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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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戴着面罩,一路走一路低声斗着嘴,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两人的帽子上、肩头上,渐渐积了薄薄的一层,只是露在风雪中的两双眼睛里,却都盛满了温暖的笑意。
马队穿过树林,一片小屋出现在这片冬日的绿洲之中,看摸样似乎是一个不大的村落,几个孩童听见声响奔跑了出来,突然认出马队中骑着穿着银色斗篷、骑着白色大马的麴玉郎,一起欢呼了起来,“玉郎来啦!玉郎来啦!”
麴崇裕哈哈大笑,“待会儿到徐娘子的客栈来,请你们吃枣糕!”孩童们欢呼着跟着马队撒腿便跑,不少成人也走出门来,笑呵呵的向着马队挥手。
马队从村落旁掠过,在绿洲尽头一栋敦厚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土楼看着颇有些年头了,背后不远便是一个高高的沙丘。琉璃四下看了几眼,心道,这客栈里面若也有一个美貌的老板娘,门口倒是可以直接挂块招牌——龙门客栈!偏偏这家门楣上写的却是“大沙海”……正思量着,就听见门内传来了一阵清朗的笑声,“世子爷,快些里面请,我家小棋已经惦记你的枣糕好久了!”
难不成真是金镶玉?琉璃不由唬了一跳,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笑嘻嘻的走了出来。
麴崇裕把马缰往随从手中一丢,微笑着走上几步,“徐娘子怎么越发年轻了?看着倒像是小棋的姊姊。”
徐娘子大笑起来,风飘飘也从后面提马赶到,跳下马脱下披风便抱住了那个叫小棋的小姑娘,村里的孩童们也跑了过来,闹哄哄的挤了进去,那麴玉郎当真让人拿了一包枣糕出来,发到几个孩子手上,店里的几个伙计也迎了出来,牵马的牵马,抬行囊的抬行囊,与随从们说说笑笑,客栈里外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琉璃看着人群中笑得格外放松的麴崇裕,只觉得眼前之人似乎突然间变得有点陌生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裴行俭,只见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若有所思。
麴玉郎与徐娘子说笑了几句,转头看见裴行俭,便笑道,“徐娘子,今日你却要打起些精神来,这位裴长史和夫人乃是长安来的贵客,这是他们到西州的第一顿饭,是好是坏便看徐娘子你的手艺了!”
徐娘子忙笑着过来行了一礼,“果然是长安来的贵客,气度便与众不同。小女子的手艺招待来往的客商、牧马的群头也便罢了,哪里入得贵人们的眼?贵人们平日吃得精细,小女子手艺粗糙,请多多担待才是。”
裴行俭微笑着欠了欠身,“有劳徐娘子。”琉璃便笑道,“娘子说得是,咱们已是吃了整整十日的沙子,可不是精细得很?只是如今听见‘细’字便心惊,正要请娘子多做几碗粗些的肉啊鱼的才好,便是整只的也不怕!”
徐娘子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携着琉璃的手便往里走,“夫人好生风趣,外面天寒,快些进去坐。”
看着琉璃的背影,裴行俭眼底的笑意还未到嘴边,已变成了一声颇有些无奈的长叹;麴崇裕不屑的挑了挑眉,转头看着裴行俭时,却是一脸最真挚不过的笑容,两人同时道了声“请”,又相视微而笑起来。
在这家大沙海客栈休整了一夜,第二日马队出发时,人人都变得精神了许多。雪早已停了,略走一段,路上便见不到半点雪痕。道路变得十分平整,马队穿过大阿萨镇,两个多时辰便来到柳中县,此地所酿葡萄酒闻名西北,众人却并未停留,用过午膳便又一路向东北而去,越走便越热。到了第二日,众人都换下了皮毛的外套,琉璃也选了一套利落的群青色丝绵胡服,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一日的下午,灰白色的太阳刚过中天,众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琉璃正在纳闷,风飘飘在马镫上站了起来,挥鞭一指,“夫人,你看,前面便是西州!”
琉璃忙抬头去看,只见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山谷,两条河流围绕着一座高高的山崖交流而过,一眼望去倒是一片青山绿水,却哪有城池的半点踪影?
