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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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喜欢人类?喜欢刚刚屋子里那个人类雌性?”妖魔发出尖锐地嘲笑声,“别傻,大哥。人族都是狡猾而无情的生物,喜欢上人类的妖魔都没有好下场。”

“她们只认可自己的同类,永远不可能真正喜欢上妖族。哪怕对你和颜悦色,那也不过是想利用和欺诈而已。她从你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最后只会转身嫁给人类的男人,不可能把你放在心上。”他趁着南河愣神,从他的爪下挣扎出来,一边后退,一边游说,“你相信我,我在这个城镇住了太久,看过太多犯傻的妖魔。你应该现在就转身回去,咬断那个人类的脖颈,将她的心挖出来吃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股飓风扑面扫来。在人类的城镇里混迹了数百年的小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于非命。

南河跃上屋顶挑出的翘檐,在那里舔了舔爪子,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不在意那只小妖说的话,对天狼族的每一只狼来说,判断一个生灵的好坏用的是自己的双眼和耳朵。阿香对自己如何,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只是那只妖魔说的有一点没有错,人类似乎并不只有一位伴侣。

南河停住了脚步,在他脚下不远处的一间院子,挂着明晃晃的灯笼,即便是深夜,依旧有着不少进进出出之人。有的是一个男人搂着几位女性,也有一个女子陪着几个男人。

那些人每一个都在笑,似乎过得很快乐。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夹在在夜风中,传入了南河听力过人的耳朵。

远离族群从小独自生活的南河,并不明白那些声音代表着什么意义。他迟疑了一下,轻巧地跃上屋脊,悄悄从那些瓦片上踩过。

他听见了男人的喘息声,和一种属于女性的甜媚声响,那些声音混在一起,钻进了他不通人事身躯,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慌乱而局促。

满面通红的小狼逃离了那声音恐怖的地界。他一路在雪夜里飞奔,噗呲一声将自己整个狼钻进一堆蓬松的白雪中,把自己冻了许久,直到浑身彻底冷却了,再也看不出什么异状。他才抖落冰雪,哆哆嗦嗦地爬回屋子,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去,回到了那个人的床边。

他看着床榻上的袁香儿,那人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将来有一日,她有可能一边抱着自己,一边搂着其他异性甜言蜜语,南河的胸口就像被一柄尖刀抵着一般的难受。而他自己手握着那柄刀,眼睁睁地将刀尖扎进心里。

为什么要喜欢上花心的人类呢,南河悲哀地想着,用冷冰冰的鼻头轻嗅那人露出被褥,垂在床沿的手掌。

那人下意识地就翻过手来,开始抚摸他的耳朵,又顺着脸颊挠他的下巴。南河把脑袋靠过去,顺从地翻过身体,享受着那灵巧的手指触摸在肌肤上的感觉。

或许我可以咬死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雄性,那样她会不会只看着我一个?

袁香儿在睡梦中,感到有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蹭着她的掌心,她就条件反射地把那团毛茸茸肆意揉搓了一通。

那团毛茸茸又冰又冷,微微颤抖。

袁香儿一下睁开眼睛,发现地板上一路的水迹,南河浑身湿哒哒的,缩在床下的脚踏上打冷战。

“大半夜的,你跑去玩雪了吗?”袁香儿强撑着睡意把南河一把拎上床,胡乱找了条毛毯给他擦干,将他裹在毯子里,塞进自己温热的被窝。

迷迷糊糊陷入沉睡之后,她好像听见枕边响起一道轻轻的话语,

“只要我一个不行吗?”

“行,只要小南一个。”袁香儿睡眼朦胧,含含糊糊地说。

“实在不行,留下乌圆和锦羽,别再要其他人了可以吗?”那声音似乎委屈的不行。

于是袁香儿只想着哄他高兴,

“不要乌圆,不要锦羽,只要小南就好了。”

离开鄂州之后,一行人改坐上周德运租用的马车,临时租借的马车性能不太好,跑起来气闷又颠簸。

仇岳明早早弃车就马,并且很快就凭借记忆恢复了熟练的马术,在大道上策马驰骋了起来。

袁香儿看得十分羡慕,也下车学习骑马。

看仇岳明骑马时觉得她英姿飒爽,飞扬洒脱。轮到自己骑在马背上,才发现浑然不是那么回事。

马跑起来颠得她浑身散架,腰疼屁股疼,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下来走走。”袁香儿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下来。

她和南河一人一匹马,速度较快,将周德运的马车甩了一大截的路。

“骑马太不舒服了。还是骑小南比较舒服。”袁香儿对陪伴在身边的南河抱怨。

南河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珠清清亮亮的。

小南好像很高兴,刚刚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袁香儿奇怪的想。

路边的灌木林里一阵响动,一只金黄色毛发的小狐狸从林木中窜了出来,他身上中了一支箭羽,带着一路的血迹,乌黑的四肢全力狂奔,冲过袁香儿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间刹住了脚步,

“小阿香?怎么是你?”

