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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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滢出去半宿没回来,杨氏替她担足了心,正守着烛台心急如焚,忽听她回来了急忙迎到大门外,上上下下把她全看清楚了才抚着心口安定下来。

徐滢只称是在衙门里忙点事溥衍了过去,然后想把对陆翌铭的怀疑说上一说,然而想到徐少惠当年那场事故过后,杨氏所受到的冷遇,便又打消了念头。

翌日准时到了衙门,林威被令停职反省,刘灏没到,两位经历已经到了。

宋澈居然也到了,房门大开着,远远地都能见到他在里头走来走去。

徐滢沏了碗茶进内,顺眼一扫桌面,只见上头正摆着一叠盖了戳的武举免试人名表。心下微动,便就想起徐镛说过想应试的事来。回头一看宋澈在架前翻书,便小心翼翼打开来看了看,好家伙,还没有写字,也就是说还没有敲定人选。

就是不知道偷一张揣起来能不能行?

宋澈走过来:“你在这儿干嘛?”

她连忙退开半步,笑着弯腰:“今儿是下官轮值,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差遣没有?”

“没有!”宋澈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坐下来。

徐滢仿佛听不到,凑上去忙不迭地去帮他整理桌面,再顺势将那叠纸拿在手里,宋澈眼尖,一把将它们夺过来,锁进抽屉里。徐滢道:“下官在王爷那儿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我管着的。”

宋澈没理她。

她敛笑站了半日,见他果然不想理她,就算了。

回了公事房,心思却还在那叠名额上。其实就算能偷过来也是没有用的,宋澈摆明要亲自选拨这批人,就是偷了也会穿帮,可是不偷的话,这么白眉赤眼地去问他,他能答应么?若是去寻端亲王说情,只怕端亲王也不会理这档子事。

原本徐镛这两日就能换回她下去,他自己在衙门里,这事由他来操作自然好些。可如今被袁紫伊那一害,这事就只能她来办了。看宋澈最近老忙着往下面跑,这事儿恐怕也快定下来,她如果真要办的话,这几天怎么也得拿下不可。

这里正愁烦着,衙役忽然进来道:“刘都事呢?”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名牌,刘灏还没到,遂回应道:“有事儿么?”

衙役道:“是佥事大人传他一起出差。”

宋澈近来连日外出,倒也不奇怪。挥手让衙役出去,她双手撑额沉思了会儿,却是目光微闪,忽然又站了起来,然后飞快地走出公案出了门,又回到了宋澈房里。

宋澈正在托着下巴吃密饯,被她突然推门闯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把口里的蜜汗青梅囫囵咽下去,撒火道:“你干什么?!”

徐滢笑眯眯到他面前,说道:“大人又要下卫所?”

“关你什么事!”他红着脸把蜜饯罐子塞进抽屉,晦气地道。

徐滢再上前两步,说道:“刘都事还没来,不如下官陪您去?”

“不用!”宋澈背朝她,起身去拿马鞭。

徐滢跟上来:“如果下官不去的话,就没有人替您做笔录。而除此之外,我还会趁着大人办正事的同时替您打探卫所各处的猫腻。行贿受贿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我也绝不会替人说好话做人情。大人把我从王爷那儿调到这里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多个人端茶倒水吧?”

宋澈哼了声,望着门外长天。

徐滢转到他面前,又道:“我要是没猜错,鲁伯诚鲁将军都已经在卫所上任了吧?不知道他上任之后的头封专报有没有送到大人手上?”

宋澈瞥了眼她,伸手拨开她出了门。

徐滢站在门内。

他到了阶下又回头:“不是要去吗?”

第71章 世子尊贵

徐滢乐得嘴角都扯到后脑勺去了,立刻上马厩里牵了匹母马,与商虎带领的一队侍卫一道,跟着他往南城门去。

宋澈骑的是赤兔马,出了京之后一路南下,并不停顿。

徐滢的母马却明显吃亏,眼看着出通州时就有些跟不大上,到过了通州,脚步也有松散了,再走了十来里,太阳都已经有西斜的意思了,还不见宋澈停下来,就不免问:“这到底是去哪儿?”

“海津!”

海津!

京师到海津两百多里,他出门这么远居然也不提前告诉她!眼下还没到一半就已经下晌了,这一去今儿还能回得来?

她前世虽然没大出过京师,但京师周边五百里内的地方还是去过几个的,她原先在海津还有田产,当然知道!