第17章 迷宫之城 接风之宴
足足三十米高的悬崖上,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几角飞檐,再近一些,才能发现这片高崖的东面分明有一道大门,相对而立的高大双阙中,一条长长的台阶直通崖底的河谷。而河谷中的一顶华盖,数十道人影,已列出夹道相迎的阵势,让人不得不相信,大唐西域最繁华的西州城,就在这片四面绝壁的土台之上。
仿佛嗅到了家园的气息,几十匹骏马都撒欢般的一口气冲下了河谷。西州随从中已经有人用胡语开着粗俗的玩笑,又有侍女笑骂了回去。
虽然已是十一月中旬,沿路的天寒地冻在这片土地上却化作了略带燥热的炎风。河谷之中,河水依旧清澈见底,草木犹有茵茵绿意。马队在一道石桥上呼啸而过,下桥没几步,马蹄踏处已变成了绿草如织的平坦河岸。琉璃抬头张望了几眼,近在眼前的狭长土崖看起来就如一条停泊在河谷中的巨轮——不知那甲板上又是何等风情。
离迎接的人群还有几十步,众人一齐勒缰下马。麴崇裕引着裴行俭快步走了过去,而在那顶紫色华盖下,一位须发半白的男子也在众人拥簇下缓步走了上来。
琉璃落后了十几步,看着前面那群男人互相行礼客套,滔滔不绝的说着世上最必不可少却又最没营养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在那位西州之主麴智湛身上打了好几转,他长着一张让人难以记住的圆脸,一丛胡须倒是半白半黑,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喜感,身子明显有些发福,行动间也带着一股颤巍巍的慢条斯理劲儿。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那位身材挺拔,笑容优雅的麴世子,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八卦的恶劣念头。
不待她多想,迎接的人群中,几位打扮体面的女子笑吟吟的向琉璃走了过来,风飘飘忙向琉璃笑道,“这些都是都护府的官家女眷,最前面的那位是祇夫人,乃是麴都护的如夫人。”
如夫人?既然跟着麴智湛一道来迎客,想来绝不会是寻常的侧室。琉璃不敢拿大,忙快步迎了上去,这位祇氏看着三十出头,穿着绯色小团花的襦袄长裙,相貌极为清婉,笑着对琉璃说了声,“长史夫人一路辛苦。”琉璃忙敛衽行礼,“有劳祇夫人了。”
一时另外几位夫人也都上来见了礼,什么严都尉家的郭夫人,梁骑尉家的卫夫人,王明府家的麴夫人……看容貌都是正宗的汉人女子,礼仪谈吐、衣饰打扮均与长安贵妇也无甚差别。那位最年轻的麴夫人生得异常美貌,长眉入鬓,凤眼微挑,琉璃只觉得眼熟,见她满不在乎的一笑,才想起是与那位麴玉郎有三分相似。
眼见众位官员已拥簇着麴氏父子和裴行俭登上了那道高高的台阶,祇夫人也亲热的携了琉璃的手,一路往上而去。却见那台阶宽不过五尺,往上走了足足几十级才到达双阙对立的大门之中,入门之后,眼前顿时开朗,一个长约七八丈,宽约十余长的平实瓮城出现在门后,藏石坑、瞭望塔等防御之物一应俱全。
穿过瓮城,便是一条大道随着斜坡向上而去。沿着大道继续往上走了百余步,道路才渐渐转为平坦。琉璃原本以为还在山崖之间,走了几步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黄土迷宫之中:脚下分明已经是休整过的平直道路,路边还有平民打扮的人来来往往,有人在好奇的向自己一行人张望,然而道路两边却依然是山崖般敦实的高大土墙,一时让人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走在一条幽深的街道上,还是一条宽广的壕沟里。
大约是看见了琉璃脸上的迷惑神情,祇夫人轻声笑道,“让库狄夫人见笑了,这西州城最是风大,因此修屋时多是掘地而居,十年前那位郭都督索性重新修整了一遍,将所有街道也都向下挖掘了一番,莫说库狄夫人,我们这些人几年前回来时也唬了一跳,好些日子出门都找不着路。不过这样一来,却也当真是少了好些风吹日晒之苦,夫人住久了便知。”
说话间众人从小街转到了一条极为宽阔的主路上,两边是依然是高达丈许的生土墙胚,道路一头通向一座极大的庙宇,一头通向人流稠密的市坊,而道路中部的前面不远处,是一栋门屋极为高大的官署,正是西州都护府。
进了府衙,沿着斜阶往下,是一处宽阔的地下庭院,男子们进了官署后院的一处厅房之中,祇夫人则带着琉璃穿过后门沿着一条小巷走了几十步,到了另一处院中,只见院子分内外三进,所有屋子都是双层,院中略有几处花木扶疏之所,房屋则是木板护墙,虽不如府衙的房屋高大雄壮,却多了几分精致,想来这才是麴氏平日起居之所。
祇夫人转身笑道,“库狄夫人一路风尘仆仆,若不嫌寒舍简陋,便请在此沐浴歇息片刻,稍后我等再为夫人接风洗尘。”
琉璃身上又是汗又是灰尘的正不自在,闻言不由一喜,当下笑着谢过了,自有婢女领着她们主仆进了客房。进了里屋,一扇六曲仕女屏风后,那个正在散发着热气的香柏木浴桶,顿时让琉璃险些没热泪盈眶。
这一路上,大海道里自不必说,滴水如金,就算是建在有水源处的驿馆,也概无浴桶供应,能用热水擦身便已是奢侈,而大沙海客栈里那个浴桶比脚盆也大不了太多,又怎能跟眼前这个相比?
脱下衣服,琉璃一步一步走进浴桶,憋了口气深深的沉入水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变得暖洋洋的,幸福的小泡泡一串串的向水面上冒了出去。
待琉璃从浴桶里恋恋不舍的出来,从里到外换上了一身簇新衣裳,只觉得全身少说也轻了七八斤。也不待头发拧干,她便把小檀和阿燕也轰去沐浴。饶是阿燕这般稳重的人,也只略一犹豫就笑容满面的跟着麴家的婢女快步向净房而去。看着那两人的身影,从背后看也是满头满身的灰暗,想想自己此前的形象,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
都护府官署的后院的上房里,裴行俭与西州的几位官员已从长安城的天气谈到了柳中县的瓜果。主簿梁延怀笑道,“裴长史下回去柳中,定要尝尝他们的葡萄酒才是,下官在长安时也常饮柳中贡酒,却决计比不上当地饮用时的风味。”
裴行俭笑着点头,“受教了,下回一定细细品尝。”神色里多少有些疲惫。
麴智湛看了外面一眼,清了清嗓子,梁延怀却正说到长安的一次御宴,先皇如何赏下葡萄美酒,长孙太尉又是如何被人打趣,说得眉飞色舞,竟是并未留意。
坐在次席上的麴崇裕眉头一皱,轻轻的哼了一声。厅堂里顿时变得一片安静,梁延怀说了两句,突然感觉不对,抬头看见麴崇裕的眼神,脸色不由微变,忙讪讪的收了话头。
麴智湛这才呵呵一笑,“裴长史奔波数千里,只怕也颇有些疲倦了,不如先行洗尘之实,再赴接风之宴。”
裴行俭欠了欠身,“多谢麴公体谅,有世子一路相迎,在下不敢妄谈辛苦。”
麴崇裕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略带懒散的笑容,“守约不敢谈辛苦,我却是受不了这一身的泥土了。”
另一位主簿严海隆便笑道,“是我等冒昧,见了长史尽顾着高兴,竟是一点眼色也无。”说着众人便纷纷起身告辞。
麴智湛笑道,“诸位晚间再来便是。”又转头对麴崇裕道,“玉郎,不如你带长史去沐浴更衣。”
眼见诸位西州官吏在向麴智湛行礼告辞后,又郑重的向麴崇裕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裴行俭微笑着垂下眼帘,“多谢麴公。”
麴崇裕的宅邸就在都护府府衙所在的长安坊中,有夹道与都护府想通,裴行俭一进门便略觉有些异样,府里清一色都是俊秀的小厮,一路竟是直入内院,到上房前才迎出来几个容貌清秀的婢女,却是一言不发的行了礼便退到一边。
麴崇裕淡淡的吩咐道,“你们带裴长史前去沐浴去,好好伺候!”
