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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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说不出好话来。”萧景铎懒得理会没个正形的白嘉逸,“明天还要去见礼部侍郎,早些回去准备才是正经事。”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拐着弯骂我不正经吗?”白嘉逸嚷嚷,“我上次和你说得话还算数,说真的,你想不想做我妹夫?”

“做梦。”

“哈哈哈。”白嘉逸大笑,“我不是在占你便宜,我说的是真的。哎,一会同年还要出去喝酒,你现在要去哪儿?”

“不习惯那种地方,我先行一步。”

文人们一起喝酒,还能去哪儿?萧景铎实在不想去这种地方耽误时间,他以祖母召他回家为由,一口回绝了同年的邀约。

等换下衣服,离开慈恩寺后,萧景铎一转身,就朝和定勇侯府相反的地方走去。

老夫人传话让他回府不假,可是老夫人这样说,又不代表他会听。

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萧景铎可没忘了,董鹏和吴泰这两人现在还在长安里乱窜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威胁

董鹏醉醺醺地从屋外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落第了, 失魂落魄之下, 唯有以酒浇愁。

他推开房门, 刚走了两步, 突然感觉不对。

他脊背僵直, 慢慢地抬起头。

屋里的烛火一下子燃了起来, 一个人影正对着他,对他点头一笑。

“董兄, 好久不见。”

董鹏脸色已经完全板了起来, 他冷哼一声, 口气不善地说道:“原来是萧兄弟, 你如今已经如愿中举, 还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这几天外地举子们都留在长安等候放榜,客栈并没有空出来的房间,所以董鹏只能继续住在赶考的屋子里。萧景铎搬走后,董鹏动过心思, 想住到萧景铎原来的那间屋子中, 但是主人开出来的租金却让董鹏望而却步, 最后, 他只能委屈自己, 继续和吴泰合住一间。董鹏虽然窘迫,但他紧接着安慰自己, 没事,反正他很快就要高中了, 到时候成了进士,马上就可以买一个三进大宅子,哪还用和别人挤一间屋子?

可是现实却狠狠打了董鹏的脸,他没用高中,甚至还险些染上舞弊的污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敢出现在他的面前炫耀。

董鹏这样想着,脸色已经冷淡地能刮下冰来,他冷冷地说:“即使你现在成了进士,也没有私闯民宅的道理。说吧,你来到底想做什么?”

萧景铎笑了笑,道:“再等等,吴兄马上就要回来了。有些事一次能说通,最好还是不要说第二遍。”

“你怎么知道吴泰快要回来了?”董鹏现在脑子有点懵,但是仔细思量萧景铎的话,却感到无言的恐惧。

萧景铎并没有回答董鹏的问题,他似乎听到什么,眼神投向门外,果然没一会,院子里就传来吴泰的声音。

吴泰伏在门上,醉醺醺地拍门:“董鹏,你怎么把门关上了?快开门,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吴泰没有防备,猛地扑了进来,随即,厢房的门就被严密地关上了。

吴泰费力的抬起眼,从倒立的视线中,他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玄色衣服的人,肩宽腿长,身姿流畅,光看身形就知是个美郎君。

吴泰摇了摇头,定睛再看,这才清醒过来:“你是…萧景铎?”

萧景铎站在一旁,轻轻地笑了笑:“多谢吴兄还记得我。”

萧景铎本意是调侃,可是从吴泰的角度看来,这话却是说不出的嘲讽,就连萧景铎的笑容都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意味。吴泰冷了脸色,费力直起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呵,你可是新科进士,第四名的少年天才,我哪敢忘了你?我非但牢牢记着你,我还记着你当初做过的勾当呢!”

萧景铎就知道,这两人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人心最是善变,如果他们三人同时中举,或者同时落第,吴泰和董鹏都不会落寞至此,可是偏偏,萧景铎一人高中,而董鹏吴泰被打回原形。

在嫉妒心作祟下,他们会做出什么,实在难以预料。

萧景铎没有说话,就在董鹏和吴泰以为萧景铎心虚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可知,为何杂文和策论要重考一次?”

