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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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稳婆惊见面前那惊人之姿的太子爷,其面上的笑意竟慢慢收了起来,低眸望向那小皇孙的目光似隐有不甘,上下反复的审视。

稳婆不知说错什么,心头咯噔一声,两片嘴唇死死抿住,这回真如闭了嘴的蚌壳一般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周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就连前头在屋内哭声嘹亮的小皇孙,这会功夫竟也不哭不闹了。

田喜朝那稳婆方向狠瞪了眼,稳婆瑟缩了下,脊背愈发躬了起来。

“小皇孙与殿下长得还真是像呢。”田喜朝襁褓处挨近了些,小心翼翼打量了会,又道:“唯独这眉毛,与殿下的不像,却是像极了良娣娘娘。”

晋滁的目光倏地盯上小儿略微浅淡的眉毛,“是吗?”

田喜点头:“奴才瞧着像,而且这额头这脸庞,也多少像良娣娘娘。不过初生儿面色红皱,如今看不大出来,待养上些时日,就肯定会像了。”

小皇孙的眉毛浅淡,不似太子的长眉锋利浓烈。晋滁反复在那两道眉处打量,终于他硬邦邦的面上又再次挂起了笑容来。

田喜见了,暗松了口气。

这一夜的京城,多少户人家未眠,待到各家探子回禀,太子府的人满脸喜气的赶到宫门口候着,就等翌日开宫门入宫报喜,各家又是几番思量。

翌日,得知了太子府喜讯的京城世家大户,无不令人驱赶着马车,排着长队的到太子府上送贺礼道喜。

路上有官员偶遇去往太子府方向的林侯爷,无不纷纷给他让路,不管心头如何想,面上皆是挂着真心实意的笑给他道贺。

“诸位客气了,都是太子爷厚爱。”林侯爷谦虚的回复,可那坦然接收众人恭贺的姿态,也让旁人看的明白,长平侯府是要该换阵营,投靠太子。

想想也是,他家嫡三女如今受太子爷盛宠,如今又诞下皇长孙,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哪里肯再走皇后那条看不见前程的路?

即便换作他们,也是会选择与决裂的嫡女重修旧好。脸面算什么,锦绣前程家族利益最是紧要。

圣上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早膳,他素来喜欢食用大鱼大肉,就是早膳也是如此,可今个在听到这个喜讯时,见到满桌的鱼肉却顿时没了胃口。

扔了碗筷,他擦了擦嘴角,而后伸手道:“拿过来。”

报喜的奴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奏表双手呈递了过去。

圣上翻开来看,奏表里除了详细奏了小皇孙诞生的时辰,斤两,以及模样外,还着重奏了良娣林氏产子的不易,请求额外晋封其为侧妃。

“侧妃?皇长孙的生母,这位份倒也不为过。”圣上不冷不热道。

王寿的目光打那奏表一扫而过,皱了皱眉,而后默不作声的依旧低着头。

圣上在那侧妃两字再次看了眼,重重将奏表阖上,而后拿起碗筷继续吃饭。

王寿愈发将头垂的很低,呼吸都放轻。

二月初一这日,太子府外车水马龙,京城里数得上号的

权贵家族大半数都给太子送了贺礼,直至过了晌午,还有人排着队的前来恭贺。

待这日过了,终于有人察觉出不对来了,因为宫里异常平静,从圣上到皇后至宫妃,没有人向宫外的太子府送出任何的赏赐。

这是极其反常的。

不少权贵大臣心头惊疑,圣上这态度,是对太子,还是对皇长孙?