裴行俭摇头笑道,“不必,我自行沐浴便好,玉郎何必如此客气?”
麴崇裕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守约放心,我最恨妇人多嘴多舌、不守规矩,这些婢子虽然生得不算绝色,却绝不会像旁的妇人那般啰嗦,伺候起人来更是规矩得很。”
裴行俭还想婉拒,麴崇裕笑嘻嘻的挑起了眉头,“莫非守约也似我一般,喜欢让小儿郎伺候沐浴?也罢,来人啊……”
裴行俭一怔,忙苦笑着摆了摆手,“玉郎莫开玩笑,守约遵命便是。”
麴崇裕哈哈大笑起来,轻轻一挥手,眼见裴行俭无可奈何的摇头一笑,随着四个婢女转身走向了净房,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奇妙的笑容。
……
一个多时辰后,安西都护府的庭院里已是灯火辉煌、乐声悠扬,庭中设起了两处帷帐,西面的帷帐里坐着西州府的官员,东边则坐了十来位女眷,帷帐里设着长条的高足案几,两旁各放了一条宽面的长凳,各人面前则搁着一个漆制食案,里面是各色精美的点心,看模样与敦煌的宴席点心倒有七八成相似。
琉璃坐在言笑晏晏的祇夫人身边,安静的听着身边这些女眷们你来我往的说笑打趣,偶然被问到时才笑着说上两句。
虽然只坐了一刻多钟,她已经清楚的感觉到,这些西州的官家女眷竟似比长安人更看重门第出身。言谈中,随口带出的便是我们敦煌祇氏如何如何,你们西平郭氏如何如何,又是什么武威孟氏竟向敦煌张氏求娶嫡女……琉璃立时便有些头大起来。
侧对面的郭夫人正在谈着平西祇氏的一桩轶事,琉璃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往外看了一眼,暗暗纳闷裴行俭身为主客怎么还未露面,就听身边的祇氏笑道,“库狄夫人,不知如今的长安时兴哪种妆容?”
琉璃回过神来,微笑着答道,“如今最时兴的大约是翠色重眉,斜红便要画得细些,花钿大伙儿却爱贴金缕的雨滴形。”
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趣,有问裙子是七幅还是八幅,又有问发髻可出了什么新样式,琉璃便逐一细细的答了,想了想又道,“说到裙子的绣样,我原先在宫中给昭仪做绣样时,宫中都爱用对鸟对鹤,我却喜欢用折枝花穿蝶,如今倒是穿蝶的式样更时兴些,不知西州这边时兴的是什么?”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讶色,有的便私下换了个眼色,祇氏笑道,“这边最爱的还是对兽的图案,说来库狄夫人在长安便是有名的巧手慧心,为皇后淑妃都是做过裙衫的!”
琉璃心里有些吃惊,只得笑道,“祇氏夫人过奖了,琉璃也不过是偶然效力过一回而已。”帷帐里那些原本听说琉璃乃是华阳库狄氏之后多少变得有些轻视的目光,顿时又重新热烈了起来。琉璃暗暗叹了口气,这些官家夫人原是自己最不爱应酬的,但眼下却也不能让她们太看轻了去。
坐在琉璃对面的麴娘子依然是淡淡的,上下略扫了琉璃一眼,轻声一笑,“这重眉金钿既是时兴,不知库狄夫人为何不用?我等也好开开眼界。”
琉璃摇头笑道,“我有自知之名,重眉金钿,原要生得富贵才相称,我若是这般妆点,只怕脸上便只剩下一对眉毛,美味在前,若是教诸位夫人倒了胃口,岂不是我的罪过?”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祇氏哈哈大笑,摇头叹道,“库狄夫人这是哪里话?你这般容色若是还会让人倒胃口,我等岂不是都不能在宴席上露面了?”
正说笑间,就见院子的侧门口人影晃动,裴行俭和麴崇裕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麴崇裕穿了一件绯色的长袍,顾盼神飞,裴行俭则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圆领袍,不知是不是袍子颜色过于鲜亮,脸色看着比平日还白了几分,神情也不如平日沉稳。
琉璃心里微微一紧,听见西边有人高声笑道,“玉郎今日却是来迟了,该罚一杯!”麴崇裕扬眉一笑,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仰头便喝了下去,顿时一片赢得彩声。
女眷这边有人笑道,“镜娘,也就是你家夫君敢灌这样世子的酒!”
