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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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院久未住人,收拾起来至少得两三日,有这段时间也就够了。

晚饭后谢琬让谢琅开箱子拿了银子和契书出来,好把宝墨他们打发走。谢琅对于她诬陷银珠毁了自己的清誉而耿耿于怀,背朝里躺着不理她。谢琬便让吴妈妈把秋桔宝墨唤进来,二人一进门便哭倒在地,一味表忠不肯离去。谢琬也不做声,就抱着个布偶坐在旁边看着。

谢琅终于顶不住,板着脸取了契书,还有几两银子,打发他二人走了。

谢琅等他们走后便长舒了一口气,看模样又还有些不忍似的,瞪着谢琬生闷气。谢琬从容地喊来吴妈妈,坐在旁边看她裁衣服——八岁的女孩子不就是做这些事么?大多数时候,她总还要装得像个黄毛丫头的样子才是。

“宝墨其实还挺机灵的。”谢琅不甘心地辩解。

谢琬头也没抬,悠悠问他:“那你昨儿腕上戴的那串黄玉哪去了?”

谢琅一愕,肩膀垂下来。

谢琬冷笑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整理小衣裳的碎布。指望她不知道那黄玉又被宝墨给哄走了?方才他趴地上哭那会儿,她都从他脖子根儿里看到了!他前世既然能被王氏用钱买走,这世当然也不会不爱钱。偏哥哥还为这样的人的求情!

她如今是气性儿平顺了,早已不会见人就撒火气。要搁前世二十来岁那会儿,宝墨今儿要不把哥哥身边缺的东西一样样给她留下来,他就别想出这个门!

才看着吴妈妈把小裙子裁好,吴兴就进来了,谢琬当着吴妈妈的面把剩下的银子指给他:“这是他们的两倍工钱,你现在就拿去黄石镇,就说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让他们明儿一早就走,然后府里的东西你都要仔细看好了。”

吴兴收了银子出门。

谢琅问:“我不用去吗?”

谢琬道:“当然不用去。”去了好让那李家母子有机会缠着他把玉雪嫁给他们家么?

谢琅皱眉:“这样会不会不好?他们到底服侍过我们双亲。”

谢琬扬唇:“所以我多给了他们一倍工钱。对他们来说,钱才是最实际的。”

谢琅睁大眼:“琬琬你怎么这么现实!”

谢琬扬眉摊手,他悲愤地跑出了门。

吴妈妈看着谢琅的背影,再看向谢琬,眼里的宠溺显而易见。“姑娘真真长大了。少爷一向疼爱姑娘,不会真的怪你的。”二少爷一向有着文人清高,自然觉得谢琬的话俗气。可只有她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才知道,谢琬的话才是真理。

谢琬娇笑着抱住她的腰:“吴妈妈也疼爱我!”

翌日早上王氏那边便来人通知谢琅三日后搬到潇湘院去,理由自然是以他们兄妹大了不宜同住为由。谢琬平静地接受了,谢琅在妹妹的嘱咐下,欣然接受之余还让来人代为向王氏致谢。

早饭后宝墨秋桔走了,而玉雪玉芳也紧跟着也来了,还带着谢琬素日的衣衫和用具。

两厢见面自然少不了会有番话说,谢琬正要喊吴妈妈带她们下去安顿,罗升进来了,谢琬特意让玉雪玉芳留下。

罗升道:“话已经照姑娘吩咐的传过去了,今儿早上,庞胜去了找庞福。”

谢琬点点头,对玉雪她们道:“你们才回府来,自然要先去太太面前打个招呼。太太问起的时候,你就说,二少爷习惯了你们在房里侍侯。”

“姑娘!”