太子对此没有置喙什么,只是两目愈发幽暗,立在殿门外沉沉望着金銮殿的方向,一直待到了宫里头下钥的时分。

肩膀一重,厚实的鹤氅披在了他身上。

“殿下,外头天冷,莫着凉了。”

田喜边给他披着鹤氅,边忧心道。

主子的事他一奴才也不能过问,可他心里头却是对圣上不满的,圣上弄这一出不止狠狠打了太子爷的脸面,也着实伤了太子爷的心。

晋滁的眼皮动了动,这一动,眉毛上落得雪花扑落了下来,几些落在他脸上,几些细碎的落在铺满积雪的地面上。

他扭过头来看田喜,沉眉, “不是让你守着良娣?你怎么出来了。”

田喜忙解释:“良娣这会睡着了,奴才不敢在里头扰着,这方悄悄退出来了。”

晋滁颔首,面色稍缓。

他再次转过头来看殿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凌乱,飞散,夹杂在冬日的朔朔寒风中,凝成一片冰冷的天地。

这般的冰天雪地,让人格外贪恋屋内的温暖。

“多搬个火盆放屋里。”

他拢起鹤氅,边转身进了殿内,边低声吩咐。

田喜无不应下。

朝臣还以为太子喜得麟儿,少不得要请上三天假在府内陪伴宠妾爱子,却没料到仅隔了一日太子就一身寒肃的上了朝。

待早朝开始,朝臣方知,太子爷之所以这么紧着时间上朝,是来者不善,专程为了与圣上对抗。

整整七八日的时间,朝堂上战火弥漫,剑拔弩张,皇家父子的关系恶劣到极点。天家的事,朝臣不好插手,可处身朝堂,他们难免也被这把火给波及到。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没有给太子爷送贺礼的人。

林苑这两日方觉得身体缓了些。

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不大利索,从怀上就孕吐,一直到生产前的那几日,依旧反应强烈。孕期遭了罪,身体也随之虚弱,生的时候也就不顺利。

生那会她使不上力,内心又心灰意冷,好几回她甚至都起了念,不想将他带上世上。

可转念一想,心头又涌上无限悲哀,因为他又有何错呢,手脚都发育成熟了,身体各个器官也都发育成熟了,能隐约听见外头的声音,也能感知到痛,她又如何能下得了狠心去残忍的剥夺他幼小的生命。

一天一夜,她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啼哭的那刻,她却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一刻她脑中空白一片,恍惚中好似觉得身体飘荡荡的,犹似游魂游离在尘世间。

田喜见她吃完补药后就双目发直的怔在那,唯恐多思伤身,他忙示意那奶娘抱孩子近前,而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从奶娘孩子抱出来。

这几日他跟着奶娘学着,抱孩子的姿势已经十分熟稔。

“良娣娘娘您瞧瞧小皇孙,这会刚吃饱了奶,可精神着,您瞧瞧多可爱。”

林苑动了动眸,总算从混沌里拉回了些思绪来。

田喜见她朝孩子的方向看来,很有眼色的就将孩子往她跟前凑了凑,“您瞧瞧,小皇孙可真乖。”

孩子刚生下来时是皱巴巴的,可皇家的孩子不缺奶水,不过养了区区几日就养得白白胖胖的,如精雕玉琢的雪娃娃般,很是喜人。

田喜见他又要将拳头往嘴巴里塞,下意识的就将他的小手重新塞回襁褓里,边摇晃着边哄着:“乖乖小皇孙,您的小手可金贵着呢,可不能吃。”

这会突然感到落在身上打量的目光,田喜悚然一惊,慌忙就要下跪请罪:“奴才……”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苑制止他,声音如常:“你不必诚惶诚恐,你用心对待小皇孙我很感激,不会怪罪于你。”

田喜抱着小皇孙僵立在那,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小主子再小,那也是他们这奴才的主子,焉能这般亲昵对待?更何况宫里头的那些主子们多有忌讳,不愿让龙子皇孙与他们这些宦官多接触,嫌晦气。

“不必紧张,我没那么多忌讳。”

林苑让婆子扶她起身,半倚在床头,又让人搬了椅子让田喜坐。

田喜试探的将孩子递给她,她也没反对,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田喜半松口气,略有小心的坐在椅子上。

“我看你抱孩子的姿势十分熟稔,是不是底下有弟弟妹妹?”

