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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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片狼藉, 沙发到床上,卧室到浴缸, 手铐解开了又锁上,锁上了又解开——几番下来,陆嫣充分体验到了什么叫“欲|仙|欲死”。

江成屹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像是要把过去积攒的欲|望一并发泄出来, 一味发狠折腾她。

两个钟头过去, 她从最开始不顾矜持的“还要还要”,到后面的求饶不断、哼哼唧唧, 几次差点灵魂出窍, 舒畅得化作一滩水。

第一次的时候, 两个人满脑子只有对方,根本无暇考虑其他,直到几十分钟后江成屹在她身体里缴械投降, 陆嫣才反应过来刚才没做防护措施。

“呀,怎么办?”她推开他, 挣扎着摸向床头柜,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一应用品都无。

“什么怎么办?”他翻了个身,从后面固住她雪白匀称的腰。

察觉他再一次蓄势待发,她扭动着, 拒绝的意味很明显:“我好像不在安全期。”

那又怎样, 做都做了。不顾她发怔, 他一把将她拉回来。

一整个晚上, 他将她如同话梅糖一般里里外外尝了个遍,直到后来她累得脱力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她在他怀里酣睡着,经历刚才那一遭,两颊绯红,皮肤有种水灵灵的明亮。

他替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一边,微皱着眉头看着她。

跟八年前比起来,她五官长开了些,婴儿肥不见了,面部轮廓更显秀丽妩媚,身上的每一寸线条都标准得像用尺子勾勒出来似的,依然让他三迷五道,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她的饱满之处像是早已发育完毕,几年下来,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变得更丰润。

他端详了她一会,虽然仍有些不甘心,还是遵从心底的渴望,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

三年前,还在b市时,他到一家酒店查案,意外在那遇到了跟父亲一起到b市谈口腔器材生意的唐洁。

两人在酒店的大落地玻璃前的茶桌上坐了十几分钟。

聊了几句后,唐洁突然将话题拐到了陆嫣身上。

她说陆嫣自从上大学,身边的追求者就如过江之鲫,可是陆嫣全副心思都扑在学业上,整天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用功的缘故,陆嫣不但年年都能拿s医科大的奖学金,还顺利争取到了附一院麻醉专家于博的博士生名额,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然而对于课业以外的娱乐活动,陆嫣一概有意回避,虽说陆嫣自己似乎很陶醉于这种未来女医学家的生活,但唐洁总觉得她过得太无趣了些。

“哦。”他回答得很冷淡。

陆嫣过得如何,关他什么事。

“不就是遇到老同学了嘛,随便聊聊。”唐洁看出他的疏离,似乎很为陆嫣抱不平,并不怎么高兴,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虽说他表现得毫无兴趣,但是从那天知道她依然没有男朋友,他的心思就不争气地起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他刚参加工作一年,仍在积累经验阶段,由于公|安系统的特殊性,连调动工作的资格都没有。而且他只要一想到十八岁时她提分手时的种种,气就不打一出来,她当时对他那样绝情,现在依然未必肯回心转意,凭什么他要放弃这边的工作调回s市?

第二年,他开始单独办案,因为心思缜密,又肯吃苦,在连续盯梢了一个犯罪团伙小半年后,终于破获了一起积压了很久的大案,再后来,在跟组里同事侦破一起特大团伙作案中,他崭露头角,侥幸立了二等功,虽说因此挂了彩,但恰逢局里要重点培养青年人才,没多久就被提拔了副队。

从那时起,他开始频频回s市,并留意这边的职务空缺。知道她正在附一院实习,每回开车路过附一院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在门口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

