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舒仪作品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我……”男孩儿哆嗦起来,两颗蝌蚪一样的黑眼珠子惊惶得滴溜乱转。

严谨赶紧安抚他:“你甭怕,不打你,你说实话。”

“她对不起我爸。”男孩儿终于说。

“那你爸呢?”

“没了。我八岁的时候就没了,被她气死的。”

严谨和周围几个人交换一下眼色,又问他:“那你多大了?”

“十八。我一月份的生日。”

不知不觉间,男孩儿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个个脖子上都像吊着一根无形的线,朝前伸得长长的。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尾腔拖长的“噢——”。六号监室里住的,除了严谨和这个男孩,基本都是几进几出的惯犯,就算不懂法律,可没吃过猪肉都见过猪跑,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男孩儿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状态。

男孩儿却仰起脸,充满希冀地问道:“大哥,你说会判死缓吗?”

没有人说话。好半天严谨才问:“你是自首吗?”

“不是。警察在爷爷家找到我的。”

严谨便摇摇头:“那就很难了。”

“可是她该死啊!”男孩儿忽然跳起来,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竟然一把卡住严谨的脖子,对着高他一头的严谨嘶声叫喊,“她气死我爸,又把我爷爷气成半身不遂,她该死!早就该死了!凭什么我也得死?”

严谨被人捏着要害,那是一双杀死过一条亲人性命的手,虎口死死卡在他的咽喉处,他却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倒是李国建忍不住,上来揪住男孩儿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跌在地上,口鼻都流出鲜血。正要上脚踹,被严谨拦住:“住手,别打了!”

正在这时,监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干警站在门口喊了一声:“0382。”

没人答应。

干警的声音猛地升高了两倍:“0382?”

严谨蓦然醒过味儿来,干警喊的是他的监号,那个印在他背心上的号码:0382。他赶快站出来应答:“到。”

进看守所不过一个星期,耳濡目染之下,他已从最初的反感和抗拒,过渡到对这种应答方式感觉理所当然,可见人类的适应性有多强。

干警明显松口气:“怎么不早答应?我还以为你跑了。”

严谨顿时眼睛一亮:“哎哟,这儿还流行越狱啊?以前有成功的先例吗?”

干警沉下脸:“少贫嘴!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他扔给严谨一个包裹,“你家送来的,收好。”

这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看守所警察,肤色白嫩,脸圆圆的,是张典型的娃娃脸。在看守所这种地方,长着如此善良的一张脸,基本上是一个悲剧。为了改善形象,在嫌疑犯中间建立起足够的威信,他只好一天到晚老是黑着一张脸,好让自己显得有些城府。

严谨接过包裹,笑嘻嘻地对他说:“王管教,大过年的放松点儿,别老绷着脸,多累呀!”

第57章

那王管教没理他,正要转身出门,忽然看到瑟缩在墙边满脸是血的男孩儿,眉头一皱:“他的脸是怎么回事?0316,这谁干的?”

0316是李国建的监号。他偷偷瞟了一眼严谨,低声道:“他自己摔的,没人动他。”

王管教的眉头又皱了皱:“那以后让他小心点儿。把他换到你们监室,就是因为你们监室风气比较端正。他的案子二审下来,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甭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李国建说:“听见了。王管教,您放心。”

王管教瞪他一眼,往门口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什么事,又退回来,对李国建说:“你们谁能匀他件衣服?他自己的衣服进来时都被血泡透了。老穿那件破棉袄也不是事儿呀,这屋里这么热,别捂出毛病来。”

李国建问:“他家没人送两件衣服?”

王管教说:“谁送呀?他妈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瘫在床上的爷爷,老头儿原来就靠捡垃圾为生,这一躺床上更是穷得连隔宿粮都没有了。”

“哦,知道了。”李国建拖长声音答应一声,却在脸上摆出明显不乐意的模样。严谨回头看看男孩儿,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的羊绒衫,走过去递到他手里。

那是一件真正的克什米尔羊绒衫,价值两千美金,他脱下来,毫无惋惜之意,“穿上!”他的口气不容置疑,“今晚上你睡我旁边。”

他旁边的位置,原是李国建的。这是两处最靠近铁门、空间最大、空气流通最好的地方。李国建刚要开口反对,严谨侧过头狠狠瞪他一眼,他不敢出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男孩儿躺在严谨身边,不停地抚摸着身上的羊绒衫,“真轻真软真暖和,要是能给我爷爷买一件就好了。”