密林内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只小狐狸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下窜到了袁香儿的怀中,

“有坏人在追我,阿香你快把我藏起来。”

第47章

袁香儿辨认了一下, 突然想起这是童年时家乡中的小狐狸。那时候的自己是袁家没人稀罕的三丫头,时常在地里疯跑, 田梗地头常常遇到一些混迹在人间玩耍的小妖精。

那时候这只小狐狸多以半妖形的小男孩模样出现, 所以袁香儿一时没将他认出来。

出门之前,袁香儿早早央云娘用兽皮缝制了一个便于携带的随身背包。林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袁香儿急忙打开背包, 将里面的几件杂物取出,把那只受了伤的小狐狸藏在里面。

将将藏匿好了, 只见远远从林子深处, 飞奔出一簇人马, 一个个锦帽貂裘,持弓佩剑,飞鱼袋内插羽簇, 马鞍后头拴系着猎物。

人群当中簇拥一年轻男子,着一身重莲团花小袖锦袍,腰系双搭尾蛇鳞宝带,黑纱罗冠勒着鬓角, 绶带飘飘,左牵细犬,右擎苍鹰,飞眉入鬓,玉面寒霜,端得是气势不凡。

这些人勒住马匹,便有人冲袁香儿和南河开口问道, “可曾有看见一只受了伤的狐狸从此地经过?”

袁香儿茫然摇头,一脸真挚,演技到位。

但当中的那位男子却不为所动,他颦眉打量袁香儿片刻,淡淡开口,“把你背上的包裹打开来看看。”

袁香儿护住背包,一脸戒备,“你们莫非是劫道的山匪?”

那群人少不了嗤笑起来,

一位开道的伴当上前劝说,“小娘子莫要浑说,这里的是洞玄教的法师,都来至京都神乐宫。你不可无礼,速速将包袱打开便是,我等查验过后自还于你。”

袁香儿不同意:“不行,荒郊野道的,你们一群人突然跑出来,凭什么说翻我的包袱就翻。”

“无需和她啰嗦,我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显然藏着一只小妖精,把那个包袱拿过来。”身穿重莲锦袍的男子语气严厉。

这句话刚落地,众目睽睽之下袁香儿后背的背包里钻出了一只小奶猫的脑袋,那只小猫颇为不高兴地冲着众人喵呜了一声,蹲到了袁香儿的肩头,眉心隐约闪过一道红痕。

“使徒?那是使徒吧?灵力波动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这样的小姑娘竟然是同道中人,差点看走眼了。”

“哪个门派的弟子,看得出来吗?这样的年纪就出来走动了。”

人群中几位穿着锦袍的术士开始小声议论,他们不像周德运家中那批散修对拥有使徒大惊小怪,而大多在感叹袁香儿这样的年纪能被师门允许出来行走江湖。

“原来是位道友。”居中的男子迟疑了片刻,伸手行了个道礼,“在下乃洞玄教掌教妙道真人坐下弟子,敢问道友仙乡何处,师出何人?”

洞玄教被拜为国教,受天子尊崇,门中弟子身份尊贵,修为不凡,走到哪里都是人们追捧的中心,自然个个都有些高傲的脾气。

这位云玄年纪轻轻便被掌教妙道真君收为亲传弟子,更是从骨子里就带着股冷傲的气势。只是如今奉师命带着诸位师弟出行,少不得收敛脾气,不好无端于其他门派的人起冲突。

于是他自报家门,具礼问询,心里想着这位姑娘不论出至哪个门派,都不至于不给他们洞玄教这么一点小小的面子,为了一只小狐狸精同他们为难。

袁香儿摇摇头:“抱歉,我不认识你们。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人的马背上着挂了不少断了气的“猎物”,显然都是一些死后化为本体的小妖精,有些被砍去肢体,有些被取了内丹,血淋淋地十分可怖。

