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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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官?”余氏吓了一大跳,拉住谢琬的手道:“官都罢了,难道还有什么祸事?”

谢琬心里也十分起疑,安抚着余氏坐下,说道:“我去看看。”

余氏忙道:“我跟你一道去!”

两人飞步到了门口,只见门外果然站了两名穿着衙役服饰的差官,谢琬道:“二位差爷寻我舅舅何事?”

168 实力

左首的那人打量了她两眼,说道:“你是齐嵩的外甥女?”

谢琬点头,“正是。”

右首那衙役便就从怀里摸出封火漆封好的信来,说道:“这是齐嵩入礼部任职的调任令,让他三日内拿着这个到礼部报到。”

谢琬听到调任令三字时脑袋顿时嗡地一响,连忙接过来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的是“调任令”三字!

余氏这里也听懵了,“什么,入礼部任职?不是说还得等上一年半载地才有差事吗?”

那衙役道:“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

谢琬这里已经打了信封,一看果然是吏部颁出的调任令无疑,不及多想,忙让罗缜拿钱打赏衙役,一面搀着余氏往禧福堂来。

早有人飞奔进来告诉了齐嵩,齐嵩在半路上迎住他们,“真有调任令来了?”

谢琬兴奋地把手上的文书塞到他面前:“千真万确!而且还是去礼部任主事!恭喜舅舅!”

余氏喜极而泣,拍着谢琬的手道:“还不是你的功劳!——绣儿拿银子去厨下,今儿中午我们请客!”

齐如绣欢快地去了。

禧福堂这边自是热闹了好一阵,谢琬心情平静下来,却也生了疑惑。即使魏彬是个办事说话都很谨慎的人,可如果说他有这份能力把齐嵩推到六部,也不至于说要一年半载才有结果,而且还并不外放,而是留在六部为京官,——这中间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首先就如事先分析的那样,魏彬一来没有这么大面子扭转郭兴的态度,二来他也没这个能耐把齐嵩推到六部,这件事不像是魏彬做的,可她只求过这么一个人,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她心里蓦地想到了一个人。除了他,似乎再没有别的可能。

然而她琢磨了片刻,还是叫来罗缜:“你去魏府里拜访下魏大人,就说多谢他帮舅老爷留任京中。还挑了这么好一个位子。就说我改日再来专程答谢。”

罗缜拿着一大堆的礼物去了。

没多久他又拎着那堆礼回了来,“回姑娘的话,魏大人说齐大人的事他也听说了,但这事不是他帮的忙,还请姑娘仔细想想有没有托过别的人。另外则顺道恭喜齐大人当任。”

谢琬听完回复长长地呼了口气,起身道:“我们去码头。”

殷昱正在穿着武将领着兵卒在码头巡视。

漕运的案子正在紧锣密鼓的审理,漕帮连抓了几个人去了大理寺,目前气焰低了许多,京师分舵的舵主佟汾日前也克己自省,把手下的船只管理得井井有条。

这可给驻军营省下了许多功夫。殷昱站在驻军营营帐所在的小木楼前,感到心情不错。

廖卓忽然走过来:“主上,谢姑娘来了。”

殷昱顿了下,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果然有个服饰普通戴着帏帽的纤秀身影走过来,虽然是个女孩子。步伐却跟男孩子一般稳当。

他眯眼扶刀,等着她走近。

谢琬到了他面前,看了一眼浑然不同前几年的码头,笑道:“殷把总治下有方啊。”

殷昱扬唇望着天际,“你来干什么?”

谢琬走到背人处,说道:“殷公子做好事不留名,我特意前来登门致谢。”

殷昱瞥了下周围。率先上了木梯:“进去说话。”

进了屋里,谢琬除下帏帽,盯着在桌前倒茶的他,说道:“这次你帮了大忙,怎么做到的?”

