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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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药彻底过了劲儿,她才终于感觉到了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也没表现出来,不想再让大家担心更多。
季繁拉着她把所有的检查上上下下全部都做了一遍,确认了确实没别的事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学校那边陶修平也已经给她请了假,周末休息那天大清早,厉双江付惜灵他们一帮人全都涌了进来。
厉双江还是咋咋呼呼地上蹿下跳,也不管什么老大和小弟之间的阶级差异了,一冲进病房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
“知道你打架厉害,你在实验所向披靡,但那能一样吗?那可是社会人!你报个警就完了你还冲上去干什么!就你能逞英雄!”
陶枝抬起手来,指尖轻轻地碰了碰耳后的地方,那里养了一周刚刚拆了线,已经没什么疼的感觉了。
“那哪儿能做到就那么报了警干看着,”她小声嘟哝,“我不是没事儿吗。”
厉双江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牛逼!你可真是宇宙无敌棒棒锤的牛逼!”
付惜灵叹了口气,默默地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生怕他再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厉双江他们都不知道事情原委,还是刚刚季繁跟她简单说了两句,她才知道当时出事的是江起淮的爷爷。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闹腾了一会儿,又怕打扰到她休息,也没有多呆,起身走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陶枝笑容敛了敛,低垂下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手机。
整整一个礼拜,她都没有见到江起淮,甚至给他发的全部微信都石沉大海。
每次问起来,陶修平都只告诉她没什么事,现在先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陶枝只能从季繁那里套套话。
江治涉嫌故意伤害现在暂时还在被拘留当中,江爷爷没受什么伤也没大碍,江起淮在照顾他。
陶枝想问问他江爷爷的病房号是多少,季繁也不肯告诉她。
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陶枝瞬间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浅绿色的房门。
季繁送完了人回来,他进屋,回手关上了门。
陶枝看见是他,满脸失望地:“啊……”
“啊什么啊?啊什么?”季繁没好气地说,“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我哪有,”陶枝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讨好地看着他,“阿繁,想吃个火龙果。”
“……你也就现在能指使指使我,等明天出院回家我就要好好虐待你一下。”季繁翻了个白眼,颠颠给她剥火龙果去了。
陶枝看着少年默默地跑到柜子里拿刀子切水果,再次低下头。
她悄悄地撇了撇嘴。
江起淮这个没良心的。
明明就在同一所医院!
他就连过来看看她的时间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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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出院的那天,阴沉了几天的天气终于见了光。
温暖的日光融化掉表面一层厚厚的积雪,本来是可以提前一天就出院的,但陶修平和季繁说什么都不让,陶枝就这么被摁着多住了两天。
小姑娘已经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只是偶尔会有些低落,原因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但没人说起。
季繁跑去排队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陶修平看了她一眼:“走吧。”
陶枝回过神来:“不等阿繁吗?”
“等下再回来,”陶修平说,“爸爸带你去看个人。”
陶枝想着大概是要去看江爷爷的。
她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乖乖地跟着陶修平绕过了医院绿化广场,走到了另一栋住院部,上了三楼。
医院里的味道让人说不上喜欢,到处都是忙碌杂乱以及与之相矛盾的肃静和清洁感,他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陶枝抬头看了一眼挂在上面的指示牌。
放射科住院部。
她愣了愣。
走到最尽头的一个病房门口,陶修平停下了脚步,侧过头:“就是这间。”
陶枝跟着往里看进去。
病房的门没关,里面是很标准的单间,两章床位,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个女人。
季槿半坐在床上,她穿着医院雪白的衣服,脸色和身上的衣服一样苍白,看起来比上一次陶枝见到她的时候更瘦了。
她一只手上打着吊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支彩色的笔,正在本子上专注地画着什么。
她旁边,一个五六岁大的,同样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小男孩半趴在床边,乖巧地撑着脑袋看着她画画。
季槿的声音温柔:“你看,这样狮子就画出来了,耳朵应该是短的。”
小男孩儿眨了眨眼,欢快地说:“我会画了,谢谢季阿姨!”
季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砾喜欢狮子吗?”
“喜欢!”小男孩晃着手臂,“狮子看起来就很强壮,不会生病,也不会像阿姨和阿砾一样看医生。”
他说着,表情不开心了起来,皱巴巴的一张小脸:“阿砾明天又要去照那个光,那个好痛,而且照完好几天都好痛。”
“但是那样,阿砾的病才会好,才能变成狮子。”季槿说。
“那好吧,”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说,他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那阿姨照那个光也会好吗?阿姨痛不痛?”