玉雪玉芳的脸刹时涨成了茄紫。吴妈妈也有些尴尬。只有罗升在听过了比这更惊悚的话从她口里出来后,而表现得相对镇静。

谢琬淡淡笑开,左臂搭在炕桌上看着她们,说道:“去吧。只有这件事办成了,我才有办法帮你摆脱李二顺。大家一起努力吧。”

一听到李二顺,玉雪的神色就僵滞了。

天知道在罗升去传话之前她有多么害怕二少爷和三姑娘会同意李家的求亲,早上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爬上了吴兴的马车,从李二顺的堵截里来到三姑娘身边的,如今三姑娘既说想办法帮她摆脱那个无赖,想必是有主意了!

她看看一旁同样惊愕中的玉芳,再看向雍容端穆地坐在炕上的谢琬,忽然怀疑自己有些眼花——印象中的三姑娘固然聪明乖巧,可是眼前的她看起来却远不止这些,似乎除了聪明,她还能给人一种坚定的信念,让人在看到她这番端凝的神情之后,就会不知不觉信赖上她。

可她明明才刚满了八岁!

玉雪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往炕上看去,——没错,这是她们的三姑娘,那个总爱赖在**奶身边撒娇的小姑娘,可是现在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她看到的不是稚气,而是超乎她年龄许多的沉静和睿智。

这样的三姑娘,要她误导太太是为什么呢?

罗升在旁观察了片刻,见玉雪二人满脸疑惑,知道她们也和自己当初一样,对面前的谢琬充满了好奇。他也摸不透谢琬想做什么,虽然他相信她这是在保护二房的利益,可是也极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于是冲玉雪道:“照姑娘交代的话去做罢!你们都是二房的人,自然凡事以主子的话为尊。”

玉雪偏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冲谢琬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好。”

谢琬笑了笑,说着往她手上套了只晃眼的赤金镯。

016 通房

更新时间2014-6-27 9:06:49 字数:3091

 王氏听管事们回完事,便就与阮氏一同到了花厅。

“你说银珠是因为对琅哥儿有了不轨之心,被琬姐儿撞见了,所以便诬告她打人过来告状?”她接过素罗递来的茶在手,两道精致的柳叶眉拧成了麻花状。

“这还有假?”阮氏倾着身子站在她面前,说道:“现在外头私下里都传遍了。早上丹香院不是遣走了两个下人么?据说话头就是从那叫宝墨的小厮口里传出来的。宝墨嫌这回琅哥儿打发他走时并没赏他什么东西,心下不忿,就把这话吐露了出来。”

王氏盯着门外,面色渐渐凝重,半日才嗯了声,说道:“难怪我觉得这事总有些不对劲,银珠好高骛远是有的,说她有打主子姑娘的胆子却是不敢有。”

“正是!”阮氏连忙道:“这兄妹俩手段可真毒,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他二少爷一个男的又不见得吃什么亏,却害得银珠被老爷打得皮开肉绽!想当初银珠在太太面前可是——”

话说到这里,素罗忽然背过脸去咳嗽了声。阮氏连忙把话头打住了,跟王氏陪了个笑坐了回去。

王氏淡淡道:“银珠的事,再不要说了。莫说银珠口风不稳乱嚼舌根已犯了规矩,就是敢**主子少爷这条,已是罪无可赦!就是告到老爷面前,老爷莫非还会为了给个丫头撑腰而责罚姑娘?”

阮氏一记马屁拍在马腿上,讪然噤了声。

“太太,丹香院那边来了两个丫鬟,现在过来给太太请安。”这时候,丫鬟走进来禀道。

王氏一抬下巴:“让她们进来。”

玉雪玉芳紧随那丫鬟步伐而入,到了堂中央,双双跪地磕了三个头,说道:“奴婢给太太请安。”

王氏嗯了声,打量了她们两眼,说道:“你们原先是在二奶奶跟前侍侯的吧?宅子里现如今怎样了?”

玉芳道:“回太太的话,奴婢们原先正是在二奶奶跟前侍侯过的,后来玉雪被拨去侍侯了二少爷。宅子里的人除了奴婢们,其余人都让二少爷打发走了。”

“侍侯二少爷?”王氏眉头微微蹙起来,“二少爷跟前不是有小厮么?”说完,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一动,再细细打量了她二人一番,然后道:“为什么单单把你们俩留下?”

