎感觉到一道充满审视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汗毛乍立,立刻回头,却只看到汹涌的人潮,以及贵族家极尽精美的马车。

是他想多了吧?董鹏摇了摇头,这几天担惊受怕,许是出现幻觉了。

礼部。

一个阅卷官员看到一份试卷,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他连忙把同僚唤过来:“快看,这篇文章写的简直好极!”

这份试卷立刻传遍屋子,最后,这篇颇为不俗的文章到了主考官手里。

和其他人不一样,主考官礼部侍郎知道的却要多很多,他一看这篇文章,心中就狠狠跳了一跳。

这不是,写在那张纸条上的文章吗?莫非还有人胆敢舞弊?

可是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读完之后,绕是礼部侍郎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与其说这篇文章舞弊,莫不如说太子手中写纸条的那个人,在模仿这篇文章,而且还模仿地拙劣不堪。

礼部侍郎又细细读了一遍,越读心中的惊异越甚。简直妙极,他上次看那张纸条的时候就觉得难受极了,现在总算看到了完整版,而不是东一句西一句拼凑起来的仿造品,礼部侍郎从头通读到尾,大感畅快!

奇才啊奇才,显然这不是一场考试就能写出来的文章,想必科举结束之后,此人回家又仔细琢磨了很久。然而谁能想到,杂文科竟然重考了,还用了一样的题目,这反倒成就了此人此文。

礼部侍郎看着页首龙飞凤舞的“天对”两字,并不觉得这个考生狂妄,反而欣赏此人的直率自信。

看到礼部侍郎的表情,其他官员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就有人提议:“这篇文章出彩非常,不若,我们将他定为榜首吧!”

这句话一下子把沉迷文章的礼部侍郎拉回现实,他脸上的笑冷淡下来,垂眸思索了片刻,最后果断地摇头:“不妥。”

其他阅卷官疑惑:“为何?”

礼部侍郎摇头不语,他自然不会说这篇《天对》犯了舞弊的忌讳,礼部侍郎虽然想不通那张奇怪的纸条和手里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关系,但是他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事情,最好还是避讳一二。

于是,礼部侍郎摸了摸胡子,高深莫测地说:“此篇写的十分出色,定为第一太过锋芒毕露,不如,就定为第二吧。”

于是,因写的太好而避居第二的《天对》,就这样出现了。

前世的事情再一次如约发生。

全部试卷阅完,糊在名字上的纸浆也可以拆了。众人迫不及待地将《天对》拆开,发现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奚文骥。

礼部侍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董鹏吴泰,也不是萧景铎。他原以为这个人和舞弊脱不开关系才不肯让奚文骥作第一,现在看来,反倒委屈人家了。

礼部侍郎又将考中的卷子翻了翻,没翻几张,他就看到了萧景铎的名字。

侍郎露出欣慰的微笑,还好,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也不枉太子殿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也要费心保住他。

而涉嫌舞弊的董鹏和吴泰,自然泯然众人,与金榜无缘了。

这届进士科的登榜名单已出,礼部的人都抢着过来阅读新科进士的考卷。礼部侍郎也不阻止,拈着胡子看了一会,才对下属们说:“行了行了,卷子什么时候看都行,先把字写得最好的人叫过来,誊写放榜名单为要!”

“侍郎说的是,两天后就要放榜,这可耽误不得。”

进士放榜,这是全长安的大事。一大早,礼部的东墙下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这其中有心急的举子,也有前来看热闹的民众。

“怎么这么多人?”

萧景铎来礼部看榜,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堵住了。听到白嘉逸抱怨一般的喃喃,萧景铎也觉得无奈:“估计周围的百姓都过来看热闹了,我竟不知进士科放榜居然有这么多人关注。”

“进士科先是偏题,后来又爆出舞弊,风风雨雨闹腾了这么久,可不是全城的人都想来一看究竟?话说也是,朝廷都决意重考了,没想到第二次考试竟然题都不换,也是狂妄。如果今年我没有参科,我也想来看热闹。”白嘉逸颇有些委屈地说。

可是如今,他们却成了被人看的热闹。

萧景铎正要说话,突然眼神一凝:“礼部来人了!”