袁香儿偶有听闻世间人妖混居,因为种族不同,彼此间为了生存时常相互杀戮。但袁香儿在阙丘安逸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不能理解这种仇恨。这只小狐狸是她幼年时期的玩伴,一起爬过墙头分过果子。袁香儿对他有了感情,不可能眼睁睁把他交到“猎人”手中,由着他们剥皮分尸。这就像是人类如果为了温饱而猎食动物,她觉得是应该的,但如果有人要碰她从小养到大的宠物,那可万万不行。

“道友不愿打开包袱,莫不是心虚?”云玄举起手臂拦住她的去路,“近年来,京西到鄂州一带多有妖魔为祸人间,我等奉师命,沿途清缴,正在捉拿一狐妖,追缉至此却突然断了踪迹。若非道友藏匿,却是何解释?”

他这一句话说完,肩头那只苍鹰双目中亮起黄光,伴随一声桀厉的鸣啸,展翅举于空中,尖锐的双爪向着袁香儿背上的背包抓去。

袁香儿才要祭出符箓,南河的背影已经挡在了眼前。他的双眸亮起冰冷的星辉,一手背于身后,只举一臂,五指凌空一抓。

那只飞在空中的苍鹰尖叫一声,摔在地上,扑腾了一地羽毛。就地一滚化为一位披着褐色羽翼的女子,一瘸一拐地退回到玄云身后。

“妖魔?他是妖魔。”

“什么种类,看不出来。”

“管他什么种类,擒下来再说。”

洞玄教的术士人人面色不虞。

“你先退后。”南河侧过脸,对着袁香儿道。

玄云的神色冷了下来,他微微抬起手,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南河的四周,八卦方位,各迅速站上了一位术士,他们围住南河手中结法决,两两祭出一张符箓,金光闪闪的四张符咒缓缓升上天空,隐隐形成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南河还很熟悉,正是袁香儿曾经用此把虺螣和他一起困住的四柱天罗阵。

南河冷哼一声,别说他如今的实力远远胜当时,便说这八个人一起布阵,动作迟缓,吟唱个不停,他随便破开一个缺口,这个阵法就布不成,根本不可能就此困住他。

南河还没有出手,就听见了袁香儿不高兴地声音,

“八个欺负我家小南一个,臭不要脸。”

天空中突然降下无数大小不同的火球,噼里啪啦一股脑打在那些布阵的法师身上,顿时烧得他们手忙脚乱,慌脚鸡似地忙着扑灭身上的火焰,所谓的四柱天罗阵还未结成就已经消散于无形。

“不识好歹,你这是什么哪里来的法门?”云玄皱起眉头,这个人虽然用得也是道术,但也太不讲究道门斗法的规则了,这样一不摆阵,二不颂咒,漫天不要钱的洒符箓,几乎就是个暴发富的打法。

更奇怪的是,他博览各家术法,竟然看不出这个密集又强大的攻击术法是出至何门何派。

他慎重地出手夹着一张银色的符箓,默默念诵法决,展符祭到空中,银色的符箓上符文流转,空中隐隐现出一只红色的神鸟凤凰。

袁香儿这还是第一次和人类术士真刀真枪地斗法,什么都慢上半拍,看见火凤的虚影出现,才反应过来那是神鸟符。她的师父余摇并没有怎么系统地传授过她斗法用的法术,她所修习的术法大多都是自己从余摇的书房中翻出来的。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办到的,在他的书房随随便便地就摆放着各家各派的秘籍术法,其中最多的当然就是这号称天下第一大派洞玄派的道术。

因此袁香儿学会的许多实用的术法都出至于洞玄派,比如眼前这个神鸟符,她也算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袁香儿抬手出一张黄色符箓,符文后发先至,一只一模一样的火凤瞬间出现在空中,两只神鸟齐齐清鸣一声,各自喷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彼此抵消了,腾腾的热浪铺地掀开,扑了在场所有人一脸。

云玄举袖挡住热浪,挥开袖子甩开云雾,惊讶万分地看见对面的那位小姑娘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自小拜在师父门下,年少成名,斗法之时少有败绩,已经是道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他心中知道刚刚那一招对手,看似平手,实着是自己输了。

自己先起的手,念诵符咒,祭出中阶银符,而对方不经过吟唱,随手祭出普通符箓,甚至没有用本门秘术,而是嘲笑似的刻意用出了和他相同的洞玄派法术,竟然轻松抵消了自己的神鸟符。