玉芳望着玉雪,玉雪半勾着头,说道:“回太太的话,二奶奶年初把奴婢给了二少爷,二少爷此番说习惯了奴婢在身边侍侯。三姑娘身边又缺人,所以让人把我们俩接了回来。”

王氏听得一惊,去看阮氏,阮氏眼内也是一派愕然。

“拿几个银锞子来。”半日,王氏才回神,吩咐丫鬟道。

玉雪二人道了谢,双双退下。

王氏盯着玉雪的背影看了半晌,手扶着额角喃喃道:“老二夫妇一向遁规蹈矩,对儿女们更是宝贝得紧,琅哥儿才十三岁,可老二家的怎么会这么早就——”余下的话就断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谢家数代子嗣单薄,于养生上很是讲究,府里子弟有成亲之前不近女色的规矩,如果丫鬟敢偷爬上爷们儿的床,那下场不死也要变残废的。谢启功如今后头虽有三房姨娘,可是自打生育无望,他便已多年不曾亲近过,二房自恃是谢府的嫡嗣,谢腾那人又甚是规矩,怎么可能会在独子身边过早地安置通房?

可是从玉雪口中吐出的话又让人不得不信——又不是才进门不懂规矩的新人,怎么敢在这事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一要是谢琅矢口否认,那回头害得不是她自己吗?

王氏回想起玉雪回话时的模样,果然是恭谨中带着几分羞涩的样子,手腕上还带着只明晃晃的赤金手镯——如果不是成了谢琅的人,她哪里来的这么大体面佩戴这样的首饰?

想到那沉甸甸足值四五十两银子的镯子,她的心又刺痛起来。又回想起先前阮氏跟她说的银珠的事,愈觉愈有影了,但还不能放心,她唤来素罗:“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素罗称是,抬步出了门槛。

阮氏见王氏歪在榻上已闭上了眼睛,遂也起身道:“我回房去瞧瞧棋姐儿。”

阮氏出了正院,抬眼见素罗去了二道门,忙疾走几步赶上道:“素罗姑娘慢走!”

素罗闻声站定,回头笑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阮氏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元宝来,说道:“上回承蒙姑娘在太太面前给我解围,今日又提点了我,姑娘是我的贵人,这点银子就算是我报答姑娘的,你可莫要跟我客气!”说着,拉起素罗的手,将元宝重重放了上去。

素罗垂眼看了那元宝一眼,笑了笑,将它推回到阮氏手里,“大奶奶看得起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好意思收大奶奶的银子?我还有事要去给太太办,就不陪大奶奶说话了。”

也不管阮氏还在,她已扭身出了二门。

阮氏被晾在那里,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棋在屋里临窗做针线,见得母亲念念叨叨地进来,也不知说的什么,便就问:“娘你怎么了?”

阮氏没好气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母亲!你怎么老跟那些泥腿子似的娘啊娘的乱叫!还有没有点规矩?!”

谢棋无端被骂,将手上的绣活儿一甩,也负气坐在了炕沿。

阮氏本是进来跟女儿倒苦水的,这会儿见得罪了人家,弄得一肚子话是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便只好先矮了几分声势,从腰间取了帕子,叹气抹起泪来:“你娘也就比看着那些丫鬟婆子看着风光些,实际上,只怕连丫鬟婆子还不如!”

谢棋冷声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受了气来?”

阮氏放下帕子,指着正院方向道:“太太面前的素罗,在我面前竟拽得跟什么似的!我好心提携她,看在她上回因着你桐哥儿的事在太太面前偏帮了我一回,今儿过去便特地带了个五两银子的元宝想拿过去给她,谁知道她不但不收,还丝毫面子不给,掉头就走了!你说我气不气?”