等候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后面的人按捺不住着急,纷纷想冲到前面一探究竟,前面的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推搡着往前走。

人群中抱怨声、呼喝声顿起,嘈杂声一片,萧景铎和白嘉逸站的位置靠后,又亏得他们俩反应快,这才躲过一劫。白嘉逸心痒痒,也想凑上去看榜,却被萧景铎一把拉住。

“干嘛?”白嘉逸回头,不解地问。

“放榜有问题。”萧景铎虽然不曾看到前面的情形,但是直觉不太对,“进士放榜要鸣钟击鼓,怎么会直接拿着榜单就出来?”

“啊?”白嘉逸惊讶地张大嘴,没过一会,拼命挤到前排的人发出一阵哀叹,好多人嚷嚷:“为什么只是一张白纸?上面的名字呢?”

果然,萧景铎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白嘉逸彻底服了。

“礼部究竟在搞什么?”

礼部的人躲在门里,见外面学子冷静的差不多了,确保他们不会再做出过激行为之后,这才点燃炮竹,敲响红鼓:“进士科,放榜!”

这回,真正的榜单才贴到东墙。四张黄纸贴到丈高的东墙上,最上方用淡墨写着“礼部贡院”四个大字,下面则用浓墨工工整整誊抄着中举学生的名字。榜首状元是个生人,排在第二的是奚文骥,没过几个,萧景铎就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萧景铎,长安人氏,中进士科第四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恭喜裸考玩家萧景铎取得好成绩,获得永久性道具【进士出身】。

请尽快完成科考舞弊案收尾工作,逾期可能会产生副作用,如果影响选官授官,导致官场线无法开启,本系统概不负责。

是否现在开始收尾?

1.是

2.否

如果选1,请选择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1.解决董鹏吴泰

2.解决重生表妹

【友情提示,请小心隐藏选项哦,许多剧情人物正蠢蠢欲动,想要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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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屈原

天对——柳宗元

本章天对借用了柳宗元大大的千古奇文,前因后果等全是作者个人杜撰,并无不敬之意,特此说明。

第50章 游街

萧景铎,长安人氏, 中进士科第四名。

萧景铎看到这行字, 竟然有些微妙的恍惚感。

他曾想过许多次, 这次科举考中了如何, 没中又该如何, 可是当最终结果真的呈现在他眼前时, 他却觉得如在梦中。

萧景铎仅是恍惚了片刻,就被旁人的恭贺声拉了回来。国子监的同窗纷纷上来道喜, 就连白嘉逸也朝他的肩膀上锤了一下:“可以啊, 裸考还能考中第四, 恭喜你如愿以偿!”

萧景铎的神智慢慢归位, 现在他才有些真实感, 他从自己的名字后往下看,没多久就看到白嘉逸。萧景铎也露出笑意,道:“同喜。”

东墙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中举的人欣喜若狂, 然而更多的人却愁眉苦脸, 捶胸顿足。

萧景铎和白嘉逸两人年纪轻轻就双双中进士, 没过一会, 他们俩身边就围满了道贺的人。董鹏失魂落魄地在墙根站着,听到萧景铎那边的喧哗, 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怎么会,这样呢?

董鹏之前和同乡夸下海口, 现在的中举名单却狠狠打了他的脸,董鹏不敢在多待下去,生怕遇到熟人,连忙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顺着墙根走了。

他转身后没多久,萧景铎的目光就准确地落到他身上。远远看去,萧景铎身边围满了人,国子监的同窗正热情地说些什么,萧景铎脸上笑容不改,似乎听得极为专注,而他眼角的余光却能精准无误地追上董鹏。

放榜之日,从宫廷到平民,所有人都眼巴巴瞅着礼部东墙,每个人都在好奇新一届的新科进士是何方神圣。

小厮飞快地跑进侯府,激动的脚步都不利索了。他跌跌撞撞地往高寿堂跑,一边跑一边按捺不住地高喊:“老夫人,大喜事!”

