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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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赞赏地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多读些书见识就是不同些,夫人往日所说的这谢三姑娘格外懂事老练,想必就是因为喜欢读书的缘故罢。他这样揣测。

想不到二房里出了个好学的二少爷谢琅,又有个涉猎颇广的三姑娘谢琬。

再开口时,他的口气就缓和了许多。

“话是这么说,可终归这些事不适合女人家谈论,你就是说些琴棋书画也比这个好些。”

“那得看与什么人交谈。”谢琬笑道:“若是与大人这样身在仕途之中的人交谈,自然离不开本行。”

赵贞闻言一顿,倒是又起了几分玩味,说道:“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谢琬拿起那个“端”字,吹了吹上头墨迹,说道:“当然是有关大人此次进京述职的事。”

这次不等他说话,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大人可知道我有个表叔在六科里头任职?”

赵贞眉头一动,脱口道:“可是那位靳永靳大人?”

谢琬点头:“正是他。靳表叔在六科任都给事中,说起来品级与赵大人相当,都是正七品,虽然不管六部,但却有监察六部之责,权力甚大。赵大人若是能有靳表叔举荐,以您的资历,留在京中,或者发往外地任个巡抚,应该问题不大。”

赵贞神情僵滞,半日后终于有些动容。

“姑娘提点的是。但是我与靳大人素不相识,如何能求见得到他?”说到此处他黯然叹了口气,“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吏部衙门最热闹的时候,举国上下那么多述职的官吏,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头凑?我想就是靳大人府上,只怕也是茶水不歇。”

他在清河三年,本地这些人脉关系哪里会不知道?可就是谢琬此刻有意识地提起来,他也不觉得能有什么用处,六科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心腹衙门,六部里头办事不力,六科给事中们随时可以面圣举报,就是圣上发放旨意下来,他们复核过后认为不妥,也有封还不发的权利。

靳永作为这样权要部门的官员,谁不会想走他的路子?

“大人不必长他人志气。您这不是还有我么?”谢琬笑道。

“你?”赵贞失笑,捋须道:“怎么,莫非你要替我向令表叔递封举荐信去?”

谢琬不在意他的揶揄,只道:“大人向来一言九鼎,我只问你,如果我让你进了靳府,你又待如何?”

赵贞听她这么说,也不由摆出几分正色:“我若真有机会得见靳大人,日后不管升不升官,也无论去到何处,都不会忘记姑娘的提携之情,将终身视姑娘为忘年知己!”

谢琬咧嘴笑了:“这可是大人您亲口说的。”

赵贞哈哈笑道:“自然是我说的!”

谢琬便从袖子里摸出封信来,“我有些日子未曾写信给表叔和表婶了,大人既要进京,就烦请帮我绕道捎过去。你只要说是代我捎信的,表叔家的人自会让你进门。”

赵贞原先只当她是说孩子话,一直说笑来着,眼下见她连信都已经写好,而且上头明明白白写的是靳永二字,就是连地址都已经写在上头,那笑容顿时一点点凝在脸上,双手接过来,屏息了半日才看向谢琬:“姑娘这是当真?”

谢琬端起手畔茶来,“大人还觉得我在说笑话么?”

赵贞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半日,低头再看手上信封,那两行字婉转中带着几分苍遒,仿若字主人一样气势初显,让人无端地生起几分郑重来。

眼下,谢琬借靳永的力量提携他的意思很明显,而且,很切实。

不管谢琬多大,哪怕她只是个三岁娃娃,谢家二房与靳家的情分他是心里有数的,只要有这封信,他必然能够得进靳府的大门。

他不知道谢琬这样帮助是究竟是因为眼下两家算得上半亲半友的关系,还是因为他在清河三年所树立的清廉形象,总之,他是真切感受到,他是真的有机会与别的官吏一样,去争一争了。哪怕得不到靳永的青睐,他也都无怨无悔了。

“姑娘如此厚待赵某,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他沉缓地开口,语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轻慢。

这不是一个能让人小觑的女孩子,她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解决人的忧急。她值得人郑重相待。

“大人方才不是说了,要终身视我为忘年知己么?”谢琬冲他挤了挤眼,见他满脸难堪的样子,于是又笑着站起身来,“不过是请大人代为送封信而已,大人就这般煞有介事,如果说到时大人真的高升,岂不是要敲锣打鼓来谢我?”