林苑问声温和,田喜心头却打了个突。

他是深知这位主的性子的,往常连对着太子爷都冷言冷语的,有时候甚至连冷语都不愿多说两句,如何就温声细语的要与他唠起家常来了。

田喜心里有疑问,可嘴上却不耽搁的如实回道,“奴才打小就被卖到宫里头去了,因为年纪小,家里的事早就不记得,有没有弟弟妹妹,奴才也不记得那么清楚了。”

林苑听后点头,道:“倒是可怜,无亲无故的。”

田喜就道:“谢娘娘怜悯。不过奴才比较其他奴才算是走运的了,当年在宫里头没遭多少罪就遇见了咱们太子爷,太子爷仁善将奴才要了过来跟在身边,一晃这么多年,也从未亏待过奴才。”

她闻言就淡淡的扯唇,面上浮现的是虚弱的苍白。

田喜忧心道:“娘娘要是累了便歇着罢,您如今可得好生养着,操劳不得。”

林苑偏头闷咳几声,望着怀里已经迷瞪着眼儿似要入睡的孩子,半阖了眸带些疲惫道:“田公公,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骨不利索,往后怕是照应不到小皇孙,所以得劳烦你辛苦些多加看顾了。”

田喜退出房里后,脑中一直在回荡这林良娣这最后的一句话。他总觉得她这番话似乎别有深意,可左思右想,他又想不出个中关键。

太子今日下朝有些晚,可回来时却是神清气爽,一反之前的沉郁之态。

田喜眼尖的瞧到太子手里的圣旨,再瞧马车后头跟着的那些个排着长队扛着箱子的宫人,心头有几分猜测,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圣上这是妥协了?

圣上的确是妥协了,赐了重赏,也给孩子起了名字落在圣旨上,承认了皇长孙的存在,也承认了他们母子的地位。

但对于太子要晋封林苑为太子侧妃一事,圣上虽是松了口,却道不是时候,等等再说。

太子虽不满,可未再坚持,他亦知圣上能松了口已是极限,其他的等日后他再办法。

而此行太子也不是没有妥协,他妥协的是九门提督统领一职,换下了他的人,该做圣上的人。

晋滁进殿后,在火盆旁暖了身子后,方起身往内屋的方向走。依旧还是停在房门口的方向,半撩起厚实的软帘,目光缱绻的望向屋内。

太医说女人月子里不能动气,所以这些时日他不敢进去打搅,毕竟他如何不知因强求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她心中有怨。怕她见了他忆起他的逼迫而生了火气,他遂忍着不进屋,想的紧时就站在门边,默默的往里面看上两眼。

屋里头地龙烧的很旺,暖意融融的,屋里的八扇屏风被搬到了侧里边不碍视线,这般哪怕隔了段距离,也能让他得以窥见床榻上的人。

暖黄色的床帐被放下了一层,隔着薄薄的纱帐,他看见床榻上的人安静的侧卧着,被角掖的严实,而在她臂弯里,他们的儿子乖巧的在那躺着。

他看的有些痴,觉得眼前这一幕犹如一幅静止的画一般,温馨的让他手脚都发暖,诱惑着他忍不住举步上前。

饶是他脚步极轻,还是惊动了卧榻的人。

林苑伸手扶了扶额上的抹额,闭眸缓了缓睡意后,就睁了眸,手指撩开床帐缓缓望向床榻外那无措立在那的人。

冷不丁与那莹润沉静的眸子相对,晋滁顿觉刹那舌根发干,望着朝思暮想的那张姣美面庞,他出口的话就带了几分错乱:“我是想来与你说,父皇今日早朝下了谕旨,定了孩子的满岁宴在太和宫举行。还给咱们的孩子赐了名字,尧。”

尧,晋尧。

林苑无声将名字在唇齿间滑过,瞬息后轻微弯了弯唇,嗓音轻柔道:“尧天舜日,这名字,寓意极好。”

晋滁一怔,有过刹那的不敢置信。紧接着巨大的惊喜在胸口间澎湃起来,浇的他几乎有些站不稳。

从孕期起她就没怎么搭理过他,整个人也好似游离在尘世之外的仙佛一般,不笑不怒,不喜不悲,看得他都有些心慌。

他知她是恨毒了他,可他宁愿她继续恨着,继续对他恶语交加,也不愿让她对他无视。

如今她肯温声细语的与他讲话,可是因为孩子出生后,她想开了?