“五两银子的元宝?”谢棋拔高声音,冷笑道:“过些日子就是任夫人的寿日了,我昨儿让你拿三两银子给我置套新衣裳你都不肯,你居然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打发给个丫鬟?!”

阮氏语塞,食指戳上谢棋脑门骂道:“新衣服新衣服!成天就只知道新衣服!你就是天天穿新衣服那任三公子也瞧不上你!”

“你胡说!凭什么他会瞧不上我!”谢棋大嚷起来。

“任家是南源首富,家里钱多的发霉!你爹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空担了个谢大爷的名声,将来家产都分不到半分,你没嫁妆,拿什么嫁到任家去享福!”

阮氏也很气闷,她忽然觉得心口又揪疼起来了。

当初父亲费尽心思把她嫁到谢府来,图的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她也满心以为嫁进来就是现成的大奶奶,是宗妇,却不料谢家里头水这么深,谢宏虽是继子,府里的产业对他来说没份,只要王氏一死,他就必须得分出去单过!他一无差事二无产业,拿什么养妻活儿?又拿什么去跟高门大户攀亲?!

她觉得她这一生就毁在父亲手上了,偏生她还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公婆面前要尽孝,丈夫面前要陪小心,下人面前还要摆出大奶奶的架子!

这日子,她也过够了!

“你胡说!你胡说!太太那么疼父亲,将来我出嫁,她一定会给我办嫁妆的!”

谢棋嚷嚷着,泪水流出来,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她跟任家三公子认识了那么多年,他们打小在一起玩耍,现在母亲却说她没有嫁妆,配不上他!

“我要去找太太!”她冲阮氏大叫,扭身出了门。

阮氏急忙追出去:“棋姐儿!”

王氏刚刚吃过午饭,素罗就回来了。

“奴婢在府里走了一转,打听得玉雪果然是在琅少爷跟前侍侯的。奴婢怕消息有误,又特地上黄石镇去了一趟,二房的宅子果然已经上了大锁。但是奴婢出镇子的时候却撞见了原先在二房宅子里当差的李婆子,然后停车问了问。

“那李婆子说琅少爷是成心把他们打发走的,因为记恨她儿子要求娶玉雪,还说那玉雪就是因为勾搭上了琅少爷,所以琅少爷才独独把她们俩留下,而把别的人都打发走。”

王氏皱眉道:“那这么说来,事情倒是真的了?”

素罗沉吟说:“玉雪说她是被二奶奶指到琅少爷跟前的,那李婆子却说是玉雪自己勾搭上的。不过奴婢觉得,是明是暗都没什么要紧了,现在二奶奶已经过世,二房自然是上下统一口径的,咱们想问也问不出来。总之这事便不是十足真,也起码有八九分。”

王氏点点头,唇角忽然就扬起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素罗微笑:“是啊,琅少爷如今还在热孝,老爷可是最重礼仪的,若是把这事儿传到老爷耳里——”

王氏舒了口气,拍拍榻沿,“传我的吩咐,调玉雪随琅哥儿一道去潇湘院。再挑对珠花给她送去。”

素罗含笑道:“是。”

 

017 清白

更新时间2014-6-28 9:07:01 字数:3067

 谢琅去了潇湘院,把玉雪调过去近身服侍着,府里的人在知道王氏独赏了玉雪之后再一渲染,假的也会变成真的。那时就算谢启功不下令处罚谢琅,有了孝期淫*乱的污点,将来也会于他的仕途形成极大障碍。他这辈子想入朝为仕,那就要看运气够不够多。

谢琬拈起盘子里两朵珠花,对着窗户看了看,笑着跟玉雪道:“既然是送给你的,你就收着罢。”

玉雪诚惶诚恐:“奴婢不敢要。”

“我说能要,就可以要。”谢琬点头。

玉雪这才把东西收了起来。一低头看见腕上的镯子,忙不迭地又要取下还回来。谢琬道:“戏都还没有唱完,你这么着急取做什么?”