赵贞赧然一笑,说道:“高不高升已在其次,有了姑娘这份莫大人情,便是最后铩羽而归,那也是我命该如此。赵某此后哪怕在七品任上坐一辈子,也再不会怨什么。但是姑娘今日举荐之恩,却是断不敢忘。”

谢琬笑道:“大人不必自谦。那我就等着您高升的佳音传来。”

赵贞只当她是劝慰,并不放在心上。

059 进京

吃完腊八粥后,赵贞就准备进京了。

本地与之有交情的人家都上门送了程仪,如此热闹了两日,就定在腊月初十正式进京。谢琬直言铺子里缺伙计,求留下李二顺。赵贞知道他们中间有点过节,眼下又承了谢琬的好意,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

初十这日城中百姓也相送了半条街。

谢琬让罗矩驾着车在府衙门口停了停。满门喧哗之中倒是没有人怎么注意她。但是临到要走时,王玉春忽然抱着个大包袱走过来,眼红红地递给她道:“我给妹妹做了几双四季鞋袜,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再见,你多保重。”

当初临出嫁时谢琬才告诉给她相的是赵县令家,为此她很是惊愕了一阵,因为当初王氏替她与赵驹做媒时并不曾瞒她,如今见得兜兜转转回来又跟他牵在了一起,可见果真是姻缘天定。所以惊愕归惊愕,她也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未曾向赵贞夫妇吐露半分。

谢琬因为从开始就把她当成跟赵贞结识的工具,因而嫁进赵家之后就把她抛在了脑后,平日上赵府时也轻易不见她出来。如今陡然见她递来这么大个包袱,便有些错愕。

“有几双我特意做大了些,因为估摸着你明年就该长大了。还有我看你脚背不高,所以鞋面上特意做了根绳儿,到时候你可以调整松紧。里头还有几双鞋垫,你也可以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要紧。”

王玉春细声细语地说着,一面说一面回忆有无遗漏的话语,神情羞涩中带着几分不舍,不像是与姐妹说话,倒像是与心上人分别似的。

“你喜欢吃的山核桃和那些野花儿,往后只怕是弄不到了,等我在外地看到什么好玩的。到时再给你捎过来……”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成了一串细细的哽咽。

谢琬低头打开包袱,看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十来双各色锦缎缀绒花的绣鞋。眼角那抹惯常的漠然忽然消去了些。

她不是不知道王玉春心里的凄苦。

她待自己的异样,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好在那个时候给了她所没有的快乐和念想。这种感情并非惊世骇俗的那种私情,只是一种类似于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时的依赖和寄托。她相信假如她是只小猫小狗,在她绝望无依的时候带给她了一点慰藉,她也一定会待她有如知己。

如果王玉春不姓王,谢琬也许会看护好她下半辈子。

可是因为隔着她的姓氏,谢琬顶多也只能施于她一抹微笑。

“多谢你。”她道。

玉玉春红着脸垂下头,转身没入了长巷。

赵家的马车驶上了前往京都方向的道路,最多明日上晌,他们就能抵达京师。

谢琬回府后头件事便叫来罗矩玉雪:“你们去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我们进京!”

赵贞一定要从七品官的位置上挪上去!

他资历丰富,头脑清醒,即使成不了权要,只要推助得当,也至少能成为日后帮扶二房的一支力量。说到底。朝野上下那么多官吏,真正有才华有作为的有几个?有些拥有真才学,有些擅于举贤纳明,大多数人却是只拥有三分才学,而有着七分逢迎拍马的本事。

相比起那大多数人,赵贞真的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而如今谢琬首先需要的是一条打入官场的道路,她需要有人及时告诉她谢荣在朝中的动向和位置。以及他的关系和人脉,从而判断该如何抉择。

赵贞在王氏的撺缀下出现在谢府,只怕到死也想不到居然反过来会成为她的士卒,有了出现在赵府的那张谢葳的庚帖,不管王氏怎么解释,谢荣只要一想到心爱的长女差点成了守一辈子活寡的赵驹的妻子。心底里都始终会对他存在芥蒂。

赵贞混迹官场二十余年,这点心中自然有数。他不会寄希望于谢荣会冰释这段前嫌。

将赵贞推进京师,做为谢琬设置在谢荣身边的第一道耳目,是合适的。

说到底她并不像谢琅那样,那般在乎赵贞之前如何没有原则地与王氏同流合污。是因为在他未来可能发挥的作用跟前,这些压根就不重要。如果她能够相助赵贞升迁,赵贞难道不会一直与她保持着友好关系下去吗?