严谨睁大双眼望着天花板,正头顶上有一片奇怪的水渍,像极了一张正在流泪的人脸。他在想自己的心事。家里送来的包裹,里面是几套簇新的内衣和几条长裤。所有长裤上的金属扣或者金属钩,都被人细心地摘去,换成了塑料扣子。缝扣子的方式,严谨一看就知道是母亲亲手缝上的。四个眼的扣子,她只会缝成两个“一”字,而不是常规的“十”字。就算没有这些扣子,能想起内衣这样的细节,也只有他的母亲。此刻他真担心母亲的高血压,会不会因为他被逮捕的消息被刺激到再次恶化。

男孩儿转过脸,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轮上,嘴里的热气直接喷进了他的耳朵眼:“我爷爷最疼我了。”

严谨被耳朵里那股奇痒打断了思绪,他不耐烦地侧侧身子,将自己与男孩儿的距离拉开几厘米。虽然他同情男孩儿,可这看上去孱弱的男孩儿,毕竟手下欠着一条命债,让他有点儿难以接受。

男孩儿没有注意他的举动,依旧亲热地对着他的耳朵,倾吐自己的心事:“我爸死了以后,那女人就不怎么管我了。想起来给我塞点儿钱,想不起来就把我扔在家里三四天,也不管我能不能吃上饭。有次我饿极了,跳进邻居家的厨房偷东西吃,被人抓住揍了一顿,我爷爷就把我领回去了。爷爷捡垃圾挣的钱,还不够我们俩吃饭,我没办法再上学,只能回家帮爷爷。”

严谨的心神完全被搅乱了,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么一个十八岁的小杀人犯。听到这里他插了一句:“那你……你是怎么动手杀你妈的?”

“爷爷家拆迁,她去跟爷爷说,我爸是独子,她一直没有再嫁,所以她也有继承权,继承我爸那一份房子,等爷爷死了,爷爷那份也归她。爷爷被气得脑出血瘫在床上,她还逼着爷爷立遗嘱,爷爷不肯,她就骂爷爷是老不死,我手里正拿着菜刀,眼前一黑就……就砍上去了……真的,我当时两眼发黑什么都记不得了,哥,我真不想死……”

严谨叹口气:“你叫什么?”

“0379。”

“不是,我问你名字。”

“马林。”

“知道了,睡吧。”

也许是因为年轻,即使身负血案,即使担心自己不久之后的命运,一旦得到一个可以伸平四肢的空间,马林很快睡着了。

严谨睡不着。身边年轻均匀的呼吸,不知为何让他想起湛羽。过去三十多年的生活背景,无法帮助他理解他们的世界与不得已。但从马林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一些共通的地方——那就是贫穷。

贫穷的确能给人带来奋斗的冲动,但更多的,却是不安与挣扎,压抑与窒息,贫穷能把一个人生命中应有的快乐片段彻底肢解。生而贫穷的确是种不幸,但随后的人生是黑是白,却要看人最终放出的,到底是心中的神佛还是魔鬼。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在挣扎的边缘迷失方向,为了证明自己的那一份尊严,却因此堕入深渊……现在他只后悔当初对湛羽的态度太过恶劣。假如他对湛羽能耐心一点儿,或者最后再拉他一把,湛羽的悲剧也许就能避免,他自己也能免了这场不期而来的无妄之灾。

过完正月,严谨又苦熬了十几天。三月十九号这天,王管教来到六号监室,通知严谨有访客。其时严谨正拿着一支半柄的牙刷头在苦苦研究:怎样才能利用衬衣上撕下的一段布条,将它牢牢固定在自己的食指上,以实现牙刷的真正功能。在看守所待了三十多天,他别的要求不多,什么都能凑合,唯有吃饭和个人卫生方面,对现有的条件极其不满。洗澡的热水不能每天供应,他又恢复了在部队时洗冷水澡的习惯。但他复员后养尊处优多年,又年纪已长,再不是当年未满二十的“小十三”了,寒冬腊月用冷水洗澡,那真需要过人的勇气。当他第一次在那个只有一平方米左右的卫生间里打开冷水龙头的时候,整条走廊都听得到他狼嚎一样的长声号叫,把当班的干警吓得够呛,以为要出“躲猫猫”事件了。

这会儿他对着牙刷思考得太过专心,面对这次期待已久的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抬起头时双目茫然,像是一时间没有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直到王管教重复了一句“律师要见你”,他才如梦方醒跳起来,披上外套就想往外走,却被王管教拦住了。

