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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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要不换别人去吧?”徐滢连忙端起茶递到他手里:“您看,下官给您泡的茶您最合心意,下官给整理的文书也最整齐,就连待人接物这种事我也能做的滴水不漏。其实我还有很多优点,您要是把我留下来慢慢发掘,保证你会不断看到惊喜。”

端亲王抿了口茶,点头道:“你确实很优秀。本王也挺喜欢你的。不过最近本王手头委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办,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帮宋佥事。他性子急躁,你机灵擅变通,本王相信,有你在宋佥事身边,对衙门军务也是有利的。”

“王爷……”

“就这么说定了。”端亲王大手一挥,负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道:“宋佥事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脾气虽然火爆了点儿,原则还是有的,他生气的时候你只要给他顺顺毛就可以了。”

徐滢真想冷笑。

就那神经病发起疯来,没等她顺毛就已经把她给剁了吧?

没想到那姓宋的竟然这么阴险,为了点小过节居然不惜以权谋私!她自己倒没什么,再混个几日就能卸任,倒是徐镛怎么办?徐镛那个牛脾气可不定能在他手下周旋得来。

“还磨蹭什么?去收拾收拾嘛!”端亲王催促道。

她硬着头皮看了眼他,勾着脑袋出了门来。

既是他亲王爷发了话,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无奈回房收拾东西,庞杜二人听说她要调走,两眼里都露出来异样的光彩。

徐滢也只当没看见,不过是慑于淫威而屈服,哪里能指望他们真对她多么恭敬。

当然,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徐镛进来入职才一个多月,就是私物也不过是几两茶叶几只杯子,徐滢索性什么也不要了,反正端亲王只说让她暂且帮手,月俸什么的还是在这里出,她可没打算跟在他身边一辈子,总有一日她还会回来的。

就是不知道那疯子又会出些什么损招对付她?

上次为了跟她斗,居然都挑拨离间到了庞杜二人身上,这次中间又结下那么多梁子,还真说不准他会出什么阴损招儿。

这里一面琢磨一面到了佥事院子,跨进门,便见对面廊下那家伙正由流银和侍卫簇拥着,昂首站在梧桐树下指挥人晒书,脸上绷得跟鼓面一般紧,刀削出来似的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就仿佛看着爬到他手心里来的蚂蚁,充满了恶意。

第55章 不要命了(求月票)

她觑了他一眼,抬步走过去:“禀报佥事大人,下官奉命前来报到。”

宋澈看着前方:“先去把本官房里清扫干净。一刻钟之后我要吃茶。”说完才又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走进隔壁耳房。

他身后的流银和商虎他们也都深深瞅了她一眼,跟随了进去。

徐滢扬扬眉,转身也先进了隔壁寻找自己的位置。

公事房里林威他们一窝蜂涌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因由。屋里都是当初一起八卦的八友,对徐镛的加入惊讶之余并不排斥。

徐镛赶着回宋澈这边做清扫,无暇多说,略略说了两句便端着水盆布帕又往宋澈房里去。

门一推,纵然有心理准备的她也不免愣了愣。

这哪里还是什么是公事房?分明就是个秽物堆!

满地的废纸,打翻的砚池,原本堆满两大架子的书籍扔得桌上桌下到处都是,难不成这就是给她的下马威?

徐滢扫视了一圈,将手上帕子扔下,索性在他太师椅上坐下来。

一墙之隔的耳房里,宋澈正在布署战略:“一柱香过后遣他去兵部取文书,限他一刻钟时间回来,回来后让他去户部送帐册,限时一盏茶。

“再接着让他把一年内每个月的帐册全部核对一遍,我要他重新制表造册,不能抄,不能请人代笔,限时今日,你们全都给我去监督着。如有作弊,或是有任何做不到的地方,即刻把他的卷宗送到吏部和兵部,削他的职,再交代下去全五军营下通告。”

商虎他们都在底下听得冷汗直冒。虽然是不打不骂,但这么样下来能做到的除非是神仙了!莫说全部做到,就是随便一样都不可能做到不是!