玉雪脸上一红,又且把手收了回去。可那东西就跟烙铁似的,烫得她浑身不舒服。

谢琬愈发笑起来,玉雪脸更红了,勾着脑袋冲出门道:“我给姑娘熬粥去!”

与此同时,遗芳阁里的气氛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遗芳阁是谢启功的书房,因为谢府院子多,所以整个一个院子都成了他的私人所在地。

“你从哪儿听来的?”谢启功站在书案前,铁青着一张脸面对着庞福。

庞福微躬着腰,眼观鼻鼻观心说道:“如今府里都传遍了,太太为了方便给琅少爷安排通房,特地把偏僻的潇湘院给收拾了出来,还派了素罗亲自给丹香院叫做玉雪的丫头送去一对珠花。”

“胡闹!”

谢启功暴怒,“琅哥儿尚在孝期,给他备的什么通房!先是遣自己房里的丫头去使些勾搭手段,如今又公然抬举起个丫头,她这是要干什么?!是要借这些丑闻让老三在京师呆不下去吗?!”

庞福面沉无波,不喜不怒。

王氏既然敢背地里打大厨房管事的主意,那么作为忠仆的他,把这些危及谢府声誉的事情如实禀报给他的主子,实在无可厚非。

“老爷,丹香院那边出事了!”门口忽然有人禀道。

“出了什么事?”谢启功不耐地道。

“有个叫玉雪的丫头自称受了侮辱,要投井自尽。”

谢启功惊愕起来。府里下人虽多,可是闹到投井明志的地步的人却没有过!

“老爷,这玉雪似乎就是太太特指给琅少爷近身侍侯的那丫头!”庞福蓦地想起来,然后提醒道。

谢启功憋着一肚子气,抬脚道:“上丹香院!”

丹香院花圃旁的水井旁,玉雪伏在地上号啕痛哭,旁边围了好大一圈人,谢琅和谢琬也在其中。

谢启功到达的时候,王氏也已经闻讯赶来了,夫妻俩在门口碰了面,谢启功那张本就黑成了锅底的脸顿时就沉得能滴下水来了。

王氏心下一沉,随在他身后进了院去。

谢琬看见王氏,哇地一声冲过来将她抱住,“太太!玉雪她要寻死!我怎么拉也拉不住!”

王氏强笑着抚她的背:“琬姐儿别怕,太太在,她不敢死的。”一面直起腰来喝问众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早上不还好了的吗?怎么如今就寻死觅活起来?!”

谢琅狠瞪着她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要不是他被妹妹叮嘱了十几遍,不能轻易出声,他早就把她做的那些勾当全说出来了!

可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怒而不言,看在谢启功眼里,就更像是王氏有意在背后耍手段了。

“怎么回事?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他指着王氏喝斥,“你是嫌家里太清静了,还是嫌老三在京城里呆得太舒坦了,非得找点事来给大伙儿添堵?!”

王氏当着这么多下人撂了脸,心里不免窝火。可她却也是个明白的,世间本就夫为妻纲,自己虽为夫人,可是被丈夫训斥也不是什么丢脸到家的大事。这个时候她若跟他顶嘴,却反而会让自己下不来台,所以她立马歉然道:“发生这种事,自然是为妻的疏忽。只是为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旁边周二家的瞧见,连忙挥手让围观的下人都退出去了。

谢启功见得没了外人,便就指着琅哥儿,脱口斥王氏道:“琅哥儿如今才多大?老二夫妇热孝未过,你就着急忙火地给他挑起什么通房!你虽没读过书,可你进了我谢家也有三十来年了,这事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清河距离京师不过三百里之遥,万一传到京师,老三的仕途怎么办?!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王氏被斥得无地自容,可她知道谢启功这是真怒了。

“为妻知道荣儿是老爷的命根子,可是这事儿老爷可冤枉我了。这玉雪可不是为妻给琅哥儿挑的通房。不过是为妻见着她说往日就是在琅哥儿跟前侍侯惯了的,琅哥儿也信任她,所以才吩咐她跟去潇湘院侍候。”

“太太!”玉雪哭着爬过来:“太太,奴婢是曾侍侯过二少爷没错,可那会儿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不在的时候,**奶让奴婢过去整整书房什么的。这些都是**奶和三姑娘在旁边亲眼看着的,奴婢要是说谎,情愿天打雷劈!”

