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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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自己去院中央的桌前,拿了一条白绫,然后转身步履蹒跚的进了正堂。

郑氏也哭着拿过一条白绫。在进屋前,她突然停住,手抓着门框回头,抽噎着对林苑道:“嫂子,我最爱吃卤鸡,若你当真能搏出条生路来,那请逢年过节时别忘了我……只要半只就够了。”

说完,也不等林苑回应,直接擦了眼,抓着白绫冲进了屋里。

林苑几欲伸出手去,几欲要上前抓扯住郑氏,想要对她说,既然怕就别死了,跟她走,去拼条活路来。

可最终却没有。只僵直在原地,看着郑氏决绝的身影消失在堂内。

她知道,她上前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这是郑氏的道,也是符家满门的道。

她无法阻止。

这一日,符家满门命丧于此。

这一日,林苑的眼泪像失控了般,止都止不住。

她单手蒙着眼睛瘫坐在桂树前,回想着在符家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欢喜的,悲伤的,争执的,快乐的,笑闹的……明明那些往事好似昨日,历历在目,为何转瞬间就成了此刻家破人亡的惨景。

林苑忍不住痛哭失声。

这世道啊,为何可以这般残忍。

不知何时,院子里变得一片死寂。

没有椅子倒地的声音,没有下人哀嚎的声音,也匕首划破颈项的声音……唯独长风扫过落叶,发出擦地的哗啦声。

林苑浑身陡然一颤,而后手心死死攥住粗糙的树干,抖着双腿站了起来。僵硬的扭过头看向那死寂的屋内,而后疯似的趔趄冲了进去。

“婆婆——”

“弟妹——”

悲戚的大哭声传的很远,却传不到远在城墙上誓死抗敌的官员耳中。

见到晋军蜂拥上城墙,符居敬知大势已去,遂仰天大笑。

“符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君王百姓!死后亦不愧泉下翁!符某纵死无悔!”

说完拔剑自刎,血溅城头。

晋滁的亲兵见了,忍不住道:“将军这……”

“由他。”语罢,挟戟骤马,高声大喝:“众将士听令,随我杀进城中!”

“诺!!”

旌旗蔽日,尘土遮天。

百万大军攻入京城,宛若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京城大乱。

京中百姓有躲在家中闭门不出的,也有拖家带口想趁乱逃出京城的,街面乱哄哄成一片,儿唤爹娘声,爹娘唤儿声入耳不绝。

穿着身粗布葛衣做平民打扮的林苑踉跄的往出城的方向走。

然而她大病初愈,身虚体弱,刚走过长街时就已经喉咙生烟,双腿抖得迈不开步来。

她忍不住环顾四望,也希望能侥幸找辆马车搭上,可如今急于出城的人那都是拼命的架势,马车呼啸疾驰连撞着人都不停。

稍作歇息后,林苑就只能咬牙继续前行。

她要出城,她要奔出条活路来。

第36章 夕阳似血

夕阳将落, 照的半空殷红似血。

林苑勉强使劲睁了睁被汗水糊住的双眸,喘着气往前方眺望。

五门道城楼那高高的绿琉璃瓦歇山顶还是那么远,明明她跑了这么久, 走了这么远的路, 可仰眸朝那城楼处眺望过去,却依旧觉得那璀璨的琉璃瓦好似远在天际边, 远的让她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城楼离她那么远, 偏那震耳欲聋的杀喊声却离她越来越近了。

金鼓齐鸣,喊声大举,还有那轰隆踏地的马蹄声,犹如江翻海沸,听的人浑身的每一处都在颤栗。

这时候身后有奔逃的百姓撞了她一下, 她双腿猛地一抖, 差点一头栽倒于前方的巨石上。好在及时抓住旁边的树干,这方勉强稳住羸弱无力的身体。

林苑疲惫的抬眸望了望遥远的城楼, 又环顾四望周围那兵荒马乱的场景, 想着自己这孱弱残躯,突然间心中腾起了些悲意。

她真能逃出吗?

天就要黑了,叛军入城待整顿之后只怕就要四处搜人, 她真的能在此之前逃出城去吗?