他忍不住朝她走近几步,隔了近些,便能看清她盈澈眸底的平静,还有她臂弯里孩子熟睡的面庞。

“尧儿被给予厚望,他的名字岂能马虎?咱的孩子是有福气的,比我命好。”他忍不住又上前两步,合掌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温厚的掌心里,而后他顺势在床边坐下,狭长的眸子柔和望着她,半是玩笑半是叹气道:“不像我了,只因当初我是在滁州出生,父皇想也没想的就丢给我一滁字。”

他以玩笑的口吻说着,可她依旧能听出其中的低落。

这是林苑第一回 听他谈及他从前的事。

便是他们二人当年情浓时,他也对他小时候的事情讳莫如深,从不多提半句。

倒是如今他们隔阂深深,他却似想推心置腹的与她谈及这些。

林苑没有多余的感受,毕竟到了如今她这个境地,就只余命运推着她来走了,甚至,都不知能走多远。

轻微用力挣脱开他合拢的掌心,她伸手覆上襁褓,低了眸望向熟睡的孩子。

五官脸庞,几乎与他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想扯抹笑出来,可嘴唇僵硬的,拉扯半分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

“如今孩子生了,你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莫名的一句话让他诧异的看她。

林苑终于扯了抹浅淡的笑来,她抬眸定定看向他,问:“不是吗,你千方百计逼我生他下来,不是就为了让你心愿得偿?”

他怔怔的,嘴唇动了动,忍不住想说不单是这般。可不是这般又是哪样?在她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湛黑眸里,他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孩子的确是我所愿,可是,难道你就不喜欢?”他握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手指去触摸孩子熟睡的眉眼,呼吸含着灼热:“你瞧瞧他,像极了我们,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他有我的血脉,亦流着你的血脉。”

指尖触摸到了孩子柔软的眉毛,又由他掌心力道带着,摸上了孩子的眼尾。

她见过孩子睁开眼睛时候的模样,双眸如黑葡萄般的,的确像极了她。

一触后她猛地缩了手,却被他强势握在掌心里。

林苑没有再挣扎,只是低声道了句:“如今,你如愿了便好。”

他的性子霸道,事事都要如他意,大概他有生以来,也的确事事如愿了,而唯一脱离他轨道的仅有她一个。不过如今也如他愿归了原位,成了他的人,生了他的孩子。他以她来成就他的圆满,他的人生应算是无憾了。

晋滁皱了眉,觉得她这话说的他不舒服,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她已经冷淡的垂了眼,道是想要休息。

他只能止了话,饶是心里头还有许多话想与她说。

他想说他们之间的将来,想说他给她跟孩子做好的安排,还想说些额外的情谊……

“那你好生歇着。”他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伸手轻触了下她头上红色的抹额,转而又贪恋的覆上了她苍白的面庞。

她的面色总是泛白,面上神情也总是冷清,让他忍不住想用最艳丽的颜色来装点她,好映衬的她多少流露些生动来。

待房门重新阖上,林苑又睁了眸,怔怔的望着床帐的方向好一会后,又缓缓望向怀里熟睡的孩子。

她望着他天真的面庞,内心却在淌血。

何其不幸,他投胎做了她的儿。

而她能给他做的,真的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多的,一步她做不得。

第82章 阴谋?阳谋?

