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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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居敬觉得自己似乎与她说不通:“离京又如何?总会有被抓到的一日,届时还不是个死?”
林苑当即道:“那也总好过试都不试,直接赴死。”
说着,她缓了缓气,道:“仁以,不单是瑞哥,我们全家何不也早早的安排去路?我知你忠烈,可若为国为民,拯救广大百姓于水火中而慷慨赴死的话,我自会别无二话,当以你为傲。可是仁以,若你是为君的话,可就值当?”
符居敬震怒的看她,咬牙握拳,有些不敢置信。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林苑索性就摊开了说:“古之贤者不也说过,仁是成人之道,不仁无以为人。当今圣上杀兄弑弟,焉能担得起一个仁字?若镇南王上位,真能令百姓安居乐业,你……”
“住嘴!”符居敬指着她:“你莫不是想让我附贼?!”
“我并非这个意思。” 林苑道:“将来便是你罢官我们归隐田间,也好过愚忠的赴死。”
符居敬死死盯了她一会,而后甩袖来到书案前,铺纸研墨,而后提笔刷刷写下几行字。
林苑遥遥瞧见那偌大的休书二字,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身体直直的僵那,而后摇晃了几瞬。
写完罢笔,符居敬不等字迹干了,就直接将那休书丢给她。
“你若贪生怕死,我自不会强逼你尽忠。心性不定之人,亦不配为我符家妇!”
林苑抓着休书浑身发颤,好半会方勉强逼退翻滚情绪,咬牙抬眸。
“我要带瑞哥走。”
“瑞哥是我符家子孙,你休想将他带离符家半步!”
说罢,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
十月,朝廷下发《讨晋贼檄》,广诏天下,号召将士,奋勇杀敌,征讨不义之师。
镇南王握着那檄文,双眼死死盯着一处。在讨伐他的这些罪状中,其中四个字,宛若火光,直接烧尽他的眼底。
逼死孕妻。
从前旁人暗下谈及他那些不堪旧事时,只会说发妻二字。知内情的人,不过寥寥几人。
镇南王目光下滑,扫了眼写这封檄文的人。
出自符居敬之手。
对了,昔年那符老御史,就是那知情者之一。
镇南王咬齿嚼唇,突然大笑着问旁边人:“听说那符御史可有个独子?”
旁边人点头:“听说是有,昔年符老御史还盼着等见长孙一面,可惜没等到。”
“嗯,挺好。”镇南王笑道:“待破了城,定剜了他儿心肝,烹煮了塞给他吃。”
“传令,让大将军催军速进,直捣京师!”
第34章 后路
陶氏将几张户籍及路引放到林苑手中。
“此事我是找你的二哥办的。”陶氏低声解释:“你是知你父亲跟大哥为人的, 从来公私分明,定是做不来这等徇私之事。所以,我压根没跟他们提过半嘴。”
林苑翻着这些伪造的户籍跟路引, 共计十份, 其上信息完备,皆盖好了官印, 手续齐全。
林苑内心清楚, 饶是如今朝中大乱,做这些事也是要冒风险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待她二哥不冷不热,却没成想,如今这般紧要关头,却是二哥冒险帮了她。
思及至此, 她内心不由五味杂陈。
“太太替我谢谢二哥。”林苑将户籍路引仔细收好, 低声道:“二哥的恩情,此生不忘。”
“都是自己亲兄妹, 提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陶氏看着她, 不安道:“如今局势一日坏过一日,外头是什么情形哪个也不知,可左右不过兵荒马乱, 水深火热的, 指不定还有盗贼蜂起,能往哪儿去?要不我让你爹与女婿说说, 让瑞哥随着炎哥儿他们一块走,去老家避避。”
林苑摇摇头:“用不着了太太,仁以他刚烈决绝,不想留半分余地。”
况且《讨晋贼檄》一出,符居敬就是彻底站在了镇南王的对立面, 他们全家再无退路。而想要给瑞哥于死地中搏得条生路,唯有趁早让人带他远走,自此天南海北,四处漂泊,之后寻偏僻陌生的地方,隐姓埋名的活着,直至朝廷再也查无此人。
林苑别过脸咬着牙狠忍着,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来。
陶氏心头一酸,不免怨道:“京中百姓有些门路的全都出逃了。达官贵人们不方便脱身的,也至少会送走家中幼儿,好歹留条血脉。女婿却为何如此狠心,不肯为瑞哥筹谋半条后路!”
