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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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升听见这话,目光里顿时掩饰不住一丝失望。

谢琬扔下手上的花枝,走到谢琅身旁,沉着地道:“罗管事,宅子里那五个人,你把玉雪和玉芳两人调到丹香院来吧。如今我们在府里用不上那么多人,哥哥身边有银琐和吴兴侍侯就行了,我这里有玉芬两个还有吴嬷嬷也足够了。秋桔和宝墨年纪都小,做不了什么,他们签的是死契,你把卖身契还了给他们就是。剩下那些人都是活契,给每人各发十两银子安身费,都放了出去。你先把话传下去,回头再来领银子。”

罗升和谢琅听得她有条不紊的安排下来,俱都目瞪口呆。谢琅忙道:“你不要秋桔了么?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谢琬道:“虽然养得起,也没必要过多浪费。而且,府里的少爷身边都只有两个小厮,姑娘也只有两名贴身丫鬟,其余粗使下人都是府里指派的,就咱们养这么多人,不怕人说闲话么?”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他们白住在这里,吃的又是府上的,虽然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可是眼下当家的是王氏,她们可正双眼睁得如灯笼大,等着拿捏他们呢,她可不能平白送个把柄给人捉。

“这怎么好?”

谢琅满面慌张,只觉这样不妥。谢琬却一脸坚定。

罗升不由得带着几分探究多看了谢琬两眼,片刻后,他说道:“如果二少爷没有意见,小的便就按照三姑娘的意思去办了。”

“你——”

“哥哥!”谢琬拖住他的袖子,跟罗升道:“罗管事去吧。至于你,我们在你原先的酬劳上再翻一倍。往后二房的事务,还要继续劳烦罗管事多多费心。”

自从谢腾从家里搬出来,罗升就跟在他身边,如今都有十多年了,曾听父亲说他一直未曾出过差错,只是后来因为他们兄妹去了齐家,他们兄妹又再没有了产业要经管,所以才离开了他们。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这样的人,她当然是要留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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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挑拨

更新时间2014-6-23 9:06:15 字数:3055

 罗升暗地里也叹了口气。有友人听说他东主亡故,只留下幼主二人,前两日便找到了他,极力推荐他去保定府一户富户人家做帐房,那边给他开出高过在谢家一半的酬劳,不想此时这三姑娘却直接给他翻倍。

要说他对二房没感情是假的,谢腾待他亦友亦仆,从不曾亏待过他,如果有他用武之地,自然是想留下来的。可是沾染了王氏——他不是贪图银子,而是深知这谢家的复杂,稍有不慎,他就是免不了成炮灰,他也一把年纪了,还有家儿老小,冒不起这个险。

“这个——”权衡之下,他就想把请辞的话给说出来。

谢琬道:“罗管事还是快去吧,有什么话,明日再来回也是一样。”

她哪里瞧不出罗升的去意,但是拖得一日就多一分改变的可能,她是不会放过一丝机会的。

罗升被她出言打断,再看向她晶亮而坚定的双眸,心里又闪过丝异样。都说这三姑娘往日被父母宠得像是玻璃人儿,可眼下他看来,倒觉得经过父母双亡之事的她比从前更伶俐聪慧了似的,看方才那番安排下来,简直一点遗漏都没有,哪里像个还只知道撒娇耍赖的小丫头?

黄石镇宅子里那五个人,除了玉芬玉芳还算忠诚之外,另外那两个这些日子哪个不是在四处找去路?他去了三次,就三次都碰见他们在埋怨谢家夫妇给他们的酬劳低,这样的人,自然是要留也留不长久的。

而他自己也是因为如此,才变得心灰意冷。方才来请示谢琅时,想着以谢琅的不食烟火,定会出钱白养着他们。他几乎都准备好了处理完这些事就请辞,可没想到,平日看起来不谙世事的三姑娘居然做出了这么一番合情合理的安排——他怎么会不知道若把人全都留在丹香院,会招致王氏的注意?三姑娘既有这番缜密的心思,或许,他还是再呆几天看看再说吧。

到底她只有八岁,如果只是面上机巧,而心里懵懂,那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此想定,便就冲二人揖了揖,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屋里,谢琅不悦地看着妹妹:“你怎么能随便作主打发了这些人?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吗?把他们打发了,那我们不是使唤的人都不够了?”