**奶早都过世了,谁知道是真是假?三姑娘虽然在侧,却还是个孩子!她知道什么?

可是在毒誓面前,就是再假的话也会平白多上几分可信度。王氏脸色一变,不由得往她手上看去,那腕上的赤金镯子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

“你若是真跟二少爷清清白白,手上又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首饰?”

玉雪目光落到那镯子上,泪水流得更利害了。她把镯子一褪,接着往沙砺地上磨了磨,镯子面上那层耀眼的金光顿时就不见了,变成了个平凡无奇的银镯。

“太太请看!这不过是个镀了金粉的银镯子,外头二两银子就买得到!这不过奴婢羡慕别的丫鬟穿金戴银拿来戴的,二少爷甚重情义,平日里下人极为宽厚,他就是要送通房,怎么也不会送这些东西啊!”

装腔作势爱慕虚荣虽然也让人不齿,可是比起跟主子有奸情来,简直可以算作纯洁无暇。

王氏脸色很有些难看了。

谢琅气在心头,冷哼道:“就算玉雪当真是我的通房,太太明知道我在热孝,还特地把我遣到偏僻的院落居住,使我跟妹妹隔开,再独独把玉雪送去侍侯,又送来珠花抬举于她,难道是有意想把我置于不仁不孝之地么?这潇湘院,我是绝不会去住的!我也不会跟妹妹分开!”

谢启功也往王氏不满地瞪过去。扰乱家风的行为,他是怎么也无法容忍的!

王氏额角有了冒汗的感觉,她强笑道:“琅哥儿怎么总说孩子话?你都十三岁了,妹妹也八岁了,虽是亲兄妹,也多有不便。我让你们搬开也是遵遁礼法,怎么能再容你们这般胡闹?莫非往后你有同窗或友人来拜访,你也在丹香院接待他们不成?”

谢琅沉哼。

谢琬抬头看着谢启功,扯扯他的衣角:“老爷,我父亲原先不是住在颐风院么?”

谢启功想也未想,脱口道:“你爹是嫡长子,不住颐风院住哪儿?”

王氏脸色变了变,还没开口,谢琅已然朗声道:“那我们就也住颐风院吧!那里前院后院都有,还有偏厦和几个独立的小跨院,妹妹就住在后院里,平时就是来一屋子外人也不打紧。父亲虽然不在了,我们做为儿女,更应该好好打理他的遗居才是。”

“不行!”王氏下意识地否决。

事实上颐风院是府里最好的院子之一,一直给府里的嫡长子居住。当初谢腾生下来后就住在颐风院,一直到他正式搬出谢府为止。这院子她连想争取给谢宏住,如今都还没想好怎么跟谢启功开口,怎么能让他们捡了便宜去?

她忽然觉得,谢琬开口说出颐风堂来,就好像是早就等着谢启功往里头钻似的!

王氏定睛往谢琬望过去,谢琬也正端庄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那双水眸里一闪而过的慧光令她几乎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不!绵柔耿直的谢腾的女儿,不可能有这么深沉的心机!

她捻紧着手绢子,斟酌着要怎么说服谢启功,谢琅却已然道:“怎么不行?谢家诗礼传家,虽然没出几个大官,但忠孝仁义几个字却是不敢忘的!如果我们连父亲的遗居都守不住,谈什么孝道?我身为二房嫡嗣,不住进二房的院子,又住进哪里?”