王管教说:“先等等,有些规定程序要履行。”他的手上拎着一副发着暗光的手铐,两个铐环轻轻撞击着,发出悦耳的金属轻响。身后一名干警,手里则捧着一副沉重的脚镣。

“抱歉。”王管教说。

律师会见室里等着见严谨的,是一位身材矮胖、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等此人报出自己的名字,严谨心中暗生出的轻慢顿时消弭于无形,隔着不锈钢栏杆,他由衷地说出“久仰”二字。刑辩律师在律师行业里是公认的风险高和执业环境差,能在刑事辩护这一块做到一枝独秀,基本属于律师界的精英,业务能力和人脉都不容小觑。而这位周仲文律师,则是业内最著名的刑辩大律师,曾数次创造过起死回生的传奇。按说一般的案子,像周这种级别的大律师,前期根本不会出面,资料收集和整理工作都由助手完成。如今天一般亲自出现在看守所,实在不多见。

周仲文律师没有回应严谨的久仰,而是冲着他身后的警察扬起腕上的手表:“我只被批准了一个小时的会面时间,麻烦您按《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回避一下,我和我的当事人好抓紧时间谈话。”

他的语声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从容,经历过大世面大场面的从容。那警察瞟他一眼,没说什么,出门回避了。

周律师这才对着严谨笑笑:“你还好吗?”

严谨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如实回应:“不怎么好。换了你会感觉好吗?”

周律师看着他,很理解地回答:“那是不怎么好。”然后他对身边一直埋头做笔录的助手模样的人说:“你先问问题吧。”

这明显不合常情的举动,让严谨愣了一下。那人穿着白衬衣和周正的黑色套装,从他进来就低着头,层次分明的短发披散下来,挡在她脸颊两侧,隔着栅栏只能隐约看见额头和鼻尖。他也一直以为那人是律师助手,一眼瞥过并未多加留意。此刻看过去,他心里咯噔一声。

那人抬起头,脸上的五官因控制不住的扭曲有轻微的变形,随着双唇的口型做出一个无声的“哥”字,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下来。这所谓助手,竟是他的胞妹——严慎。

严谨立刻明白,妹妹准是顶着律师助手的名义混进了会见室。乍见亲人,他有无数的话要冲口而出,可是咬咬牙硬是忍住了。身边虽然没有警察监视,但谁也不能保证周围有没有监控或者录音。此事一旦败露,受连累最大的恐怕就是律师,被吊销从业执照是最轻的惩罚。

严慎显然也明白其中利害,更明白时间紧迫,迅速抹掉眼泪,哑着嗓子,她开始说话:“你的家人让转告你,他们都相信你,相信你绝不会杀人,你要坚持住,在里面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自己的家人负责。该说的话如实交代,不能说的话,无论遭受什么压力都不要胡说。”

严谨盯着她的脸,微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问:“我妈呢?她还好吗?”

严慎吸了吸鼻子:“她很好。”

“老头儿呢?”

“他也很好。”

如此简短的几句对话,严慎说得谨慎而费力,尽量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然而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严谨和她在同一个娘肚子里待了九个月,又在十八岁前打打闹闹一个屋檐下长大,对她表达喜怒哀乐的方式早已了然于心。这言不由衷的两个很好,其实在告诉他,他们很不好,起码不太好。

严谨将身体用力向后一靠,塑料椅子被压得嘎吱一声惨叫,几乎要当场碎裂。他把脸转向窗外,北京的初春,依旧难见绿色,下午四点的日光已尽显疲态,残余的一点儿温热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的膝盖上。这一刻严慎感觉她面对的,不再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严谨,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眉毛鼻子眼睛嘴还是从前的轮廓,英俊得让她骄傲的哥哥,但他眼睛里那些豁达自信,乃至常常让人误解为傲慢的东西,通通不见了。

她垂下头,用力地眨着眼睛,以阻挡眼眶里温热的液体再次涌流。

“咳咳,”等了几十秒,周仲文终于打破沉默,咳嗽一声,“说案子的事儿吧,时间不多了。”

严谨回过头,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那就开始吧,周律师。”

周仲文打开文件夹,将一份打印好的委托书从栏杆下递过去,“其实你的家人在你被刑拘两天后就委托我了,可我一直没有申请会见,因为在这之前,你的案子一直属于侦查阶段,侦查阶段一般是不允许任何人和嫌疑人见面的。其实就算现在,见你也很难……”

严谨听得很用心,视线落在周仲文的脸上,他的专注让对方感觉到肌肤被烧灼一般的刺痛。有句话,周仲文最终没有说出来,但两人在目光对视的瞬间,对那句没有出口的话都心知肚明。按照《刑事诉讼法》的最新规定,律师的辩护起点可以提前到侦查阶段,会见嫌疑人时也可以申请侦查机关回避,但一般来说,如果是重大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又拒不交代犯罪事实的,侦查机关一定会在旁边监听。能申请到这次单独的律师会见,严谨当然明白家人在背后动用了多大的力量,也明白这次见面机会有多么难得和宝贵。

迅速在委托书上签字之后,他抬起头问:“那么现在侦查阶段已经结束了?”