提到这个董鹏就生气:“不是因为被爆出了舞弊么,不知是谁多事…”董鹏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哦,你今日前来,原来是为了打听举报的人是谁?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真是愚蠢,事到如今还想不透。萧景铎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妨直说了吧,举报舞弊的人,是我。”

“什么?”董鹏吴泰二人大惊,“你疯了吗!做什么要自毁前程?还连累了我们二人。”

“我这是在救你们,不然才是真的自毁前程。”萧景铎说,“那张纸条是我家里自作主张,我并不曾看过,没想到却被你们两人寻了去。我既然知道此事,就不能任由这件事继续错下去,所以考试结束后,我就和礼部侍郎举报了纸条。”

董鹏二人这才如梦初醒,想要去寻纸条,萧景铎冷冷地打断了他们:“不必找了,这张纸现在已经在主考官手中了。”

董鹏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景铎从他们房里拿走了东西,但是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董鹏怒气冲冲地质问:“是你,你向侍郎说了我们俩的坏话,才让我和吴泰落榜?”

“自作多情。”萧景铎不屑,“你们俩究竟为什么落榜,你们真的猜不到吗?何必在此自欺欺人。”

董鹏和吴泰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的真相竟然是如此,毁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吴泰被激怒,当即就冷笑着说:“你以为你把我们俩推出去,你就能全身而退了?不可能!我这就出去宣扬,新科第四其实就是上场考试的舞弊之人,我看看就算有你父亲打点,你又要如何收场!”

吴泰扭头就要往外走,他刚拉开门,一柄雪亮的长刀就横在他面前。

“怎么不走了?你尽可往外说,我又不是没有人手,只要我听到丝毫风声,我就让侯府的所有下人出去替你宣传,你是舞弊之人,偷了别人的文章不说,还占为己有,挪到自己的试卷上。你也说了,我是侯府的嫡子,就算爆发出不利于我的谣言,我还有整个家族替我筹谋,可是你们呢?若坏了名声,你们接下来要如何?”

吴泰顿住身子,董鹏气得双脸涨红:“萧景铎,你简直,卑鄙!”

萧景铎对此仅是轻轻一笑,卑鄙?更决绝的话他没有说呢。

“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不会做这种自毁前程的蠢事。我现在已经高中进士,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成为朝廷命官,你们却只是两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学生,和我作对,能讨到什么好?而且礼部的公文里说了,上次舞弊之人不予追究,但是之后再行舞弊,却要取消考试资格,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你们好好想想,只要你们不说,舞弊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你们明年可以再行考试,既不会损坏名声,也不会断绝前程。”

萧景铎的话颇有蛊惑之意,董鹏虽然被说得心动,但却依然警惕,不肯再轻信萧景铎:“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万一礼部那里留了档,我和吴泰这辈子都不可能考中怎么办?”

“礼部侍郎既然说不追究,那就绝不会食言。而且,说不定日后考试都是糊名,不到最后发榜,谁能知道哪一份是你的试卷?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吴泰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嗤道:“你说了怎么半天,无非是怕我们将你扯入到舞弊案中,影响了你的官途。可是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帮你?”

“帮我?”萧景铎也笑了,“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威胁到我?你不妨想想,礼部为什么会发布哪条奇怪的公文,为什么说上次舞弊之人不再追究。”

这话纯属胡扯,萧景铎只是仗着吴泰和董鹏不清楚真相,而在这里信口胡诌。但是不得不说,在萧景铎的刻意引导下,董鹏和吴泰的脸果真一点一点变白了。

萧景铎继续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更多的我也不细说,我只是希望你们二人,珍惜来自不易的机会。舞弊本该被取消成绩,受万人唾骂,可是你们俩幸运地躲过了。希望你们不要再动歪心思,堂堂正正考试,清清白白做人。”

撂下这句话后,萧景铎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董鹏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果然人不可貌相,我怎么也没想到,长得那般俊秀的一个少年,内里竟是这种人。”

“董鹏,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萧景铎没有回头,连声线都平静的不得了,“纸条是我的家里人自作主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不曾打开看过,要不然也不会被你拿到。第二次重考,杂文题目相当于官方漏题,再写不好的话也怨不了其他人,阅卷时也是全体糊名,评定名次全凭自己的能耐。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们,这次高中我问心无愧。既然礼部愿意放你们一马,希望你们能珍惜,不要再动不该动的心思。还有那张纸条已经牵扯甚广,我最后奉劝你们一句,如果你们还想平平安安地参加科举,那就不要再提纸条的事了。”

萧景铎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晚风吹入屋舍,将烛台里的火芯吹的晃动不已。

沉默良久后,董鹏问吴泰:“你说,我们难道就真的放过此事?”