季槿沉默了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看向窗外,安静了几秒,才笑道:“嗯,阿姨也会好的。”
小男孩又重新开心了起来,他抱起画画的小本本站起身:“那我拿给妈妈看!等一会儿再来找阿姨玩儿!”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季槿的视线也跟着滑向门口。
陶枝猛然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背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阳光透过窗子笼罩在她身上,冰冷的,仿若无物。
“这是……什么意思?”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陶修平,“妈妈怎么了?”
陶修平沉默地移开了视线,他红着眼,半晌,才艰涩地低声说:“晚期,已经扩散到淋巴了,现在只能靠放化疗来抑制癌细胞进一步扩散。”
“我本来是,一直想跟你和小繁说的,但你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告诉你们。”
在陶枝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先一步地滑出了眼眶。
季繁那么突然被送回来了。
女人上次来的时候,削瘦的背影。
始终联系不上的人。
陶修平莫名其妙地开始长时间待在家里,以及他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沉默的倦容。
明明有那么多的信息。
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对劲的地方。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注意到,她和季繁就像两个傻子,每天为自己一点小小的烦恼怨天尤人,觉得全世界都不公平地上蹿下跳。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儿又抱着他的画画本跑出来了,他打开了季槿的病房门,没有关。
病房里的女人始终安静地看着窗外,一瞬间的安静中,陶枝听见她似乎喃喃地说:“不知道阿繁和枝枝现在好不好。”
小男孩蹦跶过去:“季阿姨!你再教我画画老虎!”
季槿被他打断,回过神来,笑着应声。
陶枝单手捂住了眼睛,她背靠着墙,一点一点地滑下去,蹲着身子。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压制住几乎要不受控制溢出来的哭声。
第59章 咕噜噜 她听见他说。
陶枝和陶修平走出放射科住院部的时候, 谁都没有说话。
办手续的人很多,季繁排了十几分钟,前面才走完了三分之二的人, 少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手里拿着小住院本左扇扇右扇扇, 一回头, 刚好看见等在门口的她。
少年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朝她招了招手。
陶枝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 绝对不能让季繁知道这件事情。
和她不同, 季繁从小到大, 从没离开过季槿,她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行走,从小小的男孩子长成挺拔少年, 每一天,他都在她的陪伴下成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陶枝不受控制地有种非常非常浅的,被留在原地的失落感, 然而更多的事实是,季繁对于季槿的感情和依赖, 恐怕要比现在的她要深得多。
陶枝抬起手来, 冰凉的手指使劲儿按了按发烫的眼睛,然后轻声说:“我的事情,你跟妈妈讲了吗?”
陶修平远远地看着人群中的少年:“没有。”
陶枝点了点头。
她明白陶修平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为什么这种瞒了这么久的事情,他今天突然就告诉她了。
这件事情如果被季槿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陶枝甚至都不用猜。
陶修平可能不再会像之前那样强硬的反对, 他只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劝阻她,告诉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不懂事儿。
明亮的大堂里挤满了人,每一个窗口前都蜿蜒成一个长长的蛇形,他们纵横交错,横冲直撞,有序又杂乱地在自己的地盘上扭曲着穿行。
像小时候玩的贪吃蛇小游戏,一颗一颗豆子咬下去,然后看着那条长蛇缓慢地挤满了屏幕,心里就充满了满足。
只是这一次,咬到最后,看着满满当当的屏幕,陶枝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才是对的了。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好像都会撞到那条冗长地拖坠着的尾巴,然后全军覆没,一切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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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在家里呆过了一个周末。
张阿姨每天换着花样儿的给她炖各种滋补的汤品,恨不得三餐都送上楼来让她不要下床,还一定要盯着她全部喝完才行。
那阵仗严重得陶枝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全身粉碎性骨折了。
她本来就已经没什么事儿了,除了耳朵后面最深的那道伤口拆了线,正在缓慢的愈合。
周一,她迫不及待地冲去了学校。
一周没有来上学,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寒假将近,因为备战期末考学习氛围比起平时格外紧张浓郁以外。
教室第一组的最后两排终于来了个人,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三个空座位的付惜灵快要喜极而泣了,在看到陶枝的一瞬间,小姑娘直接冲上来抱住了她:“枝枝。”
陶枝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白的欢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匆忙忙地拍了拍她的背:“哎,在呢在呢。”
付惜灵说什么也不撒手:“枝枝。”
陶枝耐心地应声:“回来了回来了。”
付惜灵脑袋蹭了蹭,小声说:“你胸好软。”
陶枝:“……”
空座位单打独斗一人组变成了一个干部加一个半吊子还有一个废物三人组,江起淮的位置始终是空的。
如果是之前,她在出院逃出陶修平的视线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威逼利诱季繁说出江爷爷的病房去见江起淮,但是现在,她却有些望而却步。
她的贪吃蛇在牢笼里漫无目的地转,在坚硬的墙壁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找不到前进的路。
整整一周,她第一次没再给江起淮发微信。
周六的上午,陶修平去公司开会,陶枝这两个礼拜的家教课全部都暂时停课了,她穿戴整齐跑到门口穿鞋,准备出门。
季繁刚刚起床,一下楼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戴手套。
少年抓头发的动作停了停:“你要去医院吗?”