再还下令通告全五军营,要这么恐怖么?这一通告发下去,岂不活活堵住了人家的生路了嘛!

不过想想这徐镛从前对他们主子所做过的事,似乎这么做也很有道理。于是他们都不出声了,响亮地应着是。就要出门。

流银立在墙下侧耳倾听了会儿。恰在这会儿却疑惑地站直身,“隔壁怎么没动静?”

“不会吧?”商虎走过去,将耳贴在墙上。没片刻也纳了闷。

余下几个侍卫见状也都把耳朵贴上墙,一行人排着队贴着墙根,就跟庄子里村妇挂着的腊味似的齐整得紧。

“真没有。”一会儿都有了结论,众人都纳闷起来。“难不成他跑了?”

“他有这个胆子吗?”流银瞪他们道。“敢在咱们小王爷手下玩花样,成心找死呢吧!”说完又狗腿地仰脸望着宋澈:“爷。要不小的拿条鞭子在后头抽他?”

宋澈走到墙根下也听了听,凝眉顿了顿,抬腿出了门。

跨了两步到隔壁,入目仍然还是满地的纸墨书籍。不要说收拾了,简直连一片纸屑儿都没有动过!

再扫一眼屋里,目光落到公案后。他那火气立刻就蹭蹭冒上来了!只见此刻本该满头大汗收拾杂物的那厮,这会儿居然正执着他钧窑的茶壶。端着他绿玉斗杯子,从容自若地伸一肘撑着桌子,喝着他的六安茶!

“你好大的胆子!”流银惊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箭一般冲过去指着徐滢鼻子骂起来。

宋澈也随后冲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绿玉斗放到一边,气得发颤地指她道:“本官让你收拾东西,你竟敢偷喝我的茶?!”

商虎他们四个纷纷拨了刀剑出来堵住徐滢前后。

徐滢慢腾腾抬了头,原先执杯的那只手支在公案上,扬唇望着宋澈:“磨刀不误砍柴功,这么热的天,不喝口水哪有力气干活。”

“那你也不能碰我的茶!”

“我又没碰你。”徐滢扬眉咧了嘴。

宋澈蓦地想起那日在里间擦药的情形,脸上腾地变红,呲着牙跳着脚指着流银又指指商虎,最后扑到她面前:“你敢如此轻辱本官!”

流银也倒吸起冷气来了!

他从生下来起就被指在宋澈身边,印象中绝没有人这么掳过他的虎须,这个徐镛一定是疯了!他怎么敢坐他的椅子喝他的茶,而且还跟他说这么粗鄙的言语?天哪,他可真想剖开他肚子看看里头住的是个什么鬼!

“你竟敢违抗世子爷的命令?来人哪!”

“慢着!”

徐滢站起来,走到宋澈面前,拢手道:“大人别慢着惩治我,我且问问大人,是想拿回管治卫所军纪的权力,做出一番成绩证明给王爷看您的实力,顺便慑一慑王府里某些人的不轨之心,还是只想在衙门里当当甩手掌柜算了?”

宋澈可没料到她突然戳到他痛处,顿时拉长脸:“这关你什么事!”

“本来不关我的事。”

徐滢道,“可是如果大人老跟我玩这样的把戏,传出去对大人的名声可不怎么有利。大人一面口口声声地起誓说跟下官清清白白毫无干系,一面却又卯足了劲跟我过不去,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你对我没别的想法。这要是让有些人以此作起文章,王爷恐怕轻饶不了您呢。”

宋澈沉声道:“到底是我跟你过不去还是你跟我过不去!”

“瞧您说的。”徐滢道,“我不过是个小喽罗,哪有胆子跟大人过不去。我这也是替大人着想。”

“我不要你假好心!”宋澈捶起桌子,“你要么立刻辞官,要么就在一柱香时间内把这屋子整理好!”

徐滢往前倾了倾身,却是没头没脑地转开了话题:“我听说上次卫所撤完职后剩下的那批候缺名单虽然交给了兵部,但却还没有上任。”

“那又怎么样!”