也许是他等的时间足够长,他遇见过她好几回,诚如唐洁所言,她身边一个男伴都没有。而且虽然连周末她也泡在医院里,可只要一有空,就会往图书馆和七中跑。

她非常谨慎,像是查找什么。

有一次他没能忍住,在她从图书馆出来后,利用职务之便向图书馆管理人员打听,被告知:她每回借的都是犯罪一类的图书。他很惊讶,可是由于他时间有限,没能顺着往下查。

直到一年前,他无意中撞见她独自前往邓蔓家,联想到十八岁那个暑假发生的种种,他不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调查邓蔓的事。

不知她到底是从哪年开始查的,毕竟隔行如隔山,虽说她似乎一直没放弃,却始终没能触碰到事件的核心。

几月前,父亲心梗发作,他得知消息,连夜赶回s市。

父亲康复出院后,他再一次提出调动的请求,考虑到他是家中独子,上级终于松了口,不再一味以强硬的作风挽留他,而是终于在他调动一事上点头签字。

没多久安山区分局有了职务空缺,他调回了s市。

记得前不久在金海ktv的同学会上,周老师在知道他回了s市,还曾经惊讶于他能够轻松地在这样的两个大城市中进行平级调动,虽说他当时回答得轻描淡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起意到调回她身边,这当中花费了多少心血。

当初两人分手时,他无数次去找她,又无数次被拒绝,在最后一次被她冷待后,他的骄傲和自尊已不容许他再向她乞怜,过去十八年的生命里,他早就习惯了样样东西都唾手可得,从来没有尝到过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

负气之下,伤人的话冲口而出:“陆嫣,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玩玩而已,你别以为我离开你活不下去,我他妈早就腻了,我要是再来找你,我就不叫江成屹!”

这番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在刺向陆嫣的同时,也狠狠地扎向他自己。

他永远记得他说出这番话时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痛苦,可是话已出口,根本无从收回,怪就怪他当时太急于摆脱被抛弃的挫败感,才会那样的口不择言。

她记性那么好,没可能会忘了这番话,因此在两人重逢之初,她表现得既冷淡又消极,可是他太没有原则了,虽说一点也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却没能管住自己,一次次往她跟前凑。

她多聪明啊,几次下来,他的心思根本无从藏匿,就像他当初追求她时那样,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她既不主动也不闪躲,手里却有一根风筝线似的,一点一点将他往她身边拉。

事到如今,遥想当初他说的那句“再也不会找她”的话,他的脸真疼。

其实他仍没有彻底释怀,还有好些话要问她,可是经过刚才那一遭,她显然累坏了,已然有了熟睡的迹象。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关了灯,将她搂在怀里,也跟着睡去。

***

陆嫣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江成屹不在身边,阳光充沛,空气里浮动着角落里摆放的文竹幽雅而轻逸的气息,屋子里有种男人特有的简练洁净感。

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间他在她耳畔说的那句话,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往外冒着快乐的泡泡,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

手机响个不停,应该是微信群里堆积了不少信息。

点开一看,好几个群都炸了,全是关于昨晚著名导演章大山正牌老婆出轨被拍到的新闻。

【哟,章大山头上的帽子都绿得冒油了】

【郑小雯要乐疯了吧,她跟了章大山好几年,章大山老婆突然闹这么一出,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转正了】

【你们说郑小雯图什么啊,虽说章大山长得是挺有魅力,但郑小雯也不差啊,这两年又拍电影又接广告的,也算是名利双收了,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做小三呢】

【章大山帅是第一,别忘了郑小雯可是被章大山一手捧红的,这几年下来,两人也有感情了吧。】

【章大山家里好像是开矿的,有钱的程度超乎你们想象】

陆嫣本来不喜欢关注娱乐圈的八卦,但第一今早她心情好,第二她前不久才见过章大山和郑小雯,尤其想到在刘雨洁被凶手注射过量吗啡的那晚,郑小雯还曾经气势汹汹地质问过江成屹,难免就多留意了一眼。

