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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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他握手,请喻正坐下。

老秦几个打开幻灯片。

喻正效率很高,来时路上已经把老秦他们传给他的资料大概过了一遍,室内灯光暗下去的一瞬间,他请小周将三年前的李荔薇、今年b市的王薇、s市的汪倩倩及丁婧几人的抛尸现场慢慢回放。

“这几桩案子有些共同点。”江成屹解释,“但又有些细微的不同,考虑到破案的难度,上级暂时将几件案子并作系列犯案。”

在放大其中一副图像时,喻正盯着看了几秒,兴奋地点点头:“非常有意思,这是位快速成长型罪犯,并且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如果不尽快将这人找出来,他/她应该还会搞出更多的花样。来,江队,各位同僚,我们先从犯罪刺激情景说起。”

第39章

“从江队传给我的资料来看,今年七月八日在b市遇害的王微和十一月二十八日遇害的汪倩倩, 生前都曾经登陆过一个冬至网站。而十二月三日遇害的丁婧, 则是八年前该网站的创办人。”

喻正说着,起身走到通告板前, 打开小小的led灯, 用黑色记号笔在白板正中间写上‘冬至’两个字。

“对。”老秦接话, “这网站创办后一直没进行网站维护和技术升级,存在很大的安全漏洞, 而且黑客还是花重金买的x国那边的黑客技术, 在九月份最后一次黑入该网站的资料库后,就再也没有入侵的痕迹,凶手这么狡猾,无疑给我们的侦办增加了难度。”

“很好。”喻正兴奋得搓了搓手, “四名已知的受害人中, 只有于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二日遇害的李荔薇, 因为办案警员当时未第一时间查找上网痕迹,无法证实遇害人生前是否登陆过该网站。”

他将丁婧、王微、汪倩倩、李荔薇的名字写上, 用四根笔直的线连上正中间的‘冬至’,然后又在李荔薇的名字后面打上一个问号。

江成屹让小周将一份新打出来的资料递给喻正,说:“昨晚已经在该网站的用户资料库里找到了李荔薇的信息, 早上没来得及传给喻博士。”

“也就是说, 李荔薇也登陆过该网站。”喻正接过资料, 见那些名单里, 除了李荔薇, 还临时加上了一个叫‘邓蔓’的人的名字。

他收回目光,抬手将李荔薇名字后面的问号抹去,继续说,“江队给我的笔录里,有一份叫李云娟的汪倩倩的同事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

江成屹点头,将资料放回桌上。

那天陆嫣上晚班的时候,无意中听了两名同事闲聊汪倩倩的事,因为事关汪倩倩,陆嫣想帮助破案,下班回来就跟他说了这件事,他就让小周跑了一趟,到附一院去找李云娟做笔录。

喻正展现出他惊人的记忆力:“我记得这位叫李云娟的护士说:汪倩倩之所以知道这个网站,是因为遇到了b市的同学王微,应该是王微跟汪倩倩说了什么,汪倩倩才特别相信这个许愿网站,后来在汪倩倩的通话名单里,也的确找到了三次打给b市王微的纪录,巧的是,没多久王微就遇害了,四个月后,又轮到了汪倩倩。”

他搁下笔,回身看向江成屹:“不过,这仅是这四件案子的一个共同点,光从这一点来说,无法证明这几位死者被害与登陆网站有直接联系。江队,线索的收集和整理是你们的强项,我更感兴趣的是犯罪的心理研究和侧写,接下来,我们看看四位受害人的抛尸现场。”

他请老秦重新将幻灯片打开,点开手中的笔,画上:

李荔薇抛尸地点——桃花公园人工湖

b市的王微抛尸地点——b市郊区的跑马湖

汪倩倩——南石公园的人工湖(由于列入了政府的重修计划,该公园已经关闭一年多了)

丁婧——郊区燕平湖

最后在左上角写上一个大大的“水”字,并在旁边写上“共同点”。

小周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喻正直接忽略其他方面,将“水”列为第一个共同点。

“四人死因都是勒毙后抛尸,而且有三人的尸首均被凶手用白色的充气防水材料包裹好,得以悬浮于水面,从后面几次的抛尸现场来看,凶手已经逐渐可以按照内心的想法布置出完美的犯罪现场。假使李荔薇的案子是同一人所为,李荔薇显然是凶手的犯罪生涯中一次失败的尝试。”

有人不解:“是因为只有李荔薇的尸体沉入了湖底么?”