话说到这里,再装糊涂就显得很假了。

殷昱递了杯茶给她。然后大刀阔斧在桌旁坐下来,说道:“段仲明十二年前做过我一段时间的老师,他有把柄在我手里。”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她,“他原先从我身边跳到行人司是因为当初他买通了太子的大大监崔福。太子对这些鸡鸣狗盗的事甚为看不惯,我吓唬吓唬他。他就帮我办了。”

他虽说的轻松,谢琬可不会真的以为这是件轻松事。“段仲明是阁老,你如今只是个平民,你就算吓唬他举报他,他并不见得会害怕。”

殷昱凝视了前方半刻,垂眸喝茶。“段仲明的小儿子死于天花,当时请的太医到了半路,结果被季府的人半路截过去给季振元的儿媳接生。那时候宫门又已落禁,段公子因医治不及而死。段仲明这些年虽然在内阁一直保持中立,但是对季振元心里一直有着怨气。”

谢琬道:“那季振元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殷昱笑道,“我知道是因为当是他请的那太医是我作主让他去的。本来宫里下禁之后没有御赐的令牌不得进内,但是段仲明求到了我,我就顺手帮了一把。季振元要是知道,早就不容于段仲明了。”

谢琬沉吟不语。

殷昱望着她道:“你又在琢磨什么?”

“我在想,要是没有这个缘故,你还会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到我?”谢琬抬起头来,探究地看着他。

目前看来,这次他能帮得她不过是恰巧有着与段仲明有着这段因缘,如果没有呢?他是不是也只能束手无策了?她不是不知好歹,而是当他离开她之后还能够这样提供援手,足见得这人可以结交。而她也想看看他除了几大后台之外,他自身的实力去到了何处。

如果说大家能够站在同一阵线,那是更好的。

最起码,也要他自身具备必要的底蕴。

可到底他只是传闻中厉害,身边的人厉害,究竟他本人深浅如何她并不知。

殷昱看了她许久,才把目光转开去,“朝中那么多官,你以为个个都是清白的么?就连魏彬都有个在外沾惹了谢葳这样女子的儿子,别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短处。就算没有段仲明与季振元的这层因缘,你以为段仲明就会依附他吗?

“杜岑退下来,季振元中选的可能性极大,工部的张扬是季振元的同科,两人素有往来,吏部的杨鑫更是与他交情匪浅。他们三人在内阁同进退。剩下的沈昭曾任天子之师,功劳或许不及季振元,但地位却比季振元尊贵。

“这种情况下,虽然季振元看起来很有权势。可是对于段仲明来说却不见得有利。季振元上任必然会倚重张杨二人,就算段仲明这时候靠过去,也远远比不上他们。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站在沈昭这边更好些,一来二人可以联手压压季振元的锐气,二来如若有朝政要事,发言也有份量。”

说到这里他冲她看过来,“这些人都不是笨的,爬到这样高的位置。剩下的时间他们只会替自己着想了。真正对朝廷对社稷,他们已经心淡了,不会再花心思忧国忧民,而只会想着如何样才能令自己屹立不倒。”

窗外漕船上号子此起彼伏,明明是很吵的环境。谢琬此刻心情却很安宁。

她想起从山路上认识他直到如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低调着,可是没想到在低调的他的身上,原来也有颗缜密的心。

曾经她以为他不过是仗着有霍家为后所以有着匹夫之勇,因而才会来到这驻军营谋混资历,可是这一刻她不再这么认为了,一个纯武夫是征服不了天下的。真正能使人成功的,是脑子,是才智。虽然眼下也并没有看到他胸中有着什么韬略,可是他能够把朝政剖析得这样清楚,至少能看出他几分冷静。

“我该走了。”

谢琬轻轻放了茶杯,站起身来。

殷昱也站起来。“是该走了!大姑娘家跑到码头来作甚?”