宋澈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停步看了看,掉头与她道:“离海津卫所还有两百里,眼下天色不早,你要是想在路上喂狼,就把包袱交给我。”

徐滢深深看了他一眼,驾马走起来。

看在那份名额的份上,她暂且忍了。

太阳在疾骋中渐渐落下,余晖把最后一抹亮彩洒在马头上时,他们进了廊坊地界。

廊坊离海津还有百余里,估摸着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路程,进了廊坊城门宋澈并没有犹豫,而是招呼大伙进了街畔酒楼打尖。

廊坊这本地也有个千户所,往上是归德卫,早些年打西北的时候增多了兵力,朝廷便又将廊坊增设人马改成了卫,仍属顺天府管辖。而廊坊千户所则仍属中军都督府。本来可以直接拐去卫所稍事歇息,但宋澈偏没这么做,不知道是故意折腾她,还是因为不想惊动卫所的人。

吃完继续赶路。

时近月半,玉兔早升,满目一片辉亮,城门外人烟寮寮。随处可见狗吠蛙鸣。

出了城门往东。视野渐渐开阔,交错的阡陌在月色下犹如一张银色的网,伴随着夹有草木清香的晚风。令人心情也不由开阔。

“什么人?!”

正走着神,前方商虎突然撤马厉斥。

徐滢才知道自己落后了竟有十来丈远。

策马赶上去,宋澈他们面前居然跪了两个人,在商虎和其余侍卫们高举着的大刀下颤巍巍地叩着头。

徐滢探头看了看。随即也有些微讶。面前跪着的是个发须花白的老汉,月光下一张脸布满褶子。身形枯瘦,衣衫褴褛,腋下揽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男孩也是面黄肌瘦。睁着一双惶惑的大眼偎在老汉怀里,惊恐地望着宋澈他们。

他们在求饶,但商虎他们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徐滢正要上前。宋澈已经下了马,拨开侍卫们走了上去:“你们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时候已近城门关闭的时间。他们明显走的是城门方向,所以即便看着不像坏人,也不能不问问。

老汉吞了口唾沫,紧揽着男孩说道:“回这位小爷的话,老汉的孙儿发热两日都没退,我这是带着他进城看大夫。冲撞了小爷是老汉的不是,可老汉只有这个孙儿,还请小爷们看在穷苦人的份上,赏我们个去路。”

宋澈面色缓下来。

徐滢连忙伸手去摸那孩子前额,果然很烫。她问道:“既然都发热两日了,如何等到这会儿才进城?还有,老伯住的附近难道没有医馆?”

老汉双唇一颤,哽咽道:“不瞒小爷说,前年一场瘟疫过后,老汉家里已只剩我们祖孙俩了。

“老汉已经老了,衙门里的军饷已经没我的份,只好带着孙儿守着几分薄地过日子。可前阵子就那块地也被人夺走不让种了,这两个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这两日好容易给人守了两日坟场,得了串铜板才有钱带他找大夫。”

话说到这里,已有些心酸。

徐滢讶道:“您是军户?”

老汉道:“老汉我本是廊坊千户所辖下雾田百户所的军户。”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有些失声。宋澈开口道:“朝廷几时有过年老便不能领军饷的律例?尤其你丧偶丧子饷粮理应比别的人还要多些,既是廊坊卫所的军户,你们千户长是梁冬林,他难道不知道你的情况么?”

老汉蓦地一惊,眼里的惊恐似比方才还甚,“阁下认识梁将军?”

宋澈凝眉望着他没有说话。

老汉失神了有半刻,忽地咚咚咚在地上磕起了头:“小的罪该万死!小的不该瞎说!求大爷饶命!”

宋澈眉头拧得跟死结一样。

徐滢也是讷然了。

老汉方才吐露过往时面目一片坦荡,而在提及这千户长的名字时却如同见了鬼,这当中若没有什么猫腻就奇了怪了。

原先只闻底下卫所一团乱,到底未曾亲眼见过乱成什么样子,若这老汉所言不虚,倒是可见一斑。

她想了想,跟宋澈道:“孩子的病可不能耽误,要不大人就放他们走吧。”说完也不等宋澈回答,她又问老汉道:“眼下这会儿城门已关,不知道老伯可有什么法子叩开城门?”