她没有信心。

双眸蒙上了一层灰暗, 整个人好似落了层生机。

耳边尽是金戈铁马之音,入目四望, 除了仓皇出逃的百姓,就是遍地的尸体。有被马踏而亡的,有被流矢击中的,还有被人砍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林苑惊颤的瞥见了不远处那死在桥头上的孩童。

三四岁的模样, 生的玉雪可爱。

大概是兵荒马乱逃命时候,不慎被摔折或踩踏致死。他软软的倒在那,眼睛却还睁着,好似还在寻他的娘亲。

她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乱世中这般命运的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她的瑞哥呢?可能平安无恙的走这一路程?

她不知道。

捂了捂怀里的银镯子,林苑闭眸咬牙用力的缓口气,而后抬手擦干了泪。

还没确定瑞哥是否安好,她哪里能安心去死。

逼自己提了口气继续前行。

只是在路过那孩童时,她到底没忍心,还是艰难的蹲下了身体,抬手帮他阖上了双眼。

金戈铁马的杀伐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犹似近在耳边。

林苑惊惧回头去望,就见远处尘头蔽日,马声啸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那交战的双方由远及近,她便也能勉强看清,是那宛如黑色洪流的黑甲兵,正在追杀一队残兵。

是叛军!叛军来了!

手脚煞凉了瞬后,她惊恐交加的就要起身逃命。

却就在将起的那刹,她眸光不期略过那软软的孩童时,猛地顿住。而后她迅速俯身,颤抖的将地上的孩童抱了起来。

黑甲兵中那挥戟大杀四方的大将本是无意朝前方扫过,却在收眸的一瞬猛地又迅速朝前方盯过,高大的身体刹那间僵了瞬。

狭长的眸闪过冰冷的意味。随即他冷厉呼喝一声,拨转马头,挟戟骤马,朝那趔趄奔逃的孱弱身影疾驰而去。

听得身后似有马蹄声朝她的方向奔来,林苑惊恐的回头仓促看过,但见一队黑甲兵凶神恶煞的疾驰而来,战马覆身甲,将士覆铠甲,束着臂甲臂褠,扬着森森长矛,举着滴血长刀,杀气铺天盖地。

林苑脑中一片空白。

只余一个念头,她活不成了。

不知是怎么奔上的桥面,她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跑,不知要跑向何方,也不知每踏出的一步是生路,还是死地。

桥面宽敞,从前是座桥市。

叛军未破城的时候,这里两侧摆满了浮铺,小贩们在此鬻馍卖酒,和面煮茶,游人如织,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每逢佳节时分,热闹更甚。

从前的时候,林苑也抱着瑞哥来过几回,还给他买过风车与花灯。

只是今时今日,再踏上此桥时候,却不复往日悠闲惬意,却是慌乱奔逃,无退路,亦无前路。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林苑口舌生烟,力气用尽,呼出的每口气都撕扯的心肺剧痛。

她知道,她跑不动了,也逃不掉了。

亦知,她的死期怕是也至了。

不由苍白着脸惨笑一声。果真是高估了自己,拼了命却到底也没能挣出条活路来。

不过能为瑞哥多争取些时日来,倒也瞑目了。

颤手伸进怀里,她掏出那珍藏的银镯子来,摸索着孩子的手腕戴了上去,在身后那枭鸣的马蹄声越过她前,拼尽最后一丝口气冲向桥栏,抱着孩子翻身跃下了长桥。

晋滁猛地勒马停住。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正值兵荒,不见船只,人跟孩子落下,宛若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不见挣扎的痕迹,只有漾开的水纹从落入出往外而去。而那落水的人很快就沉入冰凉的湖水中,转瞬就要没了踪影。

他绷着下颌,汹涌翻滚着某些情绪的眸底深处,尽是她纵身一跃的瘦薄背影。

孱弱,单薄,无力,宛若那濒死的蝶。

“捞人。”

晋滁盯着那湖水一处,兜鍪下的面容不辨情绪。

身后黑甲兵纷纷下马,脱了铠衣盔甲,跳湖捞人。

寒冬时分,湖水刺骨冰冷。

当黑甲兵将林苑捞上湖面时,她全身冻得已没了知觉,且口鼻呛了水呼吸不畅,整个人半昏半迷。

虽是如此,可湖面上那猛窜入鼻间的冰凉空气,与湖中那灌入口鼻的冰凉湖水明显不同,饶是她半昏着,却也有丝清醒的认知,她被人营救了上来。

心下不由苦笑,这是不想让她死的痛快吗?

