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龚心文作品送君入罗帷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那个岑千山其实从小就狠,三五个大汉压不住他,越揍得厉害越拼命反抗,像是一匹疯了的小兽。

“还挺凶的小崽子,不愧是弑父之事都干得出来的下流胚子。”连家的女儿站在身后冷笑了一声,

“竟然还有人收你做徒弟?”

疯狂反抗的岑千山突然就不动了,他仿佛一瞬间就怯弱了起来,咬住牙既不出声呼救,也不再做任何抵抗。

“哎呦,这是怕了?”性格扭曲的少爷小姐们嘲笑着,有人弯下腰,给了他一脚,“要不要我们去告诉你那位师父,看她还敢不敢要你这个漂亮的小徒弟?”

蜷缩在地板上的瘦小身躯明显得僵硬了。

在浮罔城内,修真者依家族血脉凝聚在一起。

对家族来说当然是子嗣越多越好,但越到了修为高深的境界越不容易留下血脉,或者得到的后代不够优秀。

这时候有的人就会选择领养义子义女,或是收一些小徒弟,以便迅速扩充家族实力。

在这样的世界,父权和师尊被看得极重,比天还大。

岑千山这样失手害死养父的人,是绝没有人愿意再收为徒为子的。

屋门被人一脚踹开,脸色铁青的穆雪出现在门外。

酒气上头的烟凌这个时候才想起,这位穆大家虽然素日为人低调,却是浮罔城第一的炼器师。即便是母亲都时常交代,要和她处理好关系。

烟凌刚刚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同穆雪打招呼,想让她卖自己些面子,“穆大家别在意,一个小奴隶而已,玩坏了,我十倍赔你。”

话音没落,穆雪双臂瞬间覆盖上玄铁鳞片,一拳已经轰到她的脸上,把她重重摔在墙壁,撞翻了一片桌椅。

等烟凌从一片狼藉内爬起身来的时候,她带来的人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怒火中烧的炼器大家一手抱起自己的小徒弟,握紧铠甲峥嵘的拳头尚且不肯罢休。

烟凌怒气冲冲地冲她喊:“你连烟家连家的女儿都敢动,就不怕我烟家饶不了你吗?”

“饶不饶得了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就饶不了你。”穆雪的拳风远远冲击过来,要不是有人拉了烟凌一把,当场就得给她开了瓢。

宴会的组织者急冲冲赶来,好说歹说,生拉硬拽,死死劝住了穆雪。

“嗨,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烟凌喊住穆雪,带着点幸灾乐祸,“你这样宝贝的徒弟,其实是一个犯下弑父大罪的恶毒之人。”

周围涌进来的围观者,顿时嗡地一声,开始议论纷纷。

“大逆不道之徒。”

“忘恩负义之辈。”

“这样的人合该处以极刑。”

“为什么他还能出现在这里。”

“穆大家想必也是被此人魅惑了。”

人群中的岑千山,脸色一瞬间白了。在嗡嗡一片的议论声,和鄙视嫌弃的目光里。他僵着瘦小的身躯,咬紧了嘴不说话。

穆雪在他身边蹲下来,伸手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问道:“怎么回事?”

或许是那一点抚过头顶的温度给了他勇气,

岑千山苍白着双唇,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师父。那个人他……他经常打我。”

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狂悖之徒。那是你的养父,再怎么揍你,你也合该受着,为人子嗣,不得违逆君父。”

岑千山双目只盯着穆雪一人,双唇微微颤抖,“他先前只是没日没夜地虐待我。等我大了些,他却总对我动手动脚,想……做些奇怪的事。我不愿意让他得逞,告诉了养母。养母和他吵了起来,争执间养母失手将他错伤。”

眼眶通红的少年,死死看着穆雪,仿佛想从眼前之人最细微的表情中,看出她对自己的厌恶,

“最后,他们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定了我弑父的罪。将我卖为贱奴。”

穆雪想起岑千山那一背深深浅浅的伤,那些是遍布在年幼身躯上经年累月的痛苦。

她叹息一声,不再多问,把自己的徒弟抱起来,分开人群向外走去。

烟凌不甘地喊她:“你收留这样一个肮脏的家伙,迟早要为他付出代价。”