高寿堂内,老夫人由女儿萧素和几个儿媳陪着说话,萧玉芳、萧玉丽、程慧真这些孙辈也挤在老夫人身边逗趣。听到屋外的呼喊声,老夫人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隔着这么远就在喊话?”

“明知祖母受不得吵还这样无状,真是胆大妄为。”萧玉丽上挑的眼角不悦地朝外扫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笑着对老夫人说好听话,“祖母莫要生气,我这就派人出去教训他。”

萧玉芒却轻轻哼了一声:“祖母面前,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下人?就是这个小厮真的不妥,也该让雪兰姐出面,你算什么?”

二房和三房不对付已久,萧玉丽和萧玉芒这两个嫡女也相互看不顺眼,隔阂越来越深。最开始在涿郡乡下时,她们都是村里的女儿,看不痛快直接上前骂就是,可是后来她们成了侯门小姐,自然不能再这样粗俗。女子的适应力总是惊人,经历了最初的手足无措后,萧玉丽和萧玉芒几人飞快地成长起来,学会了仪容礼节,学会了笑不露齿,也学会了话里藏刀,棉里含针。

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在这两个堂姐妹嘴里,却成了不敬不孝的大事。萧玉丽不甘示弱,立刻回击,其他几个小些的姑娘也各有偏帮,老夫人被她们吵得头疼,高声喝道:“都行了,外面的人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倒先吵起来了。雪兰,把传信的人叫进来,我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

报信的小厮一进门就扫到一片鲜艳的裙裾,竟然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女眷,他不敢乱看,低着头就跪下行礼:“恭喜老夫人,我们侯府喜事临门啊!”

“哦?怎么了?”

“今日进士科放榜,大郎君中了第四名,成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年进士郎!”

“第四!”老夫人惊呼,“铎儿居然真的考中了?”

这句话宛如一个惊雷,一下子把满屋子女眷都吓住了。她们愣了一愣,也顾不得失礼,连忙叫嚷道:“原来今日就是发榜的日子?大兄竟成了进士?”

“这是真的吗,你没有看错吧!”

小姐夫人们七嘴八舌地发问,等她们问完了,小厮才一个一个回答:“回禀夫人、各位小娘子,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亲眼在礼部东墙看到了大郎君的名字。现在外面已经传开了,我们府上出了一个十七岁的进士郎!”

老夫人乍惊乍喜,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孙女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老夫人这才感觉出些许真实来。反应过来之后,老夫人立即狂喜:“铎儿考中了,竟然一次就考中了,好好好!对了,铎儿呢,还不快把大郎君请过来!”

老夫人激动的语无伦次,报信的小厮不得不提醒她:“老夫人,大郎君中举,现在已经随着礼部进宫谢恩了,待会他们会去朱雀大街游街,之后要去大雁塔题词,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呢。”

“铎儿进宫了!”老夫人越发惊奇,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喃喃自语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能和天家扯上关系,没想到先是大郎成了侯爷,现在我的孙儿也入宫面圣了,真真是祖宗保佑啊!”

说着老夫人就站起身:“二郎家的,三郎家的,你们随我去给祖宗上香。雪兰,你去通知君茹,赶紧准备宴席和马车,我们待会去街上看铎儿,等晚上铎儿回来后,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是。”雪兰领命退下,其他几个姑娘也接连起身,跟着老夫人往外走,出门前,萧玉芒突然“呀”了一声,道:“我突然想起,我有东西落到屋子里了,几位姐姐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去取。”

萧玉丽看着萧玉芒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屑地笑了:“这是落了什么要紧东西,居然要亲自回去取。依我看,她是想回去换衣服吧,打量谁不知道她那些小心思呢。”