“不然呢?”吴泰反问,“他才十七已经有这样狠辣的心思,就算我们爆出来,恐怕也伤不到他,反而会彻底结仇。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卖他一个人情,反正对我们而言,这也是好事。”

听了吴泰的话,董鹏也彻底歇了心思,打定主意将泄题纸条一事彻底烂在肚子里。董鹏本就因落第而满肚子忧闷,见完萧景铎后,他心情愈发低落。

这个小子才十七啊,足足比董鹏小了十岁,可是看看萧景铎举报舞弊时的果决,再看看刚才连恐吓带诱骗的一番话,哪里像是十七的少年?别说董鹏十七的时候,就是他现在,恐怕也远远及不上对方的心计和胆量。

董鹏越想越丧,干脆一口酒灌到肚子里,再不去想萧景铎的存在。

萧林守在门外替萧景铎看门,顺便做些吓唬人的事,方才横在吴泰身前的尖刀就是他的手笔。看到萧景铎快步出来,萧林默不作声地跟上,走了一段路后才低声问道:“郎君,要宵禁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侯府。”萧景铎抬头看了眼天色,一个纵身就跃到马上,勒紧了缰绳说道,“现在快些走,还能赶得上。”

侯府的下人一开门,看到门外居然站着萧景铎,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大郎君?您怎么才回来?老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嗯。”萧景铎含糊地说,“和同年出去了,一时忘了时间。祖母现在在高寿堂?“

“是。”

萧景铎把缰绳丢给下人,自己快步朝高寿堂走去。

萧景铎当然记得,老夫人之前曾三令五申,让他今日一定要早些回府,家里给他摆了家宴。可是他一转身,就在外面耽搁到现在。

让长辈久候实在是大不敬,可是萧景铎面对老夫人时,几乎眼睛都不眨地说道:“回祖母,今日同年邀我出去同聚,孙儿不好推脱,这才耽搁到现在,请祖母责罚。”

“和其他进士出去了啊?”老夫人听到萧景铎这样说,哪里还能责怪他,“和同年多聚聚是好事,你们以后还要共事,自然外面的聚会更要紧些。反正家宴上全是自家人,多等一会又不是什么大事。行了,传话下去,铎儿回来了,让君茹开宴吧。”

萧景铎陪着老夫人一起往外走,刚刚走进,丫鬟就鱼贯跑出来,殷勤地给老夫人行礼:“您可算来了,娘子们等了许久了。”

然后,这些人精一样的侍女笑盈盈地给萧景铎问好:“大郎君安好,恭喜大郎君!”

萧景铎不置可否地笑了,之前他可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不过中了进士,一天之内,似乎所有事情都调了个头。

屋里果然已经等了许多人,听到门外的声音,屋里的人纷纷起身:“祖母,大兄!”

老夫人在雪兰的扶持下入座,萧景铎本想向原来一样坐到下首,身形刚刚一动就被老夫人拦住:“铎儿,你是今日的主角,你就坐在我旁边吧。”

萧景铎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平静地应下:“好。”

后宅里的生活远比想象的更丰富,许多看起寻常的东西,背后都涵盖着许多东西,比如座次,比如老夫人的态度。

老夫人身边的位置惯例只有最受宠的人才能坐,往常这个位置是萧景虎的专属,后来程慧真来了,她便成了老夫人身边的第二个红人。

如今萧景铎被留在这处,程慧真等人自然要往后挪,此时大人们还没来,屋子里只有小辈,程慧真仗着年纪小,愣是坐到萧景铎身边,状若天真地撒娇道:“表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呢!”

虽说萧景铎和程慧真是表兄妹,可是谁家的妹妹会这样和兄长说话,更别说萧景铎已经十七了。他眼角朝旁边扫了下,发现老夫人正和雪兰说话,装作看不见,萧素的丫鬟也低着头,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看来,老夫人和他的姑姑还想旧事重提啊。

可惜,已经晚了。

萧景铎神色冷淡,丝毫不顾忌屋里的其他人,以非常生疏的口吻和程慧真说:“我和同年相聚,你问这些做什么?”