谢琬白了他一眼,转而却笑了,她知道他没有恶意。

殷昱也笑了笑,先出门站在梯子上看了看四下,才回头示意她出来。

齐嵩大事已定。而且居然进了六部,这令得余氏他们万喜之余又得重作安排。

按余氏的意思是,在谢琬这里住了这么久了,如今齐嵩有了正经官职,就该另外购宅子另住。

谢琬自然是不肯的,她极想像前世那样与舅舅舅母一家同住一处,再说眼下她又不是养不起他们。可是余氏执意不肯,最后也只好妥协,同意在府里住下来,不过禧福堂的嚼用以及下人月例什么的,一应由他们自己来出,就等于只借住了谢家的屋子。

谢琬揣测以舅母的性子也只能做到这样,再冷静地想想,如果真一直接受着谢家的供养,于齐嵩名声也不利。再者将来齐如铮还得娶妻,没得把人好端端受敬重的一户人家硬掰成了爱占人便宜的小人。心里一面惭愧,一面便把禧福堂另开了个门以供齐家人出入。

如此住在一处日夜能够相见,倒是也十分完美。

四叶胡同这边,黄氏为谢葳的婚事真是愁白了头发。

谢葳已经十七了,京师姑娘里少有过了十六还未订亲的,谢葳自己心里也着急,但是她一向掩藏得好,因而反过来劝母亲道:“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也许是我命里没有这个福气。”

黄氏叹道:“算命先生早说了,你命里早该动了婚姻,怎么会是没这个福气?”一面想起谢荣这些日子成天在外头,时常一天里都见不着面,便就不免抱怨道:“你父亲也是,在外认识这么多人,随便递个话出去,难道还能没人上门来不成?”

 

169 赴宴(50粉红+)

谢葳不肯低嫁,黄氏能理解,可谢荣这么样不闻不问,她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来说媒的倒也有,可终归难有合适的。一方面要顾忌对方在朝党中的立场,一方面又要能对谢荣来说有用处的,再有又要家世相当、男方人品各方面都还端正的,那真是难上加难。

当然也有不少出色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媒人先说对方尚未订亲,后来再来便就都说已经定来了,一两次还次,次数多了难免让人懊恼。黄氏甚至觉得,这事像是这些人合着伙来挤兑他们,要看他们笑话似的。

但这些话却不能当着谢葳说,一说,她心里自然更不痛快。女孩子家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愚弄?再说了,她也没有证据,也不过是凭空猜测而。

“母亲也不用怪责父亲。”谢葳道,“我估摸着,父亲这阵子是在忙着公事吧?

“漕运的事虽说跟父亲没什么关系,可是真查起来想洗干净是不可能的。何况眼下内阁又面临杜阁老告老,季阁老这次希望很大,父亲这时候自然要鞍前马后效力,如此才能从季阁老手下一众人中脱颖而出,将来被提官也才有说服力。”

黄氏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觉得他也该关心关心你们。你看他多久没过问芸哥儿的功课了?你的婚事到如今,他主动问过几次?”

谢荣在外的事她心里都知道,可她是个女人家,家庭丈夫和儿女在她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总归葳姐儿的婚事也是大事,如果家里有个女儿老大不小了还未定亲,外人会怎么传?自然会扯到闺誉上的事来,他那么在乎名声的人,怎么这会儿倒想不到了。

不过谢葳的体贴大度倒是让她又宽慰了几分。

她拍拍她的手道:“你也别着急,进京这些日子我也没怎么带你去走动。过几日杜阁老的幺孙杜十公子大婚。我带你去贺喜,顺便见见城中的夫人们。她们看到了你,自然就会想着打听了。”

谢葳笑着偎到母亲腿上,娇声道:“母亲是不是把女儿当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黄氏抚着她的头。嗔道:“说什么傻话?我的女儿这么出色,怎么会嫁不出去?”