联盟的作用,就是互利互惠。纵使日后靳永仍然与谢荣同声共气,她也不至于全无退路。

她这盘棋局从王氏意图把谢琅推向身败名裂之日开始布起,到今日终于局面渐显。

这是她打入官场的第一仗,必须胜利!

她传下话后,因为事前罗矩他们早就有了准备,因而二话不说便就下去打点的打点,挑人的挑人。

此去自然要避所有人耳目,否则以她一个孩子没有大人看着,独自上京岂不让人惊悚?

她以去舅舅家辞年,顺便小住几日的名义跟王氏作了报备,王氏自不能拦着。

然后又挑了申田、罗升父子还有吴兴随行,玉雪玉芳自是要跟着。

谢琅虽说让她大胆放手去做,但是到底此事非同小可,私底下很是坚持了几日。 “既然如此,我跟你一同去,也没有你去舅舅家辞年,我反而不去的道理。”

谢琬初初还真没有把他打算在内,眼下听得他这么说,默然思虑了一番,觉得以他的性子,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可是他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哥哥还是留下来。你忘了王氏正对咱们几间铺子虎视眈眈么?如今算来她都忍了有一年多,如今桦哥儿就要说亲了,长房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若是我们都不在,他们趁机对咱们铺子下手怎么办?所以哥哥留下还有任务,就是时不时去铺子里走动走动。”

谢琅紧皱着眉一踌莫展。

谢琬便道:“哥哥还不放心我么?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也知道什么是危险不能近,到达京师我们就住在驿馆,有罗升这么多人看着不会出事。而且此地距离京师也不过三百里,我们又走官道,简直可以说半点危险也没有。”

可是谢琅没出过河间府,对于这样的长途跋涉,他还是表示很担心。

谢琬只得说起此番进京的必要性,以及对自家未来的重要程度,才好歹把他说得松了口。

十二日一大清早,罗矩就赶着车,载着谢琬和玉雪玉芳出府了。北城门外罗升父子和申田早已经雇了辆马车等在那里。

两厢一会合,便就直接奔向京师。

与此同时,赵贞带着家人已在河间会馆落了脚,此处多是河间府里前来述职的官吏,而且都是州、县级别,倒是很快就叙上了旧。

赵贞因为每日里要上吏部登记考核,所以早出晚归。到得终于有点空闲时,已经是腊月十四。赵夫人见他愁眉不展,便问道:“谢三姑娘不是还托你捎信去靳府么?这样的好机会,你如何还拖着不肯去?”

赵贞叹道:“不是我不肯去,是不知道该怎么去。”

赵夫人听着有疑,他便解释道:“咱们虽说是给三姑娘捎信,可到底三姑娘还是搭帮给我牵线,我若是空手去,那像什么样子?我这几日看这些同僚们又是人参鹿茸,又是珠宝玉器,样样都价值不匪,我们眼下哪有钱去置办这样东西?愁就愁在这里。”

赵夫人听完倒是也发了愁。赵贞在官场混迹多年,虽然谈不上两袖清风,可因为一心想着升迁,一直也未曾如别人般大肆敛财,生怕言官弹骇影响了仕途,所以手边余钱并不太多。

这机会就摆在眼前,却因为个钱字做了拦路虎,难道真真是命该如此么?

夫妻俩相对叹了会气,赵夫人看着手上戒指,忽然想起来:“我记得老爷不是还有两块寿山石么?是当初在福建时下面人送的。这靳大人也是好学问的人,多半也对金石有兴趣。老爷何不拿了它送出去?”

赵贞眼前一亮,顿时也点头道:“正是这话!你快把它找出来,我就替三姑娘捎信去!”