“无碍的太太。”林苑抬袖拭净了面上的泪。紧拢了袖,她缓好情绪坐直了身体,瘦弱的脊背宛若青松不肯被压垮半分。
“他全他的忠义,我无权干涉。但要断瑞哥的生路,我死都不允!”林苑的声音铿锵有力:“瑞哥的后路,我来替他谋!”
陶氏怔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这女儿从来是单薄瘦弱的,也是平和安静的,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坚毅果决,刚强坚韧。
林苑离开后,陶氏暗自落泪许久。
为这家国动荡,也为那她那被命运裹挟的女儿。
为母则强。苑姐儿为幼子强撑起柔弱的双肩,谋求生路,可她自己的呢,她自己的生路又该如何去谋?
饶是深闺妇人,陶氏也知道,镇南王快要攻到京城了。一旦城破,苑姐儿将会是何种下场,她想都不敢想。
林苑回府后,直接去了她婆母孙氏那。
自打那日与符居敬谈崩后,他就将瑞哥抱到了孙氏屋里养着,似怕他符家子孙与她待久了,会失了嶙嶙傲骨,堕了铮铮气节。
这会正值午时,孙氏正跟郑氏和瑞哥用午膳,见了林苑过来,她面色微变。
“把瑞哥抱进屋吧。”搁下碗筷,孙氏叹口气,吩咐屋里的婆子道。
林苑没有开口阻止。
直待瑞哥的身影消失在里屋方向,她方收回了目光,几步走到孙氏的跟前,直直跪下。
“你起来吧。” 孙氏僵硬的别过脸去:“我说过,瑞哥将来……自有他父亲安排。”
“婆婆!”林苑膝行两步,泪淌下来:“仁以的打算,是没给瑞哥留活路的。难不成,婆婆可就忍心看瑞哥步那死局?”
孙氏下意识的去看里屋方向。下一刻却好似被烫了眼般,仓促又痛楚的别开了眼。
“媳妇,这是仁以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林苑一把拉过她的手:“您能的!趁着现在城门还未封,您可以瞒着仁以,允我让人偷偷将他带出城去。若将来朝廷胜,再让人带他回来;若将来朝廷败,那符家也算有个血脉在啊。”
孙氏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尤其是这种涉及符家满门清誉的大事,更是听从长子意见行事,又哪里敢擅作主张,轻易下决定?
“婆婆,您想想公爹,他生前心心念念的就是长孙啊。若是公爹在世,定会给瑞哥留条生路的。”林苑哽咽道:“况您看京城那些朝臣家里,多少给子孙留条后路的?还有我娘家长平侯府,也都送了我那些侄儿去了老家避着。谁人想断子绝孙?谁人不想后继有人,逢年过节还有个后代来给祖宗先人烧些纸钱献上香火?”
孙氏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望向旁处。
“谁也不是圣人啊,谁都有私心。”林苑擦了把泪道:“难不成就因这点私心,就辱门楣了?就堕忠孝之名了?那朝中那么多臣子,岂不是人人都是佞臣小人?”
“婆婆,求您让瑞哥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许三五日后,许一两日,或明早,再或今晚,指不定何时圣上就会突然下令封城门,届时,瑞哥就算想走也不成了!”
林苑伏在她膝上痛哭。
这时,一直在旁呆坐着的郑氏猛地跪了下来,红着眼流泪道:“婆婆,让瑞哥走吧,瑞哥那么小,不该命绝于此啊……”
孙氏闭了眼,干瘦的面上落满了疲惫与挣扎。
“去叫管家来罢。”
不知过了多久,伏膝痛哭的林苑终于听到了孙氏的回应。
这一刻,她不免喜极而泣。
她知道,瑞哥的后路,她暂且谋到了。
怕迟则生变,未等日落,送瑞哥出城的一概事宜就已安排好。婆媳几人同瑞哥一起吃完饺子后,就到了要送他出城的时候。
此次一同随瑞哥出城的主要有两人,一人是林苑带进府的得力丫鬟春杏,一人则是府上武艺高强的护院顺子。
“东西都带好了吗?细软还有户籍那些重要物件,分开来放,莫要在一处。”临行前,林苑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见了春杏黑黄的面容,又忍不住叮嘱她:“药水千万要记得常抹,莫要忘了。”
春杏流着泪使劲的点点头。其实早在几日前夫人就与她透了底,按理说她已是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可真到这日,还是忍不住哭红了眼。
“夫人也千万记得奴婢说的地方,千万要来找奴婢跟小主子。”
春杏他们此去是要往西北方向逃亡,若此战朝廷当真败了,他们就不再回京,而是自西北绕道至蜀地。
“我记得,记得。等日后,我定会去寻你们的。”
林苑哽咽道。
春杏捂嘴哭了起来。会有那么一日吗?