陶枝低着头,沉默地把手伸进柔软毛线手套里,五指分开,撑起。
季繁没再说什么,他走下楼梯进了厨房,路过玄关的时候只丢下了一句话:“603。”
陶枝愣了愣,抬起头来看过去。
少年没回头,背对着她很帅气的摆了摆手:“自己注意安全。”
陶枝抿了抿唇,出了门。
到医院的时候接近正午,陶枝先去了放射科的住院部。
她站在病房门口往里看,季槿没在,病房里空荡荡的,窗台上摆着两小盆不知名的植物,嫩嫩的叶子缓慢地伸展开腰肢,沿着窗台攀爬。
陶枝等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
季槿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陶枝不知道放化疗是不是都会掉头发,但她的头发好像没有掉,依然是乌黑的长长一把,被整齐扎在脑后,显得她苍白的脸更小。
她身形削瘦,几乎撑不起医院里宽大的白色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季槿忽然抬起头来。
她看着她,先是愣愣怔怔的样子,然后缓慢地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枝枝?”
陶枝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出来,眼泪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
她强忍住哽咽,轻声说:“妈妈。”
季槿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跟着晃了晃。
陶枝赶紧一把抹掉眼泪,她惊慌地跑过去,扶住她,碰到她手臂的一瞬间,陶枝直观又鲜明地感受到了她此时的脆弱。
她的指腹隔着衣料,像是能够直接触碰到她骨骼的轮廓。
陶枝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砸在女人苍白的手背上。
季槿叹息了一声,然后抱住了她。
“哭什么,”她的声音虚弱,却依旧轻缓温柔,“能在这里看到枝枝,妈妈其实很高兴。”
“虽然一直瞒着你们,不告诉你们,不想让你们担心,让你们不开心,但是现在真的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妈妈却非常,非常的高兴。”
女人的怀抱还是温暖又轻柔,带着药味和医院消毒水味都掩盖不住的熟悉味道。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一瞬间,曾经所有的事情,那些孤独冰冷的夜晚与别扭的隔阂陶枝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只剩下曾经被她陪伴着的温暖的点滴全数涌进脑海。
温柔笑着的妈妈,发愁地捏着她鼻子的妈妈,轻柔地给她唱歌,帮她盖好被子的妈妈,摸着她的头发,说着枝枝是最懂事的小孩的,爱着她的妈妈。
陶枝抱着她,几乎泣不成声,她抽噎着,含糊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都让你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季槿也跟着哭,她紧紧抱着她:“枝枝没有对不起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枝枝很乖巧,一个人也照顾了爸爸。是妈妈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好好照顾你,没有关心你,没有看着你长大。”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听见声音跑出来,他歪着脑袋看着她们,似乎有些害怕,也不敢过去,只站在原地小心地叫了一声:“季阿姨?”
陶枝松开手臂,吸着鼻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小男孩儿抿着嘴唇,慢慢走过来,然后小声地安慰她说:“阿姨去照了那个灯灯,那个灯灯痛痛的,不过没事情的,照了那个病就会好了。”
陶枝胡乱地抹掉眼泪,一边点头。
她扶着季槿回了病房,小男孩抱着他的小画本亦步亦趋地跟着,被他妈妈又给叫回去了。
他有些依依不舍,不情不愿地说:“那姐姐先陪阿姨玩,阿砾一会儿就回来。”
季槿笑着应他。
陶枝跑去病房里自带的小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拍在脸颊上,整个人冷静下来了不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撩了一把冷水拍了拍眼睛。
不可以不开心,她是家里的小开心果。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出来。
季槿已经躺在床上了,陶枝从桌子上挑了一颗大大的苹果,坐在床边笨拙地一片一片给她削。
她削苹果跟削土豆似的,果皮连着大块的果肉跟着掉进垃圾桶里,季槿也不说什么,只看着她,忽然问:“你爸爸说,你最近有一个有好感的男孩子?”