王氏紧抿双唇,恨得快要把牙磨穿了。

她竟不知道外表看来优柔寡断的谢琅说出话来竟然这么头头是道,这哪里像是谢腾的儿子!

谢启功捋着须,似是在考虑。

谢琬唇角微动,于此时柔柔地扬高了尾音:“我听父亲说,三叔当初会试做的制艺,就是以仁孝二字破题,然后被季阁老季振元大人大肆嘉奖了的!三叔是我们谢家的顶梁柱,我们可不能拖他的后腿!”

谢启功听到季阁老三字,身躯猛地一震,说道:“琅哥儿说的不错,二房的子嗣住进偏院像什么话?当然要住进他们自己的院子。庞福,吩咐下去让人把颐风院收拾出来,让琅哥儿兄妹搬进去。”

018 中馈

更新时间2014-6-29 9:07:03 字数:3093

 王氏紧抿唇道:“老爷!”

她虽然已年近五旬,生过两个孩子,可是面容身段依然保持得极好,这声老爷唤出来,谢启功回过头,语气便不由缓下两分:“好了,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王氏默了默,称了声是,回头看了眼谢琅,随在谢启功后头出了院门。

院里人除了谢琬,皆齐舒了一口大气!

谢琬微笑看了眼目光里泛出喜意的哥哥,转身进了正堂。

罗升等人随后伴着谢琅走进来,玉芳拍掌欢呼道:“太好了!这下二少爷和三姑娘不但不用分开,还可以住回颐风院去!太太的阴谋又泡汤了!”

玉雪连忙嘘声:“小声点!你以为这里黄石镇么?被人听见就麻烦了!”说完,却也禁不住敬佩地看向座椅里的谢琬。

罗升含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多亏了三姑娘的深谋远虑。不说别的,就是要做到利用庞福在老爷跟前传话这点就十分不易。庞福在谢府可是连太太面子都不给的人,能让他不知不觉做了姑娘的传话筒还蒙在鼓里,姑娘恐怕是第一人。”

谢琬托腮微笑,并不得意也不羞涩,面对夸赞平常得很。她并不是天赋过人,只不过仗着前世的认知占了优势而已,她知道,这不是可以做为骄傲的资本。

但是她也不想扫掉大家的兴致,于是道:“这是大家的功劳。”

吴妈妈笑眯眯整理着她并无褶皱的衣袖,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谢琅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道:“说起来方才我还真有点急了,生怕王氏咬死不肯让我们搬进颐风院,她如今是内宅的当家,她要是执意不肯,我估计老爷也拿她没办法。”

“她若执意如此,我也有后着。”谢琬笑着坐直身子,说道:“她要是撒泼,我自然会将她使唤素罗去黄石镇打听玉雪的事情说出来。她本来就在这事上矮了气势,再添上暗中查访通房丫头这一桩,不就更坐实了她陷害你孝期违礼的阴谋么?到那时,她不但不得不同意我们,还会更失面子。”

谢琅目瞪口呆。

玉雪玉芳相视而笑。

罗升微笑道:“姑娘所言甚是。我估计太太也是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所以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的。毕竟自打三爷进京之后,咱们老爷对于家风更是看的比什么都重,生怕对三爷有丝毫影响,以至谢府再度与官宦仕途无缘。太太是明白人,所以我们才最终赢了这场仗。”

谢琅听完,面上更是变幻不定了。

谢琬对罗升他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忙活吧。”等人尽退了,便把手摊开伸到谢琅面前来:“现在我的事办成了,哥哥答应我的事呢?”