周律师点点头:“暂时算是吧。等我提完辩护意见,就可以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了。”

严谨脸色一变:“就是说,警方已有足够的证据认定我是凶手了?”

周律师还是点点头,看着他的脸:“应该是的。”

“这么快?他们行动也太利落了。”

从两人开始搭话,周律师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此刻不知为何,他移开视线,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得对,这是我接受委托的案子中,警方行动最迅速的一次。”

“为什么?”

“你猜猜。”

第58章

严谨愣了一下,没想到如此有名的律师,在这种场合还会用这种口气说话。他想了想,便按照常规去猜测:“上面要求破案的压力太大?”

“猜得不错。”周律师赞许地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可是这回啊,主要因为出现了一个新玩意儿——微博。以前你玩过微博吗?”

严谨摇摇头:“不懂,没玩过。”

“我也不懂,可我女儿玩那个。她说,这是一种传播速度为光速、影响范围等同核爆炸的新型网络媒体。据说专案组原来是打算申请延长刑事拘留期的,因为证据还不是特别充足。但是受害人家属不知听了谁的主意,年前那几天,天天举着白幡和条幅堵在公安局门口,微博上天天进行现场直播,这么闹了一个多星期,上边就受不了,每天一个电话追问案情进展,专案组只好申请了正式逮捕。”

严谨说:“法律方面我不是特别懂,但我知道一点,检察院能批准逮捕,至少公安局提供的证据能自圆其说。那我就不明白,除了受害人在案发当晚去过我家,我们俩发生过肢体冲突,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人是我杀的?”

严慎正在记录两人谈话的笔停了下来,周仲文则低头想了想,视线又慢慢落回到严谨脸上,他说:“我是你的律师,从接受你们委托那天起,我们就已是利害共同体。如果你信任我,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要跟我说实话。”

“那当然。”

“那你告诉我,人,是你杀的吗?”

没有任何停顿,严谨坚决地回答:“不是。”

周仲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咳嗽一声,接着又说:“那你能把那天发生的事跟我说一遍吗?要详细,尽量别遗漏任何细节。”

这话题已不知对着警察反复讲过多少遍,严谨几乎能倒背如流了,但此刻,他只能把这个重复过无数遍的故事,对着律师又重述一遍。

严慎手中的圆珠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桌上的录音笔也在无声地工作,周仲文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过一次。直到严谨结束,他才低头翻翻手里的卷宗,“对了,讯问笔录里我看到你提过一个叫刘伟的人,这人是怎么回事?”

严谨只好把刘伟和湛羽的那些过往又重复一遍,然后说:“进来之前,我也托了朋友找这家伙,进来之后联系就断了,不知道他们找到没有。”

“这个先不管。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警方手里应该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但没有你的口供,整条证据链里便缺了重要的一环,我想专案组应该十分清楚,即使提交了检察院,检察院也会提出异议,打回来重审。”说到这里,周仲文忽然停下,眼神漂移到了房间的角落,像是在想什么,然后他笑笑说,“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警方会在证据链没有完全闭合的情况下就匆忙结束侦查阶段。”

严谨跟着笑了笑,周仲文方才那句话也提醒他,让他想到同样的问题:“我也明白了,肯定是命案必破的压力太大了,他们只能这么做。假如被检察院打回来,这段来来回回的时间他们还可以接着补充证据。所以你看,我们不能总把人往坏处想,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段时间专案组很可能再提审你。”

“我知道。”

“作为律师,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认真核对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的讯问笔录后才能签字,你有要求纠正笔录错误的权利。还有,你不需要自证其罪,任何人也不能强迫你自证其罪。”

严谨会意:“我明白。谢谢你周律师。你不用太担心,他们对我还算客气,我相信不会出现刑讯逼供的场面。”

“那就好。你要知道,这案子比较麻烦的一点,就是发现尸块的时间太晚,法医不可能对被害时间做出精确的判断。所以现在对你最不利的,就是无法证明人是活着从你那儿出去的。”

严谨无奈地摊开手掌:“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人明明从我门里走出去,我看着他进了电梯,但小区大门处就是没有他出去的监控影像,难道他插翅飞出去了?”

“应该还有其他的可能,比如被害人没有离开那个小区,甚至根本没有走出同一个单元。我相信,这些可能性警方一定也会考虑,一定做过相应的排查,可是没有发现与本案相关的线索。”

正说到这里,守在门外的警察推门进来:“结束了,0382,回监室。”

周仲文抗议:“时间还没到。”

警察一点儿不肯通融:“不行,时间到了!你们马上离开!”