谢葳很以为是。

枫树胡同这边近日热闹得很,因为谢琅昨日回来了,而且是绕到南源与齐如铮一道回来的。

谢琅在南边游学了大半年,黑了也瘦了, 但是说话中气十足,双眼绽发着熠熠神采,竟然与去之前成熟内敛了不少。虽然说不上脱胎换骨,总归是不会再做出把人绑架到山神庙,再塞两条银票让他逃命这样的事来了。

说起这件事。其实谢琬一直觉得既然有在山神庙脱困的本事,那么当天在山路上被那么惨打,也应该不至于会送命才是。而且怎么还会中了人的麻药呢?既然能给他下麻药,难道就不能在山下捉住他,非得到山路上来么?

她隐隐觉得这里头可能有蹊跷。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满身具有蹊跷的人,也就也不去深究了。

这次谢琅回来,并不打算再出远门了,程渊也觉得先沉淀沉淀也好,于是她便把京师米铺分了五六间给他打理,然后交代罗缜,家务事上。对外事务除了请示她之外,一并都要再请示一番谢琅,然后留下内宅中馈仍由她掌管。

齐如铮这一到了京,余氏他们自然也很高兴,于是不免过问起谢琅和齐如铮和婚事。这两日请了靳夫人上门做媒,看看京中可有门第相当的人家的姑娘尚未婚配。

靳夫人因为谢琬的关系。来得府上次数多了,于是跟余氏也熟了。到底都是当太太的人,说起话也投机些。靳夫人在说起婚配之事时便就说起:“杜阁老的幺孙杜十公子就要成亲了,说起来这十公子也曾是京中一二等的贵公子,这次许的女方却不怎么样。是工部主事娄刚的次女。”

谢琬在旁边跟齐如绣剥核桃,听闻后便就道:“也不知是谁做的媒?”

“是郑侧妃的母亲,工部侍郎郑铎的夫人。”靳夫人知道她通晓朝政,于是着意地看着她说道。

谢琬剥核桃的动果然就缓下来,以杜阁老身为首辅的身份,郑铎的夫人替杜十公子作媒不算什么,可是为什么女方偏偏会只是个小小主事的女儿呢?你能想象齐如绣嫁给季振元的孙子么?门第悬殊太大了,难免让人起疑。

娄家次女高嫁到杜家,是杜岑有什么把柄在郑家或娄家手里,还是郑家或杜家欠了娄刚什么情?

当然这些事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该过问的,当着大家面不便明说,她依然低头敲起了核桃。

翌日魏暹以看望谢琅的名义到府来找她算帐。

“明明当初说好到京就让我请吃饭的,居然一声不吭的来,又一声不吭地走,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谢琬一面喂池子里的鱼,一面懒洋洋道:“见过嫌穷的,见过嫌丑的,没见过还有人嫌别人不让他请吃饭的。敢问魏公子是不是几年没出过京,手头的钱都快发霉了?”她扭头冲他一笑,又拈起些鱼食丢进池子里。“你怎么这么闲?”

魏暹呆看了她笑靥片刻,在鱼拍水的声音里回神道:“才不是。是我母亲让我来传话,说杜阁老家娶孙媳妇儿,请了江南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会连唱三日,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谢琬回过头来。

她可不会认为魏夫人邀她去看戏是对她有着格外的喜爱之情,她那日在魏府临走时提起的内阁一事,魏彬后来虽然一直没有动静。但是上回罗缜奉她的命前去探听齐嵩之事是不是魏彬的手笔时,魏彬的态度却显得格外热情,难道说,魏夫人邀她去看戏,是有话跟她说?

她一直相信魏夫人眉眼里的娇慵不是没有来由的,从他们家上下房里都没有一个妾侍的状况,以及魏暹这样的心性看来,魏夫人一定是受到了丈夫发自真心的尊敬。既然如此,魏彬的事情一定会跟魏夫人说,而魏夫人跟丈夫之间,一定有着某种默契。

当魏彬不便出面接触的时候,自然就得由魏夫人出面了。

她想到这里端详魏暹的神色,问道:“夫人还有没有别的话?”