这位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云玄又惊又疑,如此天分之高,为何籍籍无名。

云玄悄悄对身边的人道,“请法器,招渡朔来。”

身后的弟子点头退去。

一阵铁索碰撞的声音响起,地面涌起一股寒雾将方才满地的火焰之气消弭,雾气中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那人长发漆黑,肌肤苍白,细眉长眼,眸中隐现金光,薄薄的双唇是浓黑的墨色。既恐怖又美艳,有如鬼物现世,又似神祇降临。

令人心惊地是他的身躯缠绕着碗口般粗重的铁链,那些铁索不仅拷住了他的双臂双足,更是从他的两肩贯穿了身躯,沉重的铁链上密密刻着暗红色的符文,行走之时锒铛作响,但那名为渡朔的男子却举动自如,似乎丝毫不被这样穿过身躯的枷锁限制,他甚至没有露出半分痛苦之色,冷冷地冲着云玄开口道:“什么事?”

“拿下那个妖魔。”云玄指着南河发布命令。

渡朔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南河,挑了挑眉头,“哦?天狼族,倒是少见了。”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一根苍白的手指,那毫无血色的指头上指甲漆黑。他用那手冲着南河一指。

南河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直觉感到了危险。他收手握拳,交错护住头部,身躯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出十来米,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原来还只一只小狼啊。”渡朔轻笑了一声,“可怜见的,就让我陪你玩玩吧。”

他动了动带着镣铐的手腕,手指的肌肤惨白如纸,短短的指甲漆黑,那毫无血色的手指掐了一个奇特的手诀。

南河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下陷,仿佛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力场,连坚实的土地都被压陷出一个浅浅的圆形坑洞。南河高高跃起身躯躲避,无处不在的空间力场在他身边不断出现,他只能用最快地速度在茂林中来回穿行闪躲。

成片成片的高大树木在重压下轰鸣倒地,南河的发冠在战斗中丢失,一头银色的长发在迅速奔跑中化为流动的星辰拖曳在身后,一路留下星星点点的幻影。

“渡朔的力量是空间之力,除了老师身边的皓翰,我还没见过那只妖魔是他的对手。”云玄感觉挽回了一点颜面,悄悄松了口气,带着这么多师弟,还在地方官员派出的随行武士面前,若是输给这样一个小姑娘实在也太丢面子了。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蓝天不知何时缺了一个圆口,白日现出星辰,漫天的星力有如流星坠落,轰隆隆全砸在了渡塑的身上,扬起漫天烟尘。

烟尘散去之后,露出渡朔狼狈的身影,顺直的长发凌乱,披在身上的长袍也敞开了领口,露出那些钻入身躯的狰狞铁链,他甚至被砸得陷入了土地一截。

渡朔收回护在头顶戴着镣铐的手臂,把陷入地底的双脚拔出,狭长的双眼眯了起来,脸上隐隐带着怒色,

“还没完全渡过离骸期的小狼,居然就可以引动星辰之力了。倒是让我起了认真较量的心思。”

他的五指骤然收紧。

南河立足之处四面八方的空气齐齐压缩,土地瞬间塌陷了范围极广的一个巨大坑洞。就连远远停在外围的不少马匹都受到了惊吓,扬起前蹄嘶鸣,不受控制地开始向远处逃窜,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但那个坑洞的中心,却有一个圆形的土地完好无损地保留着,银发飞扬的男子平静地蹲在那里,双眸中战意蒸腾。

渡朔颦起了细长的眉头。

他看见了那个天狼族的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女。

那少女一手按在身前的男人肩上,一脸不虞地瞪着他。

在他们的周围护着一个透明的圆球形法阵,一黑一红两只小鱼正围绕着法阵悠悠游动。

“双鱼阵?鲲鹏?”渡朔突然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手捂着脸昂头哈哈笑了几声,“鲲鹏啊,他竟然还把这个阵法留在人间。”

然后他放下了手,摊了摊手上叮叮当当的镣铐,在土地上坐了下来,“没办法,这两个人我对付不了。”

云玄靠近他的身边低声道:“渡塑,你答应过师尊一路听我号令,绝不敷衍。”

渡塑无所谓地抬了眉,“我没敷衍你,那个阵法我破不了,你就是叫你师父来,我也只能这样说。”