谁也不能保证,千里迢迢,遥远路途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更不能担保,城破那日,还能不能庆幸的留下条性命来。
屋门口,孙氏跟郑氏拉着瑞哥哭泣不舍。
林苑看着不远处那打扮成小姑娘模样的瑞哥,对春杏含泪笑道:“瑞哥这名字此后是不能用了。我另外给他起个罢。愿他劫后余生,枯木逢春,日后,他便叫木逢春。”
在瑞哥他们上马车前,林苑上前使劲抱了抱他。
“记得娘与你说的那些话吗?”
瑞哥泪眼汪汪的点头。
记得。娘说过要活着,好好活着,只有留着性命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是为民谋福祉,还是为国谋大义。
他娘还说,要知变通,不可迂腐。
“最后再抱下你祖母跟婶子。日后,莫忘了她们。”
瑞哥哭着唤了声祖母,唤了声婶子,然后伸开短短的双臂,站在马车车辕上一一抱住她们,泪脸埋在她们的颈窝里,好一会不肯移开。
孙氏跟郑氏皆泣不成声。
马车开动前,林苑直接给顺子和春杏跪下,重重的磕过一头。
“以后,瑞哥就拜托两位了。”
她哽咽一哭,在场的人都落了泪。
马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可送行的人却还立在原处看着,望着,好似他们的牵挂也随之远去。
此去经年,再见怕是,遥遥无期。
这一面,对于在场的大部分来说,或许是最后一面。
瑞哥一走,林苑就病倒了,起不了身,成日卧榻喝药。
其实早几日她身子就不爽利,可因瑞哥的事一直没着落,遂就强撑着精神挺着,至这时候就拖得有些严重了。
不过如今解决了一桩心事,她心里始终绷紧的弦也总算松了些,不似之前几日成天的紧绷着全身神经,一有风吹草动就惊得满身虚汗。
两日之后,圣上下令封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
林苑愈发庆幸,幸好那日就当机立断偷偷送瑞哥出城,否则拖至今日,真是想出都出不得。
永昌二十年十月下旬,镇南王的军队逼近京城。
百万叛军,兵临城下。
第35章 城破
阴云漠漠, 寒风骤起。
京郊十余里处,驻扎着百万大军。
枪刀森布,严整有威, 中军高竖一面白旗, 其上‘代天讨逆’四个字赫然醒目,杀意凛凛。
另有数百幡旗高竖, 白色旗面随那凛冽寒风猎猎作响。其上书‘端慧’二字, 是为那已故皇太子的谥号。
“报,大将军至!”
黄罗帐顶的主公帐幄外,传来亲兵的一声通报。
镇南王从舆图前转身,道:“进来。”
门帷高揭,身着黑色铠甲的高大身影就几步近前, 挟着外面凛肃寒风, 单膝跪地拜见:“父王,末将幸不辱命!”
镇南王笑着扶他起来:“好!比约定时日足足提前两日, 不错。”
说着就拍拍晋滁臂上的麒麟肩兽, 示意与他一同出帐。
“朝廷主力大军一破,剩下的就只待攻城了。”
账外亲兵掀了门帷,镇南王与晋滁相携走了出来, 转向京城正门的方向, 远远眺望着。
“万里河山呐,就剩下这最后一关了。”
招呼吴耳将他千里眼拿来, 镇南王看了好一会,啧啧叹声不已。
“看看,光是五门道就如斯旖丽绚彩,更何况那城内,那皇宫。”
说着他放下千里眼, 将其递给身旁的晋滁。
晋滁自小在皇宫长大,京城何等繁华锦绣,没人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依言接过了那千里眼,往对面那高高的城墙上看了过去。
五门并立的京城正门,单檐顶覆琉璃瓦,城墙外贴砖雕,遥望过去,城楼绚彩,确是庄严肃穆,又壮丽华美。
“既为主帅,那依你来看,破城需用多长时日?”