翻了一会,她托腮回想那晚在大钟派对上的细节。

记得当时江成屹坐下没多久,郑小雯就故意跟他要电话,而章大山不知是不是吃醋,这边郑小雯话一出口,他马上就开始跟旁边的女明星说话,两个人互不理睬,摆明了是在较劲。

她由此知道,外界关于两个人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刷了一会微信里的聊天记录,想到今天还有很多事待做,她准备起床了,可是刚一掀开被子,门开了。

“呀。”她身上一|丝不挂,连忙猫回被子里,“你怎么还在家。”

第36章

“今天周六。”江成屹径直走到屋内。

昨天在电话里跟喻博士约的是下午, 虽说他早上还是习惯性地去了局里,但因为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只过去露了个面就回来了。

“周六?” 她惊讶地看着他。

江成屹声音透着淡讽:“在家休息几天, 连周几都没概念了?”

他打定主意要跟她好好谈谈, 并不多看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光溜溜的皮肤, 走到床边,捡起地上衣服,递给她:“别感冒了, 快穿上。”

陆嫣看出他不高兴,不接, 抬眼看着他:“我得先洗澡。”

她需要浴巾。

这是在支使他?

江成屹脸绷不住了:“陆嫣。”

他的气可还没消呢。

她跟他对视, 乌发明眸,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跟八年前一样, 美到他心坎里。

只不过当时两个人初尝情|事,在面对他时, 她多少有些羞涩和慌乱,不许他替她穿衣服, 更不许他跟着她进浴室。

对峙了一会, 想起她当时的娇憨模样,他败下阵来,还是到浴室取了浴巾,递给她:“洗完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这才裹上浴巾, 掀开被子,到浴室洗澡。

他坐到沙发上,耐着性子等她。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守在浴室外,听着她洗澡的动静,心里仿佛藏着一根轻轻摆动的羽毛,片刻都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再来一回。

后面他倒是称心如意了,并且在短短几天内就尝试了好多回,可是没隔多久,他就被她给甩了。

浴室的水声停了。

吹风机响起。

过不一会,门打开,她出来了。

用的是他的沐浴露,走近时,有种淡淡的马鞭草的味道,清爽沁脾。

他看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只觉得原本安静的气息被她搅动得荡漾不已,身上不由得阵阵发热,心知要是自己再待下去,谈话的计划势必泡汤,于是假装看不见她浴巾下面匀称白皙的小腿,突然起身:“穿好衣服,出来吃早饭。”

陆嫣回自己房间换好干净衣服,想了想,在自己行李箱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走到餐厅。

餐桌上放着一碗粥,热气腾腾,坐下后,她抿了一口,香糯爽口的粥顺着食道滑下去,胃顿时被一团暖融融的热气所包裹。

他拉开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吃,身上那种冰山感没了,但脸上还隐约透着‘不爽’二字,见她吃得香,他没忍住开口了:“好吃吗?”

“好吃。”她的心跟胃一样暖。

吃完后,知道他在等着她,她打开手边那个文件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推到他面前。

“这个认识吗。”

江成屹接过,见是一张复印件,油墨斑驳,有些年头了,但纸张平整,边角亦不见磨损,可见这些年一直被主人小心妥当地保存。

像是被人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页面的左边有着锯齿状的痕迹,上面用很大的字写着:“我恨她!我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他当然认识,陆嫣寄给安山分局的那叠匿名信里,第一年附上的资料里就包括这张纸的原件。

他看过同事的侦办记录,上面写着:符合当事人邓蔓的笔迹。

他知道那同事接到匿名信举报后,非常重视这件事,曾调出邓蔓出事时的监控录像反复观看,可是从录像资料来看,邓蔓当晚的确是自己走到河边并坠入河中,尸检报告也未检出当事人生前被注射毒|药及精|神致|幻类药品的残留痕迹。

结合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最后同事得出结论:排除他杀可能。

“这是邓蔓出事前两天写下的。”时隔八年,在叙述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做到平铺直叙。