二房长女萧玉芳低声劝导妹妹:“玉丽,行了。今日是大兄的好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谁在生事?”萧玉丽不悦。她和萧玉芒都到了定亲的年纪,刚巧国公府的一位夫人想从定勇侯府的姑娘中挑个媳妇,两人先是有新仇旧怨,现在又成了竞争关系,关系能好了才有鬼。正是因为如此,萧玉丽才不满萧玉芒动歪心思,萧玉芒长得好看,屡次想靠好容貌压过萧玉丽,萧玉丽这口气已经憋了许久。

萧玉芳隐晦地朝妹妹示意了一眼:“在衣服容貌上动心思只是下乘,只有妾才以色侍人,娶妻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你与其和她怄气,不如从其他地方使劲。”

萧玉丽从姐姐的话中听出些许门道来:“你是说…”

“大兄新科中举,真是风光忙碌的时候,这几天估计宴席不断。你有这时间,不如多和大兄走走。”

萧玉丽恍然,对啊,新科进士是何等风光,打马游街全城瞩目,更有数不清的权贵上赶着邀约。若是萧景铎愿意带她参加几次高门宴席,这可比什么都强。

萧玉丽心思活动起来,可是她想到什么,踌躇了:“阿姐,之前为了避嫌,也是为了不惹侯夫人的霉头,我们许久都没和大兄走动。现在突然过去,是不是…”

“你啊,平时算计自己人那么机灵,现在为什么成了榆木脑袋?”萧玉芳恨铁不成钢地说,“大兄毕竟是男子,还是我们的长兄,他还能和我们计较这些不成?再说就算他计较又如何,你只要厚着脸皮缠着他,他又不可能对妹妹发火,时间久了,不就成了?喏,那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萧玉丽朝萧玉芳示意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程慧真正朝她们俩走来。察觉到萧玉丽的目光,程慧真有些警惕,但还是笑着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萧玉丽笑着摇摇头,语气中若有所指,“表妹这身衣服极好看,妹妹倒是好眼光。”

可不是好眼光吗,几年前就和巴巴地和萧景铎套近乎,当时萧玉丽还暗自嘲笑程慧真猪油蒙了眼,现在看来,被蒙住眼的反而是她,愣是错过了这么一块璞玉。

程慧真听懂了萧玉丽的话,心里既不屑她们见风使舵,又对未来有些担忧。和前世一样,萧景铎又成了第四名,然而区别却在于这次她早早就和萧景铎提出了婚约。不知道这次,老夫人和萧素能不能顺顺当当地把她和萧景铎的婚事订下。

想到这里,程慧真越发忐忑,她总觉得,大表兄对她的态度怪怪的,希望舞弊这件事情赶快过去,千万不要影响到她的生活。

过了好一会,萧玉芒才回来了,她从头到脚都换了身打扮,站在阳光下,可谓光彩照人。萧玉芳已经定亲,对此只是笑笑不语,萧玉丽不屑地冷哼,而程慧真则想着自己的心事,懒得和萧玉芒装样子。

几个姑娘站在廊下,虽然脸上都带着笑意,但心里却各有各的打算。等老夫人上香回来之后,这几人连忙簇拥到祖母身边,扶着老夫人往外走。

吴君茹带着儿子和庶女站在马车前,已等了许久。老夫人等人出现后,吴君茹亲手将老夫人扶上马车,然后就下令出发。

车轱辘吱呀吱呀地转,吴君茹的嫡女萧玉雅凑到母亲身边,问:“阿娘,你怎么了?我们要出府游玩,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开心?”

吴君茹僵硬地笑了笑,如果此时是她的亲生儿子中进士,她自然乐得恨不能宣告天下,可是这个人偏偏是萧景铎。

吴君茹揽住自己唯一的女儿,口中微不可闻地喃喃:“怎么会是他呢?他怎么可能一次就考中呢?”