晋滁放下千里眼,正色道:“十日之内,必破京师。”
镇南王诧异的看他一眼,问:“可敢立军令状?”
晋滁转头,沉声吩咐亲兵:“拿纸笔来。”
“好!”镇南王喝彩一声,抚掌道:“待城破那日,我亲自为你庆功!”
说着又道:“大军休整半日。未时正刻,大军开拨,攻打京城!”
“懔遵军令!”
未时正刻一到,主帅披挂上马,金色兜鍪下的双眸望向京城五门道的方向,不带任何情绪。
“鸣鼓进军,攻城!”
林苑房里,郑氏茫然麻木的坐着。
在听到打城外传进来那隐约的鸣鼓声,与那震天喊声时,好似陡然被蛰了下般,浑身激灵颤了下,而后仓皇伸手抓住林苑的胳膊。
“大嫂你听见了吗?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郑氏哆哆嗦嗦的说着,本来艳丽的面容此刻煞白了一片。
自打五日前叛军开始攻城,京城的局势就愈发严峻起来,守城的大将换了一个又一个,有被圣上处斩的,也有不幸战死城头的。
有关朝廷将要覆灭的消息疯了似的在京城四处。
恐惧悄无声息的蔓延,尤其是当城外的流矢飞石不间断砸进街道、民居,那指不定何时落在自己头上的死亡阴影,愈发加大了人们的恐惧。
不乏有人恶念疯起,趁火打劫,短短的几日里,京城里已经乱了套,杀人,抢劫,放火等恶行屡见不鲜。
可朝廷此刻已经自顾不暇,又哪有余力去阻止。
动荡的时局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哪个也得不了安生。
隐约的鸣鼓声传来,林苑微颤了双手,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可见城外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
她忍不住摸出那小银镯子放在手里紧紧攥着,好似这般就能让她心里安稳些。
这是那日瑞哥离去前,她从他右腕上褪下的一只,想留个念想。
如今,她也只有这一个念想了。
“嫂子,你怕吗?”郑氏紧紧挨着她:“外头都在传,朝廷要败了,叛军就要攻进城了!到那时,到那时……”
郑氏说不下去,只颤的发抖,又捂着嘴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到那时,符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殉国。
郑氏抱着她哭:“嫂子,我怕死。”
林苑喃喃:“谁不怕死……我也怕。”
郑氏哭声更大。
林苑回抱过她,目光渐为清明:“但我更怕无谓的死亡。弟妹,既然怕那就不要死,到时候跟我一起逃,指不定能逃出条生路来。”
郑氏抬起头来看她,眼睛还流着泪:“不可能的嫂子,逃不掉的。到时候到处都是他们的兵,往哪逃?”
“正因为混乱才好逃脱。我们妇人素来深居简出,试问又有几个能认出我们的?到时候我们就做普通百姓装扮,混在人群中逃出去。”林苑给她分析道:“天下经此一乱,流民众多,户籍制度必然宽松。我们定能钻个空子,搏出条活命来。”
郑氏先是一怔,似有心动,而后眼里的光又迅速熄灭,颓然的摇摇头。
“不可能的嫂子,太难了,我们俩个弱女子……若一个不慎被发现,即便没被拉去砍头或处极刑,也是被打入教坊司的。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试过焉知不行?”
郑氏站起身来,流着泪看着紫禁城的方向,哽咽道:“嫂子你不用再说了,我想了想,其实死也没那么可怕。总归清清白白的去,下辈子也还能跟二爷一同投胎,再做夫妻。”
林苑就不再劝了。
她无法动摇旁人的信念,亦如旁人无法改变她的决心。
郑氏离开后,她低眸看着手心里的小银镯子,一颗心慢慢定了下来。
虽她也不确定,城破兵荒马乱那日,她这病弱残躯能不能侥幸活着逃出城去,可还是要拼命试一下的。
若要她什么都不做,安静等着给覆灭的王朝陪葬,那她做不到。
硝烟四起的城外,此刻敌对双方暂且停战。
因为此刻高高的城头上,有一女人,一总角年纪的儿郎被人绑了上来,压在城墙上的单勾栏上。
“晋贼,你睁眼看看城墙上的人是谁!”