麴镜娘依然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但眉梢眼角却明显多了几分欢悦之色。
没过片刻,麴智湛也从后院踱了出来,客套一番之后,酒宴开席,各色珍馐佳肴流水般送到各人面前的食案上,院中胡姬翩翩起舞,帐内众人推杯换盏,一时欢歌笑语不绝于耳,直闹到一轮圆月升上中天才罢。
琉璃心中有事,好容易才等到宴席散去,正想询问,一个婢女却匆匆过来跟祇夫人低声回禀了几句。
祇夫人抱歉的看向琉璃:“库狄夫人,长史适才喝得多了一些,已被扶到客房歇息了。”
他喝多了?琉璃霍然站了起来,裴行俭的酒量她还是略知一二的,绝不是轻易能喝多的人,怎么会突然喝多了……她刚要开口,帷帐的门口,一个绯色的修长身影略有些步履不稳的走了进来,“库狄夫人,抱歉抱歉,今日全是我的不是。”
麴崇裕伸手撑住了案几,抬头笑嘻嘻的看向琉璃,那张白皙的面孔染了几分酒色,竟有很有些艳如桃花的意思,“崇裕原本还想着,让守约今夜到我那边歇息的,秉烛而谈、抵足而眠,如今却是不大方便了。”
跟他抵足而眠?琉璃心里道了声阿弥陀佛,面上只淡然笑了笑,“世子客气了,守约在这边客房歇息也是一样。”
麴崇裕呵呵的笑了起来,“夫人此言差矣!两边怎会一样?这边客房的婢子哪里及得我那里的一半?不过是些庸脂俗粉耳……我那里的婢子却是最会伺候人的,今日我便让她们好好的伺候了守约沐浴,守约想必是终身难忘,终身难忘!”说着目光在琉璃脸上一溜,见她脸色凝滞,笑得更是开怀,“夫人不必谢我,我与守约一见如故,但凡他喜欢的,我决不……吝惜!”
祇夫人忙道,“玉郎,你今日也喝多了,休得再乱说,快回去歇息才是!”
麴崇裕睁大了眼睛,“我何曾乱说,此事也是乱说的?库狄夫人回去一问守约便知!”
琉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裴行俭绝不会是那种会在几个陌生婢女面前便把持不住的人,但想到他今日进门时的脸色,心里还是有些乱了起来,只能转身看向祇夫人,“夫人,我想过去……”
祇夫人笑道,“正是,我这便带你去。”又提高了声音,“来人,扶世子回去休息。”
琉璃头也不回的跟在祇夫人身后离开了庭院,只是在她的身后,麴崇裕那得意洋洋的笑声却依然一阵阵的钻到了她的耳朵里。
第18章 示之以弱 诱之以饵
掀起客房内室的锦帘,一股酒味顿时扑鼻而来,明晃晃的烛光中,只见裴行俭正仰面睡在屋中柏木大床的外侧,一只脚还耷拉在床沿上。
琉璃快步走到床前,只见他的脸色潮红,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原本的满腹疑惑只得放到了一边,弯腰将他的脚搬到床上放好,又拉好被子,回身到外屋略洗漱了一遍,麴家的两名侍女已送来了另外的热水和醒酒汤。
把婢女们都打发了下去,琉璃这才拧了把热巾,走到床前将裴行俭的脸上手上都仔细的擦了一遍,放下布巾,正准备费些力气帮他把那件已是半皱的外袍脱下来,只是低下头刚刚解开第一颗扣子,背后一紧,整个人便跌入了一个几乎有些火热的怀里。
裴行俭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我还从不知道,我家琉璃竟是这般贤惠。”
他又是装的!琉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的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又哄我!”
裴行俭轻轻的“唉”了一声,“我怎生哄你了?那些西州官员一个个的过来敬酒,我少说也喝了两三升,再不装一装,便真要醉了,难不成让你在西州的第一夜便对着个醉鬼?听一夜酒话?”
琉璃想了想,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一身酒味?”
裴行俭放开她,起身脱了外袍,远远的扔到了一边,“洒了些酒在袍子上而已。”
琉璃起身要给他端醒酒汤,裴行俭按住她,自己过去一口气喝了,又倒了杯水漱口,这才回身上床,侧身将琉璃搂在怀中,长长的出了口气,“你的身子总算暖和了。”
琉璃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在大海道那十天里,她的脚冷得就像冰块,自己都不敢去摸,可每天夜里他都要先把自己的脚放在怀里捂热……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西州竟似比长安还要热些。”说起来如今的长安便不冷,一年里也就是最冷的那一个多月会有冰封,没想到西州竟还要温暖几分,对她这个畏寒的人来说,十足是福音。
裴行俭的手指在琉璃的长发间滑动,“这里原是炎热多风,不然也不至于要掘地而居。”
这便是掘地而居么?琉璃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住窑洞的打算,结果西州这种地上地下两层楼的房子却比她想像中的要强上不少,“我看这屋子冬暖夏凉,倒也不错。”而且窗子奇高,墙壁奇厚,隔音保温的效果一定也很好。
裴行俭没有做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双唇正要下移,琉璃心里一动,侧脸躲开了他的亲吻,裴行俭不由一怔。
琉璃抬头看着他,“今日你在麴世子那边……”她不是不相信裴行俭,却也绝不打算因为一时的难以出口便埋下心里的疑惑——怀疑的种子若不及时碾碎,说不定便会疯长成一棵带毒刺的荆棘。
裴行俭看着琉璃认真的眼神,嘴角的微笑慢慢收了起来,“他是不是说了让他那几个婢女伺候我沐浴的事情?”
琉璃点头,“他说他的婢女与众不同,你会终身难忘。”
裴行俭脸色一沉,冷冷的哼了一声,“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或许……的确如此!”