云玄犹疑不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袁香儿和南河,在他身后的师弟悄悄劝道,

“算了吧,师兄,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狐狸。就算跑了也无碍的。”

“我们闹得动静是不是也太大了些。还是算了吧。”

刚刚那一战推平了小半个山头,搞出得动静也未免太大了,这里是官道,远远不少往来的百姓停下车马,正惊惧地看着此地议论纷纷。

云玄吸了几口气,压下了争强好胜之心,这一次出门剿灭妖魔,师父命他领队,又将身边强大的使徒赐予他驱使。他本来意气风发,想着一路降妖除魔,高歌猛进,好在江湖上扬一扬名号,想不到这才走出京都没多远的道路,便遇到了这么一挫,不免稍稍熄了过度膨胀的心态。

“这位道友,如今妖魔为祸人间,你我既是同道中人,应知斩妖除魔乃我辈之己任,想必你也不会包庇隐匿一只小小狐妖。”云玄提气朗声对开口,“今日你我切磋,点到为止,这便告辞。”

他一行话说完,也不管袁香儿如何反应,打马回身,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徒留大战之后一地狼藉。

周德运一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从远处靠近上来。

周德运看着山谷间倒伏的树木,崩裂的土地,道路上成片成片的坑洞,不经咋舌,

“我的小姑奶奶,这是闹得哪一出?”

“那些人是似乎是京都来的。”仇岳明同样打着马绕到过来,望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说道。

“你认得他们?”袁香儿问。

仇岳明奇怪地看了袁香儿一眼,有些不理解她这位“修行”之人,为何还没有自己了解这些世人皆知的常识。

但他还是耐心地为袁香儿解释,

当今世道人妖混杂,修习术法者众,其间多分为显世和避世两类主张,以道修两大门派洞玄教和清一教为例,洞玄教的教义讲究入世修行,教中弟子以斩妖除魔,保境安民为己任,为天子所尊崇,拜为国教。而清一教深居昆仑山,避世潜修,教中的修行之士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民间偶然流有事迹传说。

“洞玄教掌教秒道真人座下弟子,才有资格穿这种重莲纹锦绣法袍。那位云玄真人在京都赫赫有名。我虽远在塞外,也时有耳闻,因此我知道他们是从京都来的。”仇岳明说道。

袁香儿点点头,她现在不关心这些喜欢显摆还是喜欢清静的教派,只关心着背包中小狐狸的伤势。

她爬上周德运为她专门准备的车辆,打开背包,包中那只小狐狸一瘸一拐地爬了出来,澎地一下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小男孩,他的模样几乎和十年前一般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本来白胖胖的小脸瘦了许多,脏兮兮地挂着污渍血痕,脑袋上耷拉着一双耳朵,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金黄色尾巴,后背上还留着半只折断了的箭羽,眼泪汪汪地瘪着嘴看着袁香儿。

袁香儿解开他的衣物,察看他的伤势,只见那只利箭嵌进了小小的肩膀中,看起来十分狰狞。袁香儿一手持着消毒过的刀刃,一手拿着纱布,对着那断了半截血淋淋的箭矢,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我来吧。”南河从袁香儿手中接过箭柄,他一手按住小狐狸的后脖颈,顺着箭头一刀准确地切开肌肤,毫不犹豫地拔出利箭,然后用涂满伤药的纱布紧紧按住伤口,整个过程不过花了一二秒钟。

小狐狸一声不吭,只是趴在袁香儿的膝盖上,包着眼泪,撅着嘴,身后的狐狸尾巴来回地扫了扫。

倒是把乌圆吓了一大跳,两只爪子捂住了眼睛躲到袁香儿身后不敢看。

这看起来确实很疼,

“你怎么到了这里,那些人为什么追你?”袁香儿摸摸可怜兮兮的小狐狸的脑袋,“对了,一直都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胡,叫三郎。香儿叫我三郎便是。”

第48章

狐狸变成的小男孩肩上缠着绷带, 披着一件外衣,坐在马车上吸溜溜喝着袁香儿端给他的热汤, 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自从阿香你走了以后没几年,村里突然来了几位法师, 闹哄哄地说村里有许多妖精, 要斩妖除魔。一开始我们还觉得很有趣,悄悄跑去围观。结果才知道那法师和吴道婆不一样, ”