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三月, 晴空万里,沐浴在春日暖光中的皇城,碧瓦红墙, 金碧辉煌, 仿佛一副瑰丽的画卷。

皇长孙的满月宴在太和宫举行,天刚蒙蒙亮时, 文武百官就穿戴齐整, 带着珍贵的贺礼候在宫门外,只等宫门大开时进宫贺皇长孙满月之喜。

太子府上天尚未亮就开始忙碌起来,虽不在府上设满月宴,可整个府上照旧张灯结彩,后殿檐下都挂满红灯笼, 府上下人都排队领着铜钱与红鸡蛋, 高声贺着主子大喜,一派热闹喜庆。

“吉时将至, 我得带尧儿进宫去了, 大概会在宫门下钥前归来。你且在家好生歇着,若觉无趣,就吩咐田喜请个戏班子入府, 唱个曲儿给你解解闷。”

穿戴好了吉服, 晋滁就从田喜那接过孩子,抱着来到林苑的床前。宫灯的光晕透过灯罩氤氲到厚厚帷幔掩印的床榻之中, 在她困倦的眉目中落了浅浅的光影。

“我知了。”她蠕动着唇她低低应了声,说着手肘支了力就要坐起身,却被他制止住。

“天儿凉,你莫起身,待一会我们离开后, 你再睡会。”

她的身子骨差,饶是坐满了足月整个人也恹恹的,晋滁自更不可能拿她的身子冒险,况宫里头规矩繁冗,他怕她吃不消,所以孩子的满月宴就没让她参加,只待她养一养,等后头再赴孩子的百日宴及满岁宴也不迟。

这个时辰天还未大亮,她床前的帷幔也笼罩着,所以饶是屋里头点着灯烛,也觉得光线朦朦胧胧的。

可床前立着的人存在感极强,一身朱红色吉服,吉服上绣着衔金线的五爪团龙,贵气逼人,不容人忽视。此时他一手轻撩起垂落的金色帷幔,一手则抱着稚儿,立在几盏烛光交织的光影中,欲言又止的望向她。目光灼热,殷切,却又压抑。

林苑转瞬就落了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晋滁的眸里落了层阴翳,却转瞬即逝,只不动声色的抱着孩子上前半步,倾身往她的方向递过去。

“今个尧儿满月的喜日子,你不抱抱?”

林苑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就落在他怀里稚儿身上。这一月来,她见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当见她精神略好些时,晋滁总是想法设法的抱孩子过来欲让她亲近,可每每总让她以精神不济怕吵闹为由推拒。大概是怕适得其反,他没有过多的勉强她,可孩子的情况却总会借由旁人的嘴,传到她的耳中。

她双眸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孩子,距离上回见,似乎又长开了些,胎发攒成了细细的小辫束在头顶,肉嘟嘟的小脸,殷红的嘴唇,五官肖似他的父亲。看得出他被喂养的极好,白白胖胖的,双腿有力的蹬着,确是如那奶娘所说,是个爱闹爱扑腾的。此刻他穿着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大红色吉服,只是吉服上绣蟒,愈发衬的小小稚儿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庞落入她的眼里,却仿佛惊痛了她的目光,让她下意识的仓皇转过了眼。

见她反应,他心里一堵,生生逼出些难受劲来。

“时辰到了,那我就带尧儿先……”

“伯岐。”

正满腹失望的抱着孩子起身欲走的人,冷不丁听得她的唤声,顿时惊喜的回头,潋滟的双眸尽是期待。

林苑动了动唇:“孩子既然是你期许的,那望你能好生待他,能……护他几分。不求他能富贵显达,只愿他能一生平安顺遂。”

晋滁的喘息就粗重了起来,好半会方压制了情绪。

“你这话又是何意?何为我所期许?难道对尧儿,你这做娘亲的就没有过期待,哪怕半分?”说到这他难免有些意冷,不免恨声:“又何必言好生待他之类的话,难道我会待尧儿不成?孤待他如何,你心里又如何不清楚!”

说罢,他抱着孩子掀了帷幔,脸色不善的就要离开,可就在踏出两步时,心头猛地一跳。

“好端端的,你为何会突然说这般话?”

