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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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司直听完最后几句话,露出惊诧的神色,然而很快就点点头,拿起笔簿道:“好,我仔细盘问。”

***

蔺承佑从大理寺出来,并未径直去福安巷,而是先去了左卫禁军。

问清一件事后,他接着又赶往福安巷的念兹楼。

陈三姑说小姜氏极爱吃这家店肆做的炙鱼,出事前的一个月,小姜氏来此吃过四次炙鱼。

蔺承佑一进店就将主家和伙计全部叫出来,问:“这两个月你们可见过一个个头极矮的泼皮?”

主家和伙计不知蔺承佑因何事来找他们,正是惴惴不安,听到这话“噫”了一声:“评事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那就是有了。此人出现过几次?相貌如何?”

伙计们争先恐后地说:“脏兮兮的,打扮得不伦不类,身上穿着短褐,头上却戴着一顶浑脱帽,差不多来了三四次吧,有时候在门口转悠,有时候在后巷盯着潲水看,小的们怀疑他想偷潲水,每回他一露面就把他赶走了。”

蔺承佑长眉一扬,居然这么多人看到过。

“你们可看见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大是小?”

主家和伙计同时哑然,想来并未留意一个泼皮的手。

蔺承佑提醒他们:“此人个头那样矮,假如生了一双很大的手,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话一出,有两名伙计果然有了反应:“小的想起来了。评事说得没错,这泼皮是有一双大手,因为他有一回来了之后靠坐在后巷挠虱子,捉了虱子又放到自己嘴里吃,小的们觉得恶心,却也因为这个缘故多瞧了几眼。”

蔺承佑陷入沉思,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临时接手骨,看来凶徒真有一双大手,不只锦云瀑的东家看见了,念兹楼的伙计也可以证实这一点。

照这样看,他怀疑的那个人似乎是可以彻底排除嫌疑了……

出了念兹楼,又匆匆赶往西市。

西市那家粉蝶楼因为出了人命案最近一直关着门,主家找了好久才把所有伙计都找齐。

蔺承佑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直接问:“荣安伯世子夫人那日可说过为何要到店里买香料?是不是与人约好了?她可说过要等什么人?”

伙计们面面相觑:“没听说,世子夫人每回都呼奴使婢排场十足,但从没见她约过女伴,那日也不例外,她一来就直接带着下人们到二楼配方子。”

蔺承佑哦了一声:“宋世子没陪夫人来过店里?”

主家茫然地摇头:“没有。”

说话这当口,伙计递上来热茶,蔺承佑推开茶盏:“贵店在西市开了很多年了,往日你们可看到荣安伯世子可来此买过东西。”

主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蔺承佑为何这样问,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一指对面的铺子:“世子知道对面那家食肆吧,驼峰炙做得可好吃了,宋世子前头那位夫人就很爱吃,宋世子以前常带前头那位夫人来,小人那时候常看见荣安伯府的犊车停在店门口。”

主家说着,又指了指斜对面另一家首饰铺:“还有那家摘星楼,宋世子也陪前头夫人来过。”

蔺承佑倏地起身,负手在堂内踱了两步,忽又道:“去年刚成亲的时候,宋世子也没陪新夫人来过东市?“

“没有,小人记得是没有。”主家回头看身后的伙计,“你们看见过吗?”

伙计们齐齐摇头。

蔺承佑面色微沉,看来有些事情,比他预想中发生得还要早。

***

出了粉蝶楼,蔺承佑又到对面的那几家铺子询问,确认完几件事,纵马离开了西市。

赶回大理寺,严司直刚好也从荣安伯府回来,没等两人入内,忽有一队南城的守城将领行色匆匆来寻蔺承佑。

“世子!找到舒文亮了!”

蔺承佑一凛:“在何处?”