“虽然凶手也用充气防水材料包裹了李荔薇的尸首,但因为那材料比较劣质,出现了漏气现象,尸首很快就沉入湖底,没能如凶手所预想的那样浮在水面,让目击者第一时间欣赏到他的杰作。

说到这,喻正微笑,胖乎乎的腮帮子上各绽出一小圈油光:“我想当时凶手在作案后,曾经非常关注李荔薇尸首被人发现的动向,可是过去了好几天,因为尸首沉了,没人发现他的犯罪成果,可以想象凶手当时非常气恼。当然对凶手而言,李荔薇是早期作品,难免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是在再一次作案时,凶手已经避免了同样的错误,说明凶手这几年在不断进步。

“再看江队昨天补充过来的资料。第一、李荔薇于三年前遇害,但是在去年冬至前夕,曾有目击者见过跟李荔薇做同样打扮的人,两个人不止衣服一样,连走路姿态都高度相似,目击者误以为是见鬼,还打电话到一个叫八卦七点半的电台,把它当作鬼故事去分享。

“再看b市的王微的案子。王微在遇害前,也曾跟同事抱怨说宿舍失过窃,而且丢失的还是她常穿的一条裙子、一双高跟鞋和一个发卡。因为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王微最后没有报警。

“第三点,我刚才已经在资料库名字上发现了一个叫邓蔓的人。江队,已经确认了?”

“对。”

“好,因为目击者还未来警句做口供,关于这个叫邓蔓的当事人的事件,江队昨天只是口头打电话跟我进行了沟通。八年前,有一位在郊区三明河跳河自杀的十八岁女性,就叫邓蔓。而在前不久汪倩倩遇害的当晚,邓蔓生前的一位好朋友在附一院附近遇到了跟邓蔓高度相似的人,因为目击者跟邓蔓生前熟络,对邓蔓的走路姿态和穿着打扮非常熟悉,见当晚那人不止衣服、走路姿态模仿邓蔓,还使用了邓蔓生前常用的发卡,觉得非常惊讶。但因为邓蔓他杀的可能性较小,所以江队未将其一起并到其他案件中。巧的是,邓蔓也是当年冬至网站的用户之一,自杀的方式是投河身亡。”

他在白板上又加上邓蔓的名字,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并在“水”字下面画上横线。

“先将这件事放到一边,我们回到已知的受害者身上,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四名受害人里,王微生前丢过衣物,李荔薇的打扮被人模仿(存疑),而另外两名受害者——汪倩倩和丁婧,暂未出现类似的现象。”

他写下“第二个共同点”,并在旁边写下“女性”。

第40章

“我们再看四名已知受害者的身高和样貌。”喻正点开下一张幻灯片。

“李荔薇, 三十一岁, 身高166cm, 体重51kg。

“王微, 二十四岁,身高165.5cm, 体重49.5kg。

“汪倩倩, 二十四岁,身高167.5cm, 体重53kg。

“丁婧,二十六岁,身高167cm, 体重52kg。”

他再次露出微笑:“四名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相貌都很标致,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们四个人的身材都非常接近。”

他写下第三个共同点——“体格”。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小周惊讶地转头看向江成屹,怪不得江队特意让他将受害人的身高体重都重点标划出来, 原来江队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们再看下一张。”

画面上出现了并排的两张卡通贴纸, 同样都是蝴蝶图案, 左边那张破旧暗淡,右边那张光艳崭新。

盯着蝴蝶看了几秒,喻正回头, 对江成屹投来欣赏的目光:“这是已知的线索中最让我感兴趣的, 也是接下来对罪犯进行侧写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这种物证因为很不起眼, 在办案过程中, 极容易被忽视,幸亏江队没犯这种错误,不但到汪倩倩家中进行了第二次搜查,还将其作为物证保留了下来。 ”

小周与有荣焉:“江队是我学长,当年可是咱们学校的学霸级人物。”