谢琬却平静地道:“哥哥认为罗管事这人办事能力如何?”

谢琅一愕,道:“罗升当然是好的了!连父亲都能连用他这么多年,和舅舅大赞他严谨细心,自然差不到哪里。”

谢琬道:“那我跟你说吧,如果宅子里那些人留下来的话,那罗升就会走,只有那些人走了,罗升才会留下来。哥哥要选择留哪个?”

今儿一早她就以无聊为名,向吴妈妈打听黄石镇宅子那些人在做什么,然后遗吴兴去了趟黄石镇。下晌吴妈妈过来就为的告诉她吴兴在黄石镇打听到了什么。

不去问还好,一问就吓一跳。这些人不但纷纷在联系去处不说,李婶儿还背地里在替自己的儿子跟玉雪求亲。玉雪不干,说自己是签了卖身契的人,婚事不由自己作主,要娶她,那李家儿子不但要留下来,还得去问过谢琅才算数。

李婶就骂她巴上了谢琅。玉芳从旁劝架也受了牵累,两个人气得抱头直哭。昨日罗升回府的时候撞见了,去斥责李婶儿,没想到反被李婶儿嘲讽他攀上了王氏,罗升哪曾受过这番气,自然发了狠。

玉芬哭着把这些告诉吴兴,吴妈妈怕闹出事来,虽然觉得谢琬不谙事,却不敢隐瞒,就一五一十全跟谢琬说了。事后又要去告诉谢琅,被谢琬找借口劝住了,就等着罗升前来。

此时谢琅听完,不由得脸色发白,冒出满头大汗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罗升那么忠心,那李婶儿怎么说他攀上太太?”

谢琬不再多话,双手搭在膝上,端庄地坐着等他回答。

前世作女师时练就的仪态被她不知不觉带到了这世,小小的她往炕上一坐,便平添了几分端穆之气。

屋里正沉默着,门外总角的银琐走进来,说道:“太太跟前的素罗姑娘来了。”

说着,一名十六八岁,穿着烟翠色绣暗柳纹长褙子的丫鬟低头走了进来,进门后看见二人,嘴角的弧度随即像朵水花儿似的微微漾开,冲二人道:“二少爷,三姑娘,太太那边有请。”

谢琅回神道:“何事?”

谢琬对她突然到访打断了计划,心里有些不悦。再看她微斜的目光,便知不会是什么好事。索性站起来,说道:“去了就知道了。”然后看也不看素罗,迈过门槛出了去。

素罗虽不是王氏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却也是平日里素有脸面的二等丫头,除了谢启功身边的人,其余各房仆人哪怕管事,哪个不给她两分面子?就是阮氏平日见了她,也会笑着打趣两句。若不是前儿周二家的被打的下不了床,她还不会领这个差事呢。不料谢琬竟然如此无视她,那两道蛾眉就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正院厅里,王氏端茶坐在上首,眉头微蹙看着下方一脸不忿的谢桐,再看看笔直坐在椅上的谢芸,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

这长房和三房都是她的亲出,论起哪边都是肉。可是不知道是前夫的血统终究不及谢家来得有底蕴,还是阮氏的血统不够好的缘故,长房里出的这几个子女,总让她觉得在三房那一子一女面前有瓦玉之别。

她啜了口茶,交握着两手,将左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望着坐在谢桐身侧的阮氏道:“芸哥儿都在这里作证,说是桐哥儿自己打起了别人的心思,你怎还好意思来告状?”

阮氏忙站起身,说道:“看太太说的,怎么能是告状?这芸哥儿桐哥儿都是您的孙子,哪里芸哥儿说的话您就信了,咱们桐哥儿的话您却不信?我们桐哥儿平日也不是不讲理的主儿,实在是琅哥儿他们太欺负人了,您说不也就是几条鱼么,既能送得芸哥儿,自然桐哥儿也是送得的。我们倒不是图占这个便宜,若是真的只送了芸哥儿,落下了咱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怎么就偏偏做了那出尔反尔的事,还要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桐哥儿多管闲事?”