他等着她往下说。

“高考前,她情绪已经有些不对劲,高考失利后,她整个人变得更加消沉,有一次唐洁看到邓蔓写的日记,上面写着‘我注定得不到他’‘我不能背叛友谊’,觉得奇怪,就跟我说了,我怀疑邓蔓谈恋爱了,可是我想不明白,什么样的恋情要藏着掖着,不能跟好朋友分享?后来我发现她频频去找你,给你收拾队服,还总在看台上看你打篮球,我就猜,她喜欢的人可能是你,因为不想破坏和我的友谊,所以她才三缄其口。”

江成屹忍着不打断她。

“为了帮她打开心结,那天我们约好了去图书馆借书,到学校的时候,我意外发现,她已经在篮球馆了。我见她又帮你叠衣服又看你打球的,一时没忍住,告诉她说:‘我珍惜与你的友谊,但我也喜欢江成屹。‘暗示她,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你都是我的男朋友,我没可能放手。我希望她冷静地想一想。”

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声线明显不如刚才稳定,“她很快就听懂了我的暗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当场就离开了篮球馆,在教室找到她的时候,我看见她将这张纸条扔出窗口,她走后,我看了纸条上的内容,知道自己狠狠地伤到了她,想跟她沟通,可是在并且在接下来两天里,她拒绝接我电话。再然后——”

当时的情形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哪怕事隔多年,仍让她感到刺骨的冷。她狼狈地停下,隔了好一会,又再次开口:“再然后,我就得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他听出她喉咙里的涩意,变得异常沉默。

“当时你去郊区给你外公过生日,没在市区。我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邓蔓的父亲还在外地,邓蔓的妈妈情绪失控,拖着我跟她一起到停尸间去认尸。我当时看到邓蔓的样子——”

她面孔依旧平静,眼泪却终于失却控制,无声无息滚落下来,挂在腮边,晶莹剔透,刺痛他的眼。

她木然说:“邓蔓是个很懂得体谅别人的人,我想她一定不是故意要喜欢你,而且她生前记下的日记也证明她那段日子过得有多煎熬,可是我明知道她刚经历了高考的打击,还对她说那样的话,无疑等于当场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心思那么纤细,怕就此失去我和唐洁的友谊,一时想不通走上绝路,一点也不奇怪。”

他胸口直发闷。难怪她当时会突然病得那么急那么重,好不容易出院,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我看邓蔓的妈妈那么痛不欲生,除了自责,还感到害怕。包括你和唐洁在内,我没敢将那天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只知道,邓蔓的父母就她这一个女儿,才十八岁,就这么没了。我日夜受着折磨,每天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换一种沟通的方式,或者等她情绪好转以后再暗示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上绝路。现在想想,对十八岁的女孩子来说,高考失败也许不是最可怕的,失去友谊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她潸然泪下:“我每晚做梦都能梦见邓蔓。后来你来找我,我拼命想要说服自己:这件事跟我们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你交往在先,就算我的话间接导致了邓蔓的死亡,也该是我一个人受谴责,不该波及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我后来下楼去见你,我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只要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那天邓蔓看你的眼神,就想起邓蔓死后那张浮肿的脸,我腿直发软,连靠近你的勇气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再开开心心地跟你交往下去。”

他脸色发沉,直勾勾地看着她。虽然他曾经怀疑她当时分手跟邓蔓的死有关,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而且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一提到此事,她情绪还是能出现这么大的起伏,可见好朋友的死亡留下了多么深浓的阴影,一直横亘在她心头。

眼见她眼泪越滚越多,他的心不知不觉揪起来,谈话的初衷早被抛到脑后,积攒多年的怨气几乎一分钟之内就消了一大半。

他将她搂到怀里,替她拭泪。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分手以后,我听说你去b市读大学,我想你那么出色,很快就会找新女朋友,而我也开始试着融入大学生活。”