赵夫人寻得了寿山石,又拿自己平日里装头面的一只小漆木匣铺上红绒布,仔细将两方石头装了,然后递给赵贞送了他出门。

靳府座落在鹿鸣胡同,这片住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户。打外头看靳家门脸儿并不起眼,按规制建的高墙,黑漆色大门,东西长不过百丈,南北长也不过百二三十丈。

赵贞在靳家门外站了片刻,只见车马如流水般时进时出,但更多的是被挡在门外长吁短叹的。

他在街对面大槐树下等到人影渐稀了,才下了车,揣着盒子往大门走去。

门房见他模样清隽整齐,又听说是替清河谢家来送信的,便引着他进府,过了影壁后,到了二门下穿堂内歇息,才去通报。

穿堂也还坐着有几个人,对于新进来的赵贞都投以探究的目光。

他也以余光打量。过不多久便有家丁过来,和蔼地与他说道:“我们大人眼下正忙着见客,只怕耽搁先生要事,便请先生把表姑娘的信留下,在下转交便可。”

赵贞忙起身道:“靳大人有事只管忙。三姑娘因还有话托在下与靳大人当面转达,在下坐坐无妨。”

家丁听毕,便只好随他。

060 意料

端端停停喝了三碗茶,眼见得日色渐暮,先前那家丁又回来了,冲赵贞躬身道:“我们大人请先生过书房去。”

赵贞闻言,连忙整颜肃身,随着家丁出了穿堂。

书房原来就在东跨院这边靠倒座的一处清静小院。

家丁走到正房一道放了绸帘的门口,向内说了声:“清河来的赵先生到了。”

就听里头传来道略显疲倦的声音,缓缓道:“带进来吧。”

家丁打了帘子,赵贞低首走进,抬眼便见到书案后坐着的一人,约摸三十四五岁年纪,乌发墨髯,一身家常的青布道袍,头上也是拿白玉挽了个家常的纂儿,身躯往向前倾,左手搭在案上,微闭着双眼,右手侧支着案台,揉着鼻梁窝儿。

虽然同是正七品的官,但是在他面前,赵贞却颇有几分自惭形秽。不要说他住不来这样宽敞的院子做书房,也拿不来这样莹润的玉簪绾发,就说这身气度,如果不是知晓他的身份,赵贞定要以为自己拜见的是六部里哪位一二把手。

想到这里,态度就愈发谦逊了些:“下官赵贞,拜见靳大人。”

听见下官二字,靳永才放开手,抬眼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片刻后他扬声叫来先前那家丁,说道:

“我不是让你把捎信的人带进来吗?”

家丁连忙道:“这位赵先生就是清河送信来的。”

靳永目光炯炯盯着赵贞。

赵贞弯腰下去:“下官确是替谢三姑娘送信来的,同时也是清河县县令,此番因进京之便,替三姑娘代劳。”说着把怀中信件取了出来,双手递出放在案上。

靳永听得他身为当地县令,却为个半大孩子当信差,不由也起了几分疑惑。他且不看信,却把家丁挥退了出去,打量起他来。

赵贞感觉到他的注视。不由得把腰背放下了些。

隔了片刻,靳永站起身,拿着那封信走到靠墙摆放的座椅旁,伸手作了个请势道:“赵大人请坐。”

赵贞称谢。在客座坐下。

靳永唤人上茶。一面展信,一面微笑道:“赵大人想来与谢府交情不错。”

赵贞拱手道:“承蒙清河县各府上上下关照,才使得下官这三年任内治下无虞。”

靳永点点头,展信看起来。

赵贞也想知道信中说的什么,悄然打量着他的神色,但他面色如古井无波,并看不出什么。

片刻,靳永把信收了,放在茶案上,说道:“这些年。谢老爷他们待琅哥儿兄妹如何?”

赵贞斟酌了下靳家与杨太太的关系,说道:“当初齐家上门要领走谢家二少爷兄妹,谢老爷同意了他们提出的三个条件,然后将他们留了下来。同个屋檐下住着,只怕磕磕碰碰是有的。好在有个齐家时不时关照一二。”

他并不知道谢荣调任翰林院编修与靳永有着莫大关系。基于打听到的靳家当初是如何替谢腾讨还母亲嫁妆的传闻,他本想把当初王氏如何撺缀他挤兑谢琅的事情说出来,可到底读书人搬弄口舌的说不出口,更怕说出来后反而使靳永看轻自己,平白坏了好事,便就把话又咽了下去。