琉璃疑惑的看着裴行俭,他的神色里没有任何不安,却混杂着愤怒和嘲讽,这是怎么回事?
裴行俭低头看了看琉璃,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什么,说出来你别害怕。”
害怕?她为什么要害怕?琉璃越发不解起来。
裴行俭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今日的确是他的四个婢女伺候我沐浴的,你也知道长安那边婢女们伺候人沐浴的规矩,要打水擦背,我见她们的架势也是如此,便让她们出去,可这几个人竟是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我让她们起来说话,结果……”他顿了一顿,“她们抬头张开嘴,却是舌头都被割掉了半截。”
四个妙龄女子跪在地上抬头微微张开檀口,露出的却被割掉了半截的可怖舌头……琉璃只觉得自己的嘴里一阵恶寒,身子不由一颤,裴行俭忙搂紧了她,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口气说了下去,“你别怕,听我说完。我当时也唬了一大跳,只得听任她们伺候我沐浴,结果这几个婢女挽起袖子,我才发现,她们的胳膊上也全是陈年的烫伤和鞭伤,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想到麴崇裕平日里那张轻柔优雅的笑脸,琉璃只觉得背上都是冷的,忍不住低声骂道,“混账!”难怪裴行俭脸色不好,任谁看到这种骇人的场景,发现那个亲切斯文、无微不至的世子本来面目竟是如此阴毒变态,在这种反差之下,只怕都难以镇静下来。
裴行俭的声音里只有嘲讽,“其实混账的不是他,他只是聪明过头了一些而已。”
什么意思?琉璃惊讶的看了裴行俭一眼,他的宽慰的向她笑了笑,“你莫担心,我若看得不错,这些事只怕与麴崇裕无关。”
“你也知道,我是在河东公府长到十岁,从小便见惯了临海大长公主的侍女,我仔细看过,麴崇裕的那几个婢女虽然看着胆小谨慎,骨子里却绝没有那种如履薄冰的惶然。再说我曾跟着阿古和恩师打熬过筋骨,外伤自然是见过一些,那些婢女们的伤也绝不是这一年半载里落下的。也不知这些婢女他是在哪里买到的,唬人的效果倒当真不错。”
琉璃迷惑眨了眨眼睛,这些婢女是麴崇裕买的,麴崇裕只是故意吓唬他?他早就看出来了。也就是说,他连进门时那种不自在的脸色都是装出来的?裴行俭笑着低头在她的眼睛上一吻,“你再这样看着我,我话都说不下去了!”
琉璃好笑的推了推他,“我见你脸色不好,担心了一夜,原来你尽是哄人!”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既然有人成心要吓唬我一番,指望我自此循规蹈矩,我若是不因此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岂不是太不识趣?”
琉璃想来想去,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只孔雀到底想做什么?”
裴行俭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无论他想做什么,看在他如此尽心尽力,连你都要照顾到的份上,我自会做个好客人,让他好好开心上一段日子!”
这种笑容!琉璃默了一默,裴行俭的这种笑容有多可怕她还是知道一点的,每次有人惹了自己,他都会……想到他刚才眉宇间的怒色,一股暖流慢慢涌上心头,她在裴行俭的胸口上蹭了蹭,“这有什么好恼的,我才不会信他胡说,他多半只是看我不顺眼。倒是你莫大意了,这里到底是他的地方……”那只孔雀笑得太嚣张太得意,不像在耍阴谋,倒是更像故意在气她。
裴行俭低头封住了她的双唇,半晌才轻声道,“不许再提他。”
“你现在谁都不许想,什么事都不许想,琉璃,我都忍了十多天了……”
琉璃还未开口,比平日更炙热的吻便密密的落了下来,没多久,别说麴崇裕,她连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满心满身里,都只剩下了眼前这个温柔而霸道的男人。
……
“琉璃。”
耳边熟悉的柔和声音让琉璃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裴行俭的笑容近在咫尺,琉璃有点不适应的揉了揉眼睛,脱口道,“你怎么未去上朝?”额头上顿时挨了轻轻的一个弹指,“傻琉璃!”
自己真是睡傻了!琉璃揉着额头往外面看了一眼,高高的窗子倾泻进来的光线颇为明亮,“什么时辰了?”
裴行俭漫不经心的道,“怎么都过了辰时吧?适才听见外面的动静,似乎有人来访。”
已经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访?琉璃忙要起身,裴行俭轻轻按住她摇了摇头,“不急。”脸上的笑容有点淡淡的,“我原是喝多了些。”
琉璃疑惑的看着他,觉得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外面的确有隐隐的动静的传来,她可没生了裴行俭的顺风耳,实在听不清到底是什么人,想来不是祇夫人便是那只孔雀。她到底还是起身一件件的穿上了衣服,裴行俭却依然靠在床头,笑着指了指丢到一边的外袍。
琉璃摇头一笑,只得起身下地,开门让阿燕找件新的外袍出来,小檀便回道,麴世子适才来过一趟,刚刚才走,说稍后再来打扰。
果然是他!是来检验挑拨离间的胜利成果么?琉璃忍不住哼了一声。
待到两人梳洗完毕,又用过早点,随着回报的声音,麴崇裕果然笑吟吟的出现在了门口。裴行俭忙站起来迎了一步,“听说世子早间便来过,守约失礼了。”
麴崇裕笑着看了他一眼,“守约怎么今日客气起来了?昨日原是我的不是,不曾约束那几个小子,才让你喝多了些。”
裴行俭笑了笑,“同僚们也是一片热心。”神色温雅一如平日,只是眼帘微垂,有意无意的躲开了麴崇裕的目光。
麴崇裕笑容更是笃定了几分,又看向琉璃,“昨夜崇裕酒后胡言,失礼了,请嫂夫人莫怪。”
琉璃心里发狠,面上却笑得十足甜腻,“哪里的话呢!世子多虑了,世子原是好意,我正该替守约多谢你才是,哪里敢怪罪?”说着走到裴行俭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守约,你说是也不是,嗯?”