他不说话。当年被甩以后,哥们看出他失恋,隔三差五就拉他出去玩,强迫他认识新女朋友,可是他当时眼睛一定是出了问题,居然没一个看得入眼的。

他去上大学,每天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为了不让反对他学刑侦的父亲看笑话,他咬牙坚持学业,渐渐的,他发现这种状态非常适合他,至少比谈恋爱时撕心裂肺轻松多了,后来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与他那几年专注于学业不无关系。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陆嫣是一类人。

第37章

“就这么过去了半年, 我总算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到邓蔓家看望她爸爸妈妈。她妈妈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不再整天以泪洗面, 还销假回了单位上班。我帮她打扫邓蔓的房间,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一个玻璃纸包装的礼物,透过包装,看到里面是一支派克钢笔,这支钢笔我看中很久了,邓蔓也知道。钢笔旁边还有一张空白卡片, 一个字也没写。我翻遍房间,没能找到关于这支钢笔收据, 问了邓蔓妈妈, 邓蔓妈妈也没办法确定邓蔓究竟是哪一天买下的这支笔。”

“可是自从看见这支笔,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征得邓蔓妈妈的同意后,我把笔带回了家,并试着分析:1、这支笔是邓蔓买给别人的。2、这支笔是邓蔓买给我的, 但因为跟我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所以邓蔓一直没送给我。3、这支笔是买给我的,而且是在那天我戳破她心事以后她去买的,目的是为了重修我们的友谊, 可是她还没送出去, 就遇到了意外, 也就是说, 她的死可能不是单纯的自杀,还有别的可能。为了摆脱强烈的负罪感,也为了查清真相,我固执地相信第三点。”

“然后你就把这支笔连同邓蔓那张纸条一起寄到安山分局,并附上你的分析?”

他想起那些信上娟秀的字迹,虽说口吻冷静老成,字里行间却仍可看出缺乏训练的人思维上固有的不足。

她点头:“信寄出以后,我每天都留意邓蔓家的消息,过些日子,果然有警察上门,我心里燃起了希望,没准警察真能查出什么疑点,可是没多久,这件事就没下文了,我侧面向邓蔓的妈妈打听,才知道从那晚的监控来看,邓蔓的确是自杀,他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希望破灭了,可是我却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毕业几年,同学们各自奔前程,时间越久,线索的收集就会变得越困难。我强迫自己回想邓蔓出事前的细节,想啊想啊,总算想起了一些事,在邓蔓情绪波动大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去过几次音乐馆,可是当时音乐馆的活动那么多,我最开始没能查到合唱团头上,然而我仍然把我搜集到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证据寄到警局去,希望借助警方的力量重查旧案。可是这一回,由于太缺乏说服力,连上门询问的警员都没有了。”

江成屹冷哼一声:“浪费警力、浪费时间。”

她看他情绪有所好转,瞅他一眼:“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那时候我们三个人经常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吃零食,邓蔓有时候会抬头看看,眼神很复杂,因为我当时怀疑她喜欢你,一直认为她看的是体育馆,可是我有一次看犯罪书,忽然想,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万一她当时喜欢的人不是你呢?可是这样也太矛盾了,她为什么要频频引起我的误会,并且在我当面暗示她时不否认呢。”

“不管怎么说,怀疑的种子就这么种下了,我回到学校,坐在她当时坐的台阶上,往那个方向看,才发现音乐馆和体育馆是相邻的,联想起那时候合唱团每次排练都在中午,我就去找当时的合唱团名单,记得接待我的人是周老师,他帮我找了一下午,最后告诉我没找到。”

周老师。

他皱眉:“你怎么查到了丁婧头上?”?