靳永端茶在手,半日后却是叹起来。“我表弟自幼失母,又被谢家老太太教养得性子绵软,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原以为娶了妻生了子,又有亡母的嫁妆倚靠过活,从此可以安享太平,却偏又英年早逝——家母倘若在世。不知又要因此送掉多少眼泪。”

赵贞见他神情真挚,是真动容,不由也顺着他道:“谢二爷在世时下官原也见过几面,确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如今的琅少爷竟比二爷在世还要出色,不仅文章做得好。就是模样也是百里挑一。”

靳永笑道:“谢家人都长得好。只是男孩子模样要那么出众做什么?只要四体端正,勤奋好学便可。”话虽如此,嘴角笑意却是不曾消去。又问道:“琬姐儿该有九岁了吧?我看她信中一笔字倒是写的十分有根底。”

说到谢琬,赵贞的神情就不觉多了丝敬意,“三姑娘不但模样好,小小年纪,见识更是不同寻常。下官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之,大人往后若见到三姑娘真人,便可体会了。”

靳永只当是客套话,含着笑便就把这页揭过去了。

赵贞见他只字不往他官职上提,心里有些发急。却又不好直言。

正后悔方才不曾带份履历过来,也好有个搭讪的由头,就见得他起了身,像是要送官的模样。赵贞一眼晃到桌上朱泥里那枚青田石的私章,再熬不住了,便就脱口道:“大人这枚印章可有些年头了。我这里正有两方福建的寿山石,但愿能入大人慧眼。”

说着他把那木匣子拿出来,将盒盖打开放在书案上。

靳永眉间果然起了丝兴味,伸出保养极好的手将之拿出来,只见一长一短的两块石,质地一色的莹滑滑腻,的确不愧为金石之中的上品。

“想不到端风还有这样的雅兴!这样的寿山石,在玉田斋只怕也不多见。”

他目露微笑将之拿在手上把玩,端风两个字吐出口,更显得气氛融洽了许多。

赵贞正纳闷他如何知晓自己的表字,靳永侧身走到光亮处去看那石头,他便就看到谢琬托他捎过来的信里,一张写着“赵贞履历”的文书露出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谢琬让他捎来的,是他自己的履历!

一时间,因着她这份诚意,令得他胸中回暖,枯坐了半日而僵冷的四肢也渐渐活络起来。

“下官在七品官任上呆了十来年,一直未曾行差踏错,自认也立下了几份政绩,此番既托三姑娘之福面见大人,还请大人能够提携一二。”

靳永背对着他,举起手上石头观沉着当中纹路,似乎压根没曾听见赵贞所述,半日也未曾转身。

赵贞额上渐有热意,等了片刻,咬牙再道:“下官恳求大人能够——”

“这个你拿回去吧。”

话没说完,靳永已经回转身,将两方石头递过来,语音如方才般低缓,但那丝亲近不见了,转而成最初时的客套和疏离。

赵贞虽然来前已有被拒的心理准备,但他那声“端风”却倏地给了他无限希望,眼下一颗心刚刚提将起来,却又突然被他一语告知还是无望,心里那股失望和沮丧就不是任何词语能够形容的了。

“大人可是嫌下官的礼太轻——”

“赵大人想多了。”靳永捋着须,语气愈发缓和,唇角也勾出抹微笑来,“靳某虽然俗气,却没到见东西就收的地步。凭大人的资历,想必吏部会仔细审核起用的。琬姐儿的信靳某收到了,劳烦大人走这一趟。”

赵贞好歹在官场多年,如今即便是为了求官,也拉不下那个脸死命纠缠。遂无语地深作了一揖,随着掀帘等候的家丁出了府去。

河间会馆左首的日昇客栈,谢琬坐在后院客房里倚窗看梅。

罗矩迈着轻而快的脚步进来,低声道:“赵大人从靳府回来了,从出门到进会馆,一路长吁短叹,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谢琬唔了声,似乎毫不意外。

罗矩等了会儿不见她做声,便道:“要不要投帖到靳府去?”