老汉打量了她许久,许是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坑人之像,遂说道:“小的何曾有什么法子?也只好是说尽好话试试了。村里的医官也是军户,若是寻常人生病了只白日里给看,夜里我们是没有法子请得动他的。”

徐滢望着宋澈,宋澈凝立半刻,说道:“何竟带他们去。”

侍卫里便走出个精悍的汉子来,扶着他们上了马,带着他们折回城门去。

马蹄声很快在月色里飘远。

宋澈挥手道:“去廊坊卫所!”

徐滢站着不动,宋澈在马上睥睨她。

她拢手抬头道:“我觉得,与其直接杀去卫所,还不如先陪那祖孙俩进城看病。”

宋澈望着天边冷哼:“我堂堂亲王世子,要陪个军户去看病?你莫要笑掉了我的大牙!”

徐滢直起腰,眯了眼道:“大人既是要当尊贵优雅的亲王世子,又何必出京跑这趟苦差?坐在您舒服宽敞的公事房喝茶吃点心多好。一个年老失怙的军户在大人眼里是不算什么,可您怎么不去问问皇上,当年没有这些低贱的军户,这江山又是怎么打下来的呢?”

宋澈脸上有些不自在。

第72章 又想干嘛

徐滢继续说道:“大人若想直接去卫所那便去好了,不过别怪下官没有提醒大人,如果这老汉所言为真,那么梁冬林既然能做到往上压根无人发觉,往下又无人敢出面揭发,必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我敢担保大人还在半路那梁冬林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您就等着去听他的花言巧语粉饰太平吧!”

宋澈脸上变了变色:“岂有你说的这般无法无天!”

“不信您试试。”徐滢指指前方。

宋澈到底没动。

顿了片刻他倏地掉回马头,绷着一张脸臭臭瞪着她:“你说的最好是对的!”

徐滢耸耸肩,也翻身上马。

一行人又回到城门,有五军营的牌子,大梁天下哪里去不得。

侍卫们相互之间都有他们的暗中联络方式,很快大伙便遁着一路暗记到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

何竟正掉头返转,见到他们来了只好又下马带路。

城里的医馆关得倒晚,屋里除了那对祖孙还有两三个病人,彼此正在寒暄。

宋澈勾头走进去,一屋子人便就全部噤声了,七八双目光齐刷刷往这高大的年轻人身上扫来。

宋澈承袭了宋家人的修长体魄,因为文武双全,各处比例协调得来又不失斯文,再加上他肤色适中的脸上挺鼻深眸的配衬,以及出身皇室的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愈发使他像颗耀眼的星星,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更莫说这市井之中。

正在等着开方子的两名年轻妇人立时娇羞了。

徐滢五官也算出色,身材在女孩子里也算高挑。但仍架不住骨架秀气,立在挺拔又傲气的宋澈身旁,平白地突显出她的阴柔来。她这样的面貌,只招来屋里两个小女孩子的注意力,因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往往还是喜欢清秀型的男子。

这么扎眼,大夫当然要起身,先前那老伯却已先行站了起来:“您们——”

徐滢笑着上前道:“这是我们宋公子。老伯您不用害怕。我们公子说好人做到底,回头你们还是要出城的,反正我们也不急。索性把你们送回家去,也图个心安。”

老汉激动起来,但对于绷着脸的宋澈仍有些保留。

他看得出来这行人来头不小。尤其先前宋澈还打听过卫所的事情。

他惴惴地坐下来,等大夫开了方抓了药。便就挑了始终笑微微的徐滢搭腔:“有劳官爷们了。”

“客气。”徐滢拢手笑应,回头看了眼宋澈。这里便就有何竟仍搀了他们爷孙上马。

一路出城毫无阻碍。

老汉家里并不远,就在方才相遇的屯里。

沿途的房屋的开始密集,这村屯并不大,举目望去皆是些静幽幽的茅屋。设或有两间还点着灯,却也亮了一下就熄了。宋澈不免皱眉:“屯里没人了住么?”

老汉嗫嚅了一下。

徐滢温声道:“老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们只是路过此处。您跟我们说什么我们都决不会把话传出去的。”

她是这伙人里最和善的,瞧着也最好相与的。老汉跟她倒是敞得开话匣子:“不瞒官爷们说,这屯子里都是廊坊卫所下的军户,自太祖打江山下来,祖辈都在这里繁衍,哪里有不住人的理儿?这四处没灯不过是因为灯油贵,我们都点不起,只得早早地歇下。”

“灯油都点不起?”徐滢拢眉望着宋澈。

大梁初期军户确实艰难,但这些年来没有战争,而且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灾害,朝廷又有相应的激励晋职的政策,军户们有每月六钱,米六斗的军饷,其家属虽无饷银,但却有田可种,还能免除各种赋税,这廊坊卫所的军户却连灯油都点不起。