隔着厚实的帷幔,他回头死死盯着床上的人,狭长的眸子充满了警惕与谨慎。

帷幔后的人不过两息没有应答,他脑中就已闪过万千念头,几乎按捺不住的就要折身冲到她榻前。

在他急怒之前,终是从床榻方向传来她伴着低咳的声音:“皇长孙总是备受瞩目的,况时易世变……你若真心护他,便叫他做个富贵闲人便可。”

她话音落后,他怔在了原地。

他听懂了她所谓备受瞩目之后的未尽之言。

皇长孙,不是皇嫡长孙,因而在这些对他瞩目中,不免掺杂着诸多恶意。

他低眸看向怀里的稚儿,忍不住抬手去抚他头顶的胎发。除了怀里稚儿,他从未想过将自己将来的位置让给旁的孩子,况有他保驾护航,又有谁敢将那些恶意伸到他尧儿身上。

不过这些,他觉得还不是时候与她说道。

“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其他的不必思虑过多,有孤在,定保你母子一生尊贵。”

撂下这番话后,他抱着孩子大步离开了殿,上了马车,带着一干护卫出府,浩浩荡荡的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田喜瞧着太子临去前的脸色不大好,之前又在殿外隐约听得里头似有争吵声,心里揣测了几番,不免有些惴惴。

“良娣娘娘,您醒着了吗?”

田喜在内殿外放轻声音唤了句。

片刻后,内殿传来林苑的声音:“醒了,你进来吧。”

田喜忙应了声,道:“那奴才这就进来伺候您梳洗。”

林苑支着身子坐起了身,歪靠在床头上,这时田喜放轻了脚步进来,双手搭着条拧好了的温湿毛巾。

林苑接过擦过手脸后,重新将毛巾递了给他,皱了眉闷咳了几声。

刚将厚实帷幔束了起来的田喜,又急急要将帷幔放下来,“良娣娘娘可是冷着了?”

林苑伸手制止了他:“收拢起来吧,挂着闷,况屋内地龙烧的热,并不冷。”

田喜迟疑的应了声,可到底还是将两边的帷幔都收拢了起来。

“田公公,你近前来些。”

收拢了帷幔,田喜就依言近前,余光瞥见她伸手往枕下摩挲几番,而后就抽出了条纤薄的帕子出来。

“娘娘这是……”

上好的红色绸缎帕子上绣了条憨态可掬的金红色的鲤鱼,活灵活现,纤毫毕现。饶是帕子上未绣半字,那林良娣也未言片语,他又如何不晓得,这帕子定是绣给小主子的。

指尖抚了抚那锦鲤,林苑低声:“就愿他,一生幸运,顺遂吧。”说着就将帕子递了过去。

田喜接过帕子,欲言又止:“娘娘刚才何不当着爷的面说给小主子听,那太子爷不知会有多欢喜。”

林苑闭了眸,“你下去吧,我再歇会。”

田喜就不敢再多言,双手端着帕子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皇宫太和殿内,宫娥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其中,君臣举杯相庆,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皇长孙的满月宴上,太子爷的风头自是无人能及,抱着孩子眉眼带笑的接受群臣的祝贺,整个人一改从前阴晴不定的模样,变得如沐春风起来。

要说另外一个风头无两的人,那便数在座的长平侯府上的林侯爷了,虽所他顾忌准太子妃礼部尚书于家的脸面,摆足了谦逊的姿态,可同僚的恭维与道贺,还是让他止不住的志满意得。

于家的人面上多少闪过些不忿之色,两位准太子嫔的吴刘两家之人却不多言,只闷声喝酒。

众臣心中皆有官司,不过都是人精,自不会厚此薄彼,敬过那林侯爷,自然也会借着由头敬过那几家的酒。毕竟将来日子长着呢,谁知道笑到最后的又是哪位,如今结不结善且不说,好歹不能让人记离开仇。

凤阳公主将那些命妇的神色也看在眼中,拿了琉璃盏入手,倒了杯清酒,缓缓送入红唇中。

“来,让尧儿近前来,朕看看。”

酒过三巡,圣上捋着胡须笑道。

太子就抱着孩子近前,圣上拍拍掌,接过孩子抱了抱,哈哈笑道:“这小子还挺沉。”

太子笑道:“都是他娘亲照顾的好。他是养的白白胖胖的,倒是累着良娣给生生累病了。”

圣上闻言只嗯了声,便不再接他那岔,只转过身问王寿,“你看皇长孙长得随了谁?”