喻正嘿嘿一笑,接着往下说:“虽说这种蝴蝶贴纸市面上到处可以买得到,并不能据此就认为是凶手投放到被害人家中的,但考虑到抛尸现场的那种仪式感,我先假定它是由凶手所派发。

“左边这张贴纸,是从汪倩倩家中搜出来的。第二张贴纸,则被贴在那位撞见假邓蔓的陆姓目击者的家门口。

“巧的是,从监控录像来看,当晚在陆姓目击者家门口徘徊的女性跟李荔薇的打扮非常相近——头戴橙色H牌丝巾、大衣、短踝靴,如果我没记错,资料上显示李荔薇被害时也身着这身衣服。当然,如果不是江队正好接手了李荔薇的案子,翻看了李荔薇的案宗,估计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可惜因为凶手非常懂得规避监控盲点,没能成功进行追踪。

“然而根据这一点,我们不难联想,那名打电话到电台去的目击者所说的话并非捏造,确实曾有人扮作李荔薇在晚上出没。有别于目击者的主观讲述,监控视频是最直接又客观的证据。”

老秦恍然大悟:“照秦博士这么说,当晚陆医生撞到的假邓蔓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据陆医生说,遇上那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而汪倩倩的遇害时间是23:00-1:00,凶手作案出来,被陆医生无意中撞见,凶手怕就此暴露,于是从次日便开始跟踪陆医生、贴蝴蝶贴纸,并将她列为下一个目标?”

小周疑惑:“不对啊,凶手模仿李荔薇、偷王微的衣服,这都说得过去,可那个邓蔓不是自杀的吗,凶手为什么要在八年后模仿邓蔓,目的是什么?”

“所以我就说,邓蔓的死因肯定有疑点。”老秦对喻正说,“喻博士,请继续。”

喻正扭头看着屏幕:“可惜李荔薇的案子已经过去三年,很多物证都湮没了,丁婧家中也没能搜出蝴蝶贴纸,但这并不妨碍我相信这是凶手留下的一个信号,因为假如缺少这一环,浮在水里的尸首的意义就会变得语焉不详,接下来,容我问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江队,你见过那名陆姓目击者,能不能告诉我她大概多高、多重。”

“167cm,50kg左右。”江成屹回答得很快。

“相貌呢?”

“漂亮。”

喻正恨不得鼓掌:“非常好。凶手是完美主义者,这些年一直在严格执行他挑选被害人的一系列要求,如果仅仅只是想杀害目击证人,凶手不会给陆姓目击者派发蝴蝶贴纸,一旦派发,说明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将陆姓目击者列为下一个仪式的对象。”

江成屹坐不住了。陆嫣此刻正待在家里,虽说母亲、刘嫂、司机也都在,司机还受过训练,但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沉吟了几秒,他喊了小周近前,低声嘱咐几句。

见小周有些舍不得走的样子,他皱眉催道:“你先去,回来我让老秦给你听录音资料。”

小周走后,喻博士继续说:“蝴蝶,在希腊语里称为‘psyche’,有爱和灵魂的双关义,也象征着蜕变和重生。

他走到白板上画下一个蝴蝶图案,然后对老秦说:“麻烦回放幻灯片。”

当图像定格在几名被害人的白色防水袋上时,他请老秦停下。

“据几位目击者所说,遇害人的尸首都漂浮在湖心正中,由于被包裹在白色防水材料里的缘故,即便在夜里也显得白而刺眼,资料中显示,那名发现丁婧尸首的目击者还曾经用‘浮在羊水里的胎儿’来形容目击现场,我想如果凶手听到这番描述,应该会很得意,因为他已经基本呈现他想要的犯罪美感。其实从照片来看,受害者除了像胎儿,也有些像蝶蛹,但不管凶手究竟想要呈现哪种意象,都有着‘新生’、‘重生’、‘改造’的暗示。水,则有‘孵化’、‘洗刷’、‘洁净’的含义。”

江成屹捕捉到其中一个词:“改造?”