他鼻头红红的, 手上脸上都是擦伤和泥土, 头顶上的耳朵微微有些低垂,金黄色的大尾巴毛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当时那个血红的法阵亮起, 当场捉住了很多小伙伴,伙伴们一个个被迫现了原形,被那些人按在院子里剥掉皮毛,再也活不了了。我吓得慌不择路四处奔逃, 惶惶不可终日。后来一个族中的姐姐教了我隐匿妖气和变幻之术,这才变为人形躲躲藏藏地生活了几年,我本来变得已经很好了,甚少被人发现过。只是前日在酒肆闻着酒香,一时嘴馋偷喝了少许,露出了尾巴。方才被那位洞玄派的法师一路追赶到这里。”

“原来那些小伙伴死了许多。”袁香儿想起童年的伙伴,心中伤感, 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宽慰道,“三郎变厉害了,都学会变化之术了呀。”

“嗯,我变给阿香看呀。”胡三郎顿时又高兴起来,一句话说话,嘭的一声腾起一团烟雾,烟雾消散,化成了一位年轻俊逸的成年男子。

他变成男人就算了,偏偏不好好地变幻衣服,身上还是披着那件短短的袍子,肩头束着白色的绷带,眼角透着一抹红痕,倾身靠向袁香儿,

“香儿你看我变得好不好看?”

袁香儿突然直观的理解了人类总挂在口中念叨的狐狸精的意思。

其实小狐狸变幻的这个男人,并不见半分的娇柔女气。反而眉目分明,身高腿长,带着几分温润清隽的气质。可以说是巍巍若玉山之将崩,皎皎如朗月之入怀。无须刻意粉饰造作,天然从骨子里就带上了一种魅惑人心的气韵。

袁香儿伸手抵住他的额头,“不要,你给我变回来。”

胡三郎频起眉心,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情,果然是在人群间混迹得久了,他的微表情做得十分到位,没有半分生硬不自然,就像是一位真正的青年郎君。

“阿香不喜欢呀,那这样呢。”

随着又一阵烟雾散去,少年郎君变为一位青春正好少女,伸出莲臂挽住了袁香儿的隔壁,那张面孔清纯无辜,身材却是山峦起伏,莲脸嫩,体红香,说不尽的风流婉转,道不完的楚楚动人。

袁香儿伸手指在他的额头弹了了一下,“你这些年到底在哪里生活的,快给我变回原样。”

那位少女双手捂住被弹痛了的额头,撅起了嘴巴,脑袋上先是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又从身后变出了一条金黄的尾巴,随后身躯才渐渐变小,恢复成了五六岁的小男孩模样,一脸委屈地说:“青狐姐姐都说我变得很好,时常让我去替她唱曲子给那些来教坊的客人听。阿香你为什么不喜欢?”

袁香儿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耳朵,“不要捣乱,你保持原样就好。”

南河在车内看着他们两个久别重逢,有说有笑,默默起身下了马车,独自骑上一匹马随车前行。

乌圆一路爬上了他的肩头,

“南哥,南哥,你看那只小狐狸,也太过分了,一来就粘着阿香不放。”他气鼓鼓地在南河耳边说话,“哼,果然是一只狐狸精。”

车子的窗帘是拉开着,车内欢声笑语,那只小狐狸乖乖巧巧地趴在袁香儿身边的椅垫上,主动把那条金黄色的大尾巴交代袁香儿手上,那尾巴尖的一簇白毛在空中摆来摆去,招摇得很,刺得南河眼睛发疼。

南河沉默地看了片刻,转过头来,抿住嘴不说话。

乌圆吹胡子瞪眼,“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把他赶走,让香儿依旧只宠爱我,额不,我是说只宠我们两个。”

不论他怎么煽动,南河始终没有说话,甚至没看他一眼,

“南哥,你不能总这样,我爹说了,想要什么东西,你就必须争取,你不争取,那好东西肯定都被别人给抢了。”

“争……争取?”南河终于转了转眼眸。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因为袁香儿在半路上和云玄打了一架,耽搁了不少时间,一行人便错过了宿头,不得不露宿荒野。

下雪的冬季,露宿在野外可不是一件什么美好的事。比起白日,冬季的野外的夜晚气温骤降十来度,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一行人连同跟随前来的周家仆役,寻了一个避风之处,燃起几堆篝火,相互依靠着取暖。

袁香儿蹲在南河的身边,“好冷啊,小南你冷不冷。”