“据我所知目前正好还有好些人在盯着这些个位置,而且不惜花大代价。这说明,王爷虽然下了大力度狠惩了下面,但实际上还是留了些余地给那些世袭的军户,这种风气要是不从根底上拔除,日后必然死灰复燃。”

宋澈略顿,不知道她突然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居然并不知道她说的这件事!

他在她脸上瞄了两眼,说道:“这是王爷下的决策,你的意思是他还会故意给底下人空子可钻?”

“当然不是故意让人钻空子。”

徐滢道,“王爷没把事情做绝,乃是为了维护皇上和军户们的关系。开国至今百来年,当年的忠臣勇士家属难免仗着祖荫积下许多陋习,若是王爷出面严办,底下人告状,那么皇上夹在会很难做人。大梁军户数量庞大,若他们再一拿矫,皇上面子更是难看。

“所以不但万不得已的时候王爷不会严惩,就是严惩也不会赶尽杀绝。”

宋澈静默了下,照他这么说倒还是真是如此,当初他提出严惩的时候端亲王一再回避,后来又直接把差事接手过去,可不就是怕他手段太强硬坏了事?

想起自己竟然还不如他看得透彻,脸上便有些涩涩地。

但他又岂会在他面前服气?他梗着脖子道:“既然要顾着皇上的面子,就是有机会这么做我岂非也不能做?”

“那怎么一样?”徐滢拿走他手里的杯子继续喝起来,“若是你办的,皇上和王爷自然会把责任推在你身上,办了就办了,除了口头训斥几句,做个样子罚罚你,还能把大人怎么着?大人难道以为,皇上和王爷真不想办他们么?”

宋澈忽然又觉得很有道理。

皇帝稳坐江山这么多年,当然不希望镇守京畿重地中军衙门腐烂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否则的话他又怎么把端亲王和他陆续接任中军营兵权?再想想程家办寿宴的时候,多年未曾登门的端亲王居然也去了,还指使徐镛去偷看礼金册子,恐怕这事皇帝也是知情的。

这么说来,不是他们不肯办,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办?

他看看徐滢,先前那股怒火暂且退去了些。

“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滢指指地上,扬唇道:“大人想知道,便请先把这地扫了。”

宋澈倏地变了脸。

流银手指头也立时戳回徐滢脸上:“你你你,你简直是不要命了!”

徐滢把他指头拍开:“他若不扫,就你扫。”

流银气得已然翻起白眼来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想不开要急着寻死的人?他胆敢指使大权在握的亲王世子扫地,还胆敢拍他的手!他一定不知道上一个敢对他无礼的人坟头草已经长到他齐腰这么高了!天哪,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彰显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

“还不快来人?!”

商虎他们又嗖嗖地围上来。

徐滢斜睨着宋澈:“下官日前才负了腿伤在身,既不能用力更不能动武,区区一个我,大人至于么。”

这是活脱脱说他以众欺寡呀!

宋澈立马瞪了眼身后,商虎他们便又嗖嗖退下了。转而他又瞪着徐滢,脸上写满了不屑:“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难道你以为我非得问你吗?难道你以为我会连你的脑子都不如?”

“那就我来收拾好了。”徐滢摊摊手,爽快地接他的话头,“只不过若是等我收拾完了,大人回头若要再来问我,那就不止是清扫一回这么简单了。自古以来嫡庶之间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融洽,大人要是错失了这次稳固实力的机会,别人也就多了一分挖坑使绊子的机会。”

第56章 敢下毒手?(求月票)

宋澈的威胁她虽不放在心上,但却不能没有准备。

端亲王府的基本情况她当然已经打听出来了。

常山王宋鸿的母亲万氏家里也是显赫,其父在三十年前曾被授封太子太保,后来因卷入一宗大案而覆灭。端亲王少时与万氏常有来往,大约也有些情愫,后来便把万氏接进王府成了侍妾。万氏进府的翌年就生下了宋鸿,同年底又生下了郡主宋襄。

反倒是原配端王妃总共也只生下了宋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惯万氏作为,翌年太后又听从宁德妃的建议将娘家庶妹宁氏送到了端王府。接着没多久也生下了陈留王宋沼。