谢琬压根没说过谢桐多管闲事,可见这话是他受了气之后私下搬弄的。

谢芸听了就忍不住道:“大伯母,三妹妹没这么说。”

阮氏斜眼扫了他一眼,笑道:“芸哥儿这话莫不是说我们桐哥儿撒谎?这可没道理。这长房和二房,哪个跟你们三房亲哪?”

谢芸被一言堵住,说不出话来。

王氏眉头越发皱得深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不就是孩子们绊个嘴儿么?也值得这么护犊子!他们自个儿闹闹别扭也就算了,你这做长辈的也跟着起哄,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阮氏顿时噤声,耷了肩膀,露出满脸不服气来。

王氏撇了她一眼,低头喝茶。

门口帘子撩开,素罗走进来:“太太,二少爷和三姑娘来了。”

王氏忙放了茶碗,说道:“请他们进来。”

门帘大开,谢琅牵着谢琬躬身进来。见了王氏,二人屈膝行了礼,便转身朝一旁的阮氏弯了弯腰。

阮氏正一肚子气,见得二人行礼只装作没看见,也端起桌上茶碗来低头抿着。

谢琅很有些尴尬,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谢琬扫见谢桐,心里便已跟明镜似的,愈加从容起来。

王氏温和地道:“坐吧。”又冲素罗道:“去把前儿大爷送来的薄荷酥合过来给琬姐儿吃。再沏两碗茶来。”

谢琅迟疑着还不敢坐,谢琬却冲王氏一笑,先行坐了。

王氏等谢琅坐下,才开口说道:“丹香院还缺什么不曾?身边使唤的人可还够用?”

谢琅颌首道:“谢太太惦记着,太**排的很周到,并不曾缺什么。”

王氏又笑着问谢琬:“琬姐儿呢?这些日子心情可好些了?”

谢琬点头道:“回太太的话,琬儿好着呢。”目光又径直盯着从帘栊下走过来的素罗手里的酥糖盘子。

王氏会意,使了个眼色给素罗,素罗便就直接将盘子放到了谢琬身边的茶几上。谢琬双眼弯成了新月,看了眼王氏,然后才伸手拿了块酥糖进口里。

薄荷的清凉让人有神清气爽的感觉,但是过多的糖分使她有些发腻。

王氏看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酥糖上,如天底下所有同年龄的小孩子一样,唇角的笑意便就更深了。

“给三姑娘包些回去。”

谢琅看见妹妹开心,他也无来由地开心。

阮氏从旁咳嗽了一声。谢琬抬起头来,谢琅也立即收敛了笑容。

王氏一叹,说道:“琅哥儿跟兄弟们相处得怎样?”

谢琅看了谢桐谢芸各自一眼,讷讷道:“挺好的。哥儿们待我都很热情。”

“哼!”

话刚落音,已从谢桐鼻孔里冒出响亮的一声来。

谢琅脸上腾地一红,他再笨也知道王氏叫他们来是为什么了。

013 教唆

更新时间2014-6-24 9:07:38 字数:3091

 果然,王氏正了脸色,说道:“我听说桐哥儿和芸哥儿上你们屋里玩去了,这很好,你们兄弟之间就应该和睦才是。有什么东西好玩的,今天我给你玩,明天你给我玩,最后还是你们的。犯不着为些个不值钱的物事伤了兄弟和气。琅哥儿你才回府,按理说我不该说你,可你毕竟年长,凡事要懂得相让,如果自家人之间就谦让不起来,那将来去了外头,又怎么跟人打交道?你说是不是?”

谢琅被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袋直勾到了胸口前。

谢芸看着不忍心,想开口说两句,想起出门时母亲叮嘱的话,不免又闭紧了嘴。

谢桐很得意,到这会儿脸上的忿意才总算转成了讥诮,“不就是几条破鱼么?自己都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了,还拿它当宝贝!”

谢琬口里的酥糖嘎嘣一下嚼碎了。

与此同时,坐着的谢琅腾地站了起来,他是不谙人情世故,可不代表他是个孬种!谢桐是什么东西?他也配说他们寄人篱下?真正寄人篱下的人又是谁?!