她搓着手吁气,

一条由深至浅渐变的银白色尾巴落在了她的手上。

袁香儿愣住了,下意识先摸了两把。

又温暖,又柔顺,蓬松松的。啊,好幸福。

果然还是小南的尾巴摸起来最舒服。

“我比他好。”那个人背对着蹲在她面前,憋出了一句吞吞吐吐的话,似乎整个人都委屈得不行,一双别在脑后的耳朵红透了。

“南河~~”袁香儿心都软了,忍不住在南河的名字后加了个尾音,“三郎还是小朋友,又受伤了,我们一起照顾他一下嘛。”

她伸手顺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撸了几把,又在那尾巴根处捏了捏,好笑地看着那银白的尾巴尖随着她手里的动作摆动。她捏一下就尾巴尖尖就跳一下,有意思得很。

仇岳明顶着寒风,披着斗篷向他们所在篝火走了过来。他固然意志坚定,但这具身躯毕竟十分柔弱,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声音搭颤。他努力稳住自己,对袁香儿道:“阿香,你去车上睡。”

他们只有两辆马车,又小又窄,不是舍不得买好的,只路途遥远,山路崎岖,宽大的马车被卡在半道上行动不得。仇岳明就是冷死也不愿意和周德运挤一辆车的,当然他也觉得自己不能够和袁香儿同车而眠,所以打算顶着寒风撑一个晚上。

“不用的,我和南河挤一起就行。您赶快上车去吧。”袁香儿怀里抱一团毛茸茸的皮草,温暖的火光投射在她笑盈盈的面孔上,“周夫人的体质可不好,你要是病倒在路上,我们还得耽搁不知道多少时日。”

仇岳明还想坚持,却看见袁香儿身边那位一直十分神秘的男子突然化成了一只毛色银白的狼,那只体型极为庞大的野兽伸展自己的尾巴,将袁香儿整个人裹了进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冰冷寒凉,不太高兴地看了仇岳明一眼。

荒山野岭,狐火虫鸣,被这样一只体型巨大的妖魔瞪了那么一眼,便是身经百战的仇岳明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只得退了回去。本来抱着被褥正要从车上下来的周德运看到火堆后突然出现的巨大身影,吓得连滚带爬上了他的车厢,吧嗒一声关上了车门,再也不敢露面了。

天狼的毛发特别的柔软和滑顺,一点都不扎人,还带着南河炙热的体温,袁香儿整个身体被陷在这样的温热柔软中,幸福到忘乎所以,她双手环住最为柔软的脖颈,把整张脸埋在那里使劲揉搓,没口子地夸赞,“哎呀,还是小南好,我家小南真的最好了。”

夜色渐浓,北风过境,温暖摇曳的篝火边,一只巨大的银白天狼蜷着身躯安静地伏在那里。

这样的荒野和夜晚,是他熟悉而安心的所在。

一位少女依偎在他浓密的毛发中睡得正香。

南河侧头看了看少女恬静的睡颜,感到一阵心满意足。他将自己毛绒绒的尾巴卷上来,轻轻盖住那人的身躯,不让任何一丝寒风侵袭。

小狐狸和乌圆蜷在火堆的另一边,睡在堆成窝棚的被褥内。小狐狸悄悄问他附近的乌圆,

“阿香很喜欢的那只天狼吗?”

乌圆不满意地看了这只一来就企图撼动他地位的狐狸精一眼,“哼,阿香她最喜欢的是我。最好吃的和最好玩的东西都是先紧着我的。我还有一间阿香亲手给我做的屋子。如果你乖乖听话,回家以后我就勉强让你进去玩一玩。”

天明之后,一夜未眠又损耗了灵力的南河,化为小小一只天狼,蜷在袁香儿怀里补眠。

随行的那些周家小厮和伴当,远远看着前方吊着腿坐在马背上的那位少女,哆哆嗦嗦不敢靠近。

虽然主家大爷一直十分推崇这位小娘子,以先生称之,但袁香儿毕竟只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路走来又十分地随和好说话。大家也就起不了什么特别的敬畏之心。

直到昨天夜里,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妖魔凭空出现,护在她的身边,只为了给她遮蔽风霜。吓得他们几个一夜大气都不敢喘。

今早起来一瞧,那只巨大的魔兽不见了,小姑娘怀里却多了一只毛色独特的小小银狼。

这下他们几人不仅不敢对袁香儿有所轻慢,便是在她身边待着的那些小猫小狐狸都毕恭毕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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