在宁氏生下郡主宋妲时,万氏也怀上了端亲王的第四子,虽然后来没保住,但至少能看出来,万氏的盛宠,并没有在宁氏到来后受到影响。

这样的情况下,孤家寡人的宋澈必然会面临不少困境。

宋鸿和宋沼皆有生母照拂,而且一个深受端亲王恩宠,一个身后有当皇妃的姐姐,不说别的,起码进出都有个照应。

宋澈却不同。

他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端亲王嫡子,毫无悬念地坐上了世子之位,而且深受太后与皇帝宠爱,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家常过日子,很多事明里暗里都不是光靠个身份就能够所向披靡的,威武尊贵如皇帝,倘若孤身在外失了照护,一样也可能被狗咬。

所以再想想昨日在船赛上宋澈盯宋鸿的那眼神,就不难理解了。

而宋澈之所以会气急败坏地来寻她算帐,怪她捣了大乱,必然也跟宋鸿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就不信她祭出这招来。他世子大人还会不为所动。

宋澈抿紧嘴瞪着她没动。

流银看看徐滢又看看他,转眼跳起来指着徐滢:“啊呸!我们世子会需要求你?你就别给自己长脸了!我们爷五岁开始习武,六岁开始启蒙入学,八岁就能赋诗,十岁能拉弓,兵法三十六计样样娴熟,四书五经门门精通。我们爷需要来请教你?你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原来读了这么多的书。”徐滢啧啧声望着宋澈,“既然四书五经门门精通,那么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教过佥事大人‘君子坦荡荡漾。小人常戚戚’这句话?”

宋澈的脸又黑了黑。

流银能跟在当今最受恩宠的亲王世子身边管理私务,肚子里当然不可能没几两墨水,乍听这话他愣了一下,转而他就破口大骂起来:“姓徐的你是不是活腻了!你竟敢说我们世子是小人?”

“我可没说佥事大人是小人。”

“小人常戚戚不就是说爱计较——”

流银说到这里蓦然掩了嘴去看宋澈。宋澈一张脸黑得已经可以媲美墨汗了!

徐滢摊摊手,叹了口气。

宋澈揪住流银衣襟将他拎开。“限你一刻钟内把屋子回归原样!”说完他又走到徐滢面前,一拳捶在桌子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徐滢耸耸肩,“我口渴。说不出来。”

宋澈眼刀甩过来噌噌地扎向她:“难不成还要本官倒茶给你!”

“下官是为大人排忧解难,顺手倒杯茶给我,又何必斤斤计较?”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来掐她脖子。

掐死他就好了,掐死她这个世界就安静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给他捣乱了!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呢。她居然连端亲王的心思和他如今的处境都猜得到,谁知道她还有什么要说?她要是死了他岂不是也听不到了?——算了,他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八成是故弄玄虚,他怎么可能会蠢到去信他的鬼话?

这么想着他手上就又用了力。

可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呆在端亲王身边,端亲王又对他十分袒护,说不定他真的掌握了什么秘密呢?他自己平时跟端亲王一天说不上三句话,这小子却知道这么多,可见端亲王对她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

算了算了,要不干脆等他说出来之后再掐死他,不就是倒个茶嘛!当年勾践还卧薪尝胆呢。

于是伸出去的手又蓦地收了回来,瞪了眼她,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咚地摆到她面前。

“这个茶色不亮啊,都第几泡了!”徐滢摸摸脖子,咬牙瞅了一眼,打开他架在桌上的扇子边摇边说道。

他那点变化她怎么会没看清楚?既是委屈求全了,那何妨又再委屈一点?小兔崽子,竟敢跟她下毒手!

后头帮着流银一起收拾的侍卫们简直连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徐镛一定不是凡人,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几次三番惹毛了宋澈后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说出来好让大家膜拜膜拜啊!

“不喝拉倒!”

宋澈把茶泼了。

徐滢既不催他也不逼他,只波澜不惊地坐在他的公案后拿他的扇子扇风,一面扬唇冷觑着他。

宋澈瞪了她半晌,忍了又忍,最后吼来商虎:“泡茶!”