可是他心里虽然分得清是非,这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当下两眼瞪得滚圆,却是憋得两颊涨红。

王氏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看吓着你弟弟!”

谢桐是个奸滑的,听见这话,当即就扑到阮氏怀里哭起来:“母亲救我!二哥要打我!”

“你瞧瞧你瞧瞧!”阮氏一手护着谢桐,一手指着谢琅,尖声站起来,“他这是吓唬我呢!你是比我年长还是比我辈份高?!太太不过是看在你是哥哥的份上劝你两句让你让着弟弟,你倒好!这还来劲儿了!你这是闹给谁看呢!告诉你,我们桐哥儿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说谁寄人篱下?!”

谢琅粗着嗓子对谢桐吼。他变声期刚过,声音还有点嘶哑,这一吼,更加显得像是在咆哮。

哥哥好不容易有这么男儿气的一面,谢琬并不打算阻止。可是任由他这么热血上头也不明智,前世他不就是因为冲动而吃了大亏么?

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他跟前,带着稚音清亮地道:“哥哥,什么是寄人篱下?”

谢琅脸红脖子粗,被她这一问,更是脸红得发紫。他瞪了谢桐半日,才道:“就是说我们住在别人家,受他们的施舍过活。”

“怎么会是施舍?!”谢琬扬高了声音,转过身望着王氏:“那天舅舅要带我们走,不是太太和老爷拼命留下我们来的吗?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谢家的人,不是齐家人,就是这样,我们才留下的。父亲本来就是老爷的嫡长子,哥哥是府里的嫡长孙,这府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丫鬟也是自己的,住的地方都是自己的,几时受别人施舍了?我们又不姓李。”

王氏的前夫姓李。王氏两腮微抖,握紧绢子别开了脸去。

阮氏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红一阵白一阵,像爿绸缎庄。

“琬琬。”善良的谢琅听见妹妹这么说,也觉得有点太过,连忙扯了扯她的手。

谢桐却有些不明就里,皱眉瞪着谢琬:“这关姓李的什么事?谁说他是嫡长孙?我大哥才是嫡长孙!”

谢宏一向以谢家人自居,自然不会把这段不光彩的过去告诉给儿子。

谢琬睁大眼道:“大哥是嫡长孙?那大伯是谁的儿子呢?”

“废话!当然是太太的儿子!”谢桐得意地睨了眼王氏所在的方向。

谢琬也看了眼面色铁青的王氏,手指抬起点到下巴上,悠悠地道:“那不对。大家都知道我父亲的生母是老爷的元配杨太太,如今祠堂里都供着祖母的牌位呢。如果大伯是太太生的儿子,又比我父亲年纪大,那就是说太太在进门之前就有了大伯——啊,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进门之前就有了孩子,要么就不是谢启功的,要么就是奸生子。这无论哪一样都够不上嫡长子的身份。这是常识,不要说王氏和阮氏听得懂,就是在座几个稍大的孩子也都听得懂。

王氏的脸已经黑得如锅底。

阮氏腾地站起身,虎着脸说道:“这是谁教的三姑娘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还不把三姑娘身边的人带过来?”

谢琬静静地抬头问哥哥:“我说什么不好的话了吗?”

谢琅双唇微翕,无言以对。她哪里曾说什么不好的话?简直就是说得太好,太滴水不漏,才会让阮氏如此不顾体面地跳脚。她们自然不会拿她如何,就只好将火气撒在她身边那些人头上。

“够了!”

王氏一声沉喝,唬得阮氏顿时跳开。谢桐也被吓住了,张大嘴盯着她。王氏缓下神色,瞥了眼阮氏,说道:“琬姐儿不过是个孩子,你跟个孩子置什么气?琅哥儿先带着妹妹回屋吧。”

谢琅闻言,连忙牵着妹妹走出屋来。

谢琬顺从地跟着他出了穿堂,到了左边游廊下,她忽然停住打量起了四周。谢琅道:“怎么了?”她竖起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左边月亮门外的芭蕉丛。还没等谢琅反应,她已经趁着无人穿过了月亮门。

谢家兄妹走后,王氏便扶着额歪在了大迎枕上。

素罗连忙拿了薰香替她揉太阳穴,阮氏也陪着小心在旁递茶,一面挥手让谢桐谢芸退了出去。

王氏接茶喝了一口,又将之捧在了手里,说道:“我早先听说这三丫头被二房宠坏了,三岁的时候吃饭还连碗都不拿,平日里也十分的顽皮,何以这几日我看起来,她不但不顽劣,还十分地沉静乖觉?你们听听方才她说起这番话来,竟不慌不忙,句句把桐哥儿顶到了点子儿上,哪像是个八岁的孩子?”