裴行俭笑了笑没做声,琉璃便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麴崇裕只觉得胳膊上寒毛倒立,看着她微露红晕的双颊和波光流转的眼睛,想到早间来时这对夫妻还高卧未起,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不由暗叫了一声晦气,只得也呵呵的笑了两声,赶紧换了话题,“夫人不见怪便好,崇裕此来,却是想问一问,你们昨日也看过一遍这都护府附近的情形,不知如今可有打算在何处安家?”
裴行俭还未开口,琉璃便抢着笑道,“多谢世子费心,我们已在曲水坊置下了一处宅院,今日便要搬过去呢。”
麴崇裕不由一愣,想了想才道,“曲水坊?那坊里倒有一多半是胡商,以守约的身份,是不是不大合适?”
琉璃笑得眉眼弯弯,“是么?那倒是正合我意!守约也不会介意的,守约,你说呢?”
裴行俭笑着点头,笑容多少有些尴尬,琉璃却半分不觉,眉花眼笑道,“听说那里离市坊最近,一定极是热闹方便的。”又忽闪着眼看向麴崇裕,“世子,那曲水坊离府衙远不远?”
麴崇裕简直想后退两步,忍了忍还是笑道,“还好,隔了三个坊。”
琉璃满意的点头,“那便好!横竖西州也就这么大,守约上衙也不过多走几步而已。守约,我们现在便过去看看好不好?”说着便拉裴行俭的袖子,又转头笑着问麴崇裕,“世子,您要不要一道过去?”
麴崇裕忙摇了摇头,“今日我还有些杂务,不如稍后再来打扰。你们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叫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
裴行俭点头笑了笑,态度里多了几分疏离和恭谨,“多谢世子。”
琉璃却遗憾的拖长声音叹了口气,“世子怎么这般忙?若您和我们一道去,那边一应用品都是全的,中午正能请世子吃顿便饭。说起来,守约也好久没吃过我做的饭食了。”
麴崇裕只得道,“日后再领也不迟。”
琉璃又掩着嘴笑了起来,“一言为定!世子,您喜欢吃什么?”
麴崇裕顿了顿才道,“崇裕并无偏好。”眼见琉璃眨着眼还要问,忙道,“崇裕便不打扰两位了,你们先忙,不必送我。”抱了抱手转身便走,脚步比平日分明快了不止一拍。
眼见帘子落下,那靴声也迅速远去,琉璃绷着脸走进内室,一进屋忍不住便捂着嘴闷笑起来,裴行俭跟着她走了进来,伸手将她按在自己胸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小促狭鬼!”又低声道,“麴崇裕此人只怕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还是莫惹他的好。”
琉璃得意的扬眉一笑,“他报什么?报我请他吃饭么?”让这死孔雀昨天恶心人,今天又想来看笑话,她若不恶心回去,谁知道他以后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
都护府的侧厅里,麴崇裕重重的坐在案几后的高凳上。等候在侧厅里的风飘飘正想双手送上手中的信封,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吃惊的站了起来,“世子?裴长史他……”难道裴长史夫妇居然给世子难堪了?
麴崇裕皱了皱眉,“裴守约已经买了一处西州的宅院,在曲水坊。”
风飘飘惊讶的挑了挑眉,那里紧靠市坊,是胡商聚集之所,西州官员还无人住在那里,西州的屋舍又不比别处,小巷幽深,生人显眼,若是没有相邻的屋舍,实在不好安排人手……如此一来,倒是的确不大好控制他们的行踪了。
她想了想道,“无妨,看他们落户之处,我让人出面,在附近买处小宅,只是急切不得,需要些时日而已。”
麴崇裕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安排便是。”
风飘飘小心的打量着麴崇裕的神色,轻声道,“世子,有一言飘飘不知当讲不当讲。”
麴崇裕抬头淡然看了她一眼,风飘飘不敢迟疑,“飘飘这一路上也留心看过,这裴长史气度虽然上佳,不愧是名门子弟,但性子却多少有些懦弱,那库狄氏则是口齿伶俐、性情娇纵,全然不似有城府之人。裴长史之贬,虽说的确有些古怪,只怕里头的内情未必与咱们西州相关,世子略提防些原无大错,却不必似今日这般为这样两个人伤神。”
麴崇裕沉默半晌,点了点头,风飘飘又道,“昨日的宴席飘飘也打听过,那库狄氏谈吐庸常,诗词之才、家谱之学都是一窍不通,话里话外不过在炫耀她曾入宫为贵人效劳之事而已。此等妇人,不过庸脂俗粉,便曾讨得宫中贵人欢心,又有何可忌惮之处?”
想到适才在眼前晃动的那副娇痴嘴脸,麴崇裕的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重重的哼了一声,岂止是庸脂俗粉,简直就是……
风飘飘奇怪的看了看麴崇裕,这位世子爷生平最恨女人多嘴粘人、撒娇卖痴,但说来这库狄氏与裴长史新婚不久,她在夫君面前如此到底也属平常,世子怎么会如此压不住火气?她忍不住道,“此等妇人世间原是常见,世子何必为此动肝火?”