程慧真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萧玉芒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兄!”萧玉芒亲昵地叫道,“听说进士百里挑一,你才十七就中了进士,真是了不得!若是我有大兄一半的聪明就好了,这样阿娘就不会总嫌我蠢笨。”

“蠢笨?三娘怕不是在说笑吧,你若是蠢笨,那姐妹里就没个精明的了。”萧玉丽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萧玉芒。

萧玉芒立刻和萧玉丽打起嘴仗,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是都是花团锦簇的好话,但实际上都在拆对方的老底。萧景铎坐在中心听了一会,越来越觉得女人果真不可小瞧。

他这两个堂妹说暗话的水平,可一点都不亚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把她们留在后宅里,倒还真屈才了。

见萧景铎只是听着,萧玉芒隐隐也有些急了。萧景铎和二房并不对付,她本以为萧景铎会无条件偏向她,可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大兄什么话都不说呢?

“大兄,你看二娘她老是欺负我,你要替我作主啊!”萧玉芒说。

萧玉丽暗骂一声恶人先告状,也不甘示弱地说道:“你当大兄分不清黑白吗?孰是孰非,大兄自有定夺。阿兄,你来评评理,看看三娘此事做的地道不地道。”

萧景铎并不想掺和堂妹们的纷争,更被说被她们俩当做筏子使唤。或许有些兄长不在意妹妹的小心思和小算计,可是不巧,萧景铎这个人既记仇又小气,他在乎。

于是萧景铎非常随意地说:“内宅的事我不便多说,既然你们想讨个公道,那便去找祖母吧。”

萧玉丽和萧玉芒都被堵住了,她们俩没料到萧景铎这个兄长对妹妹居然这样冷淡,一时脸色讪讪,都有些下不来台。早有经验的程慧真暗暗笑了笑,这才出来圆场。

萧景铎虽然嘴里说着不掺和内宅之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内宅这些圈圈绕绕,方才萧玉丽和萧玉芒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和他套近乎,然后让他带着她们去参加同年宴会罢了。萧景铎隐约听说萧玉芳和萧玉丽似乎要议亲了,对象是齐国公府的一个孙辈。萧景铎和齐国公的嫡孙在国子监一同上过课,对齐国公府也略有耳闻,其实萧玉丽和萧玉芒争来抢去的亲事并没有多好,议亲的这个郎君虽说是公府的子孙,但那只是庶房的一个孙子,平日里并没有多受重视,和他的同窗、齐国公正经的长房嫡孙更是比都没法比。

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萧二婶和萧三婶都不介意,那他这个隔房且并不亲厚的堂兄才懒得多管。

没过多久,清脆的通报从屋外响起。

“侯爷、侯夫人到。”

萧景铎应声抬头,刚巧看到萧英和吴君茹掀帘子进来。萧英眼神一扫,就正好和萧景铎的眼睛对上。

萧英又看了一会,发现萧景铎竟然不闪不避,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萧英微微弯了唇角,看来他的这个儿子,仗着自己考中了进士,已经敢和父亲叫板了?

果然,他对长子,还是太过宽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科举舞弊案收尾阶段,科举期要结束了,萧景铎很快就要做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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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第52章 裂痕

萧英和吴君茹到来后,屋子里静了一静。

萧英是侯爷, 而且有官职在身, 身上带着军营的杀伐之气, 无论丫鬟下人还是几个侄女都很怕他, 此刻萧英出现, 这些女眷自然不敢再高声谈笑。

吴君茹站在萧英身边, 依然笑容温婉,似乎多年前的懿旨一事并没有给她留下影响。吴君茹身后跟着几个姑娘, 其中有大房唯一的嫡女萧玉雅, 也有另外两个妾室所出的庶女萧玉芸和萧玉颖。

萧英和吴君茹带着一帮子女给老夫人问好, 入座时, 跟着奶娘身边的萧玉颖抬头, 甜甜对萧景铎笑了一笑。

萧景铎心里,顿时十分精彩。

在她们眼里,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一个发达了,可以利用的兄长?还是一个没有脑子予取予求的靠山?