阮氏陪笑道:“八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来也是知道现在没人护着了,知道在府里是太太作主,不比在外头逍遥快活,不能讨太太嫌,成心显摆邀宠罢了。”顿了顿,一面又说道:“我们棋姐儿就不同。没那么多花巧心思。”

王氏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捧茶喝了一口,又盯着地下出神。

在后头给她揉穴位的素罗扬唇道:“太太只记得三姑娘,如何竟忘了三姑娘还有个哥哥?三姑娘人小,二少爷可十三岁了。这些话从三姑娘嘴里说出来无妨,可若是从二少爷口里说出来就难免不像话了。”

阮氏听毕,神色一震:“对啊!三丫头她哪里懂得这些,定然是琅哥儿教的。”

她拍着大腿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好啊!这谢琅面上看着一副绣花枕头样儿,没想到竟然一肚子坏水,自己不出面,倒唆使起幼妹来给我们难堪!——太太,这事儿您可得拿出个章程来!要不然,这府里往后还不得被他们闹翻天了!”

王氏捧着茶碗半日不语。阮氏心急又不敢贸然催促,在旁憋气得很。素罗冲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又慢慢镇定下来。

“东跨院的潇湘院是不是空着?”王氏忽然偏头问阮氏。

阮氏立即道:“正是。”

王氏嗯了声,说道:“琅哥儿也大了,虽然是亲兄妹,也不好再在一院里住着。去告诉周二家的,把潇湘院收拾好,让琅哥儿搬进去。那里靠近藏书楼,也方便他静下心来读书。”

谢家太祖原先只是个佃农,家无恒产,穷得二十岁上还未成亲。也是天造姻缘,因为祖传的一副好皮相,那日偶遇镇上皮匠铺陈掌柜的独女,陈小姐即对美颜的谢家太祖一见倾心。

本朝开国之时,因为连年征兵打仗,河间保定两府人口锐减,而山西却因为不受战争困扰,又因风调雨顺少却天灾,故而人口稠密。

朝廷那会儿便就下旨山西,以钱粮奖励人口迁徙保定河间两府,陈家就这么从山西过来落户到了保定府。陈家很快借着朝廷发下的赏银在清河县做起了买卖,见女儿有了心上人,陈掌柜便就把谢家太祖招赘做了上门女婿。

之后谢家太祖便接手皮匠铺做起了少掌柜。此人竟十分机敏,短短几年工夫就把皮匠铺张罗得红红火火。手里有了点余钱,便又投资了点别的小买卖。

天有不测风云。眼看着日子过得舒坦,陈姑娘三十岁上偶感了一回风寒,不过个把月,便就丢下一双儿女走了。陈老掌柜夫妇老年丧女,不久也相继过世。

本来招赘三代后子嗣可以归宗,可是谢家这位太祖因为再没有了陈家人束缚,那一年便就把儿女们的姓氏公然改回了谢氏,如此便等于是白得了陈家一份家产。

如此这般几代下来,谢家发了家,这段久远的历史也渐渐不予人知,加之不知哪代起,谢家忽然出了个进士,于是开始从行商往耕读的路子上发展,掩埋这段家史更加成了重中之重。

随着谢琬的太爷爷中了举后,谢家不但时常接济乡里,又广开宗学,更在府里特地建了个藏书楼,收集了数千本藏书,并定于每月初一对外开放阅览,于是,谢家渐渐在清河拥有了殊然的地位,而这段历史自然也就也无人再提及了。

014 妙计

更新时间2014-6-25 9:08:35 字数:3021

 阮氏听说王氏要把谢琅搬到潇湘院去住,脑子转了个弯,便就禁不住欢喜起来。

藏书楼的位于整个谢府的东北面,自开一门面向大街,除了初一并不开放。潇湘院就在藏书楼南面,院子虽然修得精致,可是因为太过偏僻,而且又因为藏书楼每月初一要开放,所以这一天必定喧哗吵闹得很,所以一直空着也没有人住。

谢琅若是搬去那里,就是有再好的天赋也会被这喧哗搔扰影响到的吧?