“对。凶手选定一类人群作为目标,跟踪并杀害对方,并契而不舍地微调抛尸现场。从研究浮力、购买包装材料到提前调查抛尸现场,凶手几乎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为止。我们都知道,犯罪动机的习得性机制中,分为强化机制、自我强化机制以及惩罚机制,从这系列案子来看,这几年下来,凶手已经完成了从强化机制到自我强化机制的进化,犯罪冲动逐渐升级,犯罪频率因而也变得越来越高。”

“怪不得。”老秦挠挠头,“李荔薇跟b市王微的案子隔了三年,四个月后,又出了汪倩倩的案子,而汪倩倩和丁婧之间,仅仅才隔了几天,也就是说,下一个遇害者很快就会出现?江队,咱们得赶紧抓住这变态才行。”

喻博士:“接着往下说,从挑选受害人——布置现场——模仿受害人的循环中,凶手达到了对自我行为的高度肯定,并从这一系列行为中日获得日益积聚的犯罪快感。我猜,在每一次成功实施犯罪后,他会以某种方式对自己进行奖励。”

说着,他拉开椅子坐下,笑得犹如蒙娜丽莎:“各位应该听说过Arthur Shawcross的案子,在这名杀人魔横空出世后,先后有十一名女性遭遇了这位恶魔的毒手,当时正是由于心理学家的侧写,才最终成功抓到了凶手,但本案跟那一类性|变|态型连环杀人案有本质的不同。

“第一、四名受害者均没有被性侵的迹象。第二、除了颈部的勒痕,尸首未遭到其他破坏,保存得相当完整。第三,受害人死亡后,凶手似乎有意模仿对方的穿着。假定最后一点是凶手自我陶醉和自我奖励的一种方式,我有理由相信,他的动机中还牵涉到另一个意向——替代。”

有人表示不懂:“喻博士,这太绕了,能不能用大白话给咱们解释一下。”

喻博士平易近人,立刻换了一种稍通俗的表达方式:“OK。我们回到四名遇害者本身,这几名女性除了体格相近,还应该有步态等其他共同点,加在一起让凶手产生了犯罪联想,但仅凭这几点,还不足以启动凶手的‘犯罪刺激情境’。

老秦没忍住,在一旁插话:“从刚才咱们查到的资料来看,在冬至网站创立之初,也许是为了好玩,丁婧是第一个在网站许愿的,也就是说,包括丁婧在内,四名受害人都曾在冬至网站上许过愿。喻博士,就算如您所说,受害人的许愿行为与他们被害未必有直接关系,但也不等于一定不相关啊,关于网站这件事,您能不能给咱们分析一下。”

喻博士便在白板上写下“许愿”两个字。

“很好,我们再试着加入一个假定因素——冬至网站。在座各位想必都知道,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文化中,只有一种人能满足人类的愿望,在西方,我们称他为上帝,在东方,我们则称之为神。”

鸦雀无声。

喻正眼中隐隐绽出一种狩猎者惯有的光彩:“我不知道凶手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犯罪的,但从他执意挑选同一类体格的女性作为目标来看,受害人的体态会使他想起某位熟悉并憎恨的女性——妻子、母亲、上级、老师、女性亲戚等等,而这也是他挑选目标必须满足的第一个条件。”

江成屹思忖着说:“冬至网站在过去八年中,累计共有一百多名用户抽到了那副最难抽中的牌,可是迄今为止只出现了四名受害者,我本来觉得有些费解,但结合这一点来看,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喻正:“所以我才说这名罪犯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他来说,犯罪是一个完整而连续的过程,其中的几样要素缺一不可。我推测,凶手想要从被害人那里得到主宰者的快|感,于是通过满足对方愿望的方式来实现这一要素。虽说冬至八年前就创办了,但直到三年前,才出现了第一个满足了所有要素的受害者——李荔薇。也就是说,直到三年前,凶手才拥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去满足受害人的愿望,进而实施系列犯罪。对于这一点,各位有没有异议?”