周仲文只好站起身,严慎也慢慢站起来,神色黯然。隔着不锈钢的栅栏,严谨很想摸摸她的头发,但碍于警察站在旁边,他伸出去的两只手又慢慢落下去。笑了笑,他说:“回去跟他们说,我在这儿过得很好,至少长了十斤肉。”

严慎没说话。严谨的样子的确在她意料之外。除了头发多日未剃,衣服穿得乱七八糟,以前神气活现的劲头倒是一点儿未改。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串泪珠子又挂了下来,她索性伸手捂着脸。

严谨说:“你瞧,你打小就这样,经不起一点儿事。我还有事托你呢,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呀?”

严慎从手指缝里发出声音:“你说。”

“上回钉子移位那次,送我去医院那姑娘,你还记得吧?”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现在还能干什么?麻烦你替我跟她传两句话,第一句,人不是我杀的;第二句,我知道我这人特别招人惦记,可让她甭再惦记我了,好好认识个好人,该结婚就结婚,该生孩子就生孩子。”

严慎登时破涕为笑:“我才不去,我怕人啐我一脸唾沫星子。”

严慎是一个很容易令人记住的人,源自她五官和身体投射出的优越感。同样的成长环境,这种优越感体现在严谨身上,是完全不在乎他人看法的随意和不驯,在她身上,流露出的就是一种实实在在俾睨众生的倨傲。这种不自觉的倨傲太富有侵略性,曾让季晓鸥如坐针毡,甚至让她在想起严谨的甜蜜瞬间,都会大煞风景地跳出来阻断她的愉悦:假如和严谨真有未来,这样一位小姑子,肯定是人生路上一片绕不过去的荆棘。所以当她接到严慎的电话,约她去“有间咖啡厅”谈点儿事的时候,她本能的反应是拒绝。

“您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严慎的语气更是不耐烦:“我和你之间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我在替严谨办事,他在里面有话带给你。我在这儿等你到中午十一点,你看着办吧。”

季晓鸥被噎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放下电话好半天都没有顺过那口气来。她裹着一条羊毛披肩坐在“似水流年”临街的窗前,目光呆滞地盯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早春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落在葱茏碧绿的室内盆栽上,也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体上。在室外气温依旧零下的二月里,这种奢侈的温暖总会给人幸福的错觉,她却觉得到处寒气逼人。自打从医院出来,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店里,她总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半天不见挪动一下,惹得赵亚敏私下和季兆林嘀咕好几次自己闺女是否得了忧郁症。

从知道严谨被捕至今,这段日子季晓鸥把和严谨相识以来的所有交往细节,都在回忆里掰开了揉碎了一一盘点,她想用最理智的态度,来为两人的关系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再以一种正确的方式做个了断。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现如此梳理这段感情几乎是一个妄想。她既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严谨杀人,又觉得公安局不会无缘无故拘捕一个人。千种烦恼,万般矛盾。与林海鹏分手时的果断和坚决,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让她自己痛恨不已的优柔寡断。

由于她把几十件萦绕脑海中的细小往事翻来覆去想个不停,两人交往时的细节插曲像一幕幕电影在眼前闪过,所以整个相识过程中的分分秒秒都变得栩栩如生,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和严谨相遇于去年的情人节,那时她还坚定不疑地相信他是个Gay,后来又觉得他是个男女通吃出来玩的骗子。一年的时间,那些随之产生的厌恶、慰藉、好感、怜惜与喜欢,可以表达和难以表达的爱意,中间隔着湛羽的被害和严谨的被捕,都如同冰雪覆盖下的种子,被强行压抑了萌芽的欲望,最终留存下来的感情碎片,只剩下一年间习惯成自然的眷恋。然而就这么一点儿眷恋,也是漫漫长夜里最后的温情。今年的“情人节”已经过去五六天,她收到的几大捧玫瑰,还在水晶花瓶里散发着幽幽的芳香,但再大的花束,在她眼里也带着应节而生的仓促和敷衍,比起严谨不惜代价连送十天的保加利亚玫瑰,难免相形见绌——就像一个人既已见识过人间绝色,世上寻常脂粉即便勉强入眼,却再难以入心。

坐到十点,墙上的铁艺壁钟,长针短针形成一个美妙的十五度夹角,季晓鸥站起身,脱掉披肩,换上出门时穿的羽绒大衣。就在方才的瞬间,她结束了自己一个月的纠结,做出一个决定:先求真相,再说其他。相比她和严谨的感情,湛羽被害的真相更为重要。真相关乎她对人性的信心。

她决定去赴严慎的约会。

第*章 15 你相信它,它就是真相

“有间咖啡厅”似乎并未受到严谨被捕的影响,依旧维持着正常的营业。在大门处引领季晓鸥的,依然是上回那个服务生。男孩子的记性很好,见到季晓鸥便直接问:“季小姐吗?请跟我来。”