谢家到底是读书人家,将来府里子弟都是要往这路子上走的,如今谢荣已经入了庶吉士,大房总不能一直这么闲着下去,长子谢桦和次子谢桐将来自是都要去考个功名。老爷又是个最重学问的,如果能因此把谢琅给挤下去,让他在老爷面前越来越碍眼,岂不是好事一件?

以阮氏的脑子,她只能从王氏的话里领会到这些,当下就欢笑道:“儿媳这就吩咐下去!”

后廊子下刚好容得半个大人的夹壁里,贴墙站着的谢琬想的却没有这么简单。

王氏有没有相信她是受谢琅教唆的不好说,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不管他们兄妹是谁在影响谁,王氏都不愿他们再呆在一起。

分开他们有两个好处,一来分化他们之间的感情,分开两处容易拿捏。二来他们俩若不住在一处,那么身边的仆人必然也要分成两部分。各自身边的人少了,自然就更多见缝插针的机会。

这样一来,二房的中馈庶务就必须会由谢琅来管,交给谢琅,那就等于是把产业白送到了王氏手上。虽然王氏尚且不可能知道谢琬想做什么,但是她这招却恰恰歪打正着,使得谢琬无法顺利做到躲在哥哥的影子背后发号施令,来操持二房的事务。

这才是最大的不利。

偏偏王氏拿出的理由也如此正道,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谢琅在正院门外正等得心焦,见得谢琬从月亮门内无精打采地拐出来,不由飞步迎了上去:“好歹出来了!我们快走,被人看见少不了有麻烦了!”

“哥哥!”

谢琬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谢琅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她脸上:“怎么了?”

谢琬知道,她只要跟他开口撒娇说一句她不要跟他分开、要跟他住在一起,哥哥就是被打死也绝对不会让王氏的计划得逞,她在这个时候把他唤住,也就是正想这么做。可是当她看见年少的哥哥温润如玉的样子,她忽然就说不出口来了。

她并不是真正还只有八岁大,她知道就像她可以为哥哥拼了全部一样,哥哥也可以为保护她而付出一切,她的撒娇装痴粘住哥哥虽然可以干扰到王氏的计划,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真正益处。相反,她还要连累哥哥因此去跟谢启功争吵,从而恶化谢启功对二房的印象。

如今谢启功是她唯一可以利用的人,她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打垮谢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就的事,她必须要稳打稳扎,仔细计算好每一步的得失。

“哥哥,我们回房再说。”

她又拉起他的手来,飞跑着往丹香院去。

谢府做为大地主,占地丁点儿不小,人又不算太多,所以东边这片一连四五个大小院子全是三房的,西边这片五六个院子全是长房的。

可即使这样,剩下的庭院也还有许多个,从正院到丹香院就要绕过两三个穿堂,四五道游廊。丹香院位于东跨院,如果谢琅真的搬去位于东跨院的潇湘院,那她只怕一个月还见不上他三两回。

谢琬拉着哥哥进了门,让银琐守着外头,然后坐在炕桌旁,说道:“王氏如果要把我们分开住,哥哥愿意吗?”

谢琅一愕:“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住的不是好好的吗?你听到什么了?”

谢琬顿了顿,把刚才王氏她们在屋里说的话一字不漏传给他听了。“哥哥怎么分析这事?”

近来的谢琬十分的冷静,而且时常吐出让他都觉得不可能会用到的字眼儿,这让他很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还是想信书上说的“经一事长一智”,妹妹这是成长了蜕变了,这是大好事。于是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说道:“王氏说的,字面上也挑不出什么错。”

谢琬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道:“当然是挑不出错。可是你不觉得她这样做很不符合她性格么?”

谢琅揪眉想了半日,咬唇道:“难道是要分离我们?”