陆嫣面色转为复杂:“去年周老师发现自己得了甲状腺癌,到医院做手术,在术后苏醒的时候,他出现了谵妄症状,复苏时,我听到他呓语:邓蔓,去找丁婧,去找丁婧。可是他说得太含糊了,我不敢肯定自己听到的内容是否准确。”

江成屹思索了几秒:“那时候刘雨洁还未遭袭,你不可能知道当年丁婧匿名创办冬至网站收集女同学心愿的事,就算听到这话,怎么就下定决心去查丁婧呢。”

?“毕业以后,我基本没见过丁婧,只知道她回国后很活跃,总在群里说话。去年有一次,我跟唐洁逛街,在一家咖啡馆里遇到丁婧的好朋友刘雨洁,她当时正跟另一个三班同学说话,因为光线很暗,没看到我和唐洁。后来我听她们聊天,那女孩子说起当年丁婧出国,连暑假都不肯回来,又不是家里出不起机票钱,太奇怪了。刘雨洁似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没接话,可是那个女孩子又说,丁婧这人看着霸道,其实胆子特别小,记得那时候六班的邓蔓死了,丁婧比谁都害怕,晚上连门都不敢出。”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想想邓蔓出事后,我在医院住院,唐洁也在医院守着我,对当时学校里的事一概不知。我记得当时邓蔓的纸条上写的恨的那个人是‘她’,如果不是指我,会不会指的是其他人?再结合周老师去年的那句话,我怀疑当年邓蔓的死跟丁婧有关,而周老师一定是知情者。”

说完这话,她转脸看他,发现他脸上毫无讶色:“ 你是不是也怀疑周老师?”

他没好气地说:“你刚才不是说周老师那话很奇怪吗?我不知道邓蔓当年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她明明谈恋爱了,却不敢让人知道,喜欢的人又不是我,师生恋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刘雨洁透露,当时在网站上许愿的人里面有邓蔓,我怀疑丁婧知道了邓蔓师生恋的把柄,以此来威胁她,让她故意做出喜欢我的样子,让你产生心结,好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就算邓蔓的死另有原因,可是由于她的缘故,导致陆嫣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沉重包袱,他实在没法对这个人有任何好感。

第38章

陆嫣见江成屹的推论跟她不谋而合,对他说:“等一下。”

回到自己房间, 取出那本相册。

“这是我昨天从邓蔓家里拿过来的。”她把它推到江成屹面前。

“你看看。这里面几乎全是我们三个人高中时的合影, 邓蔓生前似乎不想让别人发现这本相册, 有意将它收在家中储藏室, 如果不是要搬家清理房间, 邓蔓的妈妈也不会在角落里发现它。”

江成屹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本相册, 看她一眼,皱眉接到手里翻了起来。

有塑料封面保护的缘故,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都崭新光洁。

翻到其中一页时,他注意到那一页的页脚明显有些卷曲,表面的透明薄膜也有些脏污。

顿了一下,又快速往后翻去,然而后面的照片跟其他照片一样, 都十分干净鲜艳, 唯独刚才那一张有明显的被人摩挲过的痕迹。

陆嫣见江成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也跟着看向照片。

跟其他照片不同,这张照片里有五个人,除了她们三个,还有周老师和另外一位男生。

周老师那时候远比现在年轻,斯文白净, 戴副黑框眼镜,虽然个头不高, 但身上那种儒雅温和的气质, 无比熨贴养眼。

而那名男生则踩着一个足球, 身上穿着运动衫,背对着镜头,正跟周老师说话,跟周老师一样,这男生个子同样不高。

“没记错的话,这是高二暑假照的。”她说,“我记得当时学校里举办了很多暑期活动,其中有一个演讲比赛是由周老师发起的,邓蔓在家里准备了很长时间,最后拿了全年级的亚军。在我印象中,那是邓蔓第一次主动参加这类活动。”

从这一页相纸的磨损程度来看,邓蔓应该是经常回味这张意外得来的合影。

想起当时邓蔓筹备比赛时的用功程度,她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发涩,其实仔细回想,邓蔓对周老师的爱慕曾留下过一些蛛丝马迹,可因为她从来没往师生恋这件事上想过,统统忽略了。