商虎麻溜地去了。

喷香的一壶大红袍被端过来,又沏满了一只雨过天青的薄胎官窑的杯子。

徐滢掷了扇子,揭开碗盖嗅了嗅茶香,这才放到一边,望着对面的他说道:“早这么样多省事儿。”

宋澈又瞪过来。

她复又抖开扇子,斜觑着他说道:“听说闽州天心岩的那棵大红袍乃是当世茶质最好的岩茶,佥事大人这罐茶甘香绕喉,比起天心岩的茶还差了点,但是比起珠帘洞那一株又还好上几分,我猜应该是产于天濂岩那一株。”

宋澈下意识就要臊她,然而忽一顿,一双眼在她脸上扫了几扫,又说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不过是个一般官户出身的小吏,说起这些来居然头头是道,而且品茶的手法跟京中贵族们也如出一辙,再看他虽然刁钻,但是谈吐还算斯文,应绝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当然论起身份徐家也不见得有那么差,可是就徐少泽父女那涵养,可以判断徐家并不是什么礼教森严重视学术的人家。怎么他徐镛看着又明显不同?

第57章 你太奸佞(求月票)

哦,是了,他们家习惯攀龙附凤嘛,这小子瘦里吧叽地身上没有三两肉,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脸蛋虽然看得过去,但是光靠这个肯定是不能拴住什么权贵人家的小姐的心的,多半是为了抬高身价,所以略学了几样皮毛。

心里的不屑就写在了脸上。

徐滢也懒得理他,什么叫狗眼看人低嘛!

不过他既然把头低到了这份上,不管有没有诚意,该说的还是得说。

她起了身,从案后走出来,到素日他吃茶的小偏厅坐下,说道:“我说这个的目的是想告诉大人,千万不要以为我没有什么真材实料,我外祖家出的雅士多了去了。大人如果既想严抓卫所军纪,又想避免给皇上惹麻烦,眼下倒有个机会。”

“说!”

“收集证据,捅到都察院去。”

宋澈锁眉撂了茶杯,“说的倒轻巧,三十八个卫所全是世袭的军户,他们合起伙来欺上瞒下,偏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把柄让人抓,就是时有强占土地的风闻,也让人抓不到确切证据,你说捅到都察院就捅到都察院?”

徐滢笑了下,“慢慢来嘛。如今大把人眼馋那十来个候补的缺儿,王爷铁面无私,他们别想有空子可钻。可若是他们寻到大人这里来,大人从中挑个家世背景硬点的,又机灵懂事的插进去,让他在下面跟军户们混熟了,什么猫腻打听不到?”

宋澈略怔:“你让我给他们走后门?”

“迂腐!”

徐滢啧声摇头,指节叩着桌面:“这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打进他们内部。又怎么才能得到他们相互勾结并且肆意妄为的证据?这样底下军户军饷到不了手,底下土地又逐步被他们吞并,这后果不比走后门严重得多?——大人您不是号称三十六计样样娴熟么?”

宋澈红了脸,丢了个后脑勺给他:“我才不像你卑鄙奸佞!”

“大人这么端方正直,那就当下官没说好了。”徐滢拍拍手从桌上拈了块豌豆黄,然后道:“这证据要是搜集到了,皇上就是不全办也得办个五六成。他们所强占的土地也会定会归还百姓。百姓们有了田土,还不得对您佥事大人感恩戴德?

“办好了这案子,大人不但堵住了那些多事人的嘴。而且还大大提升了您在王府和衙门里的权威,对您以后严惩歪风乱纪可是大有好处,大人可要三思好。”

宋澈瞪着她,仿佛要把她一块块卸下来。

徐滢吃完豌豆黄又吃完了剩下的茶。站起来,笑眯眯退了下去。

宋澈一脚踢翻她坐的凳子。直到她消失在门外才收回瞪视的目光来。

她的这些旁门左道虽然挺让他看不上,但是又不能不说很有用。眼下求到端亲王这里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论实力背景他们当然是有的,端亲王不给他们面子也是不想把这锅水搅得更浑。若照徐滢所说从中挑个出来替他办事……

他起身拍起桌子:“人都去哪儿了?!”