谢琬道:“还有呢?”

他摇摇头。

谢琬本来就没希望他能看懂这里头的蹊跷,也就无所谓失望了。“我们分开住了之后,你不但要读书奋进,还要分出精力来打理庶务,持家经营上你什么都不懂,势必要占去你大部分精力,这是其一。其二,你生性单纯,想不透这些机巧,王氏却不同,她随便花点什么小心思就能让你大乱方寸。不说别的,只要我这里随便出点什么事,你能不慌张么?如果万一王氏拿我来要挟你做点什么,你干不干?”

谢琅目瞪口呆,舌头都打起结来:“这,这不会吧?她哪有那么大胆子?”

谢琬冷笑:“她胆子大不大,你只要想想她一个继室竟然敢霸占元配的嫁妆就成了。”

谢琅额角沁出汗来,呆呆坐了片刻,他忽然捉紧膝盖,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落单!”

“我也不想跟哥哥分开。”谢琬道,“所以,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谢琅疑惑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可不要冒险!”

谢琬浅浅一笑,说道:“哥哥,你的任务是振兴我们二房,使得父母在天有灵能够安心瞑目,你责任重大,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引开了心思。不如我们立个约定吧。如果这件事我能够不损毫发地办好,你就把我们的中馈和庶务都交给我来打理,你只管安心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怎么样?”

“那怎么行?”谢琅拂袖道:“我虽不懂持家之道,可你才八岁,更加不懂!这是父母留下来给我们赖以生存的资本,万一一个不慎就会断送在我们手里。我不能拿这个当儿戏!”

谢琬淡然道:“那哥哥有什么好办法阻止王氏?”

谢琅噎住,回头看着她,无言以对。

论起才学,自然他胜一畴。可若论心思,他的确不如妹妹敏捷跳脱。加之男女天性不同,他从小接受的是圣贤之道,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从未接触,哪里会听其音而猜其意的手段?

他蔫蔫地坐回炕沿,浑身都充满着颓丧的气息。

“那你又有什么好办法?”他嘟囔道。

“山人自有妙计。”谢琬道。“原先母亲在时,我日日跟随在她左右,见她处理家里事务也见得多了。未必就比哥哥还不如。哥哥只说我说的这个事,你答不答应就是了。你若是答应,我不但让王氏偷鸡不成,就连罗管事那里,我也想办法替你把他留下来。”

谢琅坐着不动。

谢琬爬过去摇他:“哥哥!”

谢琅无奈看了她一眼,转过了身去,拿起桌上一本《三字经》看起来。

谢琬扬唇,知道他这是默许了。遂招手唤来银琐:“去把罗管事请过来。”

罗升很快来了,以为是为着黄石镇上那些下人们去留的事,遂进门便禀道:“都照姑娘的吩咐安排下去了,今儿夜里大伙便开始收拾东西,小的已经让吴兴拿着册子去看着了。玉雪玉芳明儿一早便会进府来。”

谢琬点头,“方才没来得及。等会儿用过晚饭,便让吴妈妈把该发给他们的银子带过来给你。”

又想起宅子闲置久了容易坏,多数人家空出的宅子都租了出去,但是因为提防着王氏,她从来没打算把宅子租出去,所以道:“往后每隔两个月派吴兴去那里敞门住两日,打扫打扫。”

罗升对此没有意见,他还有别的事要禀:“李二顺执意要娶玉雪为妻,只怕还会求到二少爷面前来。”

谢琬心头忽然闪过丝厌恶。“这件事你不要管了。等他来了再说。”说着她喝了口茶,顿了顿,然后道:“我听说太太面前银珠的嫂子在大厨房管小灶,这两日跟管事娘子庞胜家的有些不对付?”她才醒来几天,哪里知道大厨房那点事,不过是觉得她当众把银珠暗地里想把庞胜家的从大厨房换出来的事情抖露出来后,庞胜家的肯定不会容得下银珠嫂子罢了。