王寿小心的往皇长孙精雕玉琢般的面上看过,而后惊叹道:“老奴左看右瞧,都觉得皇长孙就如那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一般,这是随了仙气了。”

不等圣上再言,旁边坐着的皇后突然插嘴道:“可不就是仙童一般,瞧着就讨人喜欢。皇长孙这模样,也是随了太子了,打眼瞧去,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皇后的话一落,殿内的气氛随之一默。

明眼人自瞧得出皇长孙的长相随了太子,可当着圣上的面还真没人敢提,因为太子的长相是随了故长公主,而天家夫妻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故长公主犹如一根刺扎在了圣上的骨头上,连王寿这个太监都知尽力避讳着不往这上面提,皇后又焉能不知?

只是她胸口里一直堵了口气,那长平侯府的嘴脸着实让她不快,再看这孩子心头难免就生起些恶意来。

圣上往皇后那看过一眼,而后又在皇长孙面上打量几番,点头笑了声:“是像极了故长公主,不,懿德皇后。”

懿德,是给故长公主追封的谥号。

晋滁也往皇后的方向看了眼。皇后的脸僵了瞬,而后尽量自然的瞥过脸去,佯作与旁边嬷嬷低声谈话。

深吸口气他按捺下胸口郁燥,他倒不惧旁人拿孩子的长相说事,孩子的模样随了他,他只有高兴的份。可今日这场合,他本是想趁机向圣上提议,给她提下位份,如今被搅了场只得作罢,这让他如何不恼。

“朕瞧孩子疲乏了,不如让人抱下去歇着罢。”

圣上说着就要将孩子递给身后的王寿,却被晋滁又给抱了过来。

“尧儿认生,让他奶嬷嬷抱着在一旁歇息便成,省的他一会醒来见不着我,又要哭闹不休。”晋滁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圣上摇头失笑。

晋滁抱着孩子下去后,就招来奶嬷嬷将孩子交给了她,低声嘱咐一番后,就让她带着孩子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处歇着。这在群臣看来,无疑再次坐实了天家父子不睦,儿子非得就在自个眼皮子底下守着,这是得多么不信任圣上。

这一幕落在另外有心人的眼里,目光不免晦暗。太子对皇长孙太重视了,简直违了规制,不,或许应说子以母贵,太子在那个女子身上已诸多破例,颇有万千宠爱之势。

吴刘两家无声对视一眼,而后各自别开。

宫里的守卫,每两个时辰一换防。

今日宫里头设宴,文武百官皆在其列,可作为担任着防卫皇城之责的禁卫军的大小统领,可并不在其列,毕竟职责紧要,尤其是这种时候,更要仅守岗位,避免出现丝毫差错。

尚未至午正时刻,不到换防的时候,李副统领就见王统领带着一干禁卫军,少说也有两三百人,正往他所守的宫门方向而来。

李副统领心神一紧,却不等他上前询问,王统领已手持令牌,冷声令他开宫门。

令牌是真,李副统领自然得依言开了宫门,只是他余光瞥见那王统领袖口露出的一截明黄色,顿时心头突突直跳,当即意识到那是圣旨。

等王统领一行人出了宫去,李副统领越想越不对,皇长孙满岁宴的时候,圣上如何就着人去宣圣旨了?若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太子那边应也会提前拍个人过来与他通信,毕竟他是太子的亲信。

这般想来,他额上冷汗不免淌下,越想越觉得此事只怕关系太子。来不及多想,他招来下属几番嘱咐一番,而后咬咬牙,带了几个人急忙往太和殿的方向而去。

路上,他遇上了刚好换防的刘副统领。刘副统领是刘家分支,同样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与他同属太子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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