季晓鸥被带到一个包间的门口。她推开门,只看到满屋飘浮不散的烟雾,严慎就坐在桌子后面,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纸烟,以一种懒散的姿态,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季晓鸥站在门外,忽然间有种恍惚的错觉,因为屋里的烟味太熟悉了,和严谨身上经常散发的味道十分相似。她瞟一眼桌上的烟盒,便明白这熟悉的感觉因何而来。严慎手里的烟,正是严谨平常抽的老版329“软中华”。

她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屋内的烟雾散去一部分,才关上门,在严慎对面坐下。因为家庭的影响,季晓鸥一直不喜欢闻见烟味儿,更不愿意被动地吸收二手烟。唯一的例外是严谨,似乎严谨抽烟时,她从未有过反感之意。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因为严谨抽烟的姿势好看,尤其是他低着头点烟的时候,睫毛低垂,眼神专注,火焰在他拢起的手心里安静地燃烧,一反平日明目张胆的嚣张,居然流露出一丝忧郁的气息,一个貌似有故事的坏男人,传递的往往是致命的性感,这一瞬间总令她百看不厌。

严慎穿一件香奈儿经典的千鸟格小外套,颈间挂着小指肚大小的珍珠项链,但她抽烟的姿势却没有她的衣着那么娴雅,恶狠狠的,吞吐都过于急促,令旁边观看的人也无端焦虑起来。她不出声,季晓鸥也不说话,静静地陪她抽完半支烟。严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才仰起头,对季晓鸥说:“你比我想象中的勇敢,我以为你根本不会来。”

季晓鸥笑笑:“喝个下午茶而已,至于吗?”

严慎也笑了,但她的笑容总是冷冷的,仿佛只是皮肤表面的改变,下面的肌肉却端凝不动。

她说:“我哥曾有个女朋友,在你之前的,就是最近被人力捧,拿钱砸成电影女一号那位,她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开口笑’……”

季晓鸥替她补上:“沈开颜。”

“对,就是她。她跟我哥处了四个多月,买衣服首饰,送车,带她去欧洲玩,在她身上怎么也花了两三百万吧,她昨天接受记者采访,被人问起是否严谨的前女友,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

季晓鸥摇摇头,视线暂时被她指尖上浅紫色的指甲油吸引。那种今年流行的浅紫色,在季晓鸥眼里,却像心脏病人缺氧状态下的指甲颜色。

严慎便接着道:“她说,所有关于她跟我哥交往的消息,都是媒体捏造的谣言,是同行嫉妒她,故意要抹黑她。真相是我哥不择手段追她很久,全赖她意志坚定才保全清白之身。可笑吗?大概你没什么感觉。可我见多了这些女人纠缠我哥时的丑态,所以觉得特别可笑。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什么叫墙倒众人推,我算是深刻领教了。”

第59章

季晓鸥看着她:“所以你认为我也会避之不及?”

严慎又抽出一支烟,然后将烟盒推向季晓鸥:“你来一支?”见季晓鸥没有伸手的意思,她收回手,点着了,吸一口才说:“以前我从不抽烟,这些天忽然发现,烟真是个好东西,一口烟吸进去再吐出来,烦恼能消失大半。季晓鸥,你是叫季晓鸥吧?从看见你踏进这房门开始,我就对你刮目相看,起码你比较勇敢,跟我哥那些女人不一样。说实话,我很好奇,你来的理由是什么?”

季晓鸥并不想回答,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为了真相。”

严慎一皱眉:“真相?”

“是的,真相。”

“真相?”严慎抽着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何谓真相?你相信的,它就是真相。严谨让我告诉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没有杀人。这是你要的真相吗?”

她的眼睛和严谨十分相像,眼珠黑而亮,眼神凝聚时令对面的人血压立升。季晓鸥避开她的视线,轻声问道:“他专门让你告诉我这句话?”

“对。我想他很怕你误解他。”

季晓鸥咬住了嘴唇:“他……他还好吗?”

严慎嘲讽地一笑:“如果你说的好,是指吃得下睡得着,我想他还算好吧。”

“那……他的情绪……还算好吗?”

“看来你真不了解他。”严慎啧啧两声,“严谨在特种部队服过役,这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

“那他的腰椎,当年是怎么摔断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没说过。”

“想听我讲讲吗?”

“十分想。谢谢!”