魏暹眼里一派清澈,摇头道:“没有别的。就嘱咐你明日下晌到我们家门口来,然后乘她的大轿一道去杜府。到时她会说你是她娘家的侄女。”

魏夫人的娘家戚家也在河间,倒也有那么点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关系。

她点头道:“那你转告夫人,就说我到时一定去。”

稍微准备了准备,就到了翌日。

杜阁老家办喜事是大事,何况还是杜岑临退前的最后一次喜宴,杜府卯足了劲往大搞,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家都下了喜帖,五品以下虽然没收到贴子,可是能有人会不自己拿着贺礼上门去的吗?所以这一日,竟几乎是举城出动。

这股风潮也刮到了码头。

一大早驻军营的总参将上营里应了个卯就回了城,而下面几名参将千总商量了一下,就走到殷昱帐内,说道:“今日杜阁老家大宴,大家都去,我们也不能不去。码头最近就数公子这块治理得最好,今儿夜里就劳烦公子多费费心,替我们看着点儿。明日大家回来再请公子吃酒。”

杜家的宴虽然办得大,可跟这最不相关的人就是殷昱。他不需要去拍杜岑的马屁,也不方便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抢了杜十的风头,所以今夜的轮值请他代班,显然再合适不过。

殷昱笑了下,挥了挥手。

杜岑家办喜宴自然不会请到码头这些人头上去,他们那点贺礼丢到银钱堆里只怕连找都找不着。可是他们在杜岑面前没地位,不代表在每个人面前都说不上话。这样的场合,兵部吏部去道贺的人多了,侍候好了那些主,往后的升迁才算有望。

他虽然没在官场混过,可在东海那几年厮混在上下级之间,使他看这些看得十分清楚。这都是正常的欲*念,他犯不着去为难别人。

参将们喜出望外地去了,他扶刀下了梯,开始例行的巡查。

谢琬到达魏府的时候,魏夫人已经打扮好了,出门见着她梳着端正的双挂髻,一身烟水绿的夏裳罩衫,素色罗裙长及覆脚,脖子上虽只挂着个赤金锁,但金光反映在洁白的肌肤上,衬得她皮肤带出几分瓷光,却显出几分雍容大气。

腕上只一对翡翠镯,环珮叮当地,竟是极好。

魏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牵着她同上了大轿。

魏家今日除了魏夫人,还有长媳贺大奶奶同去。贺大奶奶许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谢琬这么个人,见面的时候很平静很亲切地向她打了招呼。

谢琬与魏夫人同乘。一路上魏夫人只问了她一些日常,譬如服饰打扮之类,并没有说别的。谢琬自然也不好说别的,遂顺着她的话题往下唠,说到了今夜的戏班子的时候,大轿已经在一片喧哗声与炮竹声中停在后角门内。

170 相逢

谢荣一家带着谢葳落后谢琬小半刻进府。

谢荣如今的品级还没资格让黄氏乘轿,于是谢荣带着谢芸骑马,黄氏带着谢葳乘坐马车。

谢葳也早知道杜十娶的是娄家的次女,面上虽然端庄大方,心底里却在叹气。

娄淑英她见过,虽然相貌也甚好,才学也有几分,可是家世跟杜家比起来差的不是一丁点。凭什么人家可以嫁到杜家这样的好人家呢?她自认跟娄淑英比起来不差,她也没想过非得要嫁到杜家这样的人家,可是命运显然很不公平,如今她的婚事竟连风声都没有。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有资格骄傲的,她是清河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说到城中的姑娘,谁不对她首屈一指。

她也以为自己是有着千里挑一的本钱的,毕竟她通晓棋琴书画,虽不为最,却也有几分底蕴。她还有个能干的父亲,她曾经以为,进京之后她会有更广阔的未来,可是现实竟然这样残酷,两年的时间证明,她在京城里并算不上什么出挑的闺秀。

可是越是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就越是渴望谢荣快些成功,人很奇怪,有些时候当你底气不足了,就总希望在身上加著些外在的东西帮着提高自己的存在感,比如钱,比如权,又比如势。如今谢荣在努力地攀爬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还要爬多久,她还要等多久才能看到他变成叱咤风云的权臣站在朝堂上。