穆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他并不肮脏,他比你干净得多。你母亲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才是迟早要付出代价。”

烟凌还记得,当时那被师父抱走的小魔头,软得像一只清白无辜的小绵羊。

当他师父分开人群向外走去的时候,双手抱着师父脖子的小绵羊,透过师父的肩膀看向自己,那恶狠狠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只记仇又凶狠的狼。

穆大家还活着的时候,这个魔头从未暴露出自己的本性。直到穆雪去了,这只野兽才露出他狰狞的面目,疯了一般四处报复。

收养过他的岑家自此消失,贩卖过他的雷家一蹶不振。就连烟家也被他冲击得几乎抵挡不住。

如若不是百年前恰巧兽潮冲击浮罔城,大家不得不放下成见一致对外,再加上母亲的百般周转,只怕至今还解不开这个死结。

烟凌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母亲和岑大魔头已经谈好了协议。

他们将那东岳古神留下的上古神器一分为二,钵体作为定物留给岑千山,击捶依旧放在烟家,等事成之后再行奉上。

岑千山此人为人孤僻狠辣,只有这信誉一向极好,收钱办事从未失言。倒也不算太令人担心。

看着岑千山接了东西就走的背影。烟大掌柜突然喊住了他,“岑先生,忘了告诉你。东岳神殿的遗址可是个双生神域。”

……

仙灵界,九连山上的化育堂内。

刚刚痊愈的穆雪坐在位置上,正提笔记下四个字“双生神域”。

今日台上的讲师是掌门丹成子,白发苍苍的掌门亲自给弟子们讲述着修仙界的历史。

掌门亲自授课的机会很少,今日前来旁听的师兄师姐们特别多,学堂上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帝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时之官,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通天。①从那之后,天地间灵炁不再充沛,古神们飞升上界。人间只留下他们曾经居住过的神殿和传说。”

丹成子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背诵古籍上的内容。

“上古时期,仙魔两界本为一体。后有的大能,将世界一分为二。灵气充沛,妖魔从生之地,是为魔灵界。安泰祥和,灵脉稀缺之所,是为仙灵界。两界虽分隔远离,但古神们的神殿却各安自己的法则,依旧还留在原处,因而出现了双生神域。”

丁兰兰坐在穆雪身边,凑近她耳朵说了一句,“也就是魔灵界和仙灵界之人可以同时入内,却只能各自出来的神奇地方。”

“啊,这是什么意思?”夏彤悄悄问道。

“比如魔灵界有一个伏羲神宫,仙灵界也有那么一个,明明离得那么远,进去以后却会发现竟然是同一个地方。”

“但这种地方的入口都有神道隔俗世,时隔许久才偶露出一点空隙。平日根本进不去。”

第17章

岑千山步行在白雪覆盖的街道上,道路两侧的石质建筑大多崩塌损毁,荒废多年。

偶尔有一两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从那些崩坏的石屋里冒出个头来,看见有人路过,又迅速地缩回那些漆黑的石窟中去。

如果不是穷困潦倒,或是躲避仇家,谁还愿意生活这样荒芜的废墟,而不是搬进不远处那雄伟坚实的新城居住?

这里曾经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承载了岑千山太多的回忆。

岑千山慢慢走在雪地里,街道上仿佛又响起当年的那些声音。

卖冻梨和糖雪球的老汉推着推车沿街叫卖。踩着飞行器的魔修从头顶上咻一声路过。孩童们在雪地里嬉闹。双手收在袖子里的普通人缩着脑袋顶着风雪行路匆匆。

在某个角落,有一个瘦小的男孩被几个强壮的皮孩子拦住了,推挪着进了小巷。过了片刻,那个小男孩却一个人从污黑的巷子中探出脑袋来。他左右看看无人,仔细整理干净自己的衣服头脸,露出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天真笑脸,高高兴兴向着家的方向跑去了。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一片痛苦的哀嚎声。

岑千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

“师尊,师尊,等等我。”小小的身影兴奋地一路飞奔,前方有人转过身来,带着世界上最动人的笑,牵住了他的手。

“师尊这是什么,给我吃的吗?”