“十年前他在云南山区执行任务,从直升机上速降时突然遇到了侧风。你可能不知道,直升机是最怕遇到侧风的,因为侧风会让机身剧烈震荡,绳梯上的人就十分危险。他为了救他的搭档,从十几米高的绳梯上摔下去,三节腰椎粉碎性骨折。”

“粉碎性骨折?”季晓鸥不自觉掩住嘴。

“是的,粉碎性骨折。我和我妈连夜赶去部队看他,医生说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所有人都在哭,我妈哭,我哭,他的战友也背着他哭,都认为他这辈子算是完了。反过来是他躺在病床上,笑着安慰每一个人,说他一定能站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用了两年时间,真的站起来了。可那两年康复训练里吃的苦……”说到这里,严慎轻轻摇头,眼圈瞬间红了,“我在医院见过别的当兵的,也是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因为实在受不了康复训练的苦,当众号啕大哭,可我哥,我只见他把下嘴唇咬出了一排血洞,但没听见过一声抱怨一声叫苦。这么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让别人看到他焦虑不安的样子吗?”

这个故事让季晓鸥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刺痛了一阵,因为她想起自己没轻没重将严谨踢进手术室的那一脚,让他又吃了一回苦头。她转着手里的水杯,说出了心里搁置多日的一个疑惧:“我看网上说,他们特种兵执行任务时免不了杀人,天长日久就会对生命失去敬畏。这些因素对他应该很不利吧?”

严慎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淡淡地问:“那你呢?你相信他对你说的话吗?相信他没有杀人吗?”

季晓鸥抬起头,终于可以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的直觉,我的心,都告诉我,他绝不是杀害湛羽的凶手。但我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公安局会正式逮捕他?我今天来,就是想从你这儿得到这个答案。”

严慎的嘴角现出一个略显嘲讽的微笑:“如果我无法提供呢?”

“那我只好相信专案组了,相信公安机关和法院会还原真相。”

“你相信公安机关和法院?你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相?”严慎一仰头,哈哈笑起来,笑得季晓鸥恼羞成怒。

“我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

严慎好容易止住笑,却没有接续方才的话题,而是按铃叫了服务生进来,将半满的烟灰缸换掉,然后问季晓鸥:“你喝什么?这儿的花式咖啡做得很好,可以尝尝。”

季晓鸥回答:“我对咖啡没什么研究,随便吧。”

严慎便对服务生说:“一杯卡布奇诺,你出去吧。”等服务生掩上门,她才对季晓鸥微笑一下,这回是真的笑了,不再是皮笑肉不笑,“你说的话并不可笑,我只是觉得你过于天真烂漫。也罢,严谨他喜欢的总是这一款。我告诉你,真相是最奢侈的东西,关键看你愿意相信谁。”

这话让季晓鸥颇感意外:“你们这种人,竟然也会觉得真相奢侈?”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

“你、严谨,官二代、高干子弟,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

严慎一下停止抽烟,咄咄逼人的眼神终于垂落下去,落在桌面上,叹了口气:“原来你也这么想。难怪网上对我们家的攻击那么恶毒。我挺奇怪的,难道你们以为高干子弟都跟以前八旗子弟一样,通通五体不勤靠吃皇粮为生吗?像我,在投行上班,还不得一样加班出差挣份儿辛苦钱?还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呢,难道你们不明白,在这个体制里,个体的力量永远都是微弱的,甭管你处在什么阶层,风雨一来,谁也无法自保。”

“可你毕竟能在投行上班,穿得起香奈儿,用得起巴宝莉。”季晓鸥说,“我听严谨说过,你们都是S中毕业的,你直接去了国外读大学,有多少人能和你有一样的起点、一样的后台和背景?你可以坐在‘有间’这种地方毫无压力地消费,一杯咖啡的钱,抵得上低保人家半个月的生活费,你的孩子可以上一年十几万的国际幼儿园,很多农民工的孩子只能被铁链拴在窗台上长大,这就是区别,你别不承认。”

严慎扶着额头笑起来:“我的天,我哥打哪儿找到你这个宝贝的?听听,多么道德制高点,多么正义慷慨,你真让我对他的品位重新认识。这些话你跟他说过吗?他什么反应?”

季晓鸥摇头:“没有,他和你不一样,他自我感觉没那么好,很少有让我做愤青的冲动。”

严慎笑嗔两难,表情尴尬:“你真坦诚。”

“不好意思,坦诚一向是我的优点。”

“好吧。”严慎拾起她巴宝莉的手包,站起身,“很感谢你能来,下次见严谨,我可以对他有所交代。可我个人觉得,你和严谨……哦,假如你真爱他的话,你们俩对彼此的好感完全建立在误解的基础上。对,严谨还让我告诉你,该嫁人就嫁人,甭再惦记他。大概他做了最坏的准备,但我希望你们还能有机会消除这些误解。”

这番话里的信息点太多了,季晓鸥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能找到关键词:“最坏的准备是什么?他不是说他没有杀人吗?又怎么会有最坏的准备?”