昏昏沉沉被人拖上岸时,她耳旁突然传入一似陌生似熟悉的令声:“上岸。”

她隐约觉得奇怪,她既已被人拖上岸,那此刻那人喝令上岸,又是为哪般……她猛地一咳,吐出了些水来,拼力睁开眼睛的同时,骇然的往湖中看去。

她是抱着孩子跳湖的!

此刻那些本还在湖中捞人的黑甲兵陆陆续续的上了岸,空着双手,不见孩子的身影。

再望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林苑一下子冷的浑身发抖。

瑞哥,瑞哥……

若瑞哥没走成,这就是他的结局。

“瑞哥——”她凄厉的哭道,挥打开两边拉她的兵士,挣扎着就要扑腾着蹚进湖里。

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这要换作是瑞哥,她会不会当场疯掉。倒还不如先一刀杀了她。

两旁的兵卒重新将她扯回来,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往桥面方向而去。林苑哭破了嗓子,却依旧凄楚的朝着湖心方向哭喊着,口里大喊着孩子名字。

“瑞哥,瑞哥……”

被拖至一高头战马下时,她已没了力气挣扎,哭倒于地,浑身发颤。

晋滁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女人。

他见过她轻衫罗裙的俏丽模样,也见过她满身绫罗华丽模样,见过她大红嫁衣的清艳,也见过她浑身素服的清婉。

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穿着脏湿的半旧袄子,披头散发,宛若疯妇般哭倒于地的狼狈模样。

她惨白着脸,放声痛哭,哭到犹如气绝。

亦哭的他头似阵阵欲裂。

“带回去!”

一声喝令之后,两旁兵卒又来拖拽林苑的胳膊。

林苑被拖下去的时候见到了那马上之人。

身覆黑色铠甲,肩兽麒麟图案,臂甲臂褠皆泛着冷光。

他挟着长戟坐在马上高高看她,将落的夕阳打在他侧脸上,半边血红,半边冰冷。

林苑转过脸冲着湖心方向,哭叫了声瑞哥,而后双眼紧闭晕死过去。

第37章 教坊司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亥时, 叛军攻入皇宫,至此意味着前朝廷彻底覆灭。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紫禁城里进行了一拨大规模的清算。

愿意归顺新朝廷的官员, 大多被放过一马, 甚至其中有些官员可以继续留任,不会被剥夺府上的权势富贵。可亦有些宁死不从的刚烈臣子, 惨被杀戮, 阖府被抄家问罪,甚至被夷三族,九族。

还有些潜逃在外的罪臣及其家眷,则被逮的逮,杀的杀, 关的关。京城内外, 一片风声鹤唳。

长平侯府是个例外。

作为符家的亲家,本该被清算;可府上三奶奶杨氏与镇南王妃同出一宗, 之前阖府又力保下了她, 长平侯府此举这又无疑是有功。

新朝廷对长平侯府的态度也极为暧昧,既没说清算,却也没说放过。

只派了数百黑甲兵围住了长平侯府, 将阖府众人圈禁其内, 任何人不得出入。

府上等人焦虑异常。杨氏频频托门外兵士朝宫里递贴子,希望能入宫探望王妃。

镇南王妃及其幼子当日并未命丧城头, 全赖朝中有投机官员,暗中指示守城副祭旗的时候刺偏了些。母子二人这方侥幸留得条性命来。

对于长平侯府杨氏的拜帖,镇南王妃没回应却也没驳回,对外只传与幼子在宫中养伤,不便见客。

十二月初一, 是钦天监算出的良道吉日。

镇南王登基,立国号为晋,改元建武,称元年。

同年,立长子晋滁为皇太子。册嫡妻杨氏为皇后,封幼子晋辰为陈王。

御书房内,在与新任的太子定好功臣封赏的名单后,圣上晋逊突然抬头问他:“皇后前日想向朕讨个情,是为那长平侯府的。你如何看?”

晋滁当即禀道:“敕赏封罚,当以功过来定。儿臣以为,按朝廷章程来办即可。”

“说的也是。”

接过大总管王寿递来的解渴温茶,圣上大灌了口。

“对了,好像那罪臣符居敬的家眷可还在牢中?”