“这是买给我的吗?我,我其实不用新衣服的。”

“师尊,那里是什么地方?”

“师尊,师尊……”

那一年,有人把一身污秽的他从炼狱中扯出来。不嫌他肮脏,不介意他恶毒。将虚弱得快要死了的男孩裹在毯子里,好像对待什么值得珍惜的生命一样,抱在怀中,慢慢走过这条雪路。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值得被珍惜以待。

岑千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走到这条街区唯一被保存完整的住宅,推开屋门,走进静寂无声的院子中。

“主人,又得到魂器了,又要试一试吗?”肩头上的小傀儡开口。

主人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

没有说话就是可以的意思。

小傀儡千机从主人的肩头跳了下来,在院子的地面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帮忙升起隐藏在青石板下的一个秘银法阵。

法阵上布满了晦涩的符咒和诡异的图文,全部是用极为昂贵的秘银绘制,那些细细的银丝宛如浮雕一般立体,层叠交错构建出繁杂阵法。银色的厚重阵图,隐隐带着一种撼动天地法则的强大力量。

此阵乃是失传已久的幽冥万像聚魂阵,岑千山百般寻觅揣摩,耗费多年心血凝聚所得。

烟家的人或许不知道,魂器虽然只给了一半,但有此法阵加持,他也尽可以提前一试其功效。

岑千山取出紫金龙纹引磬,坐在法阵边缘,用一块软布细细将古神遗留下来的魂器擦拭干净,认真看了看,慢慢把它摆放进法阵的中心。

随后,他拆开手臂上的绷带,用一柄锐利的刀尖划破肌肤,在手臂上割开一个十字型伤口。鲜红的血液沿着手臂落下,流入秘银银白的凹槽中。

灼眼的红色顺着银色的符文渐渐在阵法中扩散。

秘银独特的冷沁被鲜血的生气激发,给整个庭院笼上一层幽暗的蓝光。魔阵启动,天地无光,阵法中心那些银色的线条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慢慢游动、鼓起,最终从那里站起了一位银线勾勒的魔神。

那魔神手中持一银杵,以极其缓慢的动作举起,缓缓在那紫金引磬上轻轻一敲,

叮——

那一声轻响仿佛从幽冥深处传来的招魂之音。又像是儿时母亲的轻声呼唤,宛如故乡中令人感怀的乡曲,勾得听者心神迷醉,恨不能寻音追随归去。

召回师父穆雪被天雷劈散的魂魄,助她重塑肉身。

这件事百年来岑千山尝试过无数次。在那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无数十字疤痕,像是一本厚重的陈年的账本,记录着他无数次荒唐的行为。

每一次都抱着强烈的期待开始,带着巨大的失望结束。

磬音一声一声远远传开。

赤红的鲜血源源不断被法阵吞噬。

直至施术的人肤色逐渐苍白,无以为续,那灵力强大阵法中心,依旧没有一丝于往日不同的征兆。

岑千山收回阵法,沉默地坐在庭院中,慢慢给自己受伤的手臂一圈圈束上绷带。

小小的傀儡转到他的身前,侧头看他的面孔。

也不知道这个人工制造的傀儡,从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上领会到了什么,吭哧吭哧地开口说话,

“主人,你今天分外地不开心吗?”

它不太能理解自己的主人,主人总是日复一日做着这样无用功的事,又莫名其妙地陷入情绪的低谷。

“你,还记得你的第一个主人吗?”主人突然开口同它说话。

“穆雪大师吗?不记得了呢。听说在她渡劫的时候,我和她一起被九天神雷劈碎了。”千机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被重新组装的老旧身躯,“是主人你捡回我的残躯重新制作了我,我已经没有曾经的记忆了呢。”

它想了一想,又说道:“但我的明灯海蜃台里有存着穆雪大师的影像,所以我知道她的样子。主人你要看吗?”