在婚事的滋扰下,她渐渐地已有些失去耐性,她也想寻找一条道路,能够使自己踏实下来,使谢荣更快更迅速地达成梦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谢荣的梦想已变成了她的梦想。

她倚着车窗叹喟,精致的妆容下,她的神情显得有几分落寞。

进了杜府,自然有人前来相迎。

谢荣品级低。并没有专门的地方可供坐歇,不过因为谢荣拜在季振元门下的缘故,来客中有许多都与黄氏认识。见了谢葳便就不免打听,黄氏便就把谢葳拉出来。一一地介绍认识。如此下来,倒是也化解了几分散座在外的卑微感。

魏夫人是堂堂的二品夫人,作为与她同来的侄女,谢琬自然随着她一道去了正厅,与一众三品以上的命妇贵女们端坐在室内闻香吃茶。

谢琬打量着门里门外,竟然有许多人是她前世见过的,还有些人甚至曾经直接打过交道。这当中有善有恶,只是今日在这样的场合,都已经正式成为了前尘往事。

贺大奶奶见了姐妹,来与魏夫人请示要过去说话。婆媳俩说话间,留意着四处的谢琬便就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谢琬?”

谢琬心里一沉,侧过头来,面前站着艳光四射谢葳,在她身边的。则是黄氏。

黄氏是听说季阁老的夫人也在这厅里,所以带着谢葳前来拜见的,没想到才进门,她就看见了雍容端坐在圈椅内的谢琬。

谢葳说不清什么心情,有疑惑,有惊讶,而更多的是不平。谢琬比她都不如。她不过是个丧妇之女,是个家里连个做官的长辈都没有的平民!她怎么有资格坐在这里,而她旁边作二品夫人打扮的对她亲切有加的贵妇人又是谁?

这些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就使她的目光看起来有几分复杂。

谢琬瞬时镇定,朝黄氏行了个万福,道:“三婶好久不见。大姐姐一向可好?”

虽然上京之前她说过尽量别让谢荣知道她入了京。可是如今谢荣已经知道漕运的案子是她挑起的了,而她也已经在京里置了宅子,齐嵩在礼部任职,这是迟早都会被谢荣知道的事。

尽管眼下会与她们母女碰见也有些出乎意料,但细想之下又在情理之中。

杜岑要告老了。告老之前他有举荐下任首辅的资格,这种关键时候,季振元会来,谢荣自然也会来。

谢葳这样的目光,真让人觉得不舒服。

魏夫人站起来,带着疑惑看向谢琬。谢琬唇角微挑,温声与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三婶,詹事府谢中允的夫人,这位是我的大姐姐。”然后看向黄氏母女,又充满敬意地介绍魏夫人:“这位便是参知政事魏大人的夫人。三婶和大姐姐快快行个礼拜见吧。”

黄氏听得面前这位便是魏暹的母亲,脑袋里顿时嗡地响起来。谢葳脸色倏地变白,白了之后又红,最后咬着唇,盯着依旧两眼含笑看上去温柔谦恭的谢琬。

她居然跟魏家还有联络!而且跟魏夫人这般要好了?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天下的好人都是谢琬做了,天下的好处都是谢琬得了!

谢葳胸脯起伏着,双眼望着地下,却似能盯出血来。

谢琬明知道她跟魏暹出过那件事,她还这样趾高气昂地让她们行礼拜见,果然父亲说的不错,她就是一条毒蛇,一头恶狼!能在无声无息地把你咬一口,让你措不及防!

对面站着的魏夫人听说这便是谢荣的妻子和女儿,早已经觉得一股气从丹田里往上蹿了,原来当初舍身算计魏暹的谢葳就是面前这女子!

真是不见还没那么大气,如今见了便觉当初那股火气又回到了身上来。她真不知面前这浓妆艳抹的女子有什么本钱,论相貌,比她出众的多的是,论修养,作为三房敌人的谢琬在绷着脸的她面前是这样云淡风轻,她真不明白,一个连在外头连情绪都掩饰不好的人,怎么会以为魏家看得上她!