麴崇裕不由一愣,的确,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几日经常为了这样一个庸脂俗粉便轻易动怒,这岂是他平日的所为?揉了揉了眉心,他闭上眼睛沉吟半晌,心里突然掠过一丝明悟:自己或许是在裴守约的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是身边有那么个讨厌的女人,也是这般的无可奈何……他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心绪顷刻间恢复了平静,睁开眼时眼神已是清澈无波,“你来这里,是长安的邸抄到了吗?”
风飘飘松了口气,双手将信封送了上去,“这是最新的邸抄。”
麴崇裕打开信封,取出几张黄麻纸,只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微变,“啪”的一声将纸拍在了案几上。
风飘飘瞪大了眼睛,却不敢发问,半晌,麴崇裕才抬起头来冷冷的一笑,“朝廷,当真要变天了。”又指了指邸报,“十月中,皇帝下旨废后,此时此刻,只怕那位武昭仪,已然是大唐的皇后!算起来,八月擢李义府贬裴守约,九月贬褚遂良擢许敬宗,十月废后立后,皇帝此次竟是势如破竹,日后这大唐的朝廷,长孙太尉的话只怕再也做不得数!”
风飘飘“啊”了一声,“那咱们……”
麴崇裕点了点头,“父亲和伯父在长孙太尉身上投下的钱帛,自然是从此打了水漂,只是咱们如今既然已在西州,却也不是朝廷似从前般想捏便捏的!”
风飘飘皱起了细细的眉毛,“世子,依您之见,此事与裴长史来西州是否有关?”
麴崇裕沉默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吐了口气,“我只怕想错了,如今回想起来,自七月起,朝廷便有此迹象,我当时并未重视,只当且有一段时间周旋来往,若是如此,西突厥叛乱一起,皇帝找个由头派人前来监察西州和我等或有可能,却没料到,此次皇帝竟是动了真格的!那么裴守约此来虽然蹊跷到了极处,却多半只是巧合。”
看着风飘飘依然有些疑惑的神情,他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讥诮,“在大唐皇帝陛下的心中,我们这小小的西州,若与长孙太尉相比,只怕连芝麻都不是!在他雷厉风行对太尉出手之时,怎么可能还有暇想到西州上来?”
风飘飘恍然点头,轻声道,“如此,咱们对裴长史是否还须理会?”
麴崇裕淡然道,“话虽如此,小心终无大错,待会儿等主簿们来了,我会吩咐下去,官署之中依然按以前的布置行事,裴守约身为长史,按理说是总揽西州政务的角色,若让他做得好了,这西州日后到底是谁说了算?咱们这些人在长安那么多年,难道还没受够仰人鼻息的滋味?”
风飘飘笑道,“政务之事,非飘飘能置喙,我其实想问的是,那位姓刘的宫女该如何处置?她如今一门心思只想求着裴长史帮她寻找家人,却不肯跟我明说,我只能先将她安排在自己家中,这样却不是长久之计。”
麴崇裕略一沉吟,冷笑了一声,“今日我原是带了几处房契去客院的,都是长安坊里的院子,既然裴守约用不上,你让她住到那处最小的院落里便罢。若是裴守约经了昨日之事,自此知情识趣,并无异动,此事我们便不必再多管,若是他竟然不肯安分,说不得我们也只好成人之美了!”
风飘飘应了一声“是”。麴崇裕不再说话,拿起邸抄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看完思量了片刻便扬声道,“来人!”
一位官吏应声走了进来,麴崇裕将邸抄丢到他手中,“多抄一份出来,待裴长史来官署便给他屋里送一份。”
风飘飘看了看这位官吏的背影,又看了看麴崇裕,麴崇裕淡然道,“王皇后被废,对我等来说,自然不是好消息,不过对裴长史来说,只怕更糟一些,他如今回长安的唯一指望,便是他那位据说甚得武昭仪宠爱的夫人了。他日后待这位夫人,恐怕会比如今更畏惧一些。”
风飘飘点头笑了笑,“飘飘这便去安置那位宫女。”
麴崇裕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慢着”,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我怎么把此事都忘记了!”他眼睛变得闪亮,“他们会住进曲水坊,自然是因为安家的缘故!安家……咱们府衙用的公文纸,是不是太好了些?如今均田制下西州民众赋税这般沉重,咱们也该开源节流才是!”
风飘飘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道,“世子,您这是要给裴长史出个难题?”
麴崇裕微笑着瞟了她一眼,“不,我是要撒一个饵,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只要他吃了这一口,此后就不愁他不慢慢跟着我的鱼竿走!”
第19章 岁月静好 雄心勃勃
站在这方不大的庭院里,琉璃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处位于曲水坊南门的宅院,是一处两进半的院落,房屋自然多数都是双层。西州的房子原是盖房之时便向下挖出一间,沿着外郭又挖出相应的空隙用以透光通风,中间留下的一尺多厚的生土便是房屋的墙壁,待这一层挖好门窗,铺上楼板,平地里起上一层,便成了两层小楼。天时好时可以在二楼起居,若是到了夏日炎炎或大风肆虐的日子,便往楼下一躲。横竖这座城市的街道、庭院都是向下挖出的,除了采光略差些,倒也不会有住进了地窖的气闷。
和西州的寻常民居一般,这处宅院门庭并不宽阔,亦无花木之盛,外院的几间屋子的生土墙上只抹了一层同色的黄泥,内院房舍的外壁也只涂了一层浅黄色细泥,一眼看去,这座两年前新修的院落,竟有一种百年沧桑般的古朴沉穆。
一旁的管家老何悄悄看了沉默不语的琉璃一眼,心里有些忐忑,满脸陪笑的道,“好教娘子和阿郎得知,咱们这院子极是难得的,院子敞亮、房屋结实倒在其次,院子里还有口深井,井水清甜,最是便利不过!”