圣上似只是不经意的一问,晋滁却也面无异色,只颔首应是。

“可还惦记?”圣上挑眉问:“似乎记得昔年你求之不得来着。”

“父皇也说是昔年了。”

圣上抬眼看他,凤表龙姿,双目如潭,一身团龙的皇太子绛罗红袍,愈发衬的他俊朗无匹,贵气逼人。偏那额上突兀的疤,那般醒目又刺眼,任抹了何等祛疤良药都难以消除。

这般的耻辱不会轻易忘了罢。

“即便如此,那就不必留她了。去砍了罢。”

晋滁立于原地不动,只半阖眸道:“父皇既恨符居敬,又何必如他的意。”

圣上捋须颔首:“这倒也是。还是充入教坊司吧,想必那符贼泉下闻之,也能气到生烟了。”

待太子离去,王寿躬身又给圣上续了杯温茶,笑道:“老奴瞧着,太子殿下似是还多少惦记着呢。”

圣上灌口茶,道:“一妇人而已,由他。”

说着,又笑了声:“王寿,你不懂,要朕当真砍了她,那太子才会永久的惦记着。”

一个男人长久惦记着一女人,要么是没弄到手,要么就是没弄够。

推案起身,圣上朝外走去,边走边问王寿凤阳公主的事。

王寿道:“凤阳公主自也猜着了几分当日真相,如今想必是恨毒了奴才了。”

“没事,有朕在,她奈你不得。”圣上道:“若再闹,那看来就是新选的驸马不如意了,你去将那没用的卵祸当她面宰了,想来能安分好一阵。”

王寿躬身应是。

晋滁踩着双头舄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上了马车后,就直接令人往大理寺狱的方向去。

田喜知他心情不虞,一路上自是不敢吭声。

自打攻入紫禁城以来,他们殿下每隔三五日必会去那大理寺狱一趟,而每每这时,殿下心情必然不佳,他们这些随行伺候的自要谨言慎行,省的这档口惹了殿下眼了。

大理寺卿恭敬的将这太子殿下迎到了关押重犯的地牢中。

踩着双头舄,晋滁从高高的台阶下来,不动声色的走过地牢昏暗潮湿的通道,来到最里面那褊狭阴森的牢房中。

他没有让人开锁,只是隔着重重的栅栏,借着壁灯微弱的光,平静的看向牢房里的人。

里面的人蓬头垢面,身上头上沾着稻草,此时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堆拢起的稻草轻摇着,时不时嬉笑或大哭两声,似是疯了。

此时此刻那散发着腐霉的监牢里,那怀抱着稻草嬉笑哭泣的疯妇人,再也不见昔日的半分模样。

“给她收拾干净,送去教坊司。”

说话这句,晋滁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建武二年的新春,是在改朝换代中度过的。

朝廷忙着论功行赏,封候拜将,百姓则忙着适应新潮新气象,忙着唏嘘京城那些一夕间覆灭的王公贵族,又忙着羡慕那些一夜间崛起的新贵。

至三月,新朝的敕赏封罚皆已完毕,朝廷秩序正走向正轨。

“多谢娘娘说情,长平侯府才能就此保全。”

坤宁宫中,杨氏俯首叩谢,感激涕零。

皇后咳嗽了几声,而后抬手将她虚扶起。

“自家姑侄,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来。日后,你也不必唤我娘娘,直接唤我姑母便是。”说着,忍不住拭泪:“杨家满门,此后也仅有你我姑侄二人了。”

想起惨死的爹娘兄弟,杨氏也忍不住悲哭起来。

姑侄抱头痛哭一阵,皇后擦了泪,道:“好在圣上感念长平侯府保你一命,所以格外开恩,未削你府上的爵位,只是林侯爷的官职却是降了。”

杨氏道:“阖府人的命能保住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又哪里敢奢求其他?如今还能保住爵位,公爹还能继续为官,已经是承天之幸。”

重新坐回凤榻前的绣椅上,杨氏这时想起另外一事,又迟疑的问道:“姑母,之前与您说的我家三姑奶奶那事……”

皇后摆手叹道:“你所求的这一事,怕是办不到了。”