魏夫人的胸脯也深深起伏了一下。她望着呆立着的黄氏,微扬着下巴道:“我刚刚还想说,这是哪家的内眷明明做着低品打扮,见了人却不打招呼不行礼的,也太没教养了。琬儿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是谢中允的夫人和儿女。既是谢中允的家眷,那就难怪了。”

几句话不见火气不带脏字,却把事情点破得清清白白。

黄氏面上如血,憋着气不敢吐,生怕一吐就会背过气去。

谢葳蓦地抬头看向魏夫人,魏夫人目光凌厉,她又不得不垂下了头去。

谢琬劝道:“大姐姐怎么忘了规矩了,快些给夫人行礼啊。”

谢葳咬着牙,半抬起头,缓缓蹲了下去:“小女子谢葳,见过魏夫人。”

黄氏回过气来,也赶紧低头见礼。

魏夫人却在这当口拉起谢琬的手来,亲切地说道:“杜家的后花园很是不错,你来过没有?”

明知道她没来过的,偏这样问。谢琬心下好笑,说道:“没有,回头若得闲,便请夫人做个向导。”

魏夫人道:“别人是没这个面子,你开口了,还能不带你不成?”满是不见外的口吻。

还在弯腰行礼的谢葳直觉得胸口里气流直窜,什么时候谢琬变得这样拿大,她可以站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跟人说笑,而她却要这样低三下四地在她面前给人拿捏了?她忘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姐姐吗?

她两腿已有些发抖。

直到这时魏夫人才看向她们:“哟,还在呢。若是无事,就烦请让让吧。”

黄氏咬牙退开。谢葳直起腰,看了眼魏夫人,再瞪了眼谢琬。

谢琬平静地回视着她,唇角有着一如既往沉静的浅笑。

魏夫人拉起谢琬的手道:“走,我们逛园子去。今儿品级不够的还进不了呢……”

一路上风轻云淡,鸟语花香,真正是好天气。即使夕阳渐下,也掩不去这一庭春色。

偶遇谢葳是意外之中的事,魏夫人对谢葳的挤兑却在意料之中。魏彬一路上爬到今日地步,魏夫人若是个软柿子,一来守不住丈夫,二来魏彬也不会爬得这么顺利,三来更得不到丈夫如此的敬重。且不管谢荣将来如何,如今眼目下若还拿捏不住她,那也太憋屈了!

一个女子,该心软是得心软,该强硬时得强硬,若被人欺到了脸门上还隐忍不发,岂非太没骨气?

这边厢黄氏与谢葳相觑一眼,很快也握着拳手恢复了神色。

这种情况下,委屈和哭泣甚至退避都是不理智的,越是这样,越是不能让人注意。

所以在没有惊动什么人的情况下,黄氏依旧领着谢葳走开了。却没有注意不远处依旧有人看到了这一幕。

兵部侍郎刘永德的夫人目光一直尾随着黄氏二人离去才不动声色地问一旁的女客,“方才进来的是不是詹事府谢中允的夫人和小姐?”

那女客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说道:“是谢夫人没错。不过那位小姐没见过,应该是他们姑娘。”

刘夫人望着远处坐在季夫人下首的黄氏母女,点了点头。

后园子里人影绰绰,全是女眷。男宾们都在前院里呆着。贵妇贵女们三三两两地或游玩或停坐,好一幅游春图。魏夫人许是因为出了这口恶气,心情比先前又更明朗了几分。她牵起谢琬走向人群深处,不少人认得她的,纷纷与她打招呼,自然也有相熟的问起谢琬的身份,魏夫人一概笑称是内侄女。

走了一段之后,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四处观赏着的谢琬的节奏,魏夫人把脚步放慢下来。谢琬目光随意浏览,忽然落在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一群人身上。