萧景铎就很奇怪, 难道他看起来是这样好说话且没脑子的人吗?

这下萧家的三房及萧素母女都来齐了, 老夫人难得见这么多人齐聚一堂, 开开心心地宣布开席。

这次家宴是为萧景铎而设, 他自然是全场唯一的主角。往常并不亲近的堂弟们都上前来敬酒, 就连几个堂妹也欢声笑语不断,变着法地投他所好。

宴席过了一半, 老夫人许是见火候差不多了,主动提起一件事:“铎儿啊, 你说进士好考吗?”

萧景铎朝老夫人的另一侧扫了一眼,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祖母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为了你二弟吗,眼看虎儿就大了,未来的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老夫人右手边的座位被萧景铎占据,往常最受宠的萧景虎只能挪到左边。听到老夫人的话,已经十五的萧景虎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我才不要考科举,我要像大伯父一样当将军!”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老夫人不悦地呵斥,作为长辈,老夫人觉得孙儿向萧景铎那样读书、考试,然后中进士最好不过,整日打打杀杀的多么危险,无论如何老夫人都不同意自己的宝贝孙子去军营受罪。然而萧景虎并不能体谅老夫人的心思,他还是一昧厌恶读书,成日玩闹。

老夫人也是有苦难言,小时候萧景虎爱打爱闹,她不忍心约束孙子,想着反正以后能让萧英安排,就由孙子去了。可是后来她才知晓,原来不是所有官宦后裔都能接过长辈的衣钵,不经考核直接进入官场,若是这样朝廷也早就瘫痪了。宣朝对高官子孙做了严格的限定,三品以上官员可以门荫两个子孙,一品官之子得正七品的荫,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不需要参加科举,直接入朝做七品官。可是纵观整个朝廷,一品官全是虚衔,三品的官两只手就数的过来,直接门荫做七品官的人能有几个?若是父辈官职在五品到三品之间,那么后辈只能荫及一人,而且必须是皇帝首肯同意的。而萧英如今的官位为正四品,只能门荫一个人,有萧景业和吴君茹在,老夫人可不觉得这个好处能落在萧景虎身上。

然而老夫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萧景虎早已养成任性妄为的性子,再扳回来难如登天,更何况老夫人宠孙如命,哪里舍得让萧景虎受棍棒教育。老夫人不舍得埋怨孙子,于是将全部怒火都迁移到其他人身上,其中萧二夫人自然是顶缸的头一个。萧景虎和萧景铎不过差了两岁而已,看看如今萧景铎是什么模样,再看看萧景虎,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萧二夫人受了骂也不敢回嘴,只能等老夫人的气劲过去后,慢慢和老夫人想办法。萧景虎是她的儿子,看到萧景铎和萧景虎的对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心急?思来想去,萧二夫人想出来一个辙,现成的例子不是放在她们面前么,既然萧景铎能去国子监读书,然后一举中进士,没道理萧景虎不成啊!

所以酒过三巡,老夫人就和萧景铎提出了这件事:“铎儿,咱们家就你们兄弟几个,你和虎儿从小一同长大,最是亲厚不过。都说骨肉亲兄弟,你和虎儿虽然隔房,但和亲兄弟也不差什么,正该相互帮衬,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这才能让我们萧家枝繁叶茂。你如今考中了进士,也算出了头,但你弟弟却还差口气。我记得你当初是十三去的国子监,虎儿今年十五,和你当初没差几岁,不如,你和你国子监的夫子说说,让虎儿也去国子监读书?”

老夫人在一旁说话,萧景铎就慢慢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等老夫人说完,萧景铎放下杯子,说道:“祖母说的在理,兄弟间确实要相互帮衬。只是,录取学生要祭酒才说的算,我人微言轻,哪能左右祭酒的决定。”

“祭酒是…”

“国子监的最高负责人,从四品。”萧景铎好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侯爷现在也是四品,祖母与其让我和祭酒求情,不如让侯爷去。他们俩差不多平级,应该更好说话。”

和萧英同级啊,老夫人看着笑眯眯的萧景铎,心头犯了难。但老夫人还是不甘心,问道:“收个学生而已,祭酒作为国子监里最大的官,难道连这种事都管?”