主人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可以。

千机的铁皮肚子打开,递出一个微型的明灯海蜃台,那陈旧的三棱晶体放出的光芒,一比一的立体虚影和现实中的庭院重叠了。

陈旧的庭院仿佛瞬间回到了百年之前,恢复了应有的生机勃勃。

岑千山的身边微光闪了一闪,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衣裙,青丝斜挽,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低头专注地研磨着一种药碾中的矿石。

她出现的位置恰巧就在岑千山的身边,挨得那么近,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微微带着笑的嘴角。

但岑千山却始终没有抬头。

还流着血的手臂搁在膝盖上,长长的绷带散落一地。他盯着那沾了血的绷带一动不动,仿佛那里开出了鲜艳的花。

只要不认真去看,虚影就仿佛和真实一般。

片刻而短暂的虚假真实。

虚幻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已经拔高了身形的少年飞快地跑进来,反手迅速关上们。

岑千山抬起头看他,那个少年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面容上过于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少年露出了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用那种青涩的嗓音喊道:“师尊,我回来了。”

“回来了,”红衣女子研磨着药剂,头也不抬,“又和别人打架了?”

“怎么会呢?现在大家都对我很好。”少年在她的面前蹲下,接过药碾,“这些活师父留着我回来做就好。”

“那些皮猴是对你很好,还是被你打服了?”红衣女子伸出手,在他后肩头轻轻按了一下。

少年嘶地吸了口冷气,漂亮的睫毛耷拉下去,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受伤了?严重吗,给我看看。”女子小心揭开他的一点衣领,查看他的脖颈。

岑千山看着自己那张和暗自窃喜的面孔。

原来当时的自己是那样愚蠢,自以为聪明掩饰得很好,其实对师尊的那一点心思是多么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当年,师父是否有体会过他的心意,早已经无从得知了。

眼前的光芒闪了一闪。

红衣的师尊,年少的自己,簇新的庭院一并在光芒中消失。

只有小小的傀儡在自顾自地收起它的明灯海蜃台。

院子依旧是那个沉寂老旧的庭院,空落落的院子里还是只有他孤零零的身影。

岑千山慢慢地站起身,走进没有点灯的屋内,让自己躺进那张小小的垫子里。

这个床垫已经太小,不再适合成年后身高腿长的他,但他却终年如一日地蜷缩在这个角落。

在这个角落,正对着穆雪曾经使用的操作台。

一点雪光从窗户外倒映进来,照在桌面上那制作了一半的法器上。

有时候岑千山会觉得,或许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又能够看见那师尊熟悉的背影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忙碌着,发出一点叮叮当当令人安心的声响。

师父刚死的那几年,肝肠寸断不足以形容他的痛苦。他独自一人蜷缩在这空寂得可怕的屋子中,彻夜睁着双目,孤独像那最锐利的刀,一刀刀锉开肌肤,反复凌迟着自己。

从前,为了让师父可怜自己一点,多疼爱宠溺自己一些,他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眼睛却好像干了一般。想哭,一滴泪都掉不下来。

岑千山想着,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即便再深的伤,再大的痛,只要还活着,就总能慢慢愈合。哪怕留下了狰狞扭曲的伤痕,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到了今日,对着师尊的音容笑貌,心中已经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涩,只有茫然一片的灰,了无生趣的白。

第18章

化育峰内,小小的穆雪于室内打坐。

半个月前她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每每运气之时倒觉周身气血更为通达,百脉合畅。这一病驱除了百窍之阴邪,洗荡了五脏六腑之污秽。不仅没有因病萎靡,整个人还松快了许多。

只是她这一耽搁,同时入门的一批弟子中,已经有不少轻轻松松地达到观心止念,定境不失的程度。更有数名天资聪慧之人,甚至突破了炼气期的境界。

下学之后,时常会看见几个年幼的小弟子走在一起,边走边交换修行的心得。

“之前先生说,不用刻意去想,到了境界自然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夜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我也是呢,本来只是依照先生的口诀呼吸入静,突然那天就看见了那个,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难怪先生说玄之又玄,无法用言语说明。”