由踏道上城头的官员身着绯色官服,是刚被任命的守城大将。此刻他手指那女人孩童,凛然喝问。
“大哥!大哥救我——”
孩童见到城下的人,立马大声哭求,凄厉的声音传的很远,足矣令城下的人听清。
女人也凄惨哭道:“救救我们——世子,求你让王爷救救我们……”
坐在高大的战马上,晋滁仰头看过,兜鍪下的狭长眸子眯了眯。
片刻,他回头吩咐亲兵,声音无甚起伏道:“去请王爷过来。”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镇南王打马从后方过来,晋滁就示意他抬头往城墙的方向看。
“王爷?可是王爷?!”
“父王!父王救救辰儿,辰儿不想死啊——”
镇南王大概扫了两眼,就叹声跟晋滁道:“人老了,眼也花了,也不大看得清楚人。不过听声音似不像,想来也不知从哪找的人来,欲哄骗本王的。继续攻城,莫耽误战机。”
晋滁阖眸:“懔遵军令。”
镇南王刚要掉转马头离开,此刻城墙上却传来一句喝声:“国贼休走!”
镇南王就诧异的重新仰头望去。
城墙上那官员戟指怒目,指着他劈头盖脸的一阵怒骂:“国贼晋逊,豺狼脾肺,虎狼心胆,诋毁君王,冒渎圣躬,为私欲至万民涂炭,乃国之大贼!死不足惜!祖宗先辈,后世子孙,皆因你而蒙羞!还不快快悬崖勒马,省的让世人唾骂千古!”
镇南王使劲眯着眼看,问了句:“谁那是?”
晋滁这才注意到那高高城墙上的官员。
这些天里那些守城的主将换了一茬又一茬,让人看得也麻木了,刚就没太多在意。
此刻仔细一瞧,晋滁陡然直了脊背,眸色又凛又冷。
镇南王这会想起来了:“哦,是他啊,符居敬。”
便就大声冲着城头喊道:“本王代天讨逆,上合天意,下合民情,有何不可!若你这不识时务的蠢材能北面跪地,称臣听命,那我会考虑给你个好死。”
“呸!”符居敬怒目唾道:“国贼!老狗!本官堂堂正正的人,岂会向狗屈膝!”
镇南王大笑数声,而后对晋滁道:“一会攻城时候,箭千万射偏点,留他一命,等我亲自去剐了他。”
晋滁颔首。抬眼往城头上的凛凛浩气的官员那看了眼,而后抬手一挥,喝道:“全力攻城!”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
在京城五门道将失守的时候,自皇家寺庙传来沉闷的钟响声,沉闷的响在混乱的紫禁城上空。
八十一声,是帝王驾崩的丧钟声。
圣上,殉国了。
京城,哭声一片。
从丧钟敲响的第一声起,孙氏就将全府人都召集在院中。她很清楚,殉国的时候就要到了。
此刻院中,除了一直留在宫中议事的符以安,以及临时被圣上委任守城大将去守城门的符居敬,符家的人,无论主子仆人,还是男女老少,都在这里。
“你们老爷之前吩咐,丧钟一响,意味着城门将破,届时阖府需为国尽忠。”
此言一出,空气中陡然一寂,接着隐约传来些压抑的啜泣声。
孙氏面色平静的扫过他们:“如果不想随符家尽忠,可以就此离开。”
这些人里,有人视死如归,有人坦然面对,有人漠然麻木,也有惊惧害怕。
却无一人,提出离开。
林苑咬了咬唇,却还没等她开口,孙氏却朝她看来。
“林氏,仁以既然给了你放妻书,你便不是我符家的人。你走吧,不必留下来与我们一道。”
这话让林苑当即落了泪。
那日的休书符居敬连署名都未落,明显是气言而已,她婆母自也知道。如今却这般说,自是因看出了她不愿赴死之意。
“待给你们收了……尸首,我就走。”
孙氏目光柔和的看她:“成。也不必太讲究,待会随意找块布给我盖上便是。”
林苑忍着泪用力点头。
孙氏又看向众人:“桌子上有白绫,有鸩毒,有匕首,你们自行选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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