“在南郊的一座荒宅里。”为首的将领叫张固,他恨声道,“追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将舒文亮堵在宅子里,然而此人很懂邪术,弄了好些古怪的纸人在门口抵挡,那些纸人力气大得出奇,伤了我们这边好些士卒,还好我们提前带了两名道长同行,侥幸破了阵法闯进去,结果迟了一步,舒文亮已经带着夫人和女儿服毒自尽了。”

死了?!蔺承佑心猛地一沉。

“尸首在何处?快带路。”

***

那座宅子位于长安与辋川的中点,看样子荒废了很多年,门扃都已经破败得不行了。

蔺承佑赶到荒宅前,果然看到门外七零八落倒着好些纸人。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本《魂经》上记录过的一种驭魂邪术,引来的并非生魂,而是附近的冤魂野鬼,该法术对驱符人的修为要求极高,至少需十年以上的法力,因为稍有不慎,施法人自己会被这些冤祟厉鬼缠上,而且召魂时需要一种特殊的符箓,记得那本书上给这种符箓取了个浑名,叫“撒豆成兵符”。

蔺承佑查看完门外的情形,快步踏入宅子里,将士们不敢妄动尸首,舒文亮和他的妻女仍躺在中堂。

三人衣裳整洁,面色平静,仿佛临死前已经安排好一切,所以死得那样从容。

蔺承佑和严司职来之前才看过舒文亮的画像,因此一眼就认出躺在最外头的男子就是舒文亮。

蔺承佑蹲到舒文亮的尸首身边,伸臂一探,很快在舒文亮的怀里摸到了一大堆符箓,符箓文字歪斜,颜色古怪,正是“撒豆成兵符”。

蔺承佑把这些符箓纳入自己怀中,又捉起舒文亮的手仔细看,舒文亮个头虽矮小,却生了一双大手,而尸首的右手指尖分明有符火燃过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刚使过符术。

蔺承佑不动声色看了一晌,再次摸向舒文亮的前襟,这回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取出来一看,居然是一面形状古怪的镜子。

这镜子呈弯钩形,一面是赤色,一面是玄色,镜面灰扑扑的,像是许久没擦拭过了。

月朔镜?!蔺承佑微露异色。想来舒文亮临死前并未使法术将镜中的妖兽唤醒,不然镜面不会如此黯淡。

众人讶道:“这是何物?”

“别过来。”蔺承佑迅速左右一顾,看到地上有些散乱的衣裳,二话不说撕下一块布料,将镜面覆盖好,“这东西很邪门。”

他想起庄穆那日说的话,庄穆奉命找寻这面阴邪至极的月朔镜,却屡次被凶手逃脱,如今连此物都藏在舒文亮的身上,看来此人就是凶徒了。

然而,望着面前这具冰冷的身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当年那个跟随师父为非作歹的文清散人,竟这样自戕了不成?但是从舒文亮的尸首来看,身上并无半点受伤的迹象。

于是他又探了探舒文亮的衣裳,这回摸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字体龙飞凤舞,像是仓皇之间写就的。

信上第一行就是:

“吾夙愿已偿,今慨然赴死,耐重不日就将为祸长安,昏君及子民均难逃一劫——”

信上大骂 “昏君”,字里行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说自己顶替“舒文亮”的身份蛰伏十五年,就是为了给师父乾坤散人报仇雪恨。

又在信中提到前几日精心布下的那个双环局。

“舒文亮”声称自己这样做,除了陷害庄穆,也是为了让大理寺误以为自己已经抓到了真凶,只有让官府掉以轻心,他才能顺利在城中谋取下一具月朔童君。

怎知大理寺并未上他的当,不但连夜开始满城盘查和保护怀孕妇人,还开始调查前头那三名受害孕妇的底细。

他想不明白这个局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官府这样一动,无疑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

首先他无法再谋害下一个孕妇,而且因为其中一个受害者是舒丽娘,官府说不定很快就查到他头上来,除了这两点,庄穆这一落网,也会惊动庄穆背后的主家,官府识破了他“祸水东移”的计谋,庄穆的主家又手眼通天,两股力量合在一起对付他,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

所以他决定,在事情还没彻底暴露之前,赶快逃出长安,能逃多远是多远。出逃前他还顺手释出了耐重。

此物可以召来阴间所有冤魂厉鬼,不日长安城就将陷入修罗地狱,到时候就算所有僧道都出动,也阻止不了一场浩劫。

尽管他没将自己想做的所有事都做完,但至少能给昏君带来一场天大的祸事。

怎知没等他们逃出长安境内,官兵就追来了,前有重重关隘,后有大批追兵,他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妻女赴死。

信上还提到,他的妻子正是当年的皓月散人,夫妻二人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日,能在临死前做下这么多事,夫妻心愿已偿,再无遗憾了。