“阿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娘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们俩的幸福。任何人,都不行…”

吴君茹抱着萧玉雅,眼中迸发出逼人的光芒来。这些年的主妇生活早将她刚穿越时的骄傲和优越消磨的丝毫不剩,她变得平和温顺,宛如一个真正的古代夫人。唯独这种时候,吴君茹的眼睛中才会流露出和本土闺秀的不同。

她和萧景铎早已结下死仇,吴君茹从来不觉得她和萧景铎能平安无事的共存。如果这些年她的名声没有受损,她一定不会放弃暗害萧景铎,同理,如果不是萧景铎这几年还在读书,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把握,吴君茹相信萧景铎也不会放过对付她的机会。

可是现在,这个脆弱的平衡马上就要打破了。

萧景铎高中进士,五月就会授官,到时候,他就再也不是困于后宅无枝可依的原配嫡子,而要成为大宣王朝的朝廷命官,他的羽翼会飞速地丰满起来,到时候,吴君茹就再也没有办法扳倒他了。

考过科举只是获得进士出身,并不代表能做官,吴君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定勇侯府的马车想要去朱雀大街看进士游街,然而不巧的是,全城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没走多久,她们的马车就被堵住了。定勇侯府的下人下车和人理论,然而对方也是公侯府里的骄仆,才不会被定勇侯这个名号吓住。

“新科进士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让路?想来看进士还不早点来,现在被堵了就找前面人的麻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定勇侯府的下人被堵个正着,他正要叫嚷新科进士还真是他们家的,就听到街对头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尖叫。

新科进士,骑着马走过来了。

科举分明经、进士、秀才、律法科等好几种,其中进士科最受瞩目。一来,进士科考试题目难,对考生才学要求高,二来,每年新任官员多数都从进士中选取,所以久而久之,官场中都以进士出身为荣,民间也对进士追崇备至。

只见宽约百米,可容十一架马车并行的朱雀大街上,缓缓走来一队红衣郎君。这些人正值年少风华,一身红衣衬得他们风姿绰约,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从欢呼的百姓中走过,越发风流得意。

宣朝衣服并不能随便穿,三品以上穿紫,五品以上穿朱,六品以上穿黄,八品九品穿青,女眷也有另一套品级规定。理论上,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红色的衣服,当然,宣朝的娘子们最是不讲规矩,路上到处都是大红大黄,谁管你是不是不合礼法。但是在官场上,就不能这样不讲究了。

所以能穿红衣,委实是一种荣耀,宣朝男子无人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穿红披紫。朝廷为了显示恩泽,特许两种人破例穿红,一种是新郎官,娶妻当日可以一身大红,另一种,就是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

萧景铎换上了绯红的衣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从承天门出发,一路骑着高头大马沿街而来。朱雀街两边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更甚者还有人爬到屋顶树梢上,就是为了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

本次进士科共录取二十二名进士,他们这些人按照榜单次序,渐次从承天门走过。随着他们渐渐远离皇城,路边的百姓越来越多,欢呼声也越来越大,到最后,胆子大的娘子已经按捺不住地往队伍中丢花丢手帕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果然名不虚传。

而萧景铎因为出众的外表,自然独得各位娘子青眼。面容如玉的少年郎,清贵冷淡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绯红的衣服衬得他唇红齿白,颇有些颜色碰撞的美感。对了,听说他还是定勇侯府的嫡长子,年仅十七,尚未娶亲。

娘子们越发热情,一时间,连状元郎都不及萧景铎风头之盛。

状元郎朝后看了一眼,笑着摇头叹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他们就这样一路风光地走到大雁塔,由同年中书法最好的人写下同榜进士的姓名、籍贯,并刻在碑石上,和历年的新科进士并列一处,接受此后无数后人的观瞻和仰望。

庆祝仪式这还没完,他们还得去拜谢主考官,参谒宰相,之后还有许多场宴会和应酬。热情的百姓被隔绝在慈恩寺寺外,看不到寺内的情形,几位进士这才有私人时间,能稍微喘息一二。

白嘉逸走到萧景铎身边,笑着说道:“都说是十年寒窗一朝冲天,我开始还不信,现在才知所言不虚。话说,你收到这么多娘子的手帕香囊,不知有何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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