正忙着扫地的流银一个箭步冲过来哭趴在他脚下。

徐滢回到公事房,林威刘灏他们就已经竖起大拇指在等他了。

不过隔了堵墙,虽说军机重地的墙壁屋梁都做过特殊构造。但即使是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到,那么大的咆哮声又怎么会传不到门外来。

照例又是一番唏嘘。徐滢拢手等他们都感慨完了才坐下,使了个眼色与林威刘灏,口里道着去净房,出了门却又在门下竹丛后等着。

林刘二人寻到她,说道:“可是有事?”

徐滢笑着道:“林兄刘兄素日对小弟多有关照,小弟铭记在心,只是一直无有机会报答二位。也不知道二位对如今手头这差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林威觑觑刘灏,纳闷道:“不瞒你说,我们俩家境比徐兄你都略好点儿,这份差事就是丢了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到底男人大丈夫,总不能终生碌碌无为,仕途上能有发展自然是好的。但眼下咱们跟宋佥事相互都看不顺眼,要晋职恐怕难的很了。”

又道:“不知徐兄如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徐滢笑道:“二位兄台若想改善跟宋佥事的关系,眼下便听我的,你们即刻悄悄地把京师城里打算谋中军营这批候缺的人员背景什么的统统找出来,这两日一旦听到宋佥事提及此事,便把这名单递上去,包管宋佥事对二位大表赞赏。”

刘灏且惊且喜,“此事当真?”

徐滢扬扬眉:“且试试无妨。”

林刘二人脸上便有春风浮现了。

如今的徐镛在他们眼里简直地位超然,他能够屡次在宋澈手下全身而退就说明他的确有两把刷子,眼下他既然这么说,又岂有不信之理?虽说是不指望晋职,可是这衙门到底是许多人抢破脑袋也想扎进来的。如果跟宋澈之间的关系能变得融洽,总归是有利无害罢?

而徐镛居然独独地把他们俩叫出来提点这事儿,也就说明把他们当了自己人,二人豪情立现,也不再多话,跟她深深抱了一拳,便就按捺着心情回房了。

徐滢跑去端亲王院子装作察看修门的进展,去了去净房,也回房办正事。

给宋澈出主意倒不是成心卖弄,也并非真要跟他较这口气,而是过不了几日徐镛便要回衙,他性子与她截然不同,面对宋澈刁难是绝不会像她这样大胆跟他斗的。为了使他能够回归到正常的状态中去,缓和宋澈与“徐镛”的矛盾势在必行。

宋澈那家伙虽然幼稚,但是他自幼接受严格教育形成的素质却在,就算是气她恨她,但她说的那番话有无道理,他必然能够分辩。

而徐镛虽然不如她奸巧,可是腹内并非空空如也,虽然不定能再给宋澈解决什么燃眉之急,但至少凭他的沉稳是不会坏事的。再者林威刘灏二人得了她这番指点,日后也将更加与徐镛同声共气,一个好汉三个帮,她得尽可能地给他制造些有利条件。

果然接下来大半日都相安无事。

宋澈虽然仍旧视徐滢如眼中钉,但从他接下来并没有再搔扰徐滢来看,应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暂时却按下了对付她的心思,而林刘二人也依她之计前去打听消息。

第58章 剖心看看(求月票)

龙舟赛上崔嘉自然也有去,但因为长辈们都在,又隔着条河,再者知道冯清秋身边必然会有徐家的人相随,因此并没有趁机前去见面。这日晌午他便打马到了冯府,寻冯家大少爷冯翮下棋。

冯清秋的心情也十分不爽。

那日在河堤上被宋澈狠狠甩了脸子后,她并没有再呆下去,而是即刻乘轿回了府。她平生并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宋澈她不敢说什么,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可如果不是徐滢狗仗人势,一味地挑唆生事,宋澈怎么可能冲她发火?

而让人气到肝颤的是,连程筠也与宋澈一起替徐镛开脱!

原先在程家那次她还能且看祖父的面子揭过不提,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了!