世间各类修行法决在人间广为流传,穆雪之前所学的打坐练气,调心入静,只能算得上是普通人锻炼身体的方式。

哪怕是市井中人,只要勤加修习,也大多都能掌握。聪慧之人不过花十来日,愚钝者一年半载,练成者十之八九。修行者入门之前引气入体的这个时期,被称之为练气期。

化育堂的弟子,是宗门通过金蝶问道,从万千人中挑选出来的,个个天赋不凡。

加上都是年幼的孩子,心无杂念,反而比成年人更容易洗心退藏,意守丹田。使之达到不用刻意调息,就能知常不失的境界。更有人已隐隐突破境界,摸到了筑基期的门槛。

上一世,穆雪在入门当天就完成了引气入体,一周内便摸到筑基的门槛,可谓天资卓越。

可是这一次入门已有两月有余,还依旧停留在炼气期,连入门都算不上,实在算是过于缓慢。看到那些实际年纪比她小不知道多少的小娃娃进展都比她快,她忍不住私底下悄悄请教了不少人。

晨练广场上,叶航舟笑道:“不急,不急。你师兄我当年是那一批弟子中最慢的一个。现在他们可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食堂中,丁兰兰边吃饭边给穆雪加了个鸡腿,“我家是有一些入门的心法,但你大病初愈,还是应当先调养一段时日。过段时间我再教你。”

学堂放课后,抱着明灯海蜃台的苏行庭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穆雪头顶的两个小揪揪,“你的资质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一点不用担心。你唯一的问题,在于心中多思多虑,当务之急是先修心。切莫心急,徐徐图之,水到自然渠成。”

这样愚钝的资质先生居然还安慰自己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

穆雪无奈地蹲坐在山顶,看着山间那些悠悠哉哉的雾气,看广场上嘻嘻哈哈打拳的皮孩子们。

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并没有什么好急切的。上辈子那些紧迫追在身后的东西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人。不如就放下些,这一世就轻松点,悠哉一些也没事吧。

她依照苏行庭所授最基本的呼吸法门,晨间跟着叶航舟修习九宫擒拿手,夜间静坐观想。呼吸间引元气渐次通夹脊,透混沌,直达命府,子母相会①。如此周而复始,安下心来扎扎实实修炼,只觉体内经脉渐渐扩充,元气充盈,身心都有了强健之感。

这一日,穆雪依旧如往常一般打坐练气,自觉周身真气流通,融转无碍,舒畅无比。突然于极静,极微妙时,身体内部似乎多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骤然睁开,似在体内,又仿佛在遥远的外界,它居高临下,从冥冥之中而来,却可以一清二楚地内视自己身体内部的一切。

身躯之内的世界,那些颜色艳丽的灵气正有条不紊地顺着经脉流动。

杳冥中出现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似在虚无之中,却又缠绵秘密不通风,恍惚杳冥无色无象②。似空空洞洞有无边无际之大,又似只有小小弹丸之地而已。

穆雪欣喜地睁开了眼。

初学的小弟子们不知道,但她心中却是对这个境界非常清楚的。

世间修行法门千万种之多,各门各派对这个空间各有称呼,或称之为“不二法门”“虚空藏”“净土”或称之为“神室”“黄庭”“祖穴”“玄牝”。虽然称呼各不相同,但都指得这修真者最重要的根基所在。

不论是修得是佛家的止观,道家的丹道还是儒家的允持其中,魔道的天赋之性,都离不开这个空间。

如今她拜入归源宗内修习丹道,未来采取,交媾,火候炉鼎在此地,温养金丹甚至结婴化神,都需依托于此。

对所有修行之人来说,只有开了内视之眼,寻到了这个空间。才算得上筑就了修行的根基,才能说一声自己是玄门中人,也就是俗称步入了“筑基期”。

穆雪守着这个境界稳固了数日,高兴地在晨练之时将此事告诉了师兄叶航舟。

“不错啊,这就开了黄庭,寻到了祖窍。我都说了叫你一点不用心急。”叶航舟问她,“除了上一回生病,最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了吧?”

“倒是有一处奇怪之处。”穆雪想起了前日修行之时遇着了一件怪事,“前日我内视观想之时,听见了一种钟声,像是引磬的声音。好像远远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却又似乎就近在耳边,听得分外清晰。问其他师姐,她们都说不曾听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磬声?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叶航舟眨了眨眼,他也不太明白,“会不会是不小心修成了佛家的耳通?”

他有些苦恼道:“却是不巧,这几日修真界不知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境,各大门派都惊动了。师尊和掌门一并外出查看。你且留心着,如果没有更加严重,就等师尊回来,我再帮你仔细问问。”

穆雪点点头,那声音虽然来得蹊跷,但听起来却令人心神平静,并不太像入了魔障。她也觉得不必过于紧张。

到了这日夜间,穆雪躺在通铺上,双手枕着头,看着窗棂外透进来的雪光,有些迷迷糊糊地想道,

“终于又一次步入修行的门槛。若是将来能证得金丹大道,不知是否有机会到魔灵界看一看。唉,那个地方,只怕早就物是人非了吧。”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一声无比清晰的叮铃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穆雪只觉神志一阵恍惚,发现自己已经立在床榻前。

她有些茫然转目望去,通铺上安静地沉睡着六个孩子,圆子和夏彤都睡得正香,而自己也正枕着双手,闭目睡在夏彤的身边。

原来站在地上的并非她的肉身,而是在梦中她的元神被人引了出来。

初来化育堂的第一天,穆雪曾受山顶灵力影响,梦中元神出游过一次,那时灵府未开,元神困顿未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浑浑噩噩中走出庭院,还被守在屋顶值夜的师兄吓了一跳。

但如今,她初入修行门槛,神识稳固。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乃是在睡梦之中,神识离体。

是受到了那个磬声的影响!

一声又一声清越的铃声响起,仿佛从亘古传来的细密神音,又像是在遥远的故乡有谁召唤着她,声声呼唤,句句催促。

穆雪心中迟疑不觉,但她魂体早已不受控制地飘起,悠悠然飘出窗外。

今夜下着薄雪,在屋顶值夜的是一位陌生的师姐。她带着一顶斗笠闲坐屋脊之上,正悠悠哉哉吃着手中的一袋蚕豆。

穆雪从她身边飘过,想要开口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位师姐看不见她魂体,自顾自地吃着蚕豆,由着她从自己面前穿过,被那磬声拉向未知的所在。

穆雪越飞越高,从高空看下去,脚下的大地上九连山脉连绵起伏,有如一朵巨大的莲花大阵,山南一条蜿蜒的河流如同一条明亮的银链围护莲花。

天地间乱飞着细细的雪花,头顶是昏昏沉沉的杳冥云雾。

穆雪飞入那些云雾之中,一时混沌了时空和方向。

等她的神识再度清明之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飘落着大雪的院子里。

这院子她极为熟悉,却又觉得十分陌生。

这是她度过无数光阴的家。在她的感知里,不过数年之前,这里还是自己安逸的小窝,舒适的住处。

但如今仿佛一瞬间被盗走了上百年的时光,昨日生机勃勃的院子,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陈旧衰败。那些郁郁葱葱的小树,如今枝干虬结,迟暮腐朽。当年那些水磨锃亮的砖墙如今风化开裂,有了浑厚的包浆。

大屋的褪了漆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男子,他修长的双腿搁置在青石台阶,微低着头,正在用一条绷带慢慢束着受伤的手臂,似乎看不见穆雪这个“魂体”的到来。

是小山啊。

真的已经长成这样高大的一个男人了。

穆雪走到他的身边,弯腰看他。

小山一动不动地坐着,厚重的斗篷和被压乱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微弱的雪光映着鼻梁光洁的肌肤,斗篷的阴影下只看得清一小截苍白的下颚和那紧紧抿住的双唇。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瘦啊,明明师父走的时候,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穆雪轻轻叹息一声,视线低垂,看见了那带着血迹束着白色绷带的手臂。

手指修长而有力,骨结分明,已经不是记忆中少年的手了。

“又受伤了,要注意啊。师父不在了,更要照顾好自己。”

  如果觉得送君入罗帷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龚心文小说全集放开那个反派让我来妖王的报恩送君入罗帷将军总被欺负哭保护我方男主,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