“他是我亲哥哥。”严慎回答,“唯一的亲哥哥。我和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我了解他的为人,我相信他没有杀人。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总听说过吧?我们家做事,从来都把最坏的准备列在首位,我们已经请了最好的刑辩律师,若真有那一天,只求能留下他一条命。”

“我不太明白。”季晓鸥脸色有点儿发白,“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杀人罪还能模糊处理吗?”

“那你就慢慢体会吧,等着警方和法院给你所谓的真相。”严慎拉开门,与端着托盘和咖啡的服务生撞了个正脸。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把这杯咖啡喝了再走吧,这儿的咖啡真的做得很好。这次来我还可以免费请你,下回再来,这儿恐怕就易主了,再也喝不到这么纯正的咖啡了。”

严慎走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高跟鞋落在木地板上的嗒嗒声,渐渐消失,四周一片静寂。

季晓鸥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反复想着严谨带给她的话,爱恨交织之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先入口的是大量香甜而酥软的奶泡,泡沫很快在舌尖上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咖啡豆原有的焦苦与酸涩。咖啡已经快要凉了,那种酸苦的味道更加突出,甜香与苦涩的交替,恰好像是梦想与现实的冲突。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品着咖啡,嘴角渐渐露出一丝苦笑。她想起有人说过,卡布奇诺的真正含义是:等待,怀着忠实的真心,不会变心的等待。这杯卡布奇诺其实是严慎故意点给她的吧?她理解严慎的焦虑,理解她为什么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倨傲冷漠的严慎判若两人。作为一个独生子女,她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这种血浓于水的手足真情。可不会变心的等待?太挑战现代人类的情感极限,她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不知自己能否做得到。

季晓鸥私下里的愿望,是再也不要和严慎打交道。每回和严慎见完面,她都会懊悔自己方才的表现不够好不够强势,总让对方压着半头。既然短时间内她克服不了对这种人的恐惧,惹不起总躲得起。

但该来的总也躲不过,没过几天,她又接到严慎的电话。不过这回,她的语气倒很客气:“你方便吗?咱俩找个地方谈谈。对不起,还是严谨的事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听到和严谨有关,季晓鸥的心跳就开始加速,但她还是捂住话筒长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别被对方的态度迷惑,要拿出点儿气势来。

“抱歉,我走不开。”她用听上去相当冷淡的口气回复严慎,“不过你可以来我店里,下午三点我能抽出半个小时给你。”

严慎默然,最终极不情愿地说:“好吧,下午见。”

虽然季晓鸥在两人的交锋中勉强扳回一城,但一面对严慎,她还得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才能维持住淡定的形象。

为免谈话内容被美容师和顾客听到,她把严慎引进了正店后面的北屋。

严慎一向开门见山,坐定便问:“我听说,你跟那个被害者,还有他们家,都很熟是吗?”

事涉湛羽,季晓鸥一下警惕起来:“干什么?”

严慎表情冷峻:“如果你真的和他们认识,我希望你能帮忙劝和一下,他们家要是缺钱,可以谈谈,我们能给点儿就给点儿,让他们甭在网上瞎折腾了,尤其是那什么微博。这么胡闹,让我父亲很难做,对他们家、对这个案子都没什么好处。他们家儿子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全明白,别把人招急了,弄得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季晓鸥心中反感骤升,她冷冷地说:“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绝不会给你做这个说客。不管怎么说,湛家父母都是受害者家属,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是以那种方式死亡,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儿吗?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严慎立刻也冷笑一声:“您的立场还真让人犯糊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儿?受害者?到底谁才是受害者?我哥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犯?我爸一辈子小心谨慎,只求能全身而退,结果呢?现在晚节不保!我们家老太太从年轻天真到老,临了却尝尽世态炎凉,她脑出血你知道吗?从得到逮捕通知犯脑出血送医院,到现在人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吃喝拉撒都得靠人服侍。我哥的案子,已经被他们闹成了雷区,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就是没人敢插手问一句,公安局批捕是不是太草率了?这结果他们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受害者?我们家才是受害者好吧?”

第60章

面对这串连珠炮似的逼问,季晓鸥沉默了好久。一边是严谨,一边是湛羽,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几分钟后她开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找我?”

“你甭想多了。我就是觉得,你两家都认识,我哥的情况你了解,那边对你也不会有抵触情绪。”

季晓鸥摇头:“我一直都把湛羽当作弟弟。假如你是我,你能坐在他父母面前,跟他们讨论他们独子的一条命到底值多少钱吗?你做得到吗?或许你能,可我做不到!”

  如果觉得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舒仪小说全集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令我像花一样盛开亲亲吾妻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格子间女人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