宋澈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老汉看不到他面色,接着徐滢的话又说起来,“何止是点不起灯油,如老汉这般揭不开锅的多了去了。老汉的儿子媳妇若不是又病又饿,也不会撑不住而死去。”

说到这里他抬袖印了印眼眶。

徐滢也不再做声,因为老汉的家已经到了。

月色下一座垮了有小半边的茅屋,余下三间房墙体拿木桩打着斜撑,窗户纸根本已没有,眼下夏天倒还只有蚊子骚扰,到了寒冬腊月,也不知该怎么过。

徐滢前世虽知之甚多,却也没有亲临过底层百姓的居处。到了院门外,跟宋澈也是一样地停住了脚。

其实院子已不能算是院子,因为泥土堆成的院墙已经垮成了一溜土堆。老汉躬着腰在檐下徒手扒了把柴禾扎起来,颤巍巍点着做了个火把。

“家里实在困窘,只能委屈几位。”

徐滢忙道:“老伯先去熬药给孩子吃。”

老伯踟蹰着,徐滢再三催促,才又交待男孩儿留下来,自己拿了药下去。

徐滢微笑半蹲在男孩跟前,伸手探他的额,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姓于,叫百米。”男孩声音很显虚弱。

徐滢把荷包里解下来,笑着举起来道:“百米一会儿乖乖吃药,我就把这个荷包奖励给你。”

小孩子对于富贵人家的荷包装的什么并不清楚。百米盯着那荷包上精致的绣花看了会儿,目光怯怯看了看如铁塔般冰冷站在她身后的宋澈,收回又落到她脸上。

徐滢轻拍拍他的手背,将荷包塞给他。

徐滢起身望着宋澈,“按于家这状况,其实已满足脱籍的条件。廊坊卫不但不让其脱籍,反而还停发军饷收回土地,这就已能证实私吞军饷强占土地的罪行。但如果大人要想把梁冬林连根拔起,凭于家这点冤屈却还不够。”

宋澈来这里之前对于家祖孙的凄苦并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当看到这比他的马厩还要破上百倍的院子居然是他们的家,而随便捆起来的一把柴草就是他们的灯具,而附近的军户竟然拥有每月六钱银子和六斗米粮的军饷却还连灯都不敢点,心里的怒火早快把他给烧红了!

对徐滢的话也就不由自主的听进了心里去。

他再环视了一遍这四璧皆空的“家”,咬牙转身:“去卫所!”

“慢着!”

徐滢在背后唤住,“大人就这么过去,跟方才直冲过去又有什么分别?”

宋澈皱眉回头:“你又想干什么?”

徐滢忽然笑起来,摊摊手道:“反正去沧州也晚了,我看不如回廊坊城里逛逛也不错。”

宋澈倏地又黑了脸。

他治下的军户都已经苦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拉他去逛街?!

第73章 有眼无珠

廊坊地处京畿要塞,无论地理还是人气都是相当旺的。

千户长梁冬林正在自家庑廊下逗鹦鹉。

梁家祖上有军功,虽然说太平年景读书为高,但本朝皇帝雨露均分,文武皆重,几代下来他们这些有官职的军户仍然还是财权并重,就好比农籍里也有乡绅,太平年间于他们来说,就是坐等揽财的好时候。

前阵子端亲王世子要严治卫所将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也不是没收到风,但这种锦绣堆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又有什么能耐?一无建树二无威信,仅凭着皇上的恩宠和亲王世子的出身揽了这正二品的军职,整个大营里谁真正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可不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端亲王出面治了十几个人略略治了才让他下了这台。

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乳臭未干的侄儿来担这军纪大任,到时候丢了脸,他当皇帝的脸上不是也不光采么?

梁冬林慢悠悠地啜着茶,又拢着嘴儿去逗架上还蹦哒着的鹦鹉。

“这鸟儿是怎么回事?这两日怎么夜里还这么精神?”他问身后的仆从。

仆从正要答话,院门外却匆匆走进来个着百户长服饰的军士:“禀大人,咱们衙署的路上方才又来了几个人,各自皆骑着马,几个身材魁梧看着武功极为高强,当先的两个看着不像是平民百姓。”

梁冬林还没听完就皱起了眉头,“八成又是来打秋风的!为了东郊那块地,最近来烦我的还少么?!”