老秦忙点头:“喻博士请接着往下说。”

“好,我们再说第二条。在实施犯罪后,凶手将受害人的尸首包裹成胎儿或蝶蛹投入水中,这个行为从心理学来看,暗示着‘毁灭’、‘改造’‘重生’及‘洗刷对方罪恶’,而模仿对方穿着,则意味着‘恋慕’或是‘替代’,从凶手作案时的冷静程度来看,我倾向于后者——替代。

“除此之外,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诱因,凶手坚信他选定的目标没有在世界上‘存在的必要’,必须‘回炉重造’,在满足对方愿望后,他认为自己已经跟对方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他成为了对方的主宰者,可以肆意主宰乃至毁灭对方的生命。在完成蝶蛹/胎儿仪式后,他认为对方的罪恶已经洗刷干净,他成为了新生者,所以他才会在事后以模仿对方的穿着打扮为乐,并不断重复这一过程。”

江成屹放下笔,将手中的纸呈给喻正,请他指正:“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喻正眯了眯眼,纸上写着:1、男性。2、具有不错的经济基础。3、身材瘦小。4、文化素养较高。5、排除团伙作案。

经过刚才的分析,已无需再用长篇大论来赘述,条条都中。

“Excellent.”他连连点头,非常诚恳地对江成屹说,“江队,这是我近年来接触过的犯罪动机最复杂的案子,我对罪犯的人格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抓住了罪犯,我希望能跟罪犯进行一次深入谈话。”

江成屹跟他握手:“感谢喻博士对我们提供的帮助,有您的侧写,接下来我们打算缩小找寻凶手的范围,到时候如果遇到其他问题,可能还会麻烦喻博士。”

“别客气。”喻正眼睛发亮,“不用江队招呼,我会主动跟进这个案子。”

***

陆嫣跟江成屹母亲坐在沙发上说话,虽然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她自己知道脸有多烫。

不知道江成屹是不是故意的,走时也不告诉她洗衣机在哪,在她还抱着床单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江成屹的母亲就来了。

最尴尬的是,在刘嫂接过床单时,江成屹母亲“不小心”瞥见那一大滩痕迹,顿时惊讶得嘴张成了圆形。

陆嫣当时杵在一旁,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昨天晚上,她和江成屹前后来了五六次,又没做保护措施,床单上几乎可以用“泛洪”来形容,惨不忍睹。

江成屹的妈妈却显得十分兴奋,先是马上吩咐刘嫂:“一会就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放进冰箱。”

继而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笑眯眯端详她:“好孩子,中午想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你想得到的,刘嫂都能给你做。伯母这人别的不挑,就挑厨艺,刘嫂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早就被磨练出来了,”

陆嫣虽然脸还很热,却尽量让自己笑得大方自然:“阿姨,我什么都不挑,吃什么都香。”

“这样多好。” 不管陆嫣说什么做什么,江成屹母亲都感到无比满意,“哪像江成屹,嫣嫣你是不知道,现在他大了倒是好多了,小时候的时候可挑嘴了,只要稍微有点腥气的东西,他就不肯吃。”

自然而然就改了称呼,称陆嫣为“嫣嫣”,不知不觉又亲近了几分。

见陆嫣莞尔,江成屹母亲又说:“早上江成屹给他爸爸的秘书打电话,让秘书帮忙订你们俩的机票和酒店,算这小子有眼光,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奥地利的萨尔兹堡。可是后来他好像临时有事,忙去了,也没订具体时间,怎么,你们两个最近打算出去旅行?”

萨尔兹堡?

陆嫣一怔,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她有一次读小说,见书里把那地方描写得非常美,不由得心生向往,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江成屹提过这件事。

“也许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江成屹母亲像是有些后悔失言,马上笑着眨眨眼,“你悄悄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

说着,拉她起来,微笑:“来,我们到里面说说话,阿姨有好东西给你。”

进屋没多久,小周来了,陆嫣如蒙大赦,忙从房间里出来,去给小周开门。

江成屹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他一回来,刘嫂就张罗做饭。

等饭的功夫,江成屹的母亲跟江成屹说话,陆嫣坐在一旁微笑喝茶,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成屹妈妈送给她的那些东西。离刚才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她的脸总算不再动不动就发热,可以比较平静地思考问题了。

可是,江成屹那么犟,肯让她绑在床上为所欲为吗,光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江成屹虽说一直在跟母亲说话,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陆嫣,见陆嫣安静异常,喝茶时,不时流露出迷之表情,不免有几分纳闷。