171 发现

这群人中间有个年纪并不算太大的贵妇人十分引人注目,满身的华贵不去说她了,只她坐在临湖的栏杆旁,明明只是在微笑倾听旁边人的说话,可是那双手按膝一派尊贵的姿态已让人无法逼视。

那样随和中透着端凝威严,以谢琬两世的经历来看,也很少人能够拥有。

“那就是护国公夫人。”

魏夫人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然后目含深意地看着她。

殷昱的外祖母?谢琬心头一动,再端详过去,心底也不由产生一种恍然之感。是霍达的夫人,也就难怪有这样的气势了,只是身为文官的杜家办宴,堂堂的太子妃之母,护国公夫人也亲自过来了么?

“自然是因为殷昱,她才会过来。”

魏夫人的脸色凝重,也不见了方才的宽厚亲和,“殷昱如今虽然在驻军营任职,可是命还悬了一半在别人手里。一旦郑侧妃他们暗中与季振元他们联手弄点什么出来,光以霍家一家之力,难以做到无懈可击。所以为了保住他,一向与文官们划清着界线的护国公府如今也开始放低身段亲近文臣了。”

谢琬垂眸沉吟。

魏夫人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谢琬道:“我在想,如果殷昱自己能够在内阁中拥有一份力量,那情况就很不同了。季振元他们不见得会一手遮天,而有了他的存在,郑侧妃一党也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这对朝廷社稷来说,其实也是件好事。”

魏夫人转过身来,正面向她。

谢琬平静地接受着她的打量。如果说她不够资格请动魏彬来争夺这个位置,那么殷昱总该够资格吧?

魏夫人定定看了她片刻,败下阵来。

“其实我今日邀你出来,是有件事问你。”她说道,“帮助你舅舅复官的人,是谁?”

“殷昱。”谢琬依然很平静地说出来。

从来之前她就猜到她有话跟她说。如今既然她自己先说到了殷昱头上,她还有什么好回避的。这本来就是一场需要交底的协议,说老实话,如果她要凭自己本身来劝说魏彬出面争夺。那必须得费上许多力气才能成功。

但是她眼下身边既然有个现成的殷昱,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由殷昱来出面主持魏彬争夺入阁的事情才更有说服力和号召力,虽然她并没有跟他商谈过关于朝政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处在逆境里的人,面对这种助力谁也不会拒绝。

不管魏彬冲着她还是冲着殷昱决心入阁,结果只有一点,他进了,对他和他们来说都有好处。

魏夫人看了她许久,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不瞒你说。我们老爷也猜测到是他。”

谢琬道:“是因为段仲明曾经做过殷昱的老师,大人才顺藤摸瓜猜到的吧?”

“不错。”魏夫人点头,“但是因为以段仲明的身份并不是如今的殷昱所能随意遣动的,所以我才会有此一问。如今既从你口中得到确认,那么不管是用的什么手段。可见段仲明暗地里也是与季振元不对付的了。”

“夫人说的不错。”谢琬点头,“如今内阁六人里,季振元已经有了杨鑫和张扬,如果他们再添个人进去,朝纲的事大约也只能他们说的算了。而如果段仲明和沈昭大人这边再添个人,那起码就与季振元打个平手,这样也就达到了牵制的目的。”

魏夫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季振元他们要扶皇次孙。其实不过是为着这份从龙之功,荫及子孙罢了,哪里又是真正为着什么社稷着想?原先杜阁老也还清正,到了后也是个和稀泥的,沈昭他们虽然也不怎么地道,但却没这么肆无忌惮。内阁也确是该有人进去平衡平衡了。”

谢琬望着她。笑而不语。

魏夫人叹喟完,也看着她笑起来,“看看咱们,明明是来逛园子的,却说起这些不相干的来。来。我带你去见见徐夫人她们,都是平日里与我常来往的,为人都很不错,他们家的姑娘们也个个都知书达礼……”

夜幕渐渐降临,殷昱领着一队人马,巡着河岸进行例行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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