落款处自称“文清散人”。

众官兵围在蔺承佑身边默默看着这封信,蔺承佑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始终未吭声。

信虽不算长,但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凶手、罪证、动机,一切都很明白,就连整个案子中最重要的一枚凶器——月朔镜,也摆在了他们面前。

潜逃多年的两名要犯,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也都有了下落。

一切似乎都毫无疑义了。

案子破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接下来只需找到耐重,并在其阴力恢复前将其镇压,这桩震惊长安的杀人取胎案就算尘埃落定了。

***

蔺承佑带人运送罪犯的尸首回城,一路上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三桩案子没那么简单,不说舒文亮本身的破绽,几名受害人身上也是疑点重重。

本以为舒文亮会是一个突破口,如今连这一步也失算了,即便他知道那几个人有问题,仅凭目前查到的这些证据也不足以定罪。就此打住是不可能的,可是要找到突破口又谈何容易?

除非……除非兵行险招。

他想到牢里的庄穆,这枚棋子养了这么久,也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刻了,要是他这盘棋设计得足够巧妙,说不定可以叫对方露出马脚。

问题是,对方如此狡猾,他该怎样布局才能把两边的人马都撬动。

凝眉思量许久,脑中忽然冒出一念,同州!这案子的发源地是同州,月朔镜最初出现在同州,第一对受害的夫妻也是死在同州。

要想引对方出动,是不是还得从同州入手。

回到大理寺已是戌时初了,官员们欢然迎出来,他们才得到消息,三桩震惊朝廷的惨案成功告破,就连潜逃多年的朝廷要犯也落了网。

“蔺评事、严司直,恭喜恭喜啊,二位真是劳苦功高,短短几日,又破奇案!尤其是蔺评事,简直是天纵之才。”

“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吏居然有这样大的能耐。”

“唉,你我在大理寺任职这么多年,还不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么?”

“蔺评事,严司直,忙了一天该饿了,先用晚膳再写案呈吧。”

大伙围着二人道贺,大理寺门前热闹得不得了。

严司直一向谦逊耿直,面对同僚们热情的夸赞,简直有些无措,忙要说这一切都是蔺承佑的功劳,一转头就看到蔺承佑仍立在马前思索。

“蔺评事。”

接连唤了好多声,蔺承佑才转眸看了看大伙。也对,就算要布局也不急在这一时,忙了一天也饿了,不如先用晚膳再到大狱里找庄穆,他笑道:“几位前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那就走吧,先去用膳。”

一面说一面将缰绳扔给衙役,迈步上了台阶。

那头角落里忽有个人走过来,一径到了跟前,缓声开腔:“蔺评事。”

蔺承佑忙着进去吃饭,哪有工夫理会这人,却听那人道:“蔺评事,有位王公子有急事找你。”

蔺承佑脚步猛地一刹,扭头一瞧,不是端福,但上回在西市他曾看到这人跟随过滕玉意,料着是滕玉意的某个护卫,连忙下了台阶,将那人领到一边。

“她找我么?”蔺承佑咳嗽一声,面上很平静。

那人道:“王公子要小人给蔺评事带一句话:说寺中一位娘子形迹可疑,昨晚半夜不在寝处待着,跑到北墙后头的松林去了,用大披风掩藏了面目,像是要去见人,王公子怀疑此事有蹊跷,今日就试探了一下,原来那人是段青樱段娘子,王公子说,那日缘觉方丈原本没让段娘子住在寺里,是段娘子坚持要住进来的,加上昨晚这事,公子怀疑段娘子不对劲,因此特地让小人给蔺评事送话。”

蔺承佑眼里涌出一抹讶色,沉吟片刻,点头说:“知道了。”

那人便告退了。

蔺承佑思量着回到大门口,段青樱?那日她突然跑来向他打听凶犯是否落网,却声称是替自己的表姐打听的,他觉得有古怪还令人打听了一番,如此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段青樱现在住在寺里,如果她真有问题,首先遭殃的是寺里的人。

滕玉意最近那么倒霉,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这么一想他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那护卫的背影:“请留步。”

那护卫重新走过来:“世子有什么吩咐?”