萧景铎眼睛都不眨地扯胡话:“对。”

这可让老夫人为难了:“那,那你当初是怎么进去的?”

“我那时受了宫里的奖赏,似乎是太子向祭酒举荐的。”

萧景铎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就是再自命不凡,也不敢说出让萧景铎去和太子通融通融的话。她愣了一会,只能长长叹气:“看来让虎儿去国子监读书是不成了…罢了,在家里请夫子教书也不差什么。铎儿,你刚刚中了进士,学识功夫肯定扎实,这几天,不如你去教导虎儿吧!”

不,萧景铎当时就想拒绝。可是拒绝也有拒绝的门道,直接说“不”就粗暴了,现在他还不能和老夫人把关系闹僵。萧景铎停了停,刻意摆出犹豫不决的姿态:“可是明日我和同年要去拜谒宰相,辞了宰相那边,似乎不好…”

“你要去见宰相?哎呦那可不能耽误。之后几天呢,应该就有工夫了吧?”

“之后有杏园宴、宫宴,我们还要去闻喜、看佛牙等,等我腾出工夫后,再来禀报祖母吧。”

至于什么时候能腾出功夫,那就看天意了。

也只能如此了,老夫人只好应下。萧景铎见老夫人好容易消停了,生怕她一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连忙以醒酒的名义,走到外面去了。

二月的夜风还带着些寒意,萧景铎站在回廊下,抬头仰望夜空中的星子。

不久之前他还是侯府里不上不下身份尴尬的大郎君,没想到仅是放榜而已,这些人的态度就全都变了。天下之事,何其玄妙。

萧景铎正望得出神,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侍女娇柔的问好声响起:“侯爷。”

他回过身,果然看到萧英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景铎也一点一点收敛了外泄的神情,武装成漠然又无谓的模样,微微躬身道:“竟然是定勇侯,失礼了。”

听到萧景铎的称呼,萧英极为不舒服。然而萧英仅是皱了皱眉,并没有纠正此事,而是说道:“一次就能考中进士,原来倒是我小瞧了你。”

萧景铎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转瞬即逝:“不敢当。”

“考中了总是好事,都说成家立业,你今年已经十七,也该准备成亲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不会如你的意的。”

萧英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退散,眼神却尖利的宛如雄鹰:“怎么,终于肯说出你真实的想法了?你在母亲面前装了这么久的乖孙子,现在怎么不继续了?”

“因为,没有必要。”萧景铎笔直地站着,寒风从萧景铎身边卷过,隐约带着早春料峭的寒意。在这样的夜晚中,他的声音也仿佛随着寒风结了冰。

萧英当然能听出来,萧景铎说在老夫人面前有必要装个样子,和他却不必。这实在是一种过分的冒犯,萧英一有侯爵护体,二有军功傍身,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了,可是偏偏,他自己的儿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

“萧景铎,你或许以为十七岁就中了进士很了不得,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过中了进士而已,又不代表一定可以做官,就算你通过了吏部的选试,官和官之间,也相差极大。我见过许多进士,一朝高中风光无限,到了官场却碌碌无为,至今也只是一个校书的小官。我是真的希望,你不要成为这种江郎才尽的例子。”

萧景铎只是笑了,“这就,不劳烦定勇侯操心了 。”

萧英感到奇怪,饶有兴致地问:“你对你自己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信任,我倒想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你可以被吏部分派一个好的官职,又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忤逆我?”

“因为我相信公理自在人间。”萧景铎抬起头,直直地对上萧英的眼睛,“你为了荣华富贵休弃发妻,纵容吴君茹逼死母亲,你这样的人,迟早都会有报应的。”

“你还在计较当年的事?”萧英好笑地摇摇头,“她自己不想活,能怨得了谁呢?”