到了这会儿,也容不得谢琅再有什么借口推托了。

很明显经过此事,罗升他们都已经开始信服谢琬,就连谢琅自己也对她渐渐依赖起来,先是在她的提议下通过舅舅舅母保住了二房家产的管事权,后又是如今在她的布署下击败王氏的阴谋住进了颐风院,这都表示在持家上妹妹比他强过许多。

既然横竖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好,他有什么理由再反对呢?虽然她还只有八岁,可是他自己也才十三,能强过她多少?何况,她年岁虽小,却并不是那种轻浮任性的人。

想到这里,他欣然起身回房,把帐薄和钥匙拿了出来。

“这就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你若有不认识的字什么的,和看不懂的地方,皆可来问我。”

这些都不是问题。谢琬接过帐册翻了翻,吐气道:“我还有话跟哥哥说。”

谢琅表示洗耳恭听。

谢琬道:“虽然哥哥信任我,可我毕竟年岁不大,内宅的事也就罢了,这对外的庶务方面却是不好出面。所以但凡有需要二房出面的地方,往后还得劳烦哥哥走动。一来免得别人小瞧了我们,平白生出些麻烦,二来也免得我发话却没有人当回事。”

谢琅想想,点头道:“这个自然,除了咱们几个知道家里是你当家以外,对外还是挂我当家的名头。到时你只要像今日这般,告诉我怎么做便成了。等你大些,下人们都服管了,再来由你出面。”

他虽然迂腐,但还是知道用人不疑这句话的,曹操尚且能对手下如此,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何尝不能?

“哥哥都想好了。女孩子家总要学会持家经营,将来也好相夫教子,如今母亲不在了,王氏自不会教你这些。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你只管放胆去做,就算把钱败光了也无妨,等哥哥将来考上功名做上官了,自会再给你挣嫁妆的!”

他抚着谢琬头顶,咧嘴笑起来。

谢琬鼻头一酸,抱住哥哥道:“我才不会败光!我会挣很多钱的,帮助哥哥做大官的!”

谢琅呵呵地笑,目光越发温暖起来。

王氏独坐在花厅里,怎么也想不到会输在二房那对兄妹身上。

按理说,她以谢琅大了不便与妹妹合住为由分开他们,谢启功只有同意而没有反对的道理,往常这些事情他也都交给了她在做,包括谢琅他们住下来后,他也亲口说过让她按照别的少爷小姐的旧例安顿他们,可是今日为什么他会一面倒地偏向他们那边?

这当中固然有他不满她想借玉雪来毁掉谢琅的原因,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谁有这个胆子在他面前嚼舌根?而且还是关乎她的事情……庞福?

她坐起来,是的,庞福打小就跟随谢启功,他的母亲是谢启功的乳母,而庞福幼时还救过谢启功一命!除了庞福,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她蓦地想起银珠求周二家的跟她讨大厨房管事差事的那件事,看来,庞福是因为这个记恨上她了。

她心下一凛,——这可真是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如果没有庞福在谢启功面前嚼这个舌根,谢启功怎么会跑到丹香院来,又怎么会相信她是有意想毁了谢琅?

她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波涛,扬声道:“周嬷嬷!”

周二家的掀开厅侧的珠帘,应声走过来。

王氏深呼吸了两口气,和声道:“庞胜如今拿多少月钱?”

周二家的想了想,说道:“他年前调到了三房芸哥儿的兰亭院里做管事,按照府里管事的月例拿二两银子。”

王氏道:“传我的话下去,就说庞胜办事用心,给他每月添五百钱的月例。”

周二家的愣了愣,称是退了下去。

玉芳在大厨房里给谢琬熬粥,见庞胜家的正在洗脸架前洗手,遂走过去笑道:“嫂子这身水田衣做的好生合身。”

庞胜家的打量了她两眼,笑道:“是三姑娘跟前的姐儿吧?不知是玉雪姑娘还是玉芳姑娘?”

玉芳欣喜地道:“我是玉芳,嫂子认得我?”

庞胜家的笑道:“我在府里多少年了,这里当差的人哪有我不认识的。因听说丹香院昨儿新来了两个姑娘,正觉姑娘面生得紧,所以大胆一猜。”

“嫂子真是心细如发!”玉芳亲切地扶上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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