蔺承佑想了想,这两日一忙,他差点就忘了一事,那日滕玉意在香料铺曾经迎面撞到过小姜氏,凭滕玉意的记性,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既然要去大理寺,何不当面问问滕玉意?毕竟舒文亮已死,滕玉意与小姜氏的那个照面,没准是本案的一个突破口。

他正色道:“我马上就去大隐寺查探,此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你们公子打听,事关破案,两下里传话不方便,待会我会到梨白轩去一趟。欸,叫你们公子不用准备酒菜,我问两句话就走。”

***

玉意手握一卷《琴诀》,倚着阑干看书,阑干旁就是院子里的那株梨树,枝桠横伸探进廊下,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吹下来,落到她手中的书页上、乌黑的发髻上。

滕玉意摘下花瓣,漫不经心在指尖揉搓,阿娘还在世时,每到仲春季节都带她做鲜花糕,若是叫阿娘看到这情景,定会让人把这些花瓣收起来备用的。

可惜她眼下忙着躲灾,没心思摆弄这些,要不先收着吧,回头泡酒也成。

她摘下臂弯里的巾帔,把头上的花瓣扫下来兜好,又将巾帔抻平了,两手捧着接枝头上陆续落下来的花瓣,过不多时,巾帔里就接了一小兜。

正忙着,就听院外传来鹧鸪的叫声,滕玉意心知端福回来了,手里忙着卷那包花瓣,口里扬声道:“进来吧。”

等端福进来,滕玉意就问:“长庚回来了吗?”

“回来了。话已经带给成王世子了,成王世子说他会即刻过来查探,还说有件事要问娘子,待会可能会来梨白轩一趟。”

滕玉意听到前一句话时,满意地点点头,就知道蔺承佑心细如发,绝不会漏掉一处可疑之处的,可是听到后句话时,不由又有些疑惑:“有事问我?”

“说是关系到破案,必须当面问。”端福传话时一板一眼,“世子还说他不会待很久,叫公子不必准备酒菜。”

“知道了。”蔺承佑无事不会想起她,想来是很重要的事。

端福又道:“对了,听说真凶已经被抓住了。”

滕玉意大吃一惊。

“长庚听来的?”想了想又摆手,“说的是那个庄穆?那是假的。

“这回应该是真的,因为刚才大理寺的官员都在说这事,而且听说是成王世子亲手抓住的。”

滕玉意心口隆隆跳着,竟这么快?!她与凶手打过交道,此人冷静狡猾,而且幕后似乎牵涉甚广,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居然这么快就被蔺承佑抓住了。

她既兴奋又好奇,起身在阶前团团转了好几圈,高兴地说:“快准备酒菜。”

蔺承佑好本事,她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了地,待会见了蔺承佑,一定要好好问问怎么回事,希望到时候他别不耐烦,那么提前准备好酒好菜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蔺承佑现身。

滕玉意随端福练了一套剑法,眼看夜色越来越深,估摸蔺承佑不会来了,多少有点失望,想了想左右无事,便专心随端福练轻功,第一回只提气纵到一半就落回了地面,第二回有点长进,但也只拔高了几寸。

到了第三回,她好不容易借助端福的内力纵到了房梁上,双脚刚一站稳,就听到瓦当响,有个人从墙外掠了进来,那人身着绯袍,身手如俊鹘,翩翩落在屋梁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响动,不过他像是没料到滕玉意也在上头,有些吃惊:“你怎么在房梁上?”

滕玉意更吃惊:“世子。”还以为蔺承佑不来了呢。

“我在练功。”旋即敛了讶色,笑道,“世子,我们下去说吧。”

蔺承佑望了眼院子里的石桌,说了让她别准备酒菜,这又张罗起来了。

想起自己的绝情蛊,他觉得应该趁早斩断滕玉意对他的情丝。

“不必了,就在房梁上说吧。”

滕玉意忙活了这一晌,早把树下的酒菜给忘了,于是点头:“也好,世子有何事要问我?”