“呵。”萧景铎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他的父亲,每次都能刷新他对绝情的认知。“你或许觉得这件事无足挂齿,可是对我而言,那是从小养育我到大的母亲,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你只知她怯弱和软,撑不起侯夫人的职责,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在涿郡的那九年,她是如何辛苦地操持家业,又因为你受了祖母多少迁怒。你只嫌她委曲求全,但为何不想想,她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提起赵秀兰,萧景铎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闭上眼,让胸腔中躁动的怒火平静下来。一会后,他的声线终于恢复平直:“你如今飞黄腾达,自然不想让旧人折损你的荣耀,母亲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既然你不愿意承认过去,那就这样好了。”

“我的事情,你以后不必再管。我不会娶程慧真,你也不要妄想给我身边塞人好挟制我。如果逼急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姑母和表妹毕竟还要在萧家里久住,到时候,谁都不好看。”

这件事情终于敞亮地说开了,说完之后,萧景铎和萧英再无话可谈,于是他静了一会,就直接往后走。

萧景铎没走多久,又被萧英叫住:“你口口声声说不必我来管你,那你可知道,五月就要选官,在这个紧要关头,你就真的不怕吗?”

“对你无求,自然无惧。”萧景铎没有转身,就这样背对着萧英说,“其他家的儿子或许需要父亲帮忙打点,可是我不用。你不必为我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就当府里没有我这个人好了。如果吏部选试没过,那我明年再考,如果派了一个极差的官,我亦甘之如饴。哦对了,如果你不放心我,想要和吏部提前放风,好让我落选的话…”

萧景铎轻轻地笑了:“那也随你。总之,科举在一日,我就考一日,总有一天,我能靠自己的努力中举做官。”

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从屋宇间刮过时,发出呼啦啦的声音,正如这对父子之间的裂隙,越裂越伤,越行越远。

萧景铎快步离开那处回廊,渐渐的,寒风越来越远,灯火越来越近。

守在外面的丫鬟看到萧景铎吓了一跳:“大郎君?你怎么会在此处!”

萧景铎停下脚步,敛眸捏了捏眉心,一点都不想提方才的事情:“祖母还在里面吗?”

“是,老夫人刚才和特意派人出来问了,打听大郎君在何处。郎君,你现在要回去吗?”

萧景铎没说话,他直直地站在那里,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抬头朝宴客的屋子看去。

屋子外面候着许多丫鬟小厮,穿着长裙的婢女来来往往,繁忙地传达着各位主子的命令。掀开那道厚重的门帘,里面坐着许多衣着华美、云鬓凤钗的夫人小姐,其中有他的祖母,有他的妹妹,也有他名义上的母亲。

可是,他的祖母只想利用他给她的二孙子谋前程,他的妹妹们舌灿莲花巧笑倩兮,却没有一个是为了他着想,只是想利用他的名声和价值,至于他那所谓的“母亲”,不说也罢。

萧景铎站在原地,突然感到这个宅子没意思极了。父子猜忌,嫡母暗杀,姐妹利用,他在这里从九岁待到十七岁,到最后却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大郎君?”婢女本来打算带萧景铎回去,她走了两步,却久久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疑惑地回头,就看到萧景铎无喜无悲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

还没等婢女再次出声,萧景铎就动了。他抬起脚步,却并不是朝老夫人所在的屋子走去,而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回去告诉祖母,就说我不甚酒力,先回去了。”

“啊?这怎么成!大郎君,大郎君…”

因为和萧英那场不愉快的对话,萧景铎连着几天兴致都怏怏,虽然表面上他还和原来一样,疏离又有礼地参加一场又一场宴会,可是萧景铎自己却知道,这只是最后的平静。

这几天萧英没有什么动静,似乎真的放弃了给萧景铎娶妻的打算,而吴君茹也温柔妥帖地笑着,宛如一个最标准不过的世家嫡母,但是暗流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涌动。

新科进士已经放榜,这无可更改,可是接下来能不能选中做官,选中后又能做什么官,却有太多人为操纵的空间。

清早,萧景铎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

高寿堂里许多人都在,大家看到他,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说话。

萧景铎穿着一身绯红衣服,圆领上绣着黑边,衣服在腰身处收窄,系以黑色腰带,连袖口都是窄窄的,最外边翻出一块黑色的护腕。他整个人包裹在黑红两色中,色彩浓烈,在这样冲撞的颜色下,他的眉眼也艳丽生动起来。

老夫人看到萧景铎这样的打扮,试探地问:“铎儿,你这是要…”

“今日在芙蓉园有马球赛,为了方便动作,只能换上胡服。”

老夫人了然:“原来是这样。我听说马球危险的很,铎儿你可要小心,如果可能,最好不要上场…”

萧玉芒眼睛却亮了:“芙蓉园的马球赛?是不是所有新科进士都要参加的那一场?”