百户长道:“要不小的把衙署给锁了?”

“去吧去吧!”梁冬林不耐地挥手。

穿着寻常衣袍的宋澈停在千户所衙署门前,望着门口挂着的大锁,脸色变得跟天色一般黑了。

卫所军户们战时打仗。闲时种田,都分散在屯营附近各庄子上,衙署不但是演兵操练之地,也是藏管兵器装束之地,是必须时时都有人看守的。

文士打扮的徐滢站在马下,探头望着静悄悄的院墙,也是冷笑了。

方才在来的半路上分明还见着院内有灯光。等到了近前便只剩一把锁。要说这梁冬林没在半路设暗哨,她敢把这脑袋拧下来给他!

当然作为一军之将领能有这样的警觉性是很不错的,可察觉到他们来便就把门上了锁。就不正常了。他们这一行不但换了装束,还连所骑的马匹都留在了廊坊城内,梁冬林作为千户长还没有资格进京,也不认识宋澈这位新上司。那他为什么要锁门?

商虎走到宋澈面前:“要不属下去找个人来问问?”

宋澈二话没说,抽出腰间宝剑便往门锁上砍去。声音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扎耳。

百户长带人隐在远处,见状吓得瞪大了眼,“快去报梁将军!”

衙署门上的铜锁哪敌得住宋澈的宝剑,没两下就啪啦掉地了。

侍卫们进内寻着了灯油蜡烛。将正堂点了个敞亮,又去厨下沏来几碗茶,门外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动我衙署大门!”

有粗莽的声音传进来,很快。腆着大肚子的梁冬林便就一身锦衣的闯进来了,[必须在这里睡一觉,各种互动,各种亲密情节要爽,就得铺垫好梁冬林对他们的虐

怎么虐?

下毒害人?

为什么下毒?

让他们住下的时候看出来他们身份不凡]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拿着长矛的军卒。百户长指着正五马长枪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宋澈:“大人,就是他!就是这厮把咱们的门锁砍掉了的!”

梁冬林也是老官油子了,先前听说有人砸他们的门锁也是有些吃惊,是以进门时并未如何,等到眼下一看,这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边也只有个娘娘腔的帐房先生般的年轻文士,那底气就上来了!

“你破坏军衙财物,该当何罪!”

宋澈平视前方,一张脸沉到发青,却没说话。

徐滢咳嗽了下,躬腰道:“大人,这位大人问您话呢。”

宋澈便往梁冬林脸上扫了一眼。

梁冬林只觉寒风嗖嗖地往颈边溜过,再听得这声大人,不由立刻道:“不知这位官爷打何而来?”

宋澈仍未动。

徐滢在后头拧了他脊背一把,他面肌抖了抖,强行缓下面色,从腰上解下徐镛的腰牌拍在桌上:“我是兵部武库清吏主事刘珍,奉命南下去神策卫办事,途中赶路匆忙,不料失了盘缠,无处就宿,故而拐到梁大人处来借个方便。”

朝中六七品的官牌规制是一样的,梁冬林拿起腰牌看了看,立刻换了面色:“原来大人是兵部的差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虽说千户长官职给主事高上两级,但京官总比外官架子要大,且又是打的兵部差使旗号,梁冬林恭谨些很在情理之中。但话虽说的恭谨,那目光却仍在宋澈的黑脸上直溜。

徐滢心知肚明,遂端出京官的架子傲慢地拱了下手:“在下兵部会同馆的大使徐镛,也是奉命陪同刘大人南下。梁将军别怪刘大人生气,我们大人奉命办差的日子多了,哪处不是前呼后拥的迎接?梁大人这里却倒好,看到咱们来了立刻铁将军把门!合着是把咱们当要饭的了。”

徐滢若是全当没这回事,梁冬林反而起疑,她这么样一摆架子兴师问罪,梁冬林反倒是深信不疑了。

连忙道:“徐爷哪里话?梁某临时关闭衙署实在是为了演练,哪里曾知道大人们赶巧前来?是梁某的不是!梁某这里跟二位大人赔罪!”

徐滢拉长音道:“赔罪就免了,我们也担当不起。只请大人能让咱们睡个舒服觉,明儿一早赶路办差,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眼角儿往梁冬林脸上一溜,扬眉又道:“如此我们记得了大人的恩,回去见了端亲王,也好跟他提提大人的好处不是么?”