蔺承佑撩袍坐在房梁上,口中道:“我明日可能要去趟同州,你别派人去大理寺给我送信,送信我也接不到。”

他这一坐下,滕玉意暗觉自己站着说话不大尊重,只好也坐到一旁,听蔺承佑这么说,她愣了愣,噫,段青樱的事已经告诉蔺承佑了,接下来她也没打算再托人给蔺承佑送信。

不过她还是颔首道:“行,如果我在寺里发现了什么,过两日再给世子送话。”

蔺承佑转头瞥瞥她,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打消不了滕玉意的心思了,算了,滕玉意可是有尊严的,要是若操之过急,把她弄哭了就不好了。

要不先说正事吧。

“有一事想问你,那日你在香料铺看到小姜氏,可听见她说要等谁,或是要去找谁么?”

蔺承佑问完这话,原本也没做什么指望,此前他已经问了好几遍荣安伯府的下人和香料铺的伙计,或许是当日的事太吓人弄得人心神破碎,事后几乎没人记得起这些细节。

怎知滕玉意只思索了片刻,很快就道:“我听到世子夫人说:夫君说好了来接我,怎么还不来?我逛累了,要到楼下歇一歇’。”

作者有话要说:长安置宅价格不低,白居易在唐人才子中算是仕途比较顺利的一位了,他也曾作诗感叹:“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尝羡蜗牛尤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长安当时的房价可见一斑了。

第 76 章

这句话对蔺承佑来说, 不啻于一个惊雷。

“她真这么说?”

滕玉意很惊讶于蔺承佑的反应,点头说:“没错,她就是这样说的。”

她回想着那日的情形, 又补充道:“当时世子夫人是从二楼楼梯右手边的房间出来的, 说完这话, 就带着下人们下楼去静室休息去了。”

蔺承佑定定望着滕玉意, 猜测是一回事, 证实又是一回事。小姜氏一案的种种不寻常之处, 因为滕玉意提供的这句证词, 终于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这个局堪称无懈可击。

换作用别的方式杀害小姜氏,哪怕案件表面毫无破绽,但只要小姜氏的死亡是某个独立发生的事件, 负责查案的人都会例行调查小姜氏的种种。

而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 那些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爱恨情仇自会一一浮出水面, 这会让查案者不由自主产生疑惑,继而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个人。

但是将小姜氏的死融入到连环凶案中就完全不一样了。

任谁看了这几起案子,都会认为小姜氏不过是这一系列取胎案中的其中一位死者, 无论凶手落网, 抑或是在逃, 没人会怀疑凶手的动机。

如此一来,再高明的查案者也不会怀疑到那个人头上,更不会有人想到第三桩案子除了明面上的凶手, 还有一个幕后的参与者。

那个人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能得偿所愿。

没有比这更周全的复仇手法了。

蔺承佑沉默下来, 想到这两日在坊间打听到的种种,想到这一系列的“巧合”,想到那个人在其中不动声色的推动, 心中五味杂陈。一个人究竟怀着怎样深的恨意,才肯花费这样长的一段时日来布局。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让他不安,此人或许早就与幕后的真凶有了瓜葛,所以才会提前知道整桩案件的布局,并借机参与到第三桩案子里。

蔺承佑久久不吭声,滕玉意心里不由也起了疑,莫非小姜氏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她眨眨眼,蓦然想到一个可能,但这个念头一浮起,自己先觉得荒唐,那个人即便可能害小姜氏,也不可能——

所以无论她怎么揣摩,都想不通小姜氏这话与凶手有什么关联。

“世子,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吗?”

蔺承佑回过神来,滕玉意不清楚整桩案件的细节,解释起来需要费不少唇舌,再说几名凶手还没落网,其中说不定还有变数。

于是只笑道:“哦,这案子有几个不明朗之处,你这话给我提供了抓凶手的思路。”

滕玉意“咦”了一声:“方才长庚回来说凶手被世子抓到了,难道不是么?”

蔺承佑摸摸下巴:“今天抓到的那个是顶罪羊,真凶另有他人。”

“顶罪的?”滕玉意一震,“就跟庄穆一样也是被陷害的?”

蔺承佑垂眸思索片刻:“我猜今日落网的这个人跟庄穆是一伙的,真凶在设局陷害庄穆时,就已经想好对付这个人了。真凶先把庄穆推到大理寺面前,再顺理成章把罪名栽赃到今日这个替罪羊头上,而真凶自己,至今还隐藏在案件的背后。”

滕玉意讶了一瞬,试着整理思路:“世子是说,目前有两帮人在暗中较劲,庄穆和今日落网的那个都是被另一伙人栽赃的?”