直到去年听到周老师术后的呓语以及丁婧对邓蔓之死的畏惧后,她才彻底转移思路,怀疑到了周老师身上。

“这人是谁?”江成屹盯着照片上另一个人。

“不知道。”她昨天也曾研究过这人,觉得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总好像能想起来了,但终于还是没有。

江成屹将相册从头翻到尾,又拿过餐桌果盘上的水果刀将检查了一遍夹层,确定里面没有再藏其他东西,思索了一下,说:“从刘雨洁的口供来看,邓蔓当年的确上网站许过愿,但单凭这一点,丁婧不可能成功胁迫到邓蔓,因为既然是玩笑性质的许愿,邓蔓完全可以矢口否认,所以我猜丁婧当时在看到邓蔓的心愿后,还曾经跟踪过邓蔓,并拍下了一些实际性的证据,例如照片或录像。”

陆嫣早就对这一点存疑,点点头,听江成屹继续往下说。

“同样的,光凭这一点,无法肯定邓蔓当时一定是师生恋,因为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可以达到协迫的目的。但从当时邓蔓的日记来看:‘我的爱情注定只能埋葬’,‘我注定得不到他’‘我不能背叛友谊’——以及高中生的单纯环境来看,我还是倾向于相信她谈恋爱了,并且由于某种原因,这份恋情连好朋友都不能分享。

“在看到这本相册前,我对她恋爱的对象到底是不是周老师一直存疑,可是有了这张照片,这种可能性加大了。因为除了你们三个,剩下的两人中一个同样是学生,另一个就是周老师。如果她的关注对象是照片里的那个男生,同样都是高中生,为什么要隐瞒恋情?当然,光从她摩挲照片的行为来看,也不能断定她对照片中抱有的就一定是爱慕心态,因为还有可能是仇恨或是其他情绪。”

陆嫣予以否认:“邓蔓生前曾经做过很多引起周老师关注的举动,我基本可以肯定她对周老师非常有好感,可惜在今年怀疑到周老师身上以前,我没有意识到那种关注是暗恋。而从周老师多年后在术后呓语时还提到邓蔓和丁婧这一点上,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不但知道邓蔓对他的好感,还有所回应——当然,这个猜想未得到证实。”

“可是我后来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和你约好在篮球馆见面,但因为周老师临时找我谈话,我迟到了,当时那场谈话内容非常空泛,我还奇怪了一阵,等我到篮球馆的时候,邓蔓正好找了你出来,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邓蔓单独去见你。在后面,类似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也就是说,在邓蔓有意在我们中间制造误会时,周老师很有可能不只是知情者,还是参与者,我在想,如果邓蔓真有把柄落到了丁婧手里,周老师身为老师,为了保全名声,恐怕只会比邓蔓更急于遮掩这件事。”

江成屹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思考了几秒:“这个猜测未必正确,姑且假设它是事实,当年除了丁婧,周志成也在逼迫邓蔓,可以想见,邓蔓在这种双重压力下,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她后面变得那么压抑和痛苦也就可以理解了。

陆嫣默了片刻,胸口有如堵着一团火:“邓蔓不能恨自己的爱人,只能将矛头对准丁婧,那天被我出言暗示后,她的负罪感和羞愧感达到了顶点,于是在纸条上写下‘恨她’和‘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话语。邓蔓死后,丁婧一度害怕到不敢出门,而且根据刘雨洁那天的话来看,八年后丁婧撞上了一个跟邓蔓极为相似的人,因为心里有鬼,她怀疑到了我身上,便跑来问我知不知道‘冬至’,还质问这一切是不是我搞的鬼。 ”

两个人都陷入思索。

过了一会,江成屹看向陆嫣。

她仍盯着相册,睫毛还有些湿湿的,但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脸颊因而比刚才更显得明净。