梁冬林微顿,听到端亲王三字立刻笑得一双金鱼眼都快看不见了:“这有什么问题?!二位大人能到我廊坊留宿,那可是我们卫所的荣幸!此处简陋,无可招待之处,二位大人如不嫌弃,不如移步至寒舍下榻,正好也容梁某备些水酒给二位接风!”

徐滢笑眯眯道:“大人这么热情,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冬林真正的宅邸在城内,衙署附近这座宅子不过是他方便值守时的临时处所,地方上的卫所将军随便手下都有几万的兵马,家里军权世袭传承,世代下来已经家底丰厚,相较于强占土地虚报兵数来说,素日有些好安逸的小毛病其实已不算什么。

出了衙署往左拐,步行里余路,竹林掩映处,一座白墙黛瓦的徽式宅院便出现在眼前。

门前灯笼高挂,院墙砌成笔陡一条线,上覆着琉璃玉瓦,占地虽不大,但论其精致,足可媲美京师高官们的别院了。跟余家祖孙住的破垮茅房相比,更加让人心生唏嘘。

梁冬林在厅下设了茶点,便就让人引他们往住处走去。

是个三进五间的宅子,一路上曲径通幽,处处皆有亮点,哪里像是什么临时当值歇息的去处,这分明就是贪逸享乐的安乐窝!

一进小偏院的门,天井里一池锦鲤被惊得弹起了水花来。

宋澈等仆从出了院子,便走到东边床榻上掀被检查起来。一面与商虎他们道:“梁贼在此享乐,此地必然有他的罪证。回头我们在前院绊住他,你们就去他各个房间看看,把所有记帐的帐本,以及来历不明的文书都给我拿过来!”

徐滢住的是东厢房。跟宋澈的正房正好夹成个直角。

略休息了片刻,便就有人请到了前院。

梁大将军口里的寒舍是这样的精致,他所说的略备酒水当然也不会失色半分。

一大桌子菜,还有一坛香醇的女儿红。

为了掩护商虎他们,酒桌上觥筹交错气氛甚好,宋澈虽然言语不多,但还是配合地唠着京中要闻,徐滢也是个话唠,天文地理古史轶闻聊起来简直两天两夜能不重样,梁冬林见他们情绪高涨,猜测是侍侯妥贴了,也愈发地殷勤起来。

酒过三巡,商虎走过来禀道:“禀二位大人,明儿早上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吧。”

宋澈会意,与梁冬林拱手道:“多谢将军款待,公务在身,不敢放肆,还请恕罪。”

梁冬林也不敢留,连忙派人送了热水去他们各自房中。

这里回到小偏院,六个侍卫一个自觉守住了院门,两个蹿上了墙头,一个守住了后卫,商虎与何竟则将面前一大沓的帐本卷宗摆到了桌上。

宋澈随手挑出两本翻了翻,立刻甩在地下:“全都是迎来送往行贿受贿的帐目!一个小小的千户长,每年经手的军饷几万两,而他中饱私囊的就有几千两之多!他宁愿拿这些钱来修筑私宅,款待上官,却不容底下军户有个活路!归德卫的指挥使瞎了眼吗?这样肆无忌惮都不管治!”

徐滢也拿了几页纸看起来:“不只是克扣军饷,这里还有谎报军户的记录,哟,这里还有新近在东郊抢占了军户们的土地的舆图,——东郊?搞不好于家那块地也正好在这里头。”

第74章 果然是他!

宋澈夺过来看了看,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徐滢慢吞吞拿起茶壶斟茶:“其实各层阶级差不多,只不过越往上走,他们掩饰的就越好而已。”

见他斜眼过来,她又扬唇继续道:“梁冬林他们这些人,把搜刮来的钱往上送,大家一块捞油水,这岂不比举报他们要好得多?底下跟上头打好了关系,但凡有些坏规矩的地方传到上头,上头自然也会替他们遮瞒。”

宋澈沉思片刻,看了她一眼。

徐滢看着守在门口的商虎他们,又接着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在议会上言辞灼灼的刘正?当时包括刘正在内的绝大部分官员都在替卫所喊冤,而大人只知道要彻查,却全然不去想为什么明明军户横行的现状那么明显,而你却会这么寸步难行,王爷自然会不让你管下去了。”

宋澈目光上下扫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又没从过军。

“大人您打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打个架都有皇上太后在后撑腰,当然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这些阴私,反观我打小丧父,家里还有寡母弱妹,见过的白眼比大人您踩过的雪还要多,这些之于我而言,自然是不算什么了。”

徐滢捏了桌上一颗花生米进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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