罗升因为先前已见过了她锋芒初露,又有意想试探她的深浅,所以虽然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也还是斟字酌句地把话往细里说:“银珠的嫂子叫林四娘,当初能担上管小灶的差事也是因为银珠在太太跟前的面子。如今银珠被责打,太太那边又没曾有半句话示下,林四娘这几日确是先后受了庞胜家的几顿斥骂。今儿早上还因为给三奶奶的药膳里放少了水而被罚了半个月月钱。”

015 现实

更新时间2014-6-26 9:06:15 字数:3109

 如果谢琬没有记错,前世庞胜家的在被林四娘挤下来之后,翌日夜里就因为被丈夫数落了几句而觉失了脸面自缢了。可见这庞胜家的是个心眼儿十分小的人。这世虽然因为谢琬而避免了这个命运,可未必将来不会在这性格弱点上吃亏。

她说道:“罗管事能不能帮我放个话到大厨房去,就说银珠那日之所以被打,全是因为被我不小心看到了银珠在挑逗哥哥。”

谢琅本就生得英俊,又到了初露风姿的年龄,是府里几个少年里目下最为瞩目的一个。银珠不过十三四岁就已懂得那般装扮自己,自然于男女事上知事得早,平日只怕没少与人眉来眼去。而谢琅又是公知的举止有礼,这么一说,便是没人信十分也能信得八九分。

丫鬟勾搭主子是大罪,重责发卖轻则惩打,话若是传到大厨房,林四娘首先会沉不住气。

而后就是庞胜家的。心眼儿小的人十个里头九个半有疑心重的毛病,庞胜家的听了自然去告诉叔叔庞福,庞福知道了又哪有不告诉谢启功的道理?

“三姑娘,这——”

在谢琬说起来如同喝稀饭一样稀松寻常的事情,却让罗升和谢琅同时跌掉了下巴。

“这,这恐怕不太好罢?”

他知道这事传开可以说压根找不出什么漏处,那天谢琬被打的事他也听说了,他直觉谢琬是在说谎。这一点在之前见过她那么冷静的安排事务之后就更确定了。

银珠再刁钻,怎么敢对谢琬动手呢?

他没觉得谢琬这样有错,如果她不这样,那银珠暗地里想把庞胜家的拉下马来的事情又是怎么被她知道的呢?自然是她嘴上不严。他觉得谢府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太好的规矩,借谢琬的小手段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于他们将来也是好的。

所以,如果按照眼下她说的去做,就是有人因此怀疑她当日诬陷银珠谎称被打也没啥大不了,毕竟她也有八岁了,接受的又是正统的闺阁教育,怎么看得过眼一个丫鬟当着自己的面在房里**自己的哥哥?就是撒谎让银珠挨打,也没什么过份之处,反倒让人觉得谢琬知耻明礼。

然而正是这层认知令他觉得不那么妙,既然她所接受的教育都十分端正严格,那为什么她个黄毛丫头还会懂得“挑逗”这样的字眼儿呢?他记得二爷**奶在时,在这位三姑娘身上投入的关爱可是压根没比二少爷少。

“这有什么不好?”谢琬淡淡地道,“难道你以为以太太的智慧,就真的丝毫不会怀疑银珠是否真的打了我吗?与其等她来找我,不如我先给她个理由。”

先前在廊下听到王氏对她的怀疑时,她就想到疑心王氏已然想到了这上头,如今见罗升忽明忽暗的脸色,便更有数了。

连罗升都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王氏怎么可能会不起疑心?危险来了,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先发制人。她重生再回来可不是为了等着王氏再欺压她第二回的,该用手段的时候,一定要毫不吝啬地用。

至于她不符年龄的锋芒会不会吓到罗升——还是那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既然要放胆用这个人,那就少不得要甩些真本事出来。就当是赌一把好了!

罗升长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俊脸已涨红成猪肝色,偏又口拙而说不出话来的谢琅,再回头看向沉静如水的谢琬,心里堵着的一团乱麻忽似顺畅了几分。

三姑娘看来并不是光有几分小聪明,而是有真谋略的,二少爷性子绵软是众所周知,三姑娘虽然过于老成了些,可是有这份机敏,对如今的二房来说却是大大的幸事。

如今且看看她葫芒里卖的什么药,也是好的。

“小的这就下去传话。”

谢琬暗地里吐了口气,看着他如来时一样躬身迈过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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