想起她刚才流泪的模样,他既心酸又心疼,瞅她一会,见她眉宇间依旧萦绕着郁色,便将相册丢回桌面,结束刚才的话题:“邓蔓的事疑点太多,我会继续往下查,这件事跟当年的冬至网站有关,可能还牵涉到后面的其他案子,你先别插手了。”

她抬眼看他,看出他还是有些不高兴,心不由得软成了一团棉花,咬了咬唇,倾身搂着他的肩,望进他的眼睛里:“江成屹。”

跟以前一样,只要她连名带姓柔柔叫他一声,他的腰眼便会一麻,屡试不爽。昨晚她不知道咿咿呀呀叫了多少声,弄得他神魂颠倒,早上起来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

他头往后仰,试图跟她保持距离,板着脸说:“干什么。”

“一会你是不是要去局里?”她一只手胡乱摸向他的腰,意外在他后面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枪匣,忙好奇往后看。

他扯开她的手:“别乱摸,说正事。”

她只好罢手:“我好久没回妈妈家了,明天周日,我想回一趟东城。”

跟踪她的那人暂时还没落网,她无法单独出行。

他没接话。

当初两人还没交往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跟她妈妈一起生活。

有一次训练,她上课去了,没来,他不免有些失落,连队友跟他说话,都有些懒懒的。

然后不知怎的,丁婧突然就跟其他啦啦队员说起了陆嫣,说她家一个认识陆嫣妈妈的阿姨说:陆嫣的爸爸是个出了名的公子哥,在陆嫣六岁的时候,他爸爸就跟她妈妈离婚了。这些年陆嫣一直跟母亲生活,她爸爸不怎么来看陆嫣,除了给钱,别的一律不管,所以陆嫣特别没安全感,还曾经对自己的好朋友说过,以后就算找男朋友也绝对不会找她爸爸那样的公子哥。

不找公子哥?

后来他们俩在一起了,他想起这事,就笑着问她说没说过这话。

她予以否认,可是想了一会,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妈妈因为被我爸爸伤害得太深,倒是不止一次说过这话,我想她以后要是知道我找了男朋友,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你。”

听完这话,他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你才多大?这就想到以后你男朋友见父母的事了?”

她骄傲地睨他一眼,轻哼道:“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其实除了邓蔓自杀那段日子,当年跟她在一起时,他几乎每天都如沐春风,哪怕事隔多年,他仍贪恋那份美好。

而且虽说八年前他父母没来得及见到陆嫣,但是在陆嫣病重期间,她妈妈可早就见过他了,并且他看出陆嫣的妈妈对他很满意。

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不想答应得太快,有意沉默着。

在“欲拒还迎”和“借坡下驴”之间挣扎了一会,他选择了后者,隔了几秒,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中午顺便在我妈妈那吃饭。”她嘴角翘起来,“我一会给我妈妈打电话,让她别做糖醋小黄鱼。”

他皱眉补充:“我还不喜欢吃腰花和肚片。“

真是少爷脾气。

“知道啦。”她笑眯眯地应了,又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中午不用你做。”

“?”

“我妈一会会过来。”

她不由愣住,他的卧室还乱着,床单上更是一片狼藉:“你怎么不早说?”

他电话响了,将她从自己身上扯开,他起身接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后,说:“好,我就来。”

她已经往他房间去了。

他走到门口。

他妈和刘嫂应该已经快到小区了,房子太大,只有刘嫂知道洗衣机和烘干机在哪,就算把床单换下来,估计还没等她找到洗衣机和烘干机,她们已经来了。

他任由她折腾,淡淡对她说:“喻博士来了,我中午可能会在局里吃盒饭,我妈他们一会就来,刘嫂到时候会准备午餐,司机也会跟着上来。”

她哦了一声,没来得及回头,他转身走了。

***

喻博士来得挺准时,他刚到办公室,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略有些发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目光锐利,笑容可掬。

见他进来,喻博士马上拉开椅子起身,向他伸出手:“江成屹江副队长?我是喻正。”虽说身体臃肿,动作却异常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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