饭毕,八点多了。

江成屹送完母亲和小周回来,见客厅和餐厅空空如也,陆嫣不知到哪去了。

他走到自己房间,她不在,出来,敲她房间的门,就听她在里面闷闷地回答:“我先洗澡。”

他在门口杵了一会,不得不回房。

想了想,他干脆也到浴室洗澡。

可是洗完了,在房里又等了很久,陆嫣还没动静。

他虽说很想再绷一会,可是想到陆嫣刚才说她在洗澡,还是没能绷住,打开门出去。

陆嫣早就洗好澡了,可是面对一床的“好东西”,她除了犯上了选择困难症,还觉得有些羞耻。

挑来挑去,好不容易选了最保守的那套白色蕾丝的穿上,又在外面套上普通睡衣,这才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

刚一打开门,就见江成屹站在门外,正要敲门的样子。

“干吗呢。”他看着她,声音有些暗哑的味道,衬衣长裤,比她穿得保守多了。走廊上的水晶灯,光影重重,照亮他异常英俊的脸。

“没干吗。”她故作平静,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41章

门关了, 江成屹还站着不动, 陆嫣无路可退, 被迫贴在他身前。

他的呼吸就在头顶,轻轻的、热热的,痒得她颈后汗毛都悄悄竖了起来。

“干嘛呢江成屹。” 这回轮到她问他了。

她声音很低,幽幽柔柔的气息仿佛能透过衣服吹到他皮肤上。

他盯着她,洗澡的缘故, 她双颊透着嫣红,眼睛里倒映着头顶上雪光似的水晶灯, 盈盈如水。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顺着她脖子往下滑:“你妈还住在枫露花苑?”

“嗯。”

“挺远的, 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

“是。”

“明天还得过去吃午饭。”

“对。”怎么了?

“早点睡吧。”

哦, 很有道理的样子。

陆嫣配合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握着手拽到他房里了。

偌大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两张沙发,下午换了白床单,暖黄床头灯照耀下,更显得舒适温馨。

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她忽然觉得空气异常的闷热。

“江成屹。”

“嗯。”

“我口渴。”

“那边有水。”

她扭头一看,果然,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柠檬水。

她走到床边坐下,端起来喝了一口, 嗓子依然很干, 忍不住咕嘟咕嘟喝了半杯。

还要喝, 忽然手中一空。

他接过杯子,喝完剩下的半杯水。

“我还渴。”她抗议。

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一会再倒。”

她的头就这样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心却莫名绷了起来。

如果她没看错,刚才他的目光里除了欲|望,还有清晰可辨的克制,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偏偏奇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江成屹的声音很低,说话时,胸壁传来清晰的震颤,出于多年的临床习惯,她闭眼就知道他的心尖部位在哪,于是让自己的耳朵准确地贴到那部位上,一下一下细数他生命的脉动,柔声说:“好。”

“我妈下午跟你说了什么。”

她眼睫轻轻一颤,慢吞吞地说:“没说什么,就送了一些东西给我。”

他嗯了一声,不用问也知道都是些什么宝贝,先不急,等他跟她把话说完了,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等了一会,没等来他开口,她目光微动,抬眼瞅他:“那个,阿姨还跟我说了你订机票和酒店的事。”

他淡着脸,但也没否认。

她不由微笑,心里像饮了蜜一样甜。

他看着她的笑靥,心知这女人不管此刻看上去有多安静柔顺,骨子里却倔强如初,从初中就自己在家做饭,到后面执意学医,她早就习惯了事事都靠自己、事事都自己拿主意。

记得高考前,有一次运动会结束,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喝汽水。

他问她打算报什么志愿,她说她想学医。

毫无新意的答案,他笑说:“学什么不好,干吗非逼自己学那么苦的专业?”