谢琬直起身,喝了口温汤,说道:“他今日碰了壁,接下来自然还会再自己找些门路,先磨磨他的心气儿,等过两日他自觉走投无路的时候再说。明儿我们先去码头瞧瞧。”

罗升一听说她要去码头,知道她这是想开米铺的念头还没打消,顿时头皮发麻。

京师码头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平常人无事都不去那头闲逛,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居然要去那里,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谢琬却有自己的主张。“我又不穿金戴银去那里晃,只装作是来开眼界的外地女孩子,跟着家人过来玩玩,有什么打紧?”京师里大街小巷她熟得很,可唯独这码头没去过,这次好不容易过来了,又有开米铺的事横在心里,她是不可能不过来实地瞧瞧的。

谢琅都拗不过她,罗升又怎么拗得过她?更何况还有个申田和罗矩在旁怂恿。

翌日,谢琬就与罗升扮成了一对外地前来进京做买卖的父女,趁着离京前过来见世面。罗矩扮成是哥哥,吴兴和申田则是侄儿,留下玉雪玉芳在家,一路往码头来。

京师积水潭码头距离东西南北中五城有几十里路远,与京师城内完全是两个世界。

连通京杭大运河与积水潭的是通惠河,每天这里都会有无数南来北往运漕粮的船只靠岸和启航。要说京师最热闹的地方,此处一定是其中之一。

除了是卸运漕粮的码头,积水潭同时也是漕运的总舵,所以此处不但江湖人聚集,官府的人也很多。

这些人里不乏前来与漕帮洽谈公务的官员,也不乏趁机敲诈漕船的小吏。

罗矩驾着马车沿着通惠河一带先驶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地理位置,合计了一番路线,然后在菜市附近停下,找了个面馆吃了碗面,给了钱,让掌柜的帮着看住车,步行走到码头来。

 

061 码头

码头整个一大片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之地,摆摊的都有把能将死人说活的好嘴,卖艺的也有比别处更高超的技艺。

其中也有着装妖艳的女子,像只花蝴蝶儿似的,拿着手绢儿在男人堆里穿梭,谢琬知道,这些就是沿河那些挂着五彩招牌的窑子里的窑姐儿,多是北班姑娘,因为缺少文化素养,比起勾栏胡同里那些才貌双绝的南班,可拉得下脸得多。

但这些人也不是寻常人都能搭理的,兜里没有几个子,你若是贸然调戏,隐藏在人群中那些拥有一副好身手的龟奴们就会一拥而上,把白吃人家豆腐的你揍个半死。

因此,这其中也不乏有玩仙人跳的,常常是有人满以为兜里有几个钱,就可以抱得美人一度*,结果却落得人财两空,还要被人暴打敲诈。这个中真假,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分辩,或者有没这个运气遇上货真价实的了。

不过听说如今沿河一带的窑子也规范起来,那些正经做生意的开始有了不成文的行规,让惯于风月的人能够一眼看透分辩真伪,以此避免玩仙人跳的那伙人扰乱了市场。但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不过应该风气要好许多了。

除了这些,别的良家妇人就不太多了,有也是搭帮走乡串户的戏班,或者拖家带口卖艺的那些。剩下的也有挽着篮子前来卖瓜子花生小买卖的民妇。

穿梭往来的大多是短打装扮的汉子,五大三粗,神情彪悍,当中许多人一看就是混惯江湖的。

还有些气势弱些的,应该是船工或者苦力,他们大都三五成群,盯着路过的女人屁股一面调笑,一面说着粗话。虽然他们大多也是穷苦人出身,可是因为依附着漕帮过活。这些苦力也渐渐形成了一支近似于地痞流氓的队伍,而失去了底层百姓原有的本真。

于是乎他们看到弱小无势的人会欺侮,看到挂着手拿着五颜六色的小旗的人,或者腰上挂着龙头状腰牌的人。神情立即又庄重起来。

衣着讲究,又没什么特别标致的人往往是来接粮的商户。这些人就成了地痞流氓们敲诈的首要目标。

漕帮里的人其实并不明显,腰上挂着龙头牌的人虽然明显标志着是帮里的人,可只是负责码头上帮务的低等级的头领,谢琬叫不出名目,但是这一路走来,她总能依仗小孩子不受人注意的便利,察觉到各处人堆里总有机警的目光在四下穿梭。