陶枝手一抖,咔嚓一下,苹果被她削掉了一大块。
季槿笑了:“我们枝枝确实长大了,也会有喜欢的男孩儿了,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陶枝垂着头,她情绪还有些低落,小声地说:“就,很好的人。”
“很厉害,每次考试都是我们学校第一名,数学总能拿到满分,也很努力生活。”
“家里条件一般吗?”听到她这么说,季槿问。
陶枝闷闷地点了点头:“他爸爸……不太好。”
季槿叹了一声:“我刚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他家里条件也不好,穷小子一个,但很努力,我当时就只是觉得他有一种冲劲儿,很吸引人。”
“后来我们两个在一起,结了婚,有了你和阿繁,虽然我们两个步调不太一致,我想要的生活和他想要的生活差距太大,又无法调解,导致我们两个还是分开了。但是现在想一想,我还是不后悔当时选择和他在一起。”
季槿转过头来,看着她:“枝枝也是,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了,去做那种就算过了几年几十年,你再回头看,还是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很值得的,那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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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治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等她一颗苹果削完,季槿已经睡着了。
陶枝将自己这辈子削的第一颗苹果放在了小碗里,起身洗了手,又帮她盖好被子,关上了病房门。
从放射科住院部出来的时候日头正盛,正是午饭的点儿,住院部食堂的小推车停在主楼大堂墙边儿,食堂阿姨站在推车后面给排队的人一碗一碗打着粥。
陶枝走到电梯间,按了六楼。
她找到了603,门虚掩着,她站在门口,抿着唇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几秒或者是几分钟那么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江起淮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保温水壶,看见她,目光停了停。
近半月没见的少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除了稍微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棱角感显得更加分明。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陶枝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垂下眼,手指紧紧地抠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她在看见他的时候,像是忽然患上了失语症似的说不出任何一句插科打诨的话。
片刻,江起淮侧了侧身,声音低缓:“进来吧。”
陶枝走了进去。
季繁跟她说了江爷爷大概的情况,陶修平本来说要出住院和治疗所有费用,数目不小,江起淮不同意,最后还是他自己拿了钱出来。
好在这时候病房不紧缺,蒋何生的父亲又是骨科主任,安排了一间两人的病房,另一个患者上周出院,于是病房里只剩下江爷爷一个人。
老人正在睡觉,除了手臂上绑着石膏,看起来没其它伤处,陶枝稍微松了口气,小声问:“江爷爷精神怎么样?”
“挺好的,”江起淮将烧好的热水倒进保温水壶里,“上午还跟隔壁的老太太打了牌,这会儿可能有点儿累了。”
陶枝坐在空床上,晃悠着腿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是知道的。
只是她不敢问罢了。
本来她在医院里一直没等到江起淮来看她的时候,陶枝是没想到这些的,但是时间久了,她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
所以不敢再给他发微信。
所以不敢再找他。
但她不想让自己后悔。
你是不是害怕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
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要离开我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有一筐的话想要问他,她想得到明确的答案,想知道他的想法。
她想告诉他没关系的,她又没有受什么伤,她现在是小英雄了,她很勇敢。她愿意陪他一起,也可以跟着他一起克服所有的困难。
长大本来就是这样的。
长大就是要吃很多苦,要一直受伤,要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下做到不可能的事,要拼命地摆脱掉各种各样的枷锁和缠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的茧,然后冲向天空。
陶枝揪着雪白的床单,咬了咬嘴唇,还是艰难问他:“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大概是因为房间里有人在睡觉,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难以掩饰的低落情绪。
江起淮将水壶放在两张床之间的小桌子上,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手臂僵硬地紧紧绷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抓得苍白,眼睫低垂颤抖,唇角抿得很紧。
冬日里的日光冷漠又温柔,刚烧好的热水还在水壶里咕噜噜地冒着热气,病房里只剩下静谧而平缓的呼吸声。
江起淮没说话,他只沉默而专注地,长久看着她。
最初的感觉到底开始于什么时候,江起淮已经分不清了。
可能是女孩子别别扭扭地抱着满怀崭新的书本和试卷给他,然后从前头递了一块姜饼人过来,按在桌子上左扭右扭催他看的时候。
亦或是他站在操场上,看着她站在升旗台前,在清晨日光的笼罩下,张扬跋扈地说出正义使者无处不在这种幼稚又嚣张的话。
那个时候江起淮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不同的成长轨迹,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世界。
她做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说着他不会说的话,想着他不敢想的念头,然后一直往前。
那种两个人之间巨大到极致的差异,让他像昆虫一般被火光吸引,想要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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