蔺承佑嗯了一声:“差不多吧。”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讽笑道,“真凶在布局害人的时候做得太多太细,反而不小心露出了马脚,现在我已经差不多猜到都是谁了,只是要把他们的真面目撕下来,还得好好排布一番。”

滕玉意暗自琢磨,蔺承佑要去同州,莫非是为了对付凶手?毕竟第一桩案子发生在同州。

“对了,世子刚才可去西翼查过了?段娘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她想起今晚的正事。

蔺承佑没急着答话,而是随手捡起自己衣袍边的一根树枝,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这树枝估计是被风吹到房梁上来的,细枝旁边还有不少花瓣。

他一边转动着那树枝,一边琢磨着怎么开腔。

刚才他一来就开始调查这事,先是同缘觉方丈借了两个大和尚,请他们编了个借口把段青樱主仆请到前院去,接着便潜进段青樱房中搜查。

他知道,段青樱真要是中了邪,必定逃不过缘觉方丈的法眼,所以段青樱不会是自身出了问题,她究竟在搞什么鬼,只有到她房里搜一搜才知道。

他在房中大致瞧了一遍,吃的、喝的、用的都看过了……没有半点邪祟作乱的迹象。

好在最终在床板底下摸到了一个香囊,打开香囊,里头居然塞着一封情意绵绵的信。

看到信上的内容,他当即怔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难怪这位段娘子会有这一系列古怪的举动了。

“世子?”滕玉意再次发问。

蔺承佑转过脸,滕玉意满脸好奇,仍在等他回答。

可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没法开口。

略一沉吟,他干脆笑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总之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要不是那日滕玉意为了救人闯入静室,并由此发现凶手衣裳上的破绽,连他都可能认定庄穆就是凶手。

这可是迄今为止真凶露出的最大破绽。

亏了滕玉意将此事告知他,他才能借力打力,在极短的时日内弄明白真凶的整个阴谋。假如他当初误将庄穆当作凶手,并顺着这个错误思路查下去,等他事后反应过来,说不定真凶已经谋取到更多的月朔童君了。

那样的话,长安必定迎来一场灾祸。

今晚段青樱这件事就更不必说了,要不是滕玉意及时派人通知他,他又怎能料到,哪怕他们查遍长安城每个角落,终究百密一疏,这个疏漏不在别处,恰好就在大隐寺里。

滕玉意帮了他这样大的忙,他是不是也得回赠她一二……

这样想着,他转头瞄了瞄滕玉意,她今晚穿着一件烟萝紫的衣裙,乌黑的头发上除了首饰,还沾了几朵洁白花瓣,估计是先前坐在院子里时,不小心从枝头吹落下来的。发髻上簪着两排小小珠花,许是为了跟裙裳颜色配套,珠花也是烟萝紫。

这两处颜色别出心裁,衬得她脖颈上的肤色欺霜赛雪。

打量完她发髻上的首饰,他暗想,这几日忙着抓人是没法去地宫帮她找步摇了,不过他可以先送她点别的。

滕玉意满心以为蔺承佑会将段青樱的秘密告诉她,怎知他只拿那样的话来搪塞她,这让她心生不满,段青樱这事说起来还是她给他送的信,蔺承佑自己弄明白了却瞒着她,是不是有点不讲义气?

等了半天没下文,她准备同他讲道理:“世子,你这就不对了。”

不料刚开腔,蔺承佑就把手里的树枝扔到一边,起身道:“你刚才在练轻功?”

滕玉意抬头看了看蔺承佑,蔺承佑这是打听完想打听的事准备走了吧。

她睨他一眼,纵算很不服气,也只好拍拍手起了身:“没错。”

“很想学?”

“那当然。”她可是一闲下来就让端福教她练功。

“端福教得那样慢,要不我来教你啊。”蔺承佑忽道。

滕玉意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望着蔺承佑。

“你帮了我几次大忙,我教你点功夫,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蔺承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诚恳。教完她他就直接回大理寺布局,算起来时辰还来得及。

“真的?”滕玉意眼睛一亮。

瞧把她高兴的,蔺承佑眼底不自觉也添了抹笑意,嘴里却一本正经道:“把小涯剑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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