老何的口音多少有点古怪,琉璃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有些纳闷的看着他:有井很了不起吗?老何忙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咱们这西州虽不似别处缺水,平日里寻常人家也是要自己去东门下面的河中取水,或是向水车买水,这院中有井的人家十户里也不过两三户而已。安家在西州的几处宅院里,数这口井最好。”
裴行俭转过身来,点头笑了笑,“这却要多谢舅父的厚爱了。”
老何悄悄的松了口气,昨日那位大汉转交的主人家信上写得甚是明白,这宅院和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已经转手给了眼前这对官家夫妻,听说这位阿郎是什么长史,满西州只比麴都护小上一级,又是从长安来的,他和老伴十足担了一夜的心,没想到两人竟是这般年轻俊秀,说话又这般和气。
在院里前后转完了一圈,琉璃和裴行俭挑帘进了主屋,只见屋子颇深,两扇高窗都打开了一多半,整个房间便显得明亮了许多。墙上涂着一层光洁的白泥,地下则铺着毡毯,外间设着坐榻屏风等物,而西屋里,一张六尺宽的箱式床上挂着浅青色的绸帐,配着簇新的深青色被褥,虽不奢华,却十分洁净。
琉璃怔怔的看着这间屋子,只觉得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浓了一些。
老何在她身后笑道,“因为十郎按说过几日便会过来,因此屋里前几日便清扫干净了,昨日又细细的收拾过一遍,用具一概都是新的,娘子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吩咐老奴一声。老奴马上去换。”
琉璃回过神来,点头笑道,“都很妥当,你先去吩咐厨下备好午膳,再把西州这边我们需要送礼的几家族中长辈名单列出来,待我们备好礼品,你便带着上阿燕一家家的送到,说我改日再前去拜访。”
安家原本就是以西州为根基,如今主要的几支虽然都去了长安、凉州等地,西州却还有两支坐镇。自打永徽二年麴智湛带领一拨西州旧吏从长安回归故里,这边便越发繁华起来,几个月前,连二舅安静智也把夹缬店开回了西州。
老何笑嘻嘻的领命而去,腰杆明显直了两分。
琉璃又转头对阿燕和小檀笑道,“外面西厢房那三间屋子,你们自己随意去挑吧,回头收拾收拾行囊看还缺些什么,吃过午膳小檀和我一道去市坊!”
小檀欢呼一声便跑了出去,阿燕也笑着行礼退下。裴行俭走到琉璃身边,“你倒是布置得快,只是安家的那几户族人,为何是你改日前去拜访,不是咱们去拜访?”
琉璃一愣,说来这些族人血脉已远,并不是正经的长辈,自己身为安家的女儿,去结交一番还说得过去,可裴行俭身为西州长史,便是这一方土地的父母官,以晚辈之礼去拜访胡商……裴行俭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发什么呆?待会儿送礼时递话时记得捎上我。”
他不是开玩笑?琉璃诧异的看向他,“你刚来西州,难道不用处理公务、结交同僚?”
裴行俭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自然不用,如今我最大的事便是陪你。”
琉璃想了想,隐隐明白了几分,顿时便有些欢喜不起来了,那只死孔雀又是拉又是吓的,多半便是不想让裴行俭插手西州的事务,西州本是麴氏经营了一百多年的根基所在,大唐接手统共也不过十几年,如今又回到了麴氏手中,而且听那些官员家眷的谈吐,这些西州大族之间竟是盘根错节……她正想得出神,裴行俭揉了揉她的眉头,“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些事情都不用你烦心,我自有分寸!咱们这些日子便好好的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好不好?”
裴行俭的脸上一丝阴云也没有,眉梢飞扬着自信,和在西州官员面前那副温雅谨慎的模样判若两人,琉璃看着他,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裴行俭便问,“你适才在院子里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琉璃思量了片刻,自己也有点困惑,“也没想什么,来之前我其实不曾想过这处院落会是什么模样,但今日进来一看便觉得亲切,哪里看着都顺眼,这屋子里的布置说来寻常得很,我却是越看越喜欢,也不知是为了……”
一语未了,裴行俭已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半晌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傻琉璃,你不明白?这是咱们的家,是咱们的第一个家,我也是越看越欢喜!”
琉璃恍然微笑起来,是啊!这是他们第一处自己买的院子,没有阴谋的算计,没有华丽的陷阱,只有干干净净让人安心的味道,家的味道!她把头埋在裴行俭的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任凭他身上那种清爽温暖的气息把自己从里到外的包围起来,在这个陌生而古怪的地方,有他,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落,似乎便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隐隐能听到外面街道上水车的叫卖之声,窗子里透进的明亮光线里,细小的飞尘在无声的飞舞,仿佛在雀跃着见证这一刻的静好时光。
……
曲水坊的南面,便是西州城的唯一的市坊,从南到北的一条主街不过一百多米长,若与西市相比自然是小的可怜。只是走在这条主街上,琉璃却觉得眼睛耳朵都有些忙不过来:身边人来人往,有胡商操着一口地道的河洛话招呼客人,也有汉人在用满口流利的栗特语讨价还价;店铺密密麻麻,一色都是向着街道大开门窗的二层小楼,在卷起厚厚的毡帘下,各色香料绸缎珠宝应有尽有,看去比西市似乎还要花样繁多一些。
琉璃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波斯的翼狮角杯,拿在手里顿时再也放不下来,没走几步,却又看见了一把罗马风格的金箔纹像玻璃壶……待她反应过来该买的东西还一样没买时,这些没用的东西早已装了一照袋,甚至还买了一把埃及风的兽足高脚凳。阿成扛着一堆杂物愁眉苦脸的转身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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