汽水早就喝完了,她把罐子放到一边,摇摇头,很认真地对他说:“我做过很多功课,学医的话,工作会相对稳定优渥,我妈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我希望自己以后有能力照顾我妈。”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谈到自己的家庭,以前两人聊天的时候,虽然也谈到过这话题,但她总是有意淡化或是规避。

他有些沮丧,怎么在她的人生计划里,就没有他的存在呢。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还太年轻,生命中有无数变数,很多话一说出来就显得浮躁空泛,远不如去做。

他心里酸渍渍的,捏捏她的脸颊:“陆同学,你把我放哪呢。”

她笑着不说话,收好刚才替他擦了汗的毛巾,拉着他起来:“不早了,我们走吧。”

“陆嫣。”隔了很久,他听见自己开口了,“当时我们分手,我冲动之下改填了志愿,为了这事,我跟我父亲大吵了一架。”

陆嫣微微怔住,从分手到重逢,这中间有八年的空白。可是自从两个人和好,这还是江成屹第一次主动提到当时的事。

“头几年,我没有想过回s市,因为我当时一心想跟过去的生活断然切割开来,根本不想再接触从前的角落,就算有一天回到s市,也只会是为了我的父母。”

“可是在b市的那段时间,我免不了会想起你。我记得我高一时整天沉迷于篮球,从没注意过身边的女孩,可是有一次你代表得了中学生科技大奖,领奖的时候,你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普普通通的打扮,可就是能让人一眼看到你,我才发现我们学校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

“后来我一天比一天了解你,我知道你读书很用功、你重感情、你对朋友很好、你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前三名、你严格要求自己、你按部就班地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在没有你的那段时间,我只要一想到你,想到你那么认真,不知不觉也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到工作和学习上,你倔,我比你还倔,我想我迟早有一天会遇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然后彻底忘记你,可是三年前,我在b市遇到了唐洁,听说了你的近况,我很不争气,当晚就动了调回s市的念头。”

陆嫣在他怀里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鼻根却忽然涩了一下。

“我父亲非常古怪强势,当初他强烈反对我学刑侦,如果知道我想调回来,非但不会支持,还会暗中使绊子,所以我调动工作的事只能瞒着我父母,三年后,我终于调到了安山区分局。还没有确定你的态度前,我冲动地做了决定,在当时那个一切都还不明晰的阶段,我对自己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笑容越发酸涩。

江成屹脸上有些挂不住,出于自尊心,这件事他本来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可是既然决定跟她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不管怎么说,兜兜转转这几年,我们俩还是在一起了,当年我们分手,有太多因素掺杂其中,你和我都远不够冷静睿智,可是八年时间,足够把人从里到外都打磨一遍,经过这几年的成长,我各方面都比以前更成熟,现在我只想问你——”

他顿了顿。

她屏息听着。

他声音低了一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比八年前更好地爱你。我希望……你也能比八年前更好地爱我。”

最后一句话,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她望着他,眼泪一颗一颗滚落。

无声的、拼命地点头。

他喉咙微微有些发哽,倾身去吻她的眼泪,炙热的呼吸跟她温软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吻着吻着,欲|望顿时如烈火一样腾的燃烧起来,唇上的力气加重,摸索着去解她的睡衣。

等将她的上衣褪到她腰间,他看到了一副目眩神迷的美景,怔了一下,手臂收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两个人滚到床上。

他在她胸前流连忘返,喘着粗气: “这是我妈送你的?”

真要命。

还有吗?

她揽着他的脖子,尽情地吻他,一粒一粒解他的扣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趁他发怔,一把推开他,反身压住他。

***

早上六点半,陆嫣醒来了。

躺在床上,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昨晚没觉得这张床有这么大,此刻躺在被子里,居然有种陷在雪地里的感觉。

江成屹的胳膊压在她胸前,皮肤滚烫,睡得很熟,半张脸埋在雪白的枕头里,气息轻稳匀净。

从她的角度瞄过去,只能看见他干净的皮肤和黑色的发。

她弯唇看了他好一会,凑近,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掀开被子,悄悄下床。

洗漱完,她到餐厅准备早饭,厨房里榨汁机和水果都是现成的,米和红豆也唾手可得,她洗好水果,淘好了米和红豆,打算再切些南瓜和紫薯,煮粥。

正忙着,她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江成屹过来了。

睡眼惺忪,头发散在额前,底下只穿一条长睡裤,宽阔的肩和结实的腹肌展露无遗。

“起这么早干吗?”他径直走进厨房。

她把米和红豆放进炖盅:“给你做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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