漕帮负责着整个京杭大运河的漕运,又是半官方的帮派,且不说他们的势力范围有多广。只说这码头里鱼龙混杂,各帮各派看起来都不是善茬,却偏偏又相安无事,这样管理的手段,就很让人佩服。

谢琬无意于跟漕帮舵主打交道。她只是需要有个人能够替她牵线搭上帮里的人,能够接下她这单买卖,然后替她安全地运送粮食就成了。

她在罗升他们陪伴下看了会杂耍,又看了会江湖人卖艺,再施舍了几个钱给凑上来的小乞丐,便就往套圈的摊子面前走去。

一路上她注意到人群里有人在巡视整个码头,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目光追踪。

码头左侧一排两层的木楼里。有双眼正在窗户内,紧盯着袖着双手、看申田拿着几个藤圈套瓷娃娃的她。

“她是什么人?”

旁边有人答道:“好像是外地来京做买卖的商户,那年老的是她的父亲。旁边的是她的哥哥。”

“商户?”那双阴鸷的眼眯起来,“一般女娃儿见到这些下九流的场面,哪个不是吓得缩手缩脚闹着要回去?你看她,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动过分毫。这份定力就是寻常男子也难具备。

“你再看看,她走到哪里身边那几个人不是都把她护在中间?而你口中她的那个父亲,每做一件事也都要低声询问她,神态卑微恭谨,天底下有这样伏低做小的父亲吗?”

旁边人闻言。立时无语。

他哼了声,转动着手上的铁球,目光又投向窗外。“再去探探。年底了,别是护国公派来暗访的人。”

旁边人听得这话,立时招手唤来了几个人,悄无声息下了楼去。

申田扔了十个圈,套中了一个大红色的瓷金童,和一个瓷冬瓜。罗矩却只套到了个狐狸状的瓷勺儿。

两人都把战利品送给了拢着袖子在旁观战的谢琬。

罗升看了下四周道:“该回去了吧?天色也不早了。”

谢琬也看得差不多了,正有此意,便让申田拿了一手的瓷器,掉头准备回府。

才走了几步,一块巴掌大的物事忽然落到了脚跟前,谢琬避之不及,将它踩在了脚底下。

她还来不及低头,面前已经多了四五个高壮的大汉,为首的络腮胡子,却穿着身极讲究的斜襟镶领锦缎长袍,袖口扎紧着,目光紧盯着她。

罗升他们几个立时将她护在中间,并且浑身散发出一股让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的紧张气息。

漕帮的人。她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

可是漕帮的人找她做什么?

她脑子里快速地转着,发现四周的人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们,——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人才是最了解漕帮的人,既然他们无动于衷,那么看来这伙人的刁难之意并不是十分明显。

她从来没跟帮派里的人打过交道,不清楚他们的行事作风,只能从这些参照物上猜测他们的用心。

她冲络腮胡笑了笑。

络腮胡没动。

她弯腰下去,将脚底下的龙头牌捡起来。

“好漂亮的牌子,可惜被踩脏了,真是不好意思。”她掏出绢子,仔细地将它擦干净,然后双手拿着递出去,“大叔,对不住。”

她明媚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歉然,像做错了事讨好大人的孩子。

而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络腮胡看见她这样,紧皱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年底了,谁也不想出事。他本来只是想吓吓她,让她露出点破绽,好看出她是不是护国公的人,可没想到她竟然没心没肺,就跟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会死这种事一样,讨好起他来。

如果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他早让人把她扔到河里去了。

如果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也把他扔到漕船上背几日粮食。

护国公虽然得罪不起,可不知者不罪。主子说过,只要没死人,就不怕。

可她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子,而且看起来她十分纯真。

络腮胡不懂怜香惜玉,可让他就此折磨个小女孩,也会让同道不齿。

“大叔?”

谢琬偏着头,再娇娇地一声喊,把手伸出去一点。

络腮胡回神,盯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她。

他在码头上多少有点份量,常人看见他便是不尊称声“七爷”也要避开路走。她如此不避不退,看起来是真的不怕,而且,她在看到他时目光没有什么特别的惊诧之色,兴许是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是心里有鬼的人,她怎么会不怕他?

算了,他还要在江湖上混的,万一传出去,谁往他的船上捅一刀子,那他这辈子也不必在帮里呆了。

他瞪了她一眼,伸手夺了牌子,大步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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