回来枕头哭湿了几个,午饭晚饭都没吃。

冯夫人与大奶奶不停来劝说,又把冯氏母女叫回来狠训了一顿,可到底打骂她们的是宋澈不是徐镛,竟然想撒火也没个地方撒去,而且宋澈既然都已经明说了徐镛是他们中军衙门的人,外人不得伸手,这就是让徐少泽出面徐镛都有话反驳了。

这口窝囊气还只得且忍下来。

但冯夫人她们能忍下,冯清秋却忍不下,这两日蔫蔫地,便活似掉了魂。

这里对窗绣着对鸳鸯,听说崔嘉来府,意兴阑珊地并不想搭理。但勾头慢腾腾扎了几针,她忽然又抬了头,盯着窗外出起神来。过不多久忽然起了身,对镜往左鬓上插了朵牡丹花,拿了纨扇。便往冯翮屋里而来。

崔嘉与冯茗在煮茶吃。

崔家老伯爷与冯玉璋年轻时曾同拜在名士柳梦元名下习画,两家后来因此成了世交,崔嘉与冯清秋以及程筠兄妹等打小在一处玩耍,彼此关系都很融洽。而又因为程筠比他们几个年纪都略大一些,因而程筠也几乎成他们的领袖。

加之程筠本就风采过人,崔嘉即便知道冯清秋属意于他,也没法产生什么不忿。

唯一让他不忿的是与徐家那门摆脱不掉的婚事。

他一日不与徐滢解除婚约。便一日不能登门向冯家提亲。他不知道崔伯爷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承认这门婚事。徐少川已经死了,当初又只是交换了个信物,以徐家三房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强制崔家履行这门婚约。若换成别的人家,老早便装傻退婚了,偏他们家拿徐滢当宝贝。

他心里只有大方聪慧的冯清秋,而不是徐家那个缩头缩脑的小丫头。

茶喝了两口。就闻窗外香风阵阵,冯清秋提裙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翮笑着放了杯子。望着俏生生立在兰架旁的妹妹,“培毓正说起上回跟秋姐儿在法罗寺吃过的香茶,你就堪堪来了。”

冯清秋笑了下,看向崔嘉。

崔嘉站起来。也微笑着,双颊微微泛着红。“秋妹妹在忙什么?”打从在程家见过面后这一向也未曾见,换了新夏衫的她看起来更加灵动多姿。但是她眼下两片轻淤以及消瘦了的脸庞却让人看了大感意外。

“我哪有什么好忙的?不像你。近日接掌金吾右卫,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军了。”冯清秋在他右首坐下。接了对面冯翮递来的茶,笑说道。

崔伯爷乃是亲军上十二卫的副都督,崔嘉掌一个卫所几千人的差事顺理成章。奉承话他素日也听得多,并不放在心上,但从冯清秋嘴里出来,又自不同。他谦逊地道:“我们行武之家,无非就是舞刀弄枪,哪能跟你们这些风雅之人相比。”

程筠风流倜傥,学富五车,这也是他常自愧的地方。

冯翮道:“太过谦虚就见外了。”

冯清秋端了茶,也笑望着崔嘉说道:“文能兴邦,武能定国,岂有高低之分。我一直叹咱们家的子弟都斯文有余而魄力不足,好容易有个你常来常往,偏又还说这些丧气话。莫不是其实是你瞧不起我们家这些只会舞笔杆子的?”

崔嘉本只是顺口流露了一丝自卑,没想到竟被冯清秋当了真,急得连忙辩解:“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我祟拜你还来不及呢,岂能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若有这心,只管叫我终身当和尚罢了。”

冯翮噗哧一声笑出来,冯清秋愣了愣,绷了脸,站起来,勾头走出了门去。

崔嘉心下更是慌了,见冯翮还只是在笑,便只好起身追出去。

冯清秋在天井里绕了个弯儿,好歹在竹丛后头的假山石下坐下了。

崔嘉揣着一万个小心跟她说好话:“好妹妹,我不是有意唐突你,只是一顺嘴儿就说出来了,我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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