杨氏一惊。

皇后解释道:“你是不知,圣上恨毒了那符御史,又焉能轻易饶过其家眷。你听我一句劝,此事莫管了,你待你家那三姑奶奶也算仁至义尽了。”

教坊司坐落在京城牌楼南边的胡同里,隶属礼部为官家妓院,供奉权贵皇亲。

因旧朝覆灭,教坊司里就发配来许多罪臣的妻女,其中不乏资质端丽的貌美女子,让京城的新贵们每夜流连忘返。

要论模样最俏的,莫过于前朝左都御史的夫人了。生的那是仙姿佚貌,令人见之忘俗。

可叹夫亡子丧后就疯了,见人就疯疯癫癫的拉着问她儿子下落,又哭又笑的疯魔样子,生生损了那好顶好模样。

当然,也有那浪荡子不在乎她疯癫的,起了想要春风一度的心思。可在得知长平侯府使了重金包下她后,便也只能且将这心思按下。

毕竟如今那长平侯府好歹有皇后娘娘罩着呢,还是莫要捋虎须的为好。不过暗地里损上那长平侯府几分是难免的,堂堂侯爵的女儿,当朝重臣的内眷,却身处教坊司里,供男人们品头论足,光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津津乐道的了。

这日,得知贵锦院的那位又疯疯癫癫的跑出去时,教坊司的鸨母忍不住叹口气。

“有龟公跟着吗?”

回话的人忙点头:“她院里的那两都跟着呢。”

鸨母道:“你再找两人过去跟紧了,莫出了事。”

教坊司的乐妓都登记在册,要哪个出了事,她这管事的多少也会有些麻烦。更何况那位的娘家爵位还在,她多少也得重视些。

林苑跌跌撞撞的穿过长街,逢人就抓着问,可见过她儿。

后面跟着的几个龟公见她疯疯癫癫的不是闯进人家里,就是闯人铺子里,不由认命的过去又是赔钱又是赔礼,好在这些银钱还能从那长平侯府那讨回来,否则他们定要那疯妇好看。

再又一次被人店铺掌柜的抓着赔钱过后,他们丧气的垂首出来,抬头四顾正欲寻那疯妇身影,却吃惊的发现,人不见影了。

不过却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想那妇人脚程慢,又容易打听,左右他们还能跟丢不成。

最多也自是怕离了他们的眼,怕她出事罢了。

几个龟公跺脚呸声唾骂了几声,要不是怕回去挨板子,他们管那疯妇死活。

这条长街有几条胡同,哪处有死角,哪处可以做她藏身的落脚处,哪处又能最近去往她藏物的地方,继而转道去城门,林苑观察了许久了。

为了这一天,她谋划了数个月。

偏僻巷子里的破旧框箩里,林苑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哪怕那些龟公打眼前走过,她亦纹丝不动。

直到一刻钟后,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终于远的不复传入耳中,她方轻手轻脚的将头顶箩筐拿起,迅速脱掉外衣,露出里面褐色衣服。

掏出袖中藏的药水,她迅速将脸脖与手抹匀,很快那被药水涂过的皮肤就变得黑黄起来。

把头发草草一拢用木枝挽起,她抄了近路低头快走,压着紧张,尽量面色平静的出了巷子穿过人群,往市肆的方向而去。

路途中,她与那几个龟公有两三次远远的照面。

好在他们也只是匆匆一瞥就走开了。

林苑暗松了口气。

也是,她都这般模样了,不仔细打量的话,应不会被人轻易认出来。

世上又有几人能像晋滁那般眼毒。

终于,在她力竭之前,她赶到了市肆。

第38章 万般筹谋

半旧的马车在城门处被拦了下来。

林苑将户籍与路引恭谨的递了过去, 小声解释说建武元年的时候来京探亲,后因战乱滞留城中,直至建武二年。

守城的卫兵看她一眼, 而后翻看那户籍与路引。

路引上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要到何处列的十分详细, 盖的是柳州当地官府的官印。永昌二十年的。

对此,守城卫兵习以为常。因为战乱, 京城内多得是滞留京中的外乡人, 如今新朝秩序渐渐稳固了,圣上就允了开放城门允百姓出入,近期城门口就多了不少排队等候出城归乡的外乡人。引路自也是永昌年间的,别说二十年的,往前数两年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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