“对。”

“祖母。”萧玉芒立刻扭过身去求老夫人,“今天是新科进士马球赛,这是多热闹的事情啊,我们也去看看吧!”

进士中举后,要在芙蓉园举办一场马球赛,以示新科进士的风采。这历来都是长安百姓关注的焦点,所以可以想象,一会又是一场万人空巷的盛会。然而虽然外人对这场比赛无限向往,事实上这场马球赛却是以表演的性质居多,毕竟宣朝即使尚武,也不可能每一个人学生都文武双全,更别说要在全城百姓的观看下进行。所以他们这二十来人早就商量好了,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行了,甚至私下里已经排练了好几遍。

所以要萧景铎自己说,这场马球赛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架不住后宅里的小姐娘子热切向往,最后,老夫人还是在几个孙女的撒娇攻势下同意了。

老夫人一点头,萧玉丽几人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就连屋子侍奉的丫鬟也露出开心的笑容。大好季节里去看新科进士郎的马球赛,想想就心花怒放。

萧玉丽几人立刻要回去换衣裳,在她们几人的带动下,老夫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大好,笑容满面地说:“你们几个皮猴,说好了今日叫牙婆子进府,好好给各房挑几个丫鬟。结果你们倒好,牙婆子还没到,你们自己倒先出去玩了。”

围在老夫人身边的人大笑,程慧真坐在老夫人身边,讨好地说:“外祖母,儿不用再挑人了,我昨日上街,偶然遇到一个姑娘讨饭,我见她太可怜就把她买回来了。夏风,还不快过来见过外祖母。”

一个眉目普通的女子上前两步,头也不抬地跪下给老夫人行礼:“奴见过老夫人。”

“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老夫人嗔怪,不过买个丫头又不是什么大事,老夫人见这个丫鬟低眉顺目,倒还知礼,也就由程慧真去了,“既然你喜欢,那买下就是了。不过丫头到底是外面的,恐怕还没教好,明日我让牙婆子带人进来,你再挑一个伶俐的好了。”

这可是极大的殊荣,恐怕连萧玉丽几人都比不上。程慧真见老夫人这样迁就自己,立刻笑弯了眼:“儿谢过外祖母!”

老夫人说完,这才想到萧景铎:“铎儿,你那里人手够不够,用不用再买几个?”

萧景铎早就将视线投向程慧真身后那个一脸恭顺的丫头,那个丫鬟似乎没有感受到外人的视线,一直谦卑地低着头,直到老夫人和程慧真说话,屋里没人注意这一块的时候,她才微微侧过脸,静静地和萧景铎对视一眼。

萧景铎心里微微一笑,转过视线,不再看她。此时听到老夫人的问话,萧景铎连忙推辞道:“不必,清泽院人手足够,谢祖母好意。”

再添几个人手?萧景铎可不想买几个东宫的细作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东宫就朝程慧真下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突厥

萧景铎之前一直犹豫要怎么对处置程慧真,舞弊那场险事全是因她而起, 如果程慧真是个男子, 萧景铎早就下手教训他了, 可是程慧真, 到底是个姑娘啊。

萧景铎为难了很久, 现在看来, 此事不需要他来插手了。

无论这个叫夏风的丫鬟是太子妃还是容珂派来的,以这两人宫斗的段数, 就是十个程慧真也玩不过。既然如此, 萧景铎就把战场让给东宫, 就让女人来处理女人吧。

董鹏和程慧真都已处理妥当, 萧景铎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 舞弊案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女眷们兴高采烈地讨论出门要换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萧景铎还要去和白嘉逸等人彩排马球,没待多久就告退了。

等萧景铎走后,一个人余光往萧景铎这边扫了扫, 然后就起身, 静悄悄地走到外边。

吴家的一个侍女低着头无声地走到吴君茹身边, 低不可闻地说道:“夫人,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

吴君茹点点头, 也压低声音道:“事关重大,一定要把